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政党政治的新特点和新趋势

■ 王洪一／文

非洲政党政治的新特点和新趋势

■ 王洪一／文

一、当前非洲政党形势特点

近年来，非洲的国际环境和大陆内部的现实情况发生了巨大变化，政党政治也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出现显著变化。虽然当前非洲多党制和民主选举的宪政模式正在进一步巩固，但政党政治远未成熟，出现了碎片化的特征，而且非洲政党政治国际化和联盟趋势也出现新特点。

（一）政党出现碎片化特征。

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美国为首的西方施压下，非洲各国纷纷执行多党民主和民选政府为内容的宪政改革，各国普遍出现了一党或者两党主导、多党参与的局面。但30年间，非洲政党政治生态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革，一党或者两党主导的格局发生变化，各党之间的势力对比不再显著，政党有碎片化的趋势。

首先，非洲社会形态决定了政党间力量对比不再突出。非洲国家的普遍特征是经济结构单薄、社会差异较大、族群间冲突激烈、宗教文化多元。因此，非洲社会结构是以较小单位的群体构成，彼此之间的联系不够紧密且冲突不断，如埃及和利比亚等北非国家的多数民众仍以部落和社区为单位构成社会群体，难以在短时间构建全国性的政党，而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全国性政党也因为部族和社区利益而有分裂倾向，如刚果（金）的第二大党民主与社会进步联盟在2012年以来因政策分歧而发生内讧，众多实力派陆续脱党或被开除。塞内加尔大选中，瓦德违背宪法谋求第三任期，造成人民党的分裂。

其次，非洲各国的全国性政党和大党多为前执政党，背负沉重的历史包袱。在非洲国家经济艰难发展和社会转型的曲折过程中，非洲老党和大党往往成为民众不满的出气筒和替罪羊，败选后一些政党一蹶不振。如北非地区仍处于后革命时代的转型过程中，社会持续动荡，政党政治艰难调整，伊斯兰势力崛起，目前过去的大党和老党仍难止住下滑趋势。非洲开发银行2013年的发展研究报告中，总结了一党长期执政与经济发展的关系，认为一党执政会使社会生产率显著下降，这代表了非洲经济界对老党的态度。在2013年莱索托议会选举中，首相莫西西里领导的长期执政党民主大会党未赢得多数议席，同主要反对党联合获得执政权。

另外，西方国家出于自身需要，竭力弱化非洲政党政治在国家政治中的主导地位，大力扶持非政府组织和公民社会，导致政党碎片化趋势进一步加剧。非洲国家经过30多年的多党民主制，政党政治远未成熟，仍不能完全摆脱外部干预。西方国家在历史上曾经大力扶持非洲的政党发展，如美国、德国、英国和挪威曾对非洲很多政党提供资金援助。但随着全球治理理念的变化，西方国家近年来转而扶持非政府组织，提倡权力分享、下放和让渡等概念，试图通过非政府组织来实现其全球治理的理念。当前，法、美和英国等援助机构在援助准则中明确表明支持非洲非政府组织的发展，将政党从援助目标中排除。非政府组织在非洲的蓬勃发展，使得民众对政治活动的热情减少，增加了对政党政治的排斥，也使得民众更加关心社区问题，导致大党和老党党员的流失。尤其在东部非洲国家，赞比亚、肯尼亚、乌干达和坦桑尼亚等国的非政府组织发展迅速，成为影响政党分化组合的重要因素。

（二）民主选举逐渐完善，政党交替趋于稳固。

虽然非洲政党政治仍然不够成熟，政党多元化和碎片化趋势明显，政党的稳定性日益弱化，但非洲民主选举程序正在不断完善，政党交替引发的冲突日渐减少。2013年有22个非洲国家举行议会或总统选举，多数国家都是在平稳中度过。经历了国家分裂和军事政变的马里成功进行了总统和议会选举，完成了宪政过渡。饱经战乱的利比亚在7月通过了制宪选举法，受到国际制裁的马达加斯加在10月举行了第一轮总统选举。尤其值得关注的是，索马里举行了全国制宪会议并颁布了临时宪法，成立新联邦议会并选出了新议长和总统，取代了2000年以来的过渡政府。

非洲政党交替和平过渡的另外一个主要原因是民众对近年来选前和选后冲突的反思。2013年肯尼亚举行总统和议会选举，国际社会普遍预测会重演五年前的选后冲突，但肯雅塔顺利实现权力交接，并未发生暴力事件。津巴布韦在2013年7月也顺利举行了总统和议会选举，穆加贝当选总统，执政党津民盟爱国阵线赢得三分之二的议席，大大出乎西方国家的意料。在几内亚、喀麦隆、卢旺达、多哥等国的议会选举中，执政党的优势地位进一步巩固，反对党也未像过去一样抵制和煽动反抗选举。

（三）政党政治国际化和政党联盟的趋势加强。

与欧洲、拉美和亚洲相比，非洲政党较多关注国内事务，政党政治国际化程度较低，政党联盟形成较晚。但随着非洲政治经济一体化的加深，特别是近年来非洲经济更快融入全球经济，各国政治局势息息相关，非洲政党越来越需要关注大陆及国际上不同国家间的事务。非洲政党政治出现国际化的趋势，如北非各国伊斯兰势力之间为维护地区稳定而进行的交流与合作，东非共同体（EAC）和东南非共同体(COMESA)国家间政党为建设自由贸易区而进行的沟通和协调等。

2013年10月25日，马达加斯加举行总统选举，在首都塔那那利佛，人们在投票站排队等待投票。

为回应当前形势需要，2013年4月，34个非洲国家的40多个政党代表在苏丹通过《喀土穆宣言》，宣布成立非洲政党理事会（CAPP）。非洲政党理事会与亚洲政党理事会及拉丁美洲政党理事会的性质类似，具有政党联盟的性质。该理事会的成立是非洲政党政治国际化的显著标志，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

首先，非洲政党理事会的成立，标志着非洲政党间的团结。会议期间各国政党领导人一再呼吁加强非洲政党的团结，在会议过后不久，非洲政党理事会即与非盟签署备忘录，承诺促进非洲政党团结，实现非洲大陆的复兴。其次，非洲政党理事会的成立，有利于更好地凝聚非洲的政治力量，巩固非洲大陆的一体化进程。随着理事会的成立，非洲大陆五个次地区选举出政党理事，大大增进了各国政党之间的交流，有利于各国政党以次地区为基础发展地区内党派之间的合作，促进各次地区的政治一体化进程。其三，非洲政党理事会有利于非洲各党共同维护非洲的主权独立，促进非洲的和平与发展。理事会将和平与安全问题列为首要任务之一，并强调以非洲方案解决非洲问题。其四，非洲政党理事会有利于进一步平衡非洲大陆的地区平衡。非洲政党理事会总部设在苏丹首都喀土穆，在埃塞俄比亚设立联络处，使得非洲一体化过程中的地区权力分配更加合理。

二、非洲政党政治的发展趋势

虽然非洲政党政治在国家政治、经济和外交生活中所占比重较历史上有所减弱，但与其他国家相比仍然占据重要的地位。而且，随着民主制度的巩固，非洲政党正发展出非洲特色的政党政治，并力图摆脱西方的控制，重视发展国家经济的职能，使非洲政党政治在非洲经济快速发展的过程中完成时代转型。

（一）政党政治重要性仍然突出。

在历史上，非洲政党曾经承担着唤醒非洲民众和赢得非洲大陆解放的历史使命。独立运动之后，非洲政党又肩负起捍卫民族独立和反对西方干涉的重任。在冷战后，非洲政党经受了民主化浪潮的剧烈冲击，政党间的矛盾和斗争引发多国的严重军事冲突和战乱，政党在国内外的威信和影响力受到严重挑战。非洲的大规模种族仇杀和战争，引发了国际社会的高度关注和集体干预，西方国家以保护责任、人道主义干预、全球治理等新的国际政治理念为切入口，干涉非洲国家主权事务，攫取了非洲国家政党主导本国事务的部分权力。同时，随着非洲经济融入全球经济，传统上由执政党代表国家控制的国有资本和企业被私有化，私人部门崛起，政党力量全面撤出经济领域。另外，西方扶持的公民社会快速上升，非洲政党在民间的影响力有所下降。

但是，相对其他国家而言，非洲经济和民间机构仍然薄弱，政党政治仍然掌握着国家政治、经济和外交事务的主导权。同时，随着政党斗争的去武力化，非洲多数热点问题在降温，冲突和战乱在减少，国际社会干涉非洲事务的范围有所收缩。如联合国已经先后关闭了在非洲的22个维和特派团，目前尚在非洲保留8个维和特派团，其中3个在南苏丹和北苏丹。随着国际干预的减少，非洲国家政党逐渐恢复对部分领域的控制权，如乍得在联合国维和特派团撤离后恢复对东部地区的控制，利比里亚政党则在外部军事力量撤出后实现了重建和巩固。另外，随着新兴国家的崛起，非洲国家能够引入更多外部力量平衡西方的控制，政党政治也获得了更多的思想革新。与20世纪末相比，非洲的政治、经济和外交合作伙伴在发生重要变化，如中国从2009年成为非洲第一大贸易伙伴，2013年南非加入金砖国家，使非洲国家“向东看”的意愿更加突出。非洲政党政治也因此有机会获得更多的理论革新，拥有了更多的发展空间。

（二）非洲多党民主制的发展方向已不可逆转。

多党民主已经在非洲深入人心，破坏宪政的行为难以得到国内许可和国际谅解。近年来，非洲一些国家仍然时常发生破坏宪政的政权更迭和军事政变，但非民主方式上台的政权普遍受到国际社会和非洲各国的联合抵制，国内舆论也形成了持续压力。因此，非法获得政权者一般都会尽快通过恢复宪政来获得合法性或者体面地实现政权交接。当前，一些宪政遭到破坏的国家正在恢复多党民主选举，如马里和几内亚比绍军人发动政变后都宣布接受政治过渡方案，马里已经恢复了宪政秩序，马达加斯加举行了第一轮总统选举，几内亚比绍也在年底完成大选。

同时，完善和巩固民主体制顺应民心，是非洲政治形势的大势所趋，因此各国执政党往往采取完善和巩固宪政的方式来增强执政合法性，为本党赢得更长远的利益。如安哥拉执政党推动议会于2010年修改宪法，做出了总统只能连选两届的规定。

（三）非洲属性将影响政党政治的发展。

非洲多党民主选举制度建立的基础仍然脆弱，西方民主模式难以适应非洲历史传统和现实需要。因此，非洲国家的宪政民主往往会根据本国实际情况作出特殊的安排，一些国家的政党政治具有强烈的非洲特色。首先，非洲一些国家由于历史原因，仍然保留着君主制和政党政治混合的特征。如当前非洲有三个王国，除摩洛哥近年增加民选政府权力外，都实行传统的君主政治，政党政治只是国家治理的辅助手段。其次，由于维护国家稳定和维持政策连续性的需要，一些国家仍然坚持一党长期执政的状态，西方推崇备至的禁止多次连任和政权轮替理念也遭这些国家所排斥。如阿尔及利亚、喀麦隆和埃塞俄比亚等11个国家允许总统无限连任，虽然有些国家在实际的选举中实现了政治轮替，但仍未修改相关的宪法条文。尤其独特的是，厄立特里亚从建国以来就没有进行过任何民主选举。另外，与西方国家政党不同的是，一些非洲国家的执政党并非为获得议会多数而组织多党联合执政，非洲执政党在占据议会绝对多数议席的情况下仍然组织多党联合执政，往往是因为非洲传统的部落习惯或者谋求更大的社会公正性，如喀麦隆和南非等国。

（四）非洲政党政治试图摆脱西方干涉。

当前非洲的政治格局是由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一手打造的，在非洲推行和巩固民主制度，是西方国家长期坚持的对非政策主轴。美国在2012年6月出台“对撒哈拉以南非洲战略”文件中，仍然将推动非洲民主机制建设作为四大政策支柱之首。美国时任国务卿希拉里和总统奥巴马陆续访问非洲，反复强调民主与人权是美非伙伴关系的核心。法国总统奥朗德上台后承诺制定新的“非洲计划”，把良政作为对非三原则的首要原则。法国为了推动和巩固非洲国家民主制度，三年来发动三场军事攻势，先后干预利比亚、科特迪瓦和马里危机，近期又增加在中非的驻军数量，加强对中非现政权的支持。西方领导人在访问非洲期间，频频会见非洲各国反对党领导人，如法国总统奥朗德就明确对刚果（金）第一大反对党领袖齐塞凯迪表示支持。

为了摆脱西方的干涉，非洲各国政党在采取妥协和忍让的同时，也试图通过次地区和大陆政党联合的方式谋求更多的自主权。自非洲民主改革以来，非洲次地区的执政党就相互支持，抵制西方干涉，如东南非国家组成的“前线国家组织”，推动南非废除种族隔离制度并向非国大提供各种支持，协助非国大赢得大选。南非非国大在赢得国家政权后，也大力支持其他国家政党的合法权利，尽力帮助津巴布韦民盟爱国阵线反对西方干涉。在北非国家发生政治动荡后，安哥拉、肯尼亚、乌干达等国执政党推动政府制定媒体和信息管理政策，限制西方国家对本国舆论的影响。

最近非洲政党理事会的成立，显示出了非洲政党尝试摆脱对西方控制的新努力。在理事会成立之前，南非、尼日利亚、赞比亚和埃塞俄比亚等国政党就进行了充分准备和交流，赞比亚总统称理事会是为了防止帝国主义在非洲渗透和为非洲制定游戏规则。此次理事会没有邀请西方国家政党出席，而是邀请了金砖国家的政党代表，显示出对西方民主政治的质疑。在会议期间，苏丹总统巴希尔多次呼吁非洲国家谨慎选择合作伙伴。在喀土穆宣言中，委员会表达了重新打造非洲政党政治版图的意愿。非洲理事会成立后，非洲各党在8月对肯尼亚现任总统肯雅塔遭国际刑事法庭（ICC）通缉一事发表联合声明，要求国际刑事法庭撤回对肯雅塔的指控，表达了对西方干涉非洲政党政治的反对态度。

（五）非洲政党更加关注经济发展和民生。

在民主改革初期，各国执政党主要精力用于维持政权和应对政党间的斗争，很多国家的经济政策听命于西方国家顾问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从新世纪以来，随着非洲政党斗争的缓和，各国执政党逐渐重视经济发展和改善民生，谋求通过国家发展来巩固执政地位。

尤其是近年以来，在全球金融危机冲击世界经济和新兴国家崛起的背景下，非洲经济保持了较快的增长速度，非洲大陆的形势也出现了欣欣向荣的景象。非洲各国的执政党受到良好局面的鼓舞，更加重视经济发展问题，积极制定国内经济发展规划，参与国际经济事务的讨论，并高度关注国际经济新秩序的建立。各国政党纲领中普遍强调经济使命，在党际交流中也更加重视学习经济管理经验。例如埃塞俄比亚、南非、苏丹、阿尔及利亚等国家，都把发展经济作为执政党长期执政的最佳助力手段，其他国家执政党也受这些国家的影响，制定国家工业化和经济复兴的蓝图，并日益重视与新兴国家的经济合作，努力完成斗争型政党向发展型政党的转变。

（作者系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副研究员）

（责任编辑：魏银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