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手

云溪子

对观音菩萨的崇敬，是人们对扶危济困、救人于水火精神的颂扬和倡导。而观音菩萨可以化身无数，人人可以成为菩萨的化身，实则在鼓励众人仿效菩萨善行，泽被苍生

吾从年轻时起，对算命、看相之类就不大相信。这倒不是因为辩证唯物主义学得好，只是觉得这些东西太玄了，而且怎么说怎么有理，“常有理”。譬如说吧，看相、求神之类的活动，有一条原则：“心诚则灵”。于是，如果实现了算命先生、相师的话，那就“太灵”了；如果他们的话没实现，则是汝“心不诚”。总之，他们永远是对的。吾只相信心诚、心不诚都灵的事。给汝一棒子，无论汝心诚与不诚，都很疼。棒子打人疼，这才是真灵！

不过，有一次吾心中暗暗有点“信了”。那一年，在广州开一个期刊方面的会议。与会人员中，有好几位称道某期刊的总编辑秦女士看相特别准，说得真有点神乎其神。吾闻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批评道：“你们都是做人思想工作的人类灵魂工程师，若是自己的灵魂先迷了路，再去引导、塑造他人，岂不是误人子弟吗？”没想到大伙儿不但没生气，反而嘻嘻哈哈地一拥而上：“老头儿不相信，咱们让小秦给他看看！”说着，连拉带拥，把吾“绑架”到小秦女士跟前。“小秦，给老头儿看看手相！”“我可不敢，冒犯老头儿，那还了得！”“啥冒犯不冒犯的！叫你看你就看，拿出点看家本领来。”边说边把吾之左手拽到小秦面前。小秦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说出一番话来：老头儿的手，手掌绵软，手指细长，名曰“观音手”。从手相上看，老头儿这辈子帮过不少人，还将继续为他人扶危济困；自己却不会有什么大成，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大灾，即使遭遇困厄，也有人解救。说完，大家笑了一阵也就散了。

不知是蒙的，还是耍了什么心理分析之类的花招，或是巧合，或是就人的一般情况撒了大网，秦女士的一番话，吾心中暗暗觉得有点贴谱。几十年过去了，吾的确没做成什么大事。有的同学科研成果累累，专著一部接一部，成了国内知名专家，有的成了类似院士的学部委员，有的做了大研究所的所长。吾却是“样样通、样样松”，都略知一二，可一无所长，没写过几篇像样的论文。仕途上，虽有一官半职，工作也尽了力，却平平淡淡，乏善可陈，更不用说轰轰烈烈的业绩了。喜欢玩乐器，可至今上不了台，一辈子自娱自乐而已……有“难”的确有助。幼时家庭困难交不上学费，国家给减免；考上大学拿不出路费，政府给买了车票；“史无前例”时期作为“臭老九”走投无路，有姑娘收留了吾……工作上、生活上、人生道路上，老同志、朋友们给过许多扶持，使吾虽经坎坷而未停步，虽历灾难而未沉沦，得助多矣！

至于助人一说，吾不敢亵渎神灵与观音菩萨同日而语，却也自认做了些事。吾虽学习过辩证唯物论，也坚信历史唯物论是真理，但在潜意识中是性善论者。吾总是以善意推度他人，也与人为善。几十年走南闯北，也换过些行当，大大小小当过头儿，经历过些风风雨雨。吾最大的自慰，是没有整过一个人。读了点书，见了些事，痛感自己人伤自己人太多了。故吾下定决心，绝不在吾手中伤害自己人。有人犯了错，只要没有“踩红线”，便教育从严，处理从宽，能“救”则救，尽力给他们做事情的机会。吾以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几十年混上一官半职十分不易，不能轻易将他们一棍子打入“冷宫”。吾也曾被人台下踢过脚，暗中击过拳。疼痛之时也曾恼过、怒过。但冷静下来，吾从未以牙还牙。只要对方不是真正的“恶人”，便尽力以德报怨。大概因为吾曾经很困难过，深感“帮助”的可贵；吾曾经“很可怜”，故见不得可怜人、可怜事。故同志、亲友有托，尽心相助；他人有难，努力相帮。

如是说，大概有自以为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之嫌。吾不大在乎！年届古稀之人，功过成败已是过眼烟云，风雨是非已成历史往事，身上之“是”还有何益，脸上之“金”又有何用？回首往事，扪心自问，几分欣慰而也，岂有他哉！其实，吾心里明白，“观音手”之说，不过是对吾的一种溢美之词。吾恰巧属马。说得不雅些，小秦女士只是在吾这匹老马身上拍了一下。有谁不自认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又有谁承认自己是恶人呢？不过，观音手之说，倒使吾对观音菩萨做了些思考。

据吾所见，在中国的寺院中，凡供奉有观世音菩萨的地方，从来不会冷清，烧香、礼拜之人熙熙攘攘。据吾观察，在很多中国信众、特别是下层信众之中，对观音菩萨的崇敬、信奉，超过了对佛祖释迦牟尼。这大概是因为，佛祖只教人觉悟、解脱之道，而对大千世界中的俗事、凡事是不管的。而芸芸众生天天在俗事、凡事中生活，酸甜苦辣、劳累艰辛是实实在在的。菩萨恰恰不仅教人解脱，而且过问、干预众生的俗事。特别是观音菩萨，大慈大悲，以救芸芸众生于水火为己任，受到信众的格外崇敬、信奉就理所当然了。

细细想来，对观音菩萨的信奉，是众生对救助、安慰的企盼。芸芸众生，活在大千世界之中，生老病死，天灾人祸；衣食住行，劳累奔波；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哪能没有苦难！痛极喊娘、冤极呼天。期望免除痛苦、灾难，在苦难中企盼救助，几近人之天性。而救助往往不能如愿而至，人们在现实世界中感到无奈。于是，便希望冥冥中有无所不能的主宰，救苦救难、降福人间。观音菩萨正是这种希望、期盼的化身。

对观音菩萨的崇敬，是人们对扶危济困、救人于水火精神的颂扬和倡导。观音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受万世景仰，无形中提倡了一种精神，树立了一个楷模。而观音菩萨可以化身无数，人人可以成为菩萨的化身，实则在鼓励众人仿效菩萨善行，泽被苍生。

吾这些思考、认识，也许是胡思乱想、不着边际。不过，想了一番之后，吾隐约觉得秦女士关于“观音手”的说法，也许另有良苦用心：要吾向善，常怀慈悲之心，多做扶弱帮贫、解危济困的善事。“阿弥陀佛！”吾当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