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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知音其难”到“读者已死”——读者主体地位的再认识

2013-03-19

文化学刊 2013年1期
关键词:媒介文学文本

周 菁

(华南师范大学摄影系,广东 广州 510635)

在《当代文坛》2006年的第6期上,曾刊登了两篇文章,一篇名为《读者之死》,而另一篇名为《“读者已死”所指为何》,两篇文章共同探讨了一个话题:“读者形象赖以生存的社会环境式微,使得读者的消失变得不可避免”[1]。实际上,在这个“今天的人们已经不再主动地、充满热情地、痴狂地把自己的自由时间和生命投入到对文学经典文本的阅读中去,人们宁愿把时间和生命消耗在娱乐生活、功利生活中,只求精神有快餐式的按摩即可”[2]的时代,这两位作者担心的状况至今也未有改变,而且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尤其是在2012年10月的大陆,对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一事褒贬不一,和他国获奖者所面临的舆论环境出现了巨大的差异,当代文学呼唤真正读者的声音似乎分外响亮。

不过,从文学理论的发展历史来看,不管是刘勰《文心雕龙·知音篇》中有关“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的论述,还是姚斯“接受美学”中“读者的生产性作用”的地位确立,抑或是伽达默尔阐释学中“意义过剩”的描述,无不对读者的主观能动性给予了明确的评价。而从文学的发展历程来看,也正是读者这种主观能动性的发挥,才使得文学的世界蔚为壮观。

但为何“读者之死”的质疑仍不绝入耳?读者真的“死”了吗?

一、“读者已死”的提出

(一)文学生态环境的改变

“三十多年前,在美国大学里教书的夏志清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文学的前途》。文章辟头一句就是 ‘:我对文学的前途,不抱太大的乐观’[3]。”对于这个消极的判断,且不论其论据是否充分,论点是否正确,单说这个判断本身,就足以让人深刻地意识到当下的文学生态环境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而今,数字技术、新媒介充斥着大众生活的方方面面,尤其是对文学生产和阅读生活的影响巨大。在许多人看来,这个改变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缺乏经典”,故此社会上也流行着“各领风骚数十年”这句看似挺有道理的俗话。也正是基于这一点,“读者已死”,尤其是“文学经典读者消失”的论断成为新的话题,令人反思。“今天的人们接触文学经典的情态主要是被动式的,即在教育语境中,把文学经典作为一种文学史知识提供给学生。学生与其说是以审美的心理来面对文学经典,不如说是在用应试的心理来面对。在应试心理的作用下,阅读者针对文学经典所发出的阅读行为都是被动的,甚至令阅读者对所读的文本心存恐惧与焦虑。”[4]不难发现,信息技术的发展、传播媒介的普及以及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使得文本的地位也岌岌可危,当文本一再地卷入资本主义的逻辑,成为工业社会复制技术的产物,由于信息的传播不再受到时空和传播介质的限制,文本易得也更为易碎。这一切因素的迁移都成为具有期待视野和和阅读欲望的读者消失的直接动因。

同时,由于生活节奏的加快,人们也希望在更短的时间内获取更多的信息,那种需要时间和精力双倍付出的文学欣赏、文学品味和玩味必然成为一种奢侈。相比之下,在此种环境下成长的读者对快餐文化、影像符号和视觉饕餮更感兴趣,因为这些信息接收便捷,更不需要长时间地咀嚼。正如阿道尔诺在其《启蒙辩证法》里批判的那样,由于资本主义阶段的到来,人类文化被新兴的文化产业所取代,而这种以“市场导向”为特征的文化产业使得艺术“坚定地”与大众文化“同流合污”[5],因之,在这种背景下,被大众文化产品长期浸淫的读者,其思考的行为也日益受到影响和褪化,文化既然成为一种充满悖论的商品,那么廉价的东西偶像化也就成为必然了。

凡此种种都构成了当下文学生存的生态环境,而且一种浅表化、碎片化的阅读倾向正越来越冲击着阅读行为,并反作用于文学创作。在此环境下,读者不愿意成为理性的、有建设意义的读者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二)“沉默螺旋”的作用

毫无疑问,阅读是一种信息的交互和传播,而文学信息在当代媒介语境中间却逐渐被“沉默的螺旋”所消弭。该理论最早由伊丽莎白·内尔-纽曼在其论文《沉默的螺旋:一种舆论学理论》中提出。他认为,一般人在表明自己的观点时,为了防止孤立和受到社会制裁,首先要感觉一下“意见气候”,如果自己的意见与现有的大多数人意见相同或相近,便会较为大胆、积极地发表,如果发觉自己出于少数,便会迫于无形的压力而趋于保持沉默,于是便会成为一个“一方越来越大声疾呼。而一方越来越沉默下去的螺旋式过程”。“沉默螺旋”虽然是一种假说,但是它却从信息传播的角度说明,在这个高度依赖媒介,并被媒介信息占领的社会,不管传播媒介所提示的这个“意见气候”是否是对社会上意见分布状况的一种如实反映,个人在发表意见的时候,多多少少都受到媒介营造的“意见气候”的影响。而这个影响也使得读者身份受挤压,直至消失。

首先,个人信息终端的不断发展推进,社会似乎迎来了自媒体时代,即每个个体可以表达意见的渠道不断增多,但是这些意见却极度的分散、零碎,读者的意见在媒介意见的面前显得极其微弱。读者的阅读行为本来是个性化和私人化的活动,但是意见气候的出现,让一些分散于各处的个性化的声音逐渐消沉于螺旋底部,而无法传播出去。

其次,由于各种媒介的大肆介入,媒介和读者形成明显的信息强弱势对立,媒介的话语权不容撼动,由此进入读者视野的审美对象也多是经过媒介过滤之后所产生的。于是“拟态环境”出现了,公众宁愿相信媒介传达的真实而不愿信赖实际的真实,而这种见怪不怪的现象早就把从康德以来的西方美学所确立的个体审美趣味自由的观念被彻底颠覆了。个体被媒介裹挟其中,看似很有选择权的读者主体地位受到动摇,读者的主体性也实难发挥。

二、读者主体作用再认识

尽管如上文所言,读者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独立性”挑战,一方面读者被商业化的文化所影响,而不愿意成为理性的、有头脑的读者,而另一方面读者的声音被媒介意见所淹没,读者个体的审美趣味自由被媒介所剥夺,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悲观,读者主体性仍然可以得到发挥。不仅如此,读者通过发挥主观能动性,阐释并建构着新的审美意义,读者的地位必须重新再认识。

(一)读者地位的改变

从文学发展和接受的历史的角度看,读者改变了独白式的“作者中心”和“文本中心”的文化范式。由于阐释学文论和接受理论的探索及发展,西方文论也随之实现了从“作者中心”和“作品中心”向“读者中心”的现代转向。此转向为文学研究提供了一种新的思维模式,它不再将文学作品看作是一种超历史的,与读者理解无关的对象,而是将读者也纳入与作品对等的、活生生的和在历史中存在的一极。读者实现了民主化对话,彻底改变了独白式的独裁历史,正如接受美学的另一个代表人物伊瑟尔所言,“文学作品是一种交流形式”。

在上世纪80年代,读者意识的确立受到相当范围的重视,这既是接受美学普遍传播并被奉为圭臬的成果,同时也是读者自身觉醒的普遍性表现。读者虽然是文本传播链条的一端,但不是文本传播活动的终结。读者也不是全然冷静地站在作家作品的一旁,而是主动参与和投入,不断地建构着文本的意义,也建构着文学的面貌。因此,尽管文艺市场不断地向市场和生意倾斜,作品是在读者与作者的对话中得以完成的依然备受各方重视。各类图书畅销排行榜作为一种市场接受的硬指标,不光成为文化产品促销的手段之一,也从一个侧面反应了读者意识的渗透和威慑力。

读者地位的改变也塑造着新文本的形成。文化分化和文学分化的事实和读者意识的崛起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俗文学的兴盛、网络文学的兴起和繁荣、影视文学的长驱直入,这些契合大众文化、反映大众审美趣味、迎合大众审美心理的各种文学样式地此起彼落都直接印证了读者地位的进一步凸显。进而,如何没有读者的消费、参与和创作性阅读,并离开了读者的审美感受、审美创造,审美净化作用何从谈起,作品的审美意义更加不复存在。

(二)读者盲从和理性的分化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读者之死”的命题有客观的合理性,但是其在很大程度上将“读者”的概念大而化之了。其实,读者也分为盲从的读者和理性的读者,不同读者面对同一个审美对象的态度是不同的,对于环境的反应同样也是有很大差别的。盲从的读者面对信息的时候不会有深刻的思考、缜密的判断,自然很容易就放弃自己的主体能动性而跟随大潮。而理性的读者,具有思想家的冷静和思考能力,面对媒介信息、大众舆论都会具有自己的判断,并发出个性的声音。就好像现在很多网民会在网上的博客上发表意见、在BBS中留言,并通过社交手段将其扩大,就是试图摆脱媒介沉默螺旋的影响,维护着“少数派”发表个人见解的权力。不仅如此,盲从和理性的分化还会随着社会进步和教育的深入而出现更多新的意见领袖的出现,而形成新的意见气候。

与此同时,还应该看到阅读文本难易的区分、高雅和低俗的差别等因素也会影响读者参与的态度与程度。回溯到战国时代,宋玉不就在其《对楚王问》中有过“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的精辟描述吗?碎片式的文本、大众化的作品以及快餐式的文化,一定是多数人愿意接受的对象,而深奥的、富有深意的经典之作肯定也是少数人的“专利”,因为对于它们的阅读,无疑是要付出一定的时间和智慧的。

然此,读者不仅改变着人们对文学、对作品的看法,完成着作品的建构;而且还有一批理性的读者由于发挥了读者主体性和能动性,使文艺作品的意义溢出了文本的界限,实现了“意义的过剩”,由此生发出新的意义。

三、读者主体作用的发挥

(一)“博观”、“六观”是基础

读者主体作用的发挥,可借鉴刘勰在《文心雕龙》 “知音篇”中提到的“博观”、”六观”理论。知音篇开篇曾感叹道, “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刘勰从批评主体、批评态度和批评方法上予以规定。

在知音篇的第一部分,刘勰以秦始皇、汉武帝、班固、曹植和楼护等人为例,说明古来文学批评存在着“贵古贱今”、“崇己抑人”、“信伪迷真”等不良倾向,由此说明一个正确的文学评论者、一个真正的读者是很难遇见的。而在第二部分则提到文学批评的确存在着困难,因为文学作品的复杂多变和批评家各有偏好,会影响作品的阅读和批评。刘勰在其第三部分指出了正确的批评方法应该是博见广闻,以增强其鉴赏文学作品的能力;排除私见偏爱,以求客观公正地评价作品。他还提出“六观”,即从体裁的安排、辞句的运用、继承与革新、表达的奇正、典故的运用、音节的处理等六个方面着手,考察其表达的思想内容和这六个方面能否恰当地为内容服务。

不仅如此,知音篇的第四部分还重申“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说明文学批评虽有一定困难,但正确地理解作品和评价作品是完全可能的,并且强调读者或批评者必须深入仔细地玩味作品,才能领会作品的微妙、欣赏作品的芬芳。刘勰寥寥数语,却已经辩证地提出文本是作者与读者超越时空对话的产物,读者、作者和文本的价值必须等量齐观,并且充分强调了读者在文学鉴赏中的过程以及主体性发挥的重要性,所谓“知音君子,其垂意焉”是矣。

受刘勰理论的启发和对现实读者地位应正确对待的事实,“正在消逝的读者”的疑问固然存在,但是一方面要从社会、教育、媒介素养等各个方面对读者加强引导,而更重要的是尊重读者权利,不断生发读者的自我意识。

(二)文化满足是动因

根据传播学者拉斯韦尔提出的信息传播模式,信息传播领域的受众研究也逐渐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研究领域,随后还出现了“行为传统”和“文化传统”两种流派。行为传统更注重受众/读者对于媒介的选择以及反应,但文化传统却还赋予了受众/读者解读文本方面的权利。也就是说,依据文化传统的受众/读者中心研究,读者和媒介文本的关系并非都是被动地接受,媒介文化产品与受众文化品味之间也并非都是引领的关系,迎合也是存在着的。这主要取决于受众/读者的文化满足和个人需求。

经典经济理论对于商品的购买行为提出过两种层面的满足。一是衣食住行的“刚性需求”,属于物质层面的需求,而另一种就是指宗教、文化等精层面的满足,文化产品显然是后者。 “麦奎尔在1984年就提出了媒介使用的文化满足模式,这个模式尤其适用于受众对媒介中感性或想象性内容的使用。”[6]由此很容易理解,受众/读者的教育程度、文化背景、社会环境直接影响着读者的品味和嗜好,而由此会内化为一种动力,一种发挥主观能动性选择并读解文本的动力。

虽然当今文学遭到了文化工业模式的摧残和影响,但是文学作为一种无声的力量依然刺激着人们的消费欲望。即便经营作家的纯文学作品和通俗文学作品之间的界限分明,但是读者依然有参与的热情,只是投入的多少程度不同而已。更何况当精英们在逐渐适应了目前的文化环境之后,也都纷纷投向民间话语场域,把阅读的选择权力交还给读者,而非始终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是观之,陈忠实、余华、刘震云等作家纷纷在各个层面进行着个人书写的革命和转型,不正是出于此目的吗?

文学作品的传播是在互动中完成的。既是一种互动,就要保持双方的主体性和主体意识,在媒介社会里,媒介不能以迎合所谓的大众口味而降低自身的品格,而读者也不能一味地跟随媒介创作的所谓风尚而失去了自我判断。重新认识读者的主体性,是希望读者时刻警惕“贵古贱今”、“崇己抑人”、“信伪迷真”等不良倾向,方可改变“读者已死”的消极处境。

[1]欧震.读者之死[J].当代文坛,2006,(6):25.

[2][4]刘朝谦.“读者之死”所指为何[J].当代文坛,2006,(6):19.

[3]郭春林.读图时代的文学处境[J].文艺争鸣,2006,(6):16.

[5][德]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道尔诺.启蒙辩证法[M].渠敬东,曹卫东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169 -181.

[6]彭泰权,董天策.作为主体的受众中心模式剖析[J].暨南大学学报 (社科版),2004,(6):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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