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遗体的六殓四棺
2013-03-12程薇薇孙中山纪念馆江苏南京210014
程薇薇(孙中山纪念馆,江苏南京,210014)
1924年12月孙中山在天津
1925年3月12日孙中山逝世后,中国正逢战乱,关于孙中山棺柩的具体情况,一直争议不断。笔者通过查阅大量原始档案及当时出版的书籍、报刊等资料,将相关情况做一梳理。
遵照孙中山先生需将遗体保存的遗嘱,其长子孙科与协和医院商妥后,遂于1925年3月12日12时30分将国民党党旗、民国国旗覆盖遗体,用软床舁出正寝。当时各界人士包括很多外国使节一行数百人,分立左右,行三鞠躬礼。礼毕,即舁上红十字会病车驶往协和医院,孙科与克礼医生随护。车抵协和医院南楼,医生先用防腐药水敷抹遗体,以便施行手术。因尚需时日,遂留侍从武官马超俊、邓彦华、李荣、李朗如、李仙根、赵超、梅光培、刘季生八人在侧守视。[1]
“十五日协和医院报告先生遗体施行手术完后,略云:自十二日施用防腐药后,医生即由先生心部微下方外皮割开,徐将心脏、肠胃取出,由刘瑞恒检查病源,发现胆囊内有小核6粒(医学上名为胆沙),肝部有癌,即为先生之致命伤。这些内脏经药水洗涤后,用玻璃瓶储存,由协和医院保管。旋将腹内加以洗涤,排除毛细管空气,由左腿注入40%之福尔马林药液,再用药线缝好创口,先生仪容如生。然后请夫人、公子及女婿戴恩赛、妻舅宋子文等入视,皆抚尸大哭,医生及侍从武官亦挥涕不止。时正上午十时,遂举行小殓,遵中华民国礼制,身着大礼服、戴礼帽、足穿皮靴,由马超俊将遗体舁入馆内。棺作椭圆形,前端微方,为美国良才,上方用玻璃为盖,俾众于弔唁时,仍得瞻仰。十一时,殓毕,家属及侍从等齐向灵榇行三鞠躬礼乃退。”[2]此中提到的美式木棺为孙中山的第一棺,此“小殓”为第一殓。
1925年4月2日,孙中山灵榇从中央公园移出,前往香山碧云寺暂厝
孙中山在北京铁狮子胡同行馆病逝
1929年5月22日孙中山遗体在碧云寺灵堂从楠木棺(右)移入美式铜棺(左)
孙中山灵榇安置于碧云寺石塔
孙中山美式铜棺外观
孙中山美式铜棺内部
治丧处决定3月19日为大殓期,并致书于执政府,“兹定于三月十九日上午十一时敬迎孙中山先生灵柩,由协和医院礼堂至中央公园内社稷坛大殿安放,并于二十四日举行弔礼”。[3]19日11时,孙中山灵柩奉移至中央公园,12时一刻抵社稷坛大殿。
孙中山临终前,曾向家人表示愿如列宁那样保存遗体,供后人瞻仰。[4]逝世后,协和医院的专家向治丧处提出:如有密封性能好的水晶棺,遗体至少可以保存150年以上。治丧处即致电苏联及欧洲各国定购水晶棺。21日上午十时,治丧处开会议事:对于欧洲来电定制之玻璃棺大约本月26日可以到京,一致主张先行试验再行重殓。[5]30日,苏联政府特派专员多米诺夫将赠送的水晶棺运到北京[6],并带来了一封苏共中央执行委员会致中国国民党的唁电[7]。这具水晶棺长1.75米,高0.5米,棺头宽0.65米,棺尾宽0.53米,棺的外盖及外层均系钢质镀镍,上有花纹,明晃可鉴,内里是一寸多厚晶莹的水晶玻璃,可透视内部,金属外壳与水晶之间衬一层红缎子。[8]宋庆龄、孙科等家属及治丧处的人都很高兴,以为遗体可以长期保存。但孙中山的侍从李仙根的日记记载此棺“外观颇佳,但质地极薄,恐不耐久。”[9]又据孙中山侍从马超俊口述此棺“经我与同志加以检查,乃系用锑铝皮制成,外漆白银色,片片浮起,颇似鱼鳞。我用指在上轻捺,即现裂痕,其不适用,一望便知,故摒置未用。”[10]这具水晶棺虽未曾使用过,但也算作孙中山的棺柩,称为第二棺。
孙中山逝世后遗体在协和医院做防腐处理,1925年3月19日移往中央公园,民众在协和医院门前送殡
迎榇专员办事处事先为孙中山移榇制作的棺罩
22日,治丧处再议,并定于“四月二日午前十一时恭送先生灵榇于西山停厝,俟紫金山墓地建筑完竣后再行护运”[11]。4月2日下午,孙中山灵榇移往碧云寺,放入金刚宝座塔的石龛内。[12]据李仙根日记记载,4月5日“先生再换木柩,镶玻璃。体用油浸防腐,改着麻斜猎装。”[13]此为第三棺,第二殓。
孙中山逝世后,他的遗体暂时停放在北京西山(也叫香山)碧云寺,等南京中山陵墓建成后再南下安葬。当时北京还处于北洋军阀张作霖的统治下,孙中山灵榇只有广东革命政府所派的少数卫士守护。在此期间,他的遗体曾数次历经风险,后人对这件事有过多种不同的传说。有的说张作霖派人去烧孙中山遗体,幸亏张学良骑马赶到制止;还有的说棺柩已被烧坏一角,遗体也已经变色,因而不得不改为土葬。上述传说,其实都不正确。中山陵园档案中,有一篇当时的西山守灵处主任李荣的报告,详细记载了事情的经过。李荣是事后根据当时的日记写的,因此真实可信。
1926年3月,张作霖联合吴佩孚打败了冯玉祥的国民军,占据北京。奉军的纪律很差。这年4月,有一次奉军士兵来游碧云寺时,曾发生一名奉军士兵要枪击灵堂中孙中山遗像的事,幸亏守灵卫士和一些稍明事理的奉军士兵婉言劝止才作罢。这件事发生后,守灵卫士唯恐奉军再来骚扰,就把灵堂铁门关上,停止对外开放。但这并不能阻止奉军的胡作非为。这年12月9日,奉军第五十团团长带领全体士兵来西山游逛,见铁门紧闭,强行要入内。几个守灵卫士怎能抵挡一个团奉军,不得已只好开门放他们进来。这帮士兵对孙中山灵柩不感兴趣,结果却“顺带”走一些杂用物品,总算万幸。
北伐战争开始后,国民革命军节节胜利,很快打到长江流域,吴佩孚、孙传芳被彻底打垮,只剩下一个奉系军阀张作霖。面对南方革命军咄咄逼人的攻势,张作霖寝食不安。1927年9月18日奉系将领到北京开会,研究怎么对付南军的进攻。封建迷信的张宗昌竟在会上提出,南军屡次作战告捷是因为孙中山停灵的地方风水好,要求毁灭孙中山遗体以绝后患。绿林出身的张作霖也是个迷信风水的人,听了张宗昌的建议一拍即合,幸亏杨宇霆从旁劝止,才暂时作罢。
张宗昌并没有就此死心,仍企图伺机焚毁孙中山的遗体。当时“少帅”张学良也在北京,听说了这件事后非常气愤。张学良对孙中山十分尊敬,他当即警告张宗昌不准胡来,还通知警察厅加强防范,接着又致电南京政府,要求将孙中山遗体运回南京,并表示他可以护送到天津。处于当时南北战争的情况下,移灵南京很不安全,也不可能。
中央公园社稷坛灵堂内景
孙中山遗体暂厝于碧云寺石塔
这时,北京的报纸上又纷纷谣传土匪将要烧毁孙中山遗体,守灵处主任李荣为此十分担心。他曾想托人南下报告,但又觉得南京政府鞭长莫及,帮不了忙。这时他想到了为孙中山治病的协和医院,因为协和医院是一家美国人办的医院,他想借外国势力来保护遗体。于是,李荣到协和医院去找院长刘瑞恒,请协和医院以孙中山遗体有变,需运回医院治理为名,暂时予以保护。不料刘瑞恒胆小怕事,不敢负责,李荣哀求几次,刘瑞恒就是不答应。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李荣决定和卫士们一起把孙中山遗体转移到山洞里。他向协和医院的潘医生要了一些防腐药水,又从中法中学取回了孙中山最初曾用的一具美式小棺,于1927年11月25日深夜两点半,召集全体守灵卫士把孙中山遗体从楠木大棺中取出,用药棉裹好,然后移入美式小棺中,放置于水泉山洞里藏起来。此为第三殓。
1928年4月,南京国民政府发动二次北伐。6月4日,张作霖由北京败退沈阳途中,在皇姑屯被日军炸死,接着国民党军队就进入北京。6月7日夜里,守灵卫士把孙中山遗体从水泉山洞取回,重新换入大棺,放回碧云寺灵堂中。此为第四殓。
孙中山遗体虽然经过这番波折,但并未损坏。1928年12月23日,南京国民政府特派林森、郑洪年、吴铁城为迎榇专员,抵北京西山碧云寺谒灵,由守灵卫士开启棺盖,目睹孙中山“容貌清洁,毫未改动”。直到1929年5月31日封棺前,中外各界人士曾多次瞻仰了孙中山遗容,也都没有发现遗体有丝毫损坏。
因苏联水晶棺无法保存好遗体,宋庆龄、孙科遂决定向美国定购铜棺。1925年8月,铜棺由美商运到上海,暂时放在环龙路44号孙中山先生葬事筹备处,宋庆龄看了以后觉得很满意。此棺高 0.65米,宽 0.80米,长 2.24米,价15000两白银。1927年4月,上海的葬事筹备处迁到南京。1928年12月20日,南京政府特派林森、郑洪年、吴铁城赴北京,美式铜棺也随车运往北京。
遵照孙中山生前归葬南京东郊钟山的遗愿,治丧委员会决定将孙中山遗体暂厝西山碧云寺,待南京陵园建成后再正式安葬。“中华民国十八年五月二十日下午二时,孙委员科谨约协和医院医生史蒂芬(STEPHEN)诣西山碧云寺,率守灵卫士将总理棺内保护油放净。史蒂芬施行手术揩净遗体,用白绸布周身包裹,恭谨移置于总理在协和医院逝世时所用之棺,仍行奉置石塔内。”[14]此为第五殓。
“二十二日晨七时,迎榇专员林森、郑洪年到寺,指挥护灵处马副官湘督率护灵卫士,谨将灵榇恭移大殿。八时许,孙科、史蒂芬及孙宋庆龄先后齐集,由史蒂芬带同佐手郭荣勋及看护生一人,将遗体加裹白绸,并理发毕。由孙科、林森、郑洪年、马湘等为总理更换内外衬衣及礼服暨手套、鞋袜。总理殓服为白绫内衫、白绫内裤、白丝袜,黑缎鞋。内衬白罗长衫,外加素蓝实地纱长袍,玄青素缎马褂,白丝手套(所有衣物、殓品,先期由林森、郑洪年在北平敬蚨绸缎庄定制)。更衣完毕,由孙科、林森、吴铁城、马湘敬谨扶入铜棺。孙夫人率领家属及戚属等在旁亲视恭殓,馆内四周先铺白绸褥垫,再装白绸丝绵袋四十八垒,置上下两旁,首以下覆以锦被。恭殓已毕,诸人静默示哀旋谨敬绕视一周,见铜棺内外位置妥贴,乃由孙科率同卫士封棺,奉置祭堂,时已上午十一时矣。”[15]此为第四棺,第六殓。
所谓“殓”,是指逝世者的遗体穿衣入棺。至此,孙中山逝世后,遗体便历经“六殓四棺”。
注释
[1][2][3][5][8][11][12]孙中山葬事筹备处编:《哀思录》,江苏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孙中山奉安大典》,华文出版社,1989 年 5 月,第 66、67、67、70、66、70、77页。
[4]南京市档案馆、中山陵园管理处编:《中山陵档案史料选编》,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页。
[6]《广州民国日报》,1925年3月30日。
[7]《向导周报》,1925年3月13日。
[9][13]王业晋主编:《李仙根日记·诗集》,文物出版社,2006年10月,第90、91页。
[10]刘凤翰等整理:《马超俊傅秉常口述自传》,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9年1月,第57页。
[14][15]奉安专刊委员会印发:《奉安实录》,江苏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孙中山奉安大典》,华文出版社,1989年5月,第145-14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