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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地气的作家——序樊健军小说集《水门世相》

2013-03-05□王

创作评谭 2013年6期
关键词:世相乡土导师

□王 干

樊健军在鲁迅文学院高研班的时候,我算作他的“导师”。文学创作找导师,实在是有点牵强,好多的行当需要承传,需要手把手的教导,但唯独文学不需要什么师傅,什么导师,文学创作的魅力就在于它的个人性、自学性和无师性。如果文学可以通过师徒的方式加以教授,那么李白的家族就会垄断诗歌的荣誉,曹雪芹的后代也会垄断小说的世界,而莎士比亚的子孙则终日可以躺在戏剧的舞台上吃不完。文学的魅力在于它的不可复制性,连大作家自己都很难写一部重复自己辉煌的作品,甭说去指导别人写作好作品了。

那些以导师自居的导师,多半是把文学当成手艺和工艺了,内心里是为了受人膜拜而已。文学有大师,文学无大师傅。以文学大师傅名噪文坛的人,很多是远离文学本质的门外汉。但文学不是封闭的产物,“宅”在家里一时可以,“宅”一辈子的作家很难成为大师。文学需要交流,文学需要碰撞,交流的方式可以多种多样的,碰撞的方式也是不一定要面对面的。阅读是一种交流,网络也是一种交流,对话是一种交流,倾听也是一种交流。文学本身就是心灵与心灵的交流,也是心灵与现实的交流,写作本身就是对交流的渴望而为。

虽然对樊健军的创作提不出什么指导性的意见,但我始终关注他的创作。一是工作的原因,因为我长期在选刊类的刊物工作,对当下的小说创作必须进行工作性的阅读;二是樊健军的小说和我所喜好的那一路小说有着内在的链接。链接是网络上的一个词,但对文学来说,始终存在着某种链接,比如,你读苏东坡的诗歌,不能不联想到李白,这种联想其实是在思维里搭了个“链接”,网络上的链接是手动的,而脑子里的链接是全自动的,自动链接的。

樊健军的小说链接的是沈从文、汪曾祺这一路的作家,这一路的作家常常被文学史家们归结为乡土小说或市井小说,在我们共和国的文学话语里,乡土是有正能量的可能,而市井则有贬义的嫌疑。其实,乡土也好市井也好,而在我看来,他们都是接地气的作家。好的作家是接地气的,好的文学是接地气的,好的小说必然是接地气的。接地气的说法来自老百姓,地气也是一个比喻性的说法,包涵有根基、有人气、有积淀等多层喻意。

在文艺界有一个比较官方的说法,叫深入生活。这容易引起歧义,因为处处有生活,你干吗另外去找生活,而且每个人都是在生活之中,每个人的生活都是有价值的呀。但其实生活的状态是不一样的,有人生活在生活的高端,有人生活在生活的浅处,有的人生活平淡无奇,有的人生活波澜壮阔,不是所有的生活质量都是等值的。深入生活的说法其实就是接地气的意思,好的小说必然和当下的生活血脉相连,和老百姓的生存息息相关。不接地气的作家虽然看上去很美丽,但实际是空中阁楼、沙滩上的摩天大厦。

樊健军的小说很接地气。《水门世相》这本系列短篇小说集散发着浓重的生活气息,甚至是那股沤过的青草的重味道,所以把它称为“草根”是恰切的。“这里有身体残缺的:高不过三尺的侏儒,石女罗锅,眼瞎的、腿瘸的、耳背的,长着两颗脑袋的女人;有下三滥的:赌徒酒鬼,骗子无赖,像种猪一样活着的英俊男人,成天追逐男人的花痴;有装神弄鬼的神汉巫婆,也有性格怪异的穴居者,有洁癖的盗贼,也有靠纸扎活着的手艺人……这些人聚居在一个叫水门的特殊村庄,构成了一个独特的世界。他们既有谋求生活的小智慧,也有玩弄生活的小聪明,既有男欢女爱的纯朴坚贞,也有遗世独立的悲怆孤独,既有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温暖幸福,也有复杂得无法再复杂的辛酸苍凉,既有顺世昌运的得意,也有流世苟活的失落。他们不论‘食草的’还是‘食肉的’,各有各的方式,各显各的能耐,三百六十行都能找到属于他们自己的生存空间,都有一套生存行规。”

樊健军不仅写出了他们的生存状态,还写出了独特的乡村生活智慧。中国乡村的生存是不像一些田园牧歌者想象的那么简单,尤其是那些自然条件困难的地域人们的生存更是困难而艰辛,有时候会失去尊严而活着。比如“长相英俊的青玉,女人们人见人爱,却沦为种猪一样的男人,靠给女人借种而苟且活着;兵痞比岁为了逃避杀身之祸,将自己的女人刺瞎双眼,靠了女人的掩护浪迹江湖。傻子阿三生就傻瓜相,谁也没想到他是个骗子,屡骗屡屡得手;文叔是个干净得有些洁癖的人,红白喜事都坐上房陪上客,一次酒醉后却泄露了自己,他是个盗贼;济堂老脚借了神鬼菩萨的嘴,骗吃骗喝,最终死在了贪吃的毛病上”。

这种乡村生存智慧很难用道德评判,它时不时还会闪着欢乐的色彩。“高不过三尺的绣云偏嫁给了牛高马大的满地,绣云骑在满地的脖子上看电影,过河,他们的爱情让人忍俊不禁;仿明是个瞎子,红绣又哑又聋,他们结合在一块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再美的东西有眼睛看到,再动听的声音有耳朵听到。”

作家虽然写的是世相,骨子里说的是中国乡土社会的伦理文化,这伦理文化凝聚成乡村的生存智慧之后,又反过来影响中国的伦理文化,松动或者板结我们脚下的这块文化土壤。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因此生生不息,也因此根深蒂固,负载深重。

记得十多年前,也是与樊健军地域相邻的另一个江西作家叶绍荣出版小说集,让我写序,当时我的题目叫《野风浩荡》,他们有某种相似之处,那时我看中的是其“野性的思维”,而现在我则把樊健军的小说视为地气升腾出的野果。这是我写作此序时的一个横向“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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