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起点
——中国经济发展格局的转变与政策选择*
2013-02-24杨晓光鲍勤杨翠红
文/杨晓光 鲍勤 杨翠红
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北京100190
新起点
——中国经济发展格局的转变与政策选择*
文/杨晓光 鲍勤 杨翠红
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北京100190
当前中国经济正面临重要的转折点,过去30多年赖以维系的高速增长发展模式走到了需要转折的关键时期。文章以扩展的经济增长理论模型作为框架,从对外开放和内部改革两大视角,剖析了开放对于技术进步、资本供给与市场扩大的贡献,以及改革对劳动力解放和劳动力供给、资本积累和经济货币化、技术进步、商品市场建设、资源利用和环境消耗等方面的作用,并论述这些因素随时间推演的变迁。由于制度改革的相对滞后,中国在高速经济增长的同时积累了大量的社会矛盾和问题,而次贷危机、欧债危机改变了中国经济发展的外部环境,“内忧外患”之下,由改革开放带来的红利不断缩小,现行体制的诸多弊端逐步显现。然而,作为一个有着十几亿人口的大国,中国仍然有着广阔的增长空间和增长动力,当下国内国际的社会经济形势,恰为中国经济转型提供了“天时地利人和”。审时度势,适时对现行经济发展模式进行调整:通过主动转型释放增长空间,在提高资源禀赋利用的同时加大促进科技创新;进一步深化改革开放,从制度上奠定我国经济长期健康发展的基础;从全球经济再平衡的高度布局国内经济转型战略;协调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为经济转型保驾护航,则中国有望在新的起点上实现经济长期平稳健康发展。
新起点,中国经济,改革开放,经济转型,政策建议
DOI 10.3969/j.issn.1000-3045.2013.01.001
1 引言
从历史角度看,1919年“五四”运动可视为中国现代史的开端。“五四”运动以来的90多年,中国社会的历史进程呈现出了很好的阶段性,可以划分为3个重要的历史阶段,每一阶段的持续时间约为30年。其中,1919—1949年这30年时间,经历了中华民族的救亡图存;自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来,从1949—1978年的这将近30年的时间里,中国逐步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为世界所承认;而从1978年至今,在改革开放的基本方针路线下,中国从计划经济体制逐步朝着市场经济体制的方向发展,中国经济在这30多年里创造出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同时,过去的发展模式和增长方式也都走到了需要转折的关键时点,问题与机遇共存。目前的关键是把握好历史机遇,促进经济转型,将中国社会发展带入下一个更好的阶段,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中国经济这30多年的高速增长,是改革开放之下各种利好因素交织作用、相辅相成的结果。中国经济从改革开放至今经历的快速增长如图1所示,从1978—2011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GDP)从3 645.2亿元增长到472 882亿元,扣除价格因素,实际年均GDP增速高达10%。伴随着经济快速增长的另一现象是经济波动,若将视野放到2001年中国加入WTO之后,可以看到中国经济在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爆发前一直保持着平稳快速增长,2001—2008年间平均经济增速高达10.8%;但若将视野放得更长,可以看到,自1978年以来,中国经济存在着较为明显的大起大落的波动现象,经历了5轮经济周期。2008年以来中国经济增速的放缓可以在经济周期中重新看待。
图1 中国国内生产总值及其增速:1978—2011(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编,中国统计年鉴(2012),中国统计出版社,2012年)
在市场化经济下,经济增长与波动都是分工和专业化深化之下资源配置的结果,从一般均衡的角度看,需要从供给和需求两个方面对此进行分析。尽管目前很多对中国经济增长的分析从支出法核算国内生产总值的框架入手,提出投资、消费和净出口是拉动中国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如图2所示,显示了三大需求对中国国内生产总值的拉动率。但需要看到,这一视角仅仅提供了一种静态的基于需求和支出角度的经济增长分析,并不适用于对长期经济增长路径的讨论。本文在经济增长理论框架下,从对外开放和内部改革两个方面分析中国经济增长的动因,并论述其格局的变动。
关于中国经济的增长模式的讨论很多,我们基于经典的经济增长理论,即Douglas-Cobb生产函数进行扩展,以此作为分析中国经济发展的框架。在经典的生产函数中,形式为Y=ALαCβTγ,其中,Y表示总产出,L表示劳动力,C表示资本投入,T表示技术进步。我们将Cobb-Douglas生产函数再扩展为Y=ALαCβTγMφEθ,增加了M表示市场,E表示资源环境对经济的支撑,我们认为市场和资源环境在经济发展中起着同劳动力、资本、技术同等性质的作用。
在下面的分析中,将从中国经济的对外开放和内部改革两大视角展开,从经济增长要素入手,深入剖析中国的改革开放与经济增长之间的内在关联,指出改革开放对于经济增长理论模型中各要素的贡献,并论述这些贡献如何随着时间的推衍走到当下的格局,并基于此提出中国经济格局转变的政策选择。
图2 三大需求对国内生产总值的拉动率(%)(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编,中国统计年鉴(2012),中国统计出版社,2012年)
2 对外开放语境下中国经济增长要素的变迁
对外开放是我国的一项长期基本国策,始于1978年12月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这次会议确立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同时做出了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的战略决策。我国对外开放政策经历了由“经济特区—沿海开放城市—沿海经济开放区—沿江和内陆开放城市—沿边开放城市”这样一系列阶段。1979年7月15日,中共中央、国务院批准广东、福建两省的对外经济活动实行特殊政策和灵活措施的报告,决定给以更多自主权,以充分发挥其优越条件,扩大对外贸易,先走一步把经济尽快搞上去;1980年,批准深圳、珠海、汕头、厦门设置经济特区,并在此后又批准了海南经济特区;1984年决定开放全部中国沿海港口城市,包括大连、秦皇岛、天津、烟台、青岛、连云港、南通、上海、宁波、温州、福州、广州、湛江和北海;1985年将长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和闽南三角区划分为沿海经济开发区,1988年开放环渤海开放区;90年代后,对外开放由沿海向内陆延伸,到1993年基本形成了全面对外开放的格局。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WTO),从此更加紧密地融入了经济全球化的环境。对外开放对于中国经济30年来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从经济增长的生产函数角度看,主要体现在技术进步、资本供给以及市场扩大等方面;但是,随着时间的演进,中国经济得自于对外开放的红利逐渐减小,下面对此分别进行详细的论述。
2.1 对外开放对技术进步的贡献
对外开放极大地推动了中国的技术进步,这一积极贡献主要源自中国与外部世界的巨大技术落差,而随着技术落差的缩小,技术流入带来的技术进步率在不断下降。开放前的中国闭关锁国,集中精力搞阶级斗争,这直接导致了中国与西方国家的巨大技术落差。开放前中国生产技术和生产能力的落后直接体现在统计数据上。1978年,中国的能源生产总量仅为6.27亿吨标准煤,而主要工业产品中,水泥、粗钢、钢材的产量分别为6 524万吨、3 178万吨和2 208万吨,家用电冰箱2.8万台,洗衣机0.04万台,彩色电视机0.38万台,固定电话年末用户仅为192.5万户。巨大的技术落差使得技术学习的效果非常明显,随着对外开放的推进,特别是对于外商外资超国民待遇的鼓励政策,大规模的招商引资带来外商外资的流入,而外部世界的技术也通过此源源不断流入中国,为中国经济的发展提供了技术利用的渠道。图3显示了外商直接投资在中国的行业分布,可以看到,在早期,制造业是吸引外商直接投资的主要行业,而当前,房地产业和其他服务业更多地吸引了外商直接投资,外商直接投资中的技术含量逐渐减少。
图3 实际使用外商直接投资的行业分布(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编,中国统计年鉴(2012),中国统计出版社,2012年)
技术引进除了体现在直接的生产技术,还体现在管理、制度等“软”技术层面。对外开放以来,大型跨国公司特别是世界500强企业越来越多地到中国投资,这些企业一方面带来了先进的管理技术,另一方面,外商直接投资在华的研发活动也间接地提升了中国的技术水平。
但是,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中国与世界的技术落差越来越小,一方面,中国本身拥有了一定的核心技术竞争力,能够通过企业研发活动自主进行技术创新,引导整体经济的技术进步。例如华为①华为:抢占技术创新制高点,黄兴利,2012年7月5日,《华夏时报》在德国、瑞典、英国、法国、意大利、俄罗斯、印度等地共涉及23个研究所,并与领先运营商成立了34个联合创新中心,每年将销售收入的12%投入研发,这使得华为成为国际领先的通信企业;另一方面,也是更主要的方面,先进技术的流入缩小了中国与西方之间巨大技术落差的鸿沟。随着技术落差的减小,中国向西方技术学习的空间变小,而西方对中国的戒心加大,这两方面的因素,意味着由技术流入带来的技术提高速度将变慢。
2.2 对外开放对资本供给的贡献
对外开放对于中国的资本供给有着积极的作用,这一贡献主要通过招商引资体现在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两个方面,但随着国内资本回报率的下降和外部经济危机导致的全球资本布局调整,外部资本流入速度下降。在对外开放政策的引导下,中国的巨大市场潜力和发展前景吸引了大量的外部资金。1983年,在我国尚未全面对外开放之前,中国的外商直接投资实际使用额仅为9.2亿美元,而2011年,这一数字上升到1 160.1亿美元,图4显示了这一增长进程。大量的招商引资不仅带来了经济发展需要的物质资本,而且为经济发展所需要的人力资本积累等做出了重要贡献,直接推动了中国经济的增长。图5显示了外商直接投资实际使用金额与国内生产总值的散点分布,可以看到,外商直接投资与我国经济增长之间存在着十分明显的正向相关。
图4 外商直接投资实际使用(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编,中国统计年鉴(2012),中国统计出版社,2012年)
图5 外商直接投资实际使用金额(FDI_人民币值)与国内生产总值(GDP)(单位:十亿人民币)(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编,中国统计年鉴(2012),中国统计出版社,2012年,FDI_人民币值按照人民币兑美元平均汇率折算)
然而,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中国对外资的吸引力逐渐减小,这首先表现在劳动力成本上升等一系列因素导致的我国资本收益下降。根据对我国单位劳动力成本(Unit Labor Cost,ULC)的测算,如图6所示,我国的ULC自2001年加入WTO后一直稳步攀升,2007年之后相比其他国家更是出现了加速上涨,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我国市场对于外部资本的吸引力。近几年,已有部分外资企业关闭了在华的工厂,将企业转移到劳动力成本更低的东南亚地区。此外,次贷危机、欧债危机使得发达国家本土富余资本减少,欧美国家重新振兴制造业也使得资本回撤,而且这将是一个较为长期的过程。因此从长远来看,来自发达国家的长期资本流入的速度将会变小。
此外,在改革开放后期逐年增加的外商直接投资中,相当部分为“虚假外资”,即国内资本通过各种途径流到国外,然后又以外商直接投资的名义回到国内进行投资。图7是1997年和2011年外资来源国的占比图。从该图可以看出,有大量内地资金流入的香港又在大陆直接投资的比例显著提高,而美、德、日、英、法等发达国家的直接投资比例则明显下降。我们进一步考察了有很多中国资金流入的4大自由港即英属维尔京群岛、开曼群岛、萨摩亚群岛和毛里求斯,发现这4大自由港对华直接投资的占比也在逐年走高。这些都间接说明“虚假外资”的存在,其逻辑很简单,国内对于内外资的差别待遇和优惠政策吸引了国内资本“出口转内销”,这样的“出口转内销”给中国经济带来的更多是问题而不是收益。
图6 各国单位劳动力成本ULC指数对比(2005年=100)(数据来源:CEIC数据库,整理计算)
图7 实际使用外商直接投资的来源地分布(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编,中国统计年鉴(2012),中国统计出版社,2012年)
2.3 对外开放对市场扩大的贡献
对外开放为中国经济带来了广阔的外部市场,特别是加入WTO后,中国经济迅速加入到全球产业分工体系中,然而,在全球经济再平衡的当下,欧美等发达经济体的外需下降对中国的出口造成了重要影响。在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这30年里,也遇上一个较长的全球经济繁荣期,外部环境相对宽松。自冷战结束后,西方不需要进行军备竞赛,而集中精力一心一意谋求经济发展,信息技术带来了遍地开花的经济增长点,这使得欧美等发达国家有了持续稳定的外部需求。而中国也更加广泛地参与到全球经济合作中,如中国与其他金砖国家(BRICS)包括巴西、俄罗斯、印度和南非的合作,加入亚太经济合作组织(APEC)和北美自由贸易区、欧元区以及东盟等区域的合作等,这些都为中国带来了强劲增长的外需。一系列国际合作带来的经济融合不仅体现在广阔的外部需求上,而且体现在全球一体化进程中迅速下降的物流成本和其他交易费用方面。加入WTO后,“中国制造”以其低廉的成本迅速占据国际市场,中国成为世界第一贸易大国。数据表明,截至2011年,中国的外贸依存度(进出口贸易总额/支出法国内生产总值)高达50.76%。
对外开放对中国经济增长要素中“市场”的贡献在加入WTO之后得到了重要的体现。从一般均衡的角度看,产出如果没有有效的需求支持,只会变成库存和过剩产能,而无法实现经济增长。在过去的30年里,中国的生产能力有了极大的提升,但与高产出的实现密不可分的,是需求的高增长。改革开放初期,我国的需求主要由国内的消费和资本形成支撑,而随着我国积累了足够的产能,产品的供需结构发生了变化,部分产品从供不应求转变为供过于求。在加入WTO之前,特别是在亚洲金融危机之前,我国经济受到产能过剩的困扰,曾经出现过家电、汽车、电子产品等多个行业的产能过剩,经历了持续的经济增速下滑。这一状况在中国加入WTO之后才得到了根本性的扭转,在要素价格低廉、人民币汇率低估、亚洲金融危机等多项因素的共同影响下,中国迅速参与到全球分工和产业转移过程中,成为其最大的获益方,外部需求对我国经济增长做出了重要贡献,我国的过剩产能重新找到了市场。
然而,美国次贷危机和欧洲主权债务危机之后,欧美经济低迷,外需不足,贸易摩擦增大,导致我国对外出口从高速转为低速增长。众多对次贷危机和欧债危机的研究表明,欧美发达国家冷战结束以来的发展模式同样到了调整的关口,不仅欧美等国将经历一个长期的经济增长低迷期,全球经济也将进入一个再平衡的过程,欧美出现制造业回归的趋势,我国的外部市场将出现结构性改变,过去长期以来对外贸易两位数以上的增长速度将成为历史,外贸增速将在个位数上运行。所有这些对于我国业已过剩的产能,无疑是雪上加霜。
3 改革语境下中国经济增长要素的变迁
对于中国经济30多年的快速稳定发展,一个功不可没的更大因素就是改革。通过“摸着石头过河”,中国经济完成了从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转型,总体经济的“生产—分配—交换—消费”从经由国家计划委员会的统筹安排转换到大部分经由市场配置,极大地提高了资源的配置效率,促进了经济的增长。中国经济改革同样始于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改革采用了渐进性的模式,从计划经济体制较为薄弱的农村起步,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1979年在安徽、四川试点并逐步推行到全国。1984年以来,经济改革在城市逐步展开,主要包括国有企业改革、价格改革、房地产市场改革、股权分置改革等等。改革对于中国经济30年来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从经济增长的生产函数角度来看,这主要可以体现在劳动力流动和劳动力供给、资本积累与货币化、技术进步、商品市场建设、资源和环境利用等方面;但是,随着时间的演进,中国经济得自于改革的红利逐渐减小,而由于之前改革不到位导致的各种弊端逐渐暴露,下面对此分别进行论述。
3.1 改革对劳动力解放和劳动力供给的影响
改革通过劳动力流动极大地增加了就业人数,通过激励机制的设计激发了就业人员的创造力,劳动力的增加和劳动生产率的提高成为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基础,然而,中国当下正面临着人口老龄化进程和劳动力成本上涨等问题。随着经济改革政策的铺开,被地域束缚的人们被解放出来。数据表明,截至2011年,中国的流动人口②流动人口指的是人户分离人口中不包括市辖区内人户分离的人口;人户分离人口指的是居住地和户口登记地所在乡镇街道不一致且离开户口登记地半年以上的人口高达2.30亿人,而在2000年这一数字仅为1.09亿人。原本赤贫的人们一无所有,只能成为廉价的劳动力,就这样,尽管没有圈地运动,中国通过改革带来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人口红利”。所谓人口红利,指的是“总人口结构‘中间大、两头小’,使得劳动力供给充足,而且社会负担相对较轻,带来劳动力、储蓄的增加等,从而对社会经济发展有利”③“人口红利”能持续多久,蔡昉,2006年8月24日,《人民日报》。人口红利在过去的30年时间里对支撑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图8显示了1982年第三次人口普查和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中分年龄组的人口结构,可以看到,1982年占人口比重34%的14岁以下少年儿童,为后续30年提供了充沛的生力军,使得我国15—64岁人口占比从1982年的61.5%提高到2010年的74.5%。
图8 中国各年龄组人口结构(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编,中国统计年鉴(2012),中国统计出版社,2012年)
人口红利对经济增长的贡献主要通过劳动力迁移产生,这又集中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农村劳动力转移到城市,加快了城镇化进程。数据显示,2011年我国城镇化率高达51.27%,而在1982年这一比例仅为20.91%。其二,内地劳动力转移到沿海地区等经济更为发达的地区。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表明,流动人口占比最高的地区为广东、浙江、江苏,分别占比为14.9%、8.2%和7.0%。相比于大型国有企业而言,中国的中小企业从人口红利,特别是来自农村的劳动力中获利更多。相比于城镇劳动力而言,农村劳动力不享受养老、医疗、就业等多项福利和保险,成本更为低廉,由此带来的高利润空间为中小企业的扩张提供了资本金,这部分资本金为在正规金融体系无力融资的中小企业提供了用于扩大再生产的资金,从而有利于其吸收更多的劳动力,形成了良性的生产循环。
特别需要强调的是,人口红利能否转变为对经济增长的正向激励,关键取决于制度,即制度本身是否产生了足够的激励机制,一方面激励就业人口的增加,另一方面激励就业人员的创造力,而在过去的30多年里,经济改革推出的多项制度对于释放人口红利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其一,在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极大地激励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这一方面增加了农业产出,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使得农民有了足够的剩余,从而能够释放出大量劳动力。其二,在城市,随着价格体系改革、国企改革、所有制结构突破等多项城市经济体制改革的实施,一方面加强了“市场”在配置资源中的作用,另一方面“创造”出新的市场主体(如私营企业),为劳动力的吸收创造了环境。其三,设立了改革开放特区,“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带来了区域发展差异,加快了人口流动。
但是,在劳动力这一重要的经济生产要素环节,中国正面临着“人口老龄化”的严重压力。过去30年来的人口红利随着我国计划生育政策和人口的自然更替过程,已经接近枯竭。数据表明,截至2011年末,我国人口总量继续保持低速增长④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2011年我国人口总量及结构变化情况,2012-01-18,http://www.stats.gov.cn/tjfx/jdfx/t20120118_ 402779722.htm.,其中劳动年龄人口比重出现下降,而人口老龄化加剧,0—14岁人口占比16.5%,相比1982年的33.6%下降了17.1个百分点,而65岁及以上人口占比9.1%,相比于1982年的4.9%提高了4.2个百分点。而0—14岁以下少年儿童占比的大幅下降将严重影响未来劳动人口的供应。由人口红利带来的低劳动力成本一直是中国的比较优势之一,而在人口老龄化压力之下,劳动力成本出现上涨趋势,特别是低端劳动力工资的上涨更加明显。劳动力成本上涨有着供需双方的多种因素,但是劳动力结构变动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3.2 改革对资本积累和经济货币化的影响
金融领域的改革给中国经济带来了快速的货币化过程,高速增长的广义货币、“抽血机”似的股票市场、一路飙升的房地产金融不仅为中国经济创造了大量的货币(准货币),为经济运行提供了巨大的流动性,而且也为中国经济一些领域的原始资本积累做出了巨大贡献。然而,银行体系、股票市场等金融领域改革不到位的弊端正逐步凸显,不仅影响资源的有效配置,而且直接制约着社会经济的长期稳定运行。在中国经济的一系列改革措施中,国有企业改革、股票市场改革、房地产市场改革等重要的改革措施都与经济增长中重要的要素“资本”密切相关。“资本”的含义在经济学界也存在着较大的分歧,拉赫曼在《资本及其结构》一书中特别指出“资本”在几个层面的定义,其中主要的有两个方面:一方面,资本指的是机器、厂房等实物资本形成,另一方面,资本往往和资金的概念等同,意味着企业能够用于融资的资金。无论从哪种角度的定义来看,在过去的30余年里,中国的改革措施都带来了空前规模的资本积累。
从实物资本形成的角度,在我国国内生产总值中,按当年价计算的资本形成总额从1978年的1 377.9亿元提高到2011年的22.5万亿元。资本积累的高速增长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其一,改革开放初期,相对于劳动力而言,资本更为稀缺,从而有着更高的资本回报率,吸引资金更多投向资本;此外,根据国际经验,工业化和城镇化进程本身也往往伴随着资本积累的过程;其二,房地产的市场化改革对于资本积累起了重要的拉动作用;其三,资本的积累有信贷作为支撑,在高储蓄率之下的低利率促进了企业的融资,对资本积累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其四,改革开放环境下,外商直接投资对于我国资本积累做出了重要贡献。
从金融资本的角度,改革带来的资本增长集中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其一,从经济体的货币信贷总量来看,中国经济改革的进程也是中国经济的货币化进程。随着计划指令式的分配模式让位于市场分配,货币作为现代经济体运行的润滑剂,发挥了重要作用。数据表明,中国的广义货币供应量M2从1985年的5 198.9亿元迅速增长到2011年的85.159万亿元,年平均增速高达21.84%,远高出西方发达国家,这为经济发展的资本需求提供了丰富的来源;其二,作为直接融资的股票市场,在机制设计上有相当一部分目的是为企业解困,股市对绝大多数股民没有正回报,股票市场变成了“抽血机”,成为一些企业原始资本积累的利器;其三,中国的住房制度改革启动了从世界范围来看也是非常庞大的房地产市场。房地产不仅有居住属性,而且有金融属性。由于需求、土地制度、地方政府财政等因素,我国的房地产价格一路飙升,房地产的金融属性远大于其居住属性,成为中国吸引资本、创造金融资产的最大行业,其溢出效应为中国经济提供了大量的流动性。
然而,当前我国经济增速放缓,改革对于资本的积极作用减少,过去对于资本积累有利的因素与社会经济的稳定有或大或小的背离,而改革不到位导致的弊端逐步显现,这也同时体现在实物资本和金融资本两个方面。
对于实物资本而言,企业的资本积累受到多重因素的负面影响。其一,部分行业产能过剩,阻碍了行业本身的扩张和资本积累;其二,房地产的高价格带来了严重的经济和社会问题,依托房地产的经济发展模式不可持续,对房地产的管制和调控将延续,房地产经济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将下降,这将会长期影响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其三,要素成本的提高降低了企业的利润空间,限制了企业的资本积累;其四,自金融危机后全球资本流动下降,外商直接投资增速放缓;其五,国内信贷因素受到企业高杠杆率的影响,对于企业投资的支持作用下降。
对于金融资本而言,一个重要的问题是在金融体制长期的双轨制之下,出现了过度膨胀导致的影子债务、虚拟泡沫以及经济体必须面临的去杠杆化。在现代经济社会中,与经济增长相伴的往往是债务的增加,这主要源自在法币本位的货币体制下,支撑经济增长的货币信贷往往以债务的形式表现出来。中国经济过去30多年的高速发展主要源自较高的储蓄率,经济体并没有积累出高债务,而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发生之后,特别是在中国政府的4万亿投资政策出台之后,中国经济主体的资产负债状况发生了较大变化,这主要体现在“影子”债务的增加、“虚拟”泡沫的膨胀以及高企的杠杆率。“影子”这个词最早由美国太平洋投资管理公司执行董事麦卡利首次提出,用于形容“影子银行系统”,指的是包括投资银行、对冲基金、货币市场基金、债券保险公司以及其他结构性投资工具。而中国的“影子”债务,既包括通过“影子银行”的放贷,也包括银行的“影子业务”下的贷款。虚拟泡沫的膨胀则集中体现于房地产市场。目前,中国的企业、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资产负债表都面临着高杠杆率的问题。
实物资本和金融资本之间也存在着密切的内在关联,在当下的经济中,一个重要的矛盾是产能过剩与高融资成本并存的现象。在经济学理论中,产能过剩意味着供过于求,也就意味着实体产业的盈利状况下降,而这与中国目前的高融资成本相悖。由市场化决定的高融资成本意味着资金的高回报率,考虑到所有资金的最终用途都将归于实体经济,资金的高回报率必然由实体经济的高利润作为支撑。这一有悖于经济学理论的现象的出现,必然是因为在资金流转的局部阶段或者环节,出现了由局部需求放大导致的“繁荣”假象。如果通过资金的需求层面无法解释高融资成本,那就必然和资金的供给层面相关。而考虑到供给层面的宽松,那么当下的高融资成本也可以认为是对其高风险的补偿。在扩张型经济体中,若外需一直能够弥补内需与产能之间的缺口,则不会出现问题,而当外部需求下降时,企业在高融资成本下筹集的资金就会无法通过周转进而到实体经济获得利润进行偿还,即企业的投资无法回收,这样就会导致产能过剩与坏账和资金短缺同时出现,这也是中国目前面临的重要问题。
3.3 改革对技术进步的影响
改革扭转了意识形态的制约,通过指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直接地促进了先进科学技术的运用,提高了生产效率。此外,从广义的技术进步而言,改革本身通过制度改革和管理水平的提高,宏观经济调控从行政指令转向市场价格,优化了资源配置效率,促进了经济体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而目前,受到基础研究创新不足以及机制改革速度放缓的制约,这些积极因素对于经济增长的贡献逐渐减弱。作为中国经济改革的重要内容,意识形态对经济发展的制约逐步弱化,对从西方国家的技术引进不再是“洋奴”哲学,而技术创新也不再是“白专”道路,这些制约的扭转从根本上改变了经济体中的主体对于科学技术的态度,也使得来自西方发达国家的科学技术被广泛地运用到中国的生产中来。
技术进步是除劳动力、资本外出现在生产函数中的重要因素,经济学中,往往通过全要素生产率(TFP)刻画技术进步的程度。在现实中,技术进步可以从两个方面理解,一个是有形的技术进步,即企业经由研发投入、技术引进等带来的产品升级和先进生产技术的运用,另一个是无形的技术进步,即通过改革、制度创新等带来的资源优化配置。由此,广义的技术进步是影响经济增长的关键,即凡是能够通过改变经济资源配置实现更优产出的,都可以列为技术进步范畴。改革开放30余年来,最重要的技术进步因素是制度的改革,特别是从政府的行政指令向市场调节的转型,通过市场价格作为信号,调节供需关系,实现经济体中资源的优化配置。
然而当下的中国经济中,由改革带来的无形的技术进步的积极因素已经逐步释放完毕,而改革不完全导致的高昂的交易费用则降低了资源的配置效率,阻碍了技术进步。对于有形的技术进步而言,由于在中国,作为技术发展基石的科学其进步速度远远低于技术在中国的进步速度,导致了缺乏科学基础的自主创新的技术进步速度很低。科学是本,而技术是器,学“器”容易,而学“本”很难,对“本”的忽视,特别是当前的文化、制度和社会氛围所营造的急功近利和“一切向钱看”的大环境,都不利于科学这个“本”的进步,这为中国未来的技术进步埋下了隐患。
3.4 改革对商品市场建设的影响
改革创造并发展出一个巨大的内需市场,在“一无所有”基础上人民生活需要持续性改善的强烈需求,吸收了中国经济改革释放出来的巨大的创造力,支撑了中国经济的发展。但政府、企业和居民收入结构的失衡以及社会贫富的持续分化,抑制了消费在GDP中比重的增长。此外被改革创造出来的市场,由于文化和体制的原因,在规范管理方面一直差强人意,市场环境没有随着经济发展而进步,成为制约经济健康发展的不利因素。作为世界最大的人口大国,改革前的中国民众经历了长期的物质贫乏和供不应求。改革后居民对各类物质有着极端的渴求,这从“三大件”的变化中可见一斑。改革开放初期,是手表、自行车和缝纫机,中期变成了彩电、冰箱、洗衣机,在90年代中后期则变成了电话、空调、电脑,当前则是汽车、房产等等。房地产市场的改革更是创造出巨大的需求市场,一路高歌猛进的房地产事业,导致目前很多当代影视剧以及需要调节的家庭关系都与房子相关。
改革带来的内需可以从多个方面得到印证:一方面,居民的消费迅速增长。截至2011年,我国支出法核算的国内生产总值中,最终消费高达22.86万亿元,其中,居民消费16.49万亿元,政府消费6.36万亿元,图9进一步显示了国内最终消费的变动。消费增长主要源自居民收入的增长,图10分别显示了农村居民和城镇居民的人均收入与消费总量的关系,可以看出,居民收入和消费之间呈现很强的线性相关。另一方面,市场的扩大可以体现在社会物流量中。我国客运量从1980年的34.18亿人增长到2011年的352.63亿人,货运量从1980年的54.65亿吨增长到2011年的369.70亿吨。
图9 中国国内最终消费(单位:10亿人民币)(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编,中国统计年鉴(2012),中国统计出版社,2012年)
图10 中国国内最终消费(单位:十亿人民币)(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编,中国统计年鉴(2012),中国统计出版社,2012年)
然而,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国内市场由供不应求向供过于求的转变,改革的弊端也逐步显现。集中体现于收入和支出在政府、居民和企业之间的结构性误配,以及由此导致的国内市场的不可持续性。对于一个经济体而言,由供给与需求支撑的持续的“生产—交换—消费”是其得以顺利运转的关键,而在这样的运转中,产品的分配机制决定了收入和支出的结构。在目前中国经济发展中,收入和支出出现了结构性的误配,其中一个重要特征是政府在国民收入分配中占比不断提高。如图11所示,在改革开放的前半段,政府财政收入占国内生产总值之比不断下降,从1978年的31.1%下降至1995年的10.3%,而1994年财政分税制后,政府财政收入占国内生产总值之比不断攀升,到2011年已高达22%。
图11 财政收入状况:1978—2011(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编,中国统计年鉴(2012),中国统计出版社,2012年)
政府财政收入高速增长的背后有几个重要的经济内涵:其一,高财政收入为高的财政支出埋下伏笔,而高的财政支出惯性也在客观上要求高财政收入,如此便形成了政府在整个国民经济分配格局中占比不断提升的现状,财政收入与财政支出互为因果,陷入不利于整体经济分配局面的恶性循环;其二,对于整个国民经济分配而言,政府所占比重提高,意味着居民和企业源自一次分配的收入占比的不断下降,收入与支出之间存在着重要的相关关系,这也导致了我国源自居民消费和源自企业投资的内需不足。居民消费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已从1978年的48.8%下降至2011年的35.4%;其三,作为一只“看得见”的手,政府在收入分配中份额的提高,意味着政府能够支配的资源增大,也意味着政府经济权力的增强,这就导致对于中国经济而言,“政府”比“市场”有着更强的影响力,市场中的经济主体不得不受到政府各种政策的干预,“随着指挥棒起舞”;与这一现象对应的,经济主体根据政府政策而非市场的真实需求行事,就导致了各种资源配置的低效率甚至于错误的资源配置,在许多产业政策影响下的产能过剩,正是其真实表现。
改革开放之前,计划经济体制不仅将生产至于窠臼之中,而且给交换套上缰绳,那时中国不存在真正意义的商品经济。改革给中国的市场带来自由,“看不见的手”开始推动市场经济的发展。自由的市场迸发出推动力,国民经商之盛甚至被调侃为“全民经商”,不仅中国的商品市场如火如荼,而且大量国人走出国境,到全球各地开店经商。然而,市场蓬勃发展的同时,对市场的规范和管理却远远跟不上,市场秩序改进不多,甚至出现一些过去少见的混乱,比如黑社会的欺行霸市、黑心商家的坑蒙拐骗,三聚氰胺、苏丹红等令人发指的食品安全事件甚至不绝于报端。市场环境的不如意严重地影响了消费者的信心,例如婴儿奶粉市场国内产品一蹶不振。
3.5 改革对资源和环境利用的影响
双轨制价格体制改革下,我国丰富的资源储备以及资源的低价利用极大地支撑了经济增长;工业化发展之前中国原生态的自然环境也为后期的经济发展提供了环境支撑。而这一体制也正面临着资源浪费、资源供给不足、环境污染等系列问题,旧的模式之下能源环境对经济发展的承载力越来越弱。资源作为经济生产的基础原料和动力燃料,以其低廉的价格、充裕的储量和产量,支撑了中国经济30多年来的高速增长。资源对经济增长的贡献主要体现在资源的易得性和低成本,包括以下几个方面:其一,能源产出的快速增长支撑了中国经济增长。中国的能源生产总量从1978年的6.28亿吨标准煤增长到2011年的34.8亿吨标准煤;其二,能源等资源类产品的价格管制降低了企业的生产成本;其三,能源等资源类产品本身的资源税、环境税并未开征或者征税力度较低,带来了低的资源和环境成本。
但是,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资源这一重要生产要素面临的格局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导致过去低成本的优势不再,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其一,资源的低成本利用,以及以GDP增长为目标的经济增长方式,造就了中国经济的高能耗、高污染的发展模式。大量杀鸡取卵式的资源开采和加工带来了严重的资源浪费和环境恶化问题,各地环境恶化事件频发,因环境问题引发的群体性事件时有发生,旧的经济发展模式下环境对经济发展的支撑力下降。其二,对于原材料和资源类产品而言,随着其本身的稀缺性提高,导致对外依存度提高。2011年我国原油的进口量高达25 254.9万吨,对外依存度高达55.11%,而一直以来占据我国能源消费首位的煤炭,其对外依存度更是由21世纪初的7%上升到14%;在这些能源和资源类产品的国际市场上,中国需求是影响价格的重要因素,中国需求的上涨导致这些产品价格的上涨,由此可见,未来能源低成本的优势不再。其三,温室效应及全球气候变化加剧,危及人类长期的生存和发展,国际减排与环境合作呼声越来越高,我国政府也制定了节能减排目标,但距国际社会对中国的期望还有较大的距离,节能减排的国际压力还相当大。改变过去的能源消费和价格政策,通过出台合理的能源价格调节机制以调整能源市场需求和消费结构,引导市场走向清洁能源等其他替代性能源,应是未来我国能源消费领域新的政策导向。
4 中国经济发展的社会环境变迁与未来发展空间
经济的健康发展离不开和谐健康的社会环境。改革开放之初,中国经历了人类历史上罕见的“文化大革命”,在穷折腾之后,中国社会人心思定,“拨乱反正”、一心一意进行经济建设成为全社会的共识。在“摸着石头过河”的发展模式之下,一方面政治上权力高度集中,另一方面经济上逐步自由化,这其中伴随着行政权力对经济的介入。在潜在的巨大技术与经济落差之下,在全社会由乱到治中积攒的一心求发展的巨大积极性之下,经济得到了高速发展。但是,经济发展的同时,也积累了大量的社会问题,这表现在多个方面:其一,从政府到民众各个层次上的腐败达到共和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程度,经济运行的摩擦性成本越来越高,民众对腐败的不满日渐增多;其二,由于财富分配制度有明显的缺陷,社会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中国的基尼(Gini)系数从改革开放之初的3.17上升至2010年的6.1⑤数据来源:西南财经大学中国家庭金融调查。,甚至高于拉美等被认为世界上贫富差距很大的国家,超过国际上一般认为的警戒线;其三,对于社会底层民众,出现了一系列的民生艰难,如住房难、就医难、上学难、就业难等等,成为社会不稳定的因素;其四,威胁社会安全的重大事件时有发生,如食品安全事件、恶性报复社会事件等;其五,群体性事件逐年增多,维稳费用成为巨大的财政负担。综上所述,在高速的经济发展之下积累的社会矛盾和社会问题,威胁了经济发展赖以依托的社会稳定,对未来经济稳定发展的制约作用会逐步增强。
经过30多年的对外开放,中国社会的现代公民意识逐渐加强,维护公民个体权益普遍为社会所接受。改革开放旗帜下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新生代,更加注重个人权利和个人消费,上一代人忍辱耐劳、节俭储蓄的传统出现改变。此外,以互联网和手机为代表的现代信息技术,使得微博、论坛等自媒体改变了社会话语体系,社会思想的多样性和活跃性都达到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高度。这些都要求中国的社会管理和经济制度做出适应性的调整。
世界是变化发展的,彼时环境下好的发展模式、制度和政策,此时环境下可能已经是明日黄花,成为羁绊事物继续前行的缰绳。若将中国经济当下的状况置于一个更大的视野来看,则中国经济目前面临“内忧外患”,过去的经济增长方式,无论是从实际情况来看,还是从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来看,都难以维系。一个自然的问题是,中国经济还有增长空间么?这一空间有多大呢?
答案是肯定的,尽管中国经济目前遇到很多问题,但是中国经济的未来有着巨大的增长空间和潜力。
首先,中国幅员广大,人口世界第一,城乡差别、东中西部差别都非常大,中国经济的内部发展动力正由西向东逐步转移,人民改善生活的需求仍然十分强烈,这意味着中国社会内部潜在的增长需求十分强大。
其次,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的城镇化过程一直在持续,目前城镇人口比例已经超过了人口的一半。一方面,与发达国家相比,中国城镇化的空间还很大,城镇人口比例不仅远低于欧美等发达国家,而且低于全球平均57.3%的水平;另一方面,中国城乡人口的二元管理结构也使得城镇化是低质量的,目前具有城镇户口的居民不足35%,数亿农民工过着候鸟式的“城镇化”生活。因此,中国社会的城镇化发展从广度和深度讲都还有很大的空间。
第三,过去30多年,我国服务业一直处于平稳增长的发展态势,但是服务业在我国国民经济中所占比重仍然偏低。数据表明,截至2011年,我国服务业在国内生产总值(GDP)中占比为43.4%,显著低于63.4%的世界平均水平,与发达国家(美国79.6%、日本71.6%,德国70.6%、英国77.8%、法国79.5%)相比,差距更大。中国的经济发展、居民生活水平的迅速提高、新生代生活方式的转变以及人口老龄化进程的加快,都为中国服务业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机遇。
第四,前述大量的分析内容表明,30多年的改革开放,主要通过给被紧紧约束着的国民创造力松绑,借助对资源和环境的低价利用,伴随市场的发展和开拓,通过技术、资本的引入和集中,实现了经济的高速增长。但是在这一伟大的生产力解放过程中,制度和机制的贡献不尽如人意,还存在着一系列制度性摩擦,限制着生产力的进一步解放。比如,与二元化户口制度相联系的一系列福利、就业、升学、购房、购车等制度不仅剥夺了广大流动劳动人口的社会福利,降低了其归宿感,而体制内外的差异也导致难以激励两种体制之下劳动者的积极性;制度性的限制和壁垒造成最有活力的民营企业难以进入垄断行业,而一些垄断行业尽管效率低下,但仍然凭借其垄断地位获得高额收入和利润,这降低了整个社会的效率和公平;金融改革的滞后以及金融体制的僵化,造成资本配置效率的低下,大量贷款流向国有大型企业,而急需资金的中小企业嗷嗷待哺,股票市场与经济运行相背离,其资源配置作用没有得到有效发挥,股民的失望进一步降低了股市直接融资的功效;飞速发展的信息技术为文化产业的发展提供了广阔天地,通过在意识形态领域解放思想,减少对文化产业的制约,将带来文化产业的阔步前进。
第五,过去30多年来,技术进步对中国经济发展的贡献主要得益于与外界巨大的技术落差,中国自身的原创性技术对中国经济的贡献相对较少,中国的基础性研究与世界先进水平还有较大差距。可喜的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基础研究取得长足的进步,目前SCI论文数量已跃居世界第二位。历史证明,思想的交流碰撞是科学发展的重要推动力,互联网的普及克服了中国大陆与世界交流的地理劣势,中国庞大的人口基数以及东方民族对子女教育的重视,为中国科学技术研究提供了丰富的人力资源。尽管目前我们的基础研究质量还不高,但是保持中国对外开放政策不动摇,假以时日,中国的基础研究会出现实质性提高,由此带动中国的技术创新,将为中国高新产业的发展、中国经济增长的内生性技术支撑以及中国经济的国际竞争力提供坚强的保障。
但是,需要看到,中国经济巨大的增长潜力在旧的经济发展模式之下难以释放,而经济增长空间的发掘迫切需要经济的转型,不仅要调整经济结构,更需要在制度、机制、政策安排方面进行改革。前不久召开的“十八大”为中国经济转型吹响了集结号。30多年的改革实践证明,包括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国有企业改制、住房制度改革、国有银行股份制改革等多项改革举措,为中国经济持续较快发展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强大动力。改革是中国最大的红利,虽然在此过程中也积累了一系列的问题和挑战。为了解决中国现阶段面临的社会与经济挑战,新一代国家领导人明确提出,需要推进一系列的经济改革,为中国的经济发展创造新的增长动力,在实现经济转型的同时,迎来下一个又好又快的经济发展时期。
5 中国经济转型的政策选择
中国经济的又好又快发展,有赖于经济转型。幸运的是,当下国内国际的社会经济形势为中国经济转型提供了“天时地利人和”。在国内,“十八大”的召开,新一代国家领导人的朴实作风和改革锐志,为中国社会带来一股新风,民众对于深化改革理顺市场经济寄以厚望。国际上,美国次贷危机和欧洲债务危机将对欧美经济产生深远的影响,美国和欧洲目前经济问题的解决远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波澜不惊的国际环境将持续较长的一段时间,这为我国潜心于国内改革提供了良好的时机。在经济增速放缓的当下,认清形势,选择正确的路线和政策,转变经济发展格局,通过经济转型进行再平衡,解决经济体的结构性问题,在新的起点上实现经济的长期平稳发展。对于经济转型的政策选择,我们认为应该注重以下几点:
5.1 通过主动转型释放增长空间,协调经济体之“身”与“心”
中国经济格局转变和中国经济转型与再平衡,有主动和被动之分。所谓主动,指的是由于意识到经济转变的必然性和必要性,通过出台合适的政策和改革措施,帮助经济更快地走向平衡之路;所谓被动,指的是尽管没有合适的政策或改革措施的及时有效的出台,甚至可能会有截然相反的政策出台,但是,经济体在市场规率下长期发展所必然走向的转型和再平衡之路。
我们认为,在这样一个“内忧外患”的关键转型期,由改革开放带来的红利不断缩小,而其诸多弊端逐步显现,因此,“主动”的转型政策对于中国经济来说将发挥重要的作用。在政策安排上,如何建立一个良性发展的社会文化,如何通过合理的外部战略安排进一步增大对外开放对我国技术、资本和市场的红利,并通过有效的内部改革攻坚,完善之前市场化改革中不到位的地方,同时修正与当下经济发展产生冲突的改革政策,以实现经济长期稳定的发展,是未来中国经济格局转变中政策安排所必须考虑的要素。
从经济增长理论的角度看,基于扩展的Douglas-Cobb生产函数中,总产出受到劳动力、资本、技术、市场、资源环境等诸多要素的影响,意味着中国经济目前的增速放缓只是一个转折,在广阔的潜在市场支撑下,中国经济有着很大的增长空间,但是,这需要通过一系列制度和政策的安排才能得以释放。
经济转型政策的选择需要从更为广义的社会经济发展框架下探讨。由于经济活动必然存在于某一时空,作用于个体之间,借用生产可能性边界的概念,可以定义广义的经济发展可能性边界,即在目前的资源环境和社会条件下,经济体所可能获取的最大的发展可能性。这一广义经济发展可能性边界需要从经济体之“身”和经济体之“心”两个角度衡量,即由这两方面的因素共同决定了经济发展的边界。“身”即为经济体的资源禀赋,包括劳动力、资本、资源与环境,“心”即科学技术的创新。中国的经济问题是在过去发展模式下,资本和劳动的关系扭曲,抑制了劳动者的创造力;而且由于并未重视资源和环境问题,导致经济高速增长的同时,造成了资源的浪费和环境的破坏,这一经济发展与环境的不均衡,直接威胁了经济体之“身”的健康。需要调整对经济之“身”的过度利用,为未来的经济发展维护健康而有活力的“躯体”。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也是经济体的“心”之所在。强大的“心脏”是经济长期持续发展的根本。需要继续发扬光大“五四”思想,弘扬科学文化,大力发展科学技术,造就改革开放之初的“科学的春天”那种氛围。纵观人类发展历史,交流是科学技术进步的强大推动力,互联网时代为中国提供了与世界交流的平台,在这一平台之上,中国的人力优势为科技发展与突破带来可能。这是中国长期发展的保障。由此,在“身”与“心”两方面,通过进一步深化开放与改革,从重塑国民文化的战略高度出发,高举科学、民主、自由的大旗,法治天下,全面建设创新文化,为经济发展可能性边界的对外拓展扫荡一切障碍。
5.2 进一步深化改革开放,从制度上奠定中国经济长期健康发展的基础
回首过去,改革开放对于中国经济过去30多年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由当初的改革开放带来的红利或者逐渐消退,或者由于改革的止步不前而出现了诸多不利于经济长期均衡的弊端。因此,展望未来,从长期来看,只有通过深化改革开放,一方面通过新的政策措施创造更多的红利,另一方面通过调整过去的改革措施扭转经济中的诸多问题,才能在制度上奠定我国经济长期健康发展的基础。
在过去的30多年中,中国通过与西方技术落差中获益颇丰,而随着自身的技术学习和技术进步,得自于此的收益减小;然而,尽管在“硬”技术方面落差有所缩小,但在“软”的管理方面,还是有着较大的落差,这体现在许多方面的制度安排上,而这一落差由于此前的改革开放措施已经进入瓶颈期,在以前的模式下难以得到突破性改善。只有通过深化改革开放,才能在制度上缩小这部分落差,从而推进经济的发展。
在改革开放的深化中,一个重要的问题是社会管理制度和经济管理制度的改革。历史经验表明,制度的改革是拓宽经济发展空间的捷径。通过给予中国广大的低层人民更多的公民权利、自由度和社会保障,改变城乡社会的二元结构,能够挖掘出中国十几亿人口中所蕴含的巨大的“人口红利”和消费潜能;通过降低准入条件,发展民营经济,放松对垄断产业的控制,释放出中国人民的巨大的创造力。作为进一步解放潜在的人口红利,需要在制度上加强对个体本身及其劳动成果的尊重和保护。
“治道之要,贵在不扰”,改革开放的制度深化,通过放松政府的调控之手,进一步改革理顺政府与市场关系,对于经济增长动力的释放有着重要的作用。一方面,对于中国的资本积累而言,一个重要的问题是资本的结构性,即应当由市场而非行政指令和产业政策决定资本的配置,才能保证资本被配置到能够产生真实需求的地方,而非产能过剩的地方。在经济学理论中,在广义上,经济体的总产出被用于消费和投资,其中被用于投资部分的产出,将形成未来的生产能力,从而使得生产可能性边界发生移动。这是投资促进长期经济增长的真实逻辑,也是中国在过去高储蓄率之下积累了较高经济增长潜力的原因。而中国社会的变化,新生代的消费储蓄方式已经发生了很大改变,调整现行的投资模式,用好资本资源,用市场手段将投资导向引向能形成未来真实有效的生产能力的领域。另一方面,通过在制度上打破垄断,放开市场准入限制,如对于金融服务业、文化服务业等的限制,不仅能够激发就业人员的创造力,而且能够创造出新的需求。
5.3 从全球经济再平衡的高度布局国内经济转型战略,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携手为经济转型保驾护航
在对外开放的环境下,中国经济已经无法被孤立地看待,当前的世界经济格局与中国类似,在美国次贷危机和欧洲主权债务危机之后,全球都面临着经济再平衡的重大问题,如何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如何发掘新的经济发展动力,是全世界的共同问题,因此,中国未来经济的发展,需要站在全球经济再平衡的高度进行战略性的布局。
在对外经济政策中,战略性布局体现在经济政策的全局性和前瞻性。一方面,需要看到我国与发达经济体之间仍然存在的技术落差,在关键技术、核心技术上有针对性地进行技术引进和人才引进,通过对外投资等方式积极拓展技术合作的可能,以充分挖掘技术红利。另一方面,由于欧美等发达经济体经济再平衡的需求,需要通过政策,对中国的对外贸易模式和结构进行战略性调整,这包括积极全面部署新的全球产业链分工模式,利用危机之“机”进行产业升级,考虑到技术的锁入效应,前瞻性的战略部署能够为中国经济在未来的发展奠定基础。此外,积极开拓欧美之外的其他市场,这既包括为中国未来的发展提供能源、资源等必需品,也包括为中国强大的生产能力寻找外部市场,这些市场的开拓需要基于“互利共赢”的前提进行。
在对内经济政策中,需要以点带面,通过若干关键制度安排和战略性部署带动实现整体经济转型,为中国经济寻找新的发展动力。而在深化改革、推进经济转型的过程中,需要特别重视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这两个以市场化方式对经济进行宏观调控的手段。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并非万能,但若能在改革进程中辅之以合适、及时的政策调整,则能够使得改革如虎添翼,为经济增长培养源动力,促进中国经济顺利转型。
相比而言,货币政策更多影响一次分配的结构和经济效率,而财政政策更多影响二次分配和经济公平,两种政策的有效搭配,能够确保经济在“效率”和“公平”两个维度的共同发展。货币政策的调整可以从长期和短期两个维度进行。从长期看,利率市场化是货币政策调整的重点。作为市场经济中重要的信号,利率应当以其灵活自由的变动及时准确地反应市场中货币的供需关系,并以此促进市场中各类资源的优化配置,提高市场效率。从短期看,中国过去的货币政策操作在国内外经济状况发生重要转变的情况下,需要进行及时调整。财政政策则需要朝着藏富于民和公共财政的大方向演进,为实现这一点,需要特别重视“以减支实现减收”,减少财政支出是降低财政收入、减少政府在国民收入中所占份额的重要途径,财政支出的缩减需要以“公共财政”为目标,理清政府与市场的边界,推进预算法的实施,促进政府职能转型,一方面能够还利于市场,减少政府参与经济活动带来的“挤出效应”,另一方面能够减少设租和寻租,有效降低腐败,且通过合理的再次分配促进社会整体福利的提高和社会公平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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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Bright New Start:Transformation of China’s Economic Growth Pattern and Current Policy Choices
Yang Xiaoguang,Bao Qin,Yang Cuihong
(Academy of Mathematics and Systems Science,Chinese Academy of Sciences, Beijing 100190,China)
The growth pattern of China’s economy has entered a changing period under the pressure that it cannot keep on the high growth as the past thirty years.Using an extended model of Douglas-Cobb’s economic growth function,the paper presents a systematic view about the contributions and fading out of the economic growth factors including technology,capital,labor,market,resource,and environment from the two perspectives of opening and reform.Moreover,due to the slow pace of institutional reform,a mass of social problems has been accumulated.And the Sub-prime Debt Crisis and the European Debt Crisis have been changing the international economic ecosystem.Therefore,the current economic growth pattern is now sustainable.However, with a huge population,China still has vast development potential,and its hidden growth power is very large.A perfect condition for transforming the current economic growth pattern to a sustainable one is mature.To ensure the smooth transformation,we suggest that the government should take an active transformation to release economic potential,coordinate the balanced development of economy and science,deepen institutional reforms to address China’s economic and social problems,build an institutional base for long term economic growth, layout inner transformation based on global economic re-balancing,and improve both monetary policy and public financial policy to better serve the economic transformation.
new start,China’s economy,reform and open,economic transformation,policy suggestions
杨晓光中科院数学与系统科学院研究员,中科院预测科学中心副主任,中科院管理决策与信息系统重点实验室副主任。清华大学毕业。主要研究方向为宏观经济分析、金融管理和管理科学。国家杰出青年基金、中国青年科技奖获得者。E-mail:xgyang@iss.ac.cn
*修改稿收到日期:2013年1月10日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70933003)、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专项基金项目(7124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