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型之痛:森鸥外创作转型原因探
2013-02-15金成花
金成花
(通化师范学院外语学院,吉林通化134002)
一、引言
森鸥外是日本明治、大正时期著名的文学家,在日本文学史上他曾起过先驱作用。但是在以想象力为主轴的现代小说的世界里,他并没有获得巨大的成功,相反倒是在开辟了历史小说这一新领域之后,他才成为日本文学史上一流的作家,因此历史小说在鸥外的文学世界里具有某种特殊的意义。为此研究森鸥外,以其历史小说为切入点可谓捷径,至今已有很多人从多角度对森鸥外的历史小说进行过分析研究。本文欲围绕森鸥外由现代小说转向历史小说的原因谈谈自己的观点。
二、由现代小说转向历史小说的原因——第三次人生危机
《舞姬》和《半日》被称作为分别代表森鸥外两个创作时期的处女作,两部作品的创作都以其人生危机为背景。《舞姬》发表于1890年,小说描写了森鸥外那段难以忘怀的“爱丽丝风波”,被日本文学界视为作者的青春自传。在小说里,不仅随处可见他对这位德国少女爱丽丝(作为初恋的女性,也可以说是她终生都不曾忘怀的女性)的一种惭悔之情,也到处渗透着年轻的鸥外想以此解决人生第一次感情危机和仕途危机的意图。他在发表《舞姬》的八个月后便毅然决然地与出身名门的第一任妻子——登志子离婚一事更是证明了这一点。再说发表于1909年的《半日》也是鸥外为了解决自己不幸的家庭生活所作。鸥外在发表了德国留学三部曲《舞姬》、《泡沫记》、《信使》之后,尤其是在1899年被降职为九州小昌师团的军医部长之后,曾有近20年的时间远离文坛,《半日》是其重归文坛的代表作,被称为其第二处女作。鸥外于1902年1月与审判官荒木博臣的长女茂子再婚,并荣升为第一师团部长,于同年3月返回东京,可谓是衣锦还乡。可是,自此母亲与新婚妻子之间便开始了不尽的纠葛,家庭生活随之出现了危机。《半日》以母亲与第二任妻子之间的这种矛盾为题材,自我暴露式地描写了夹在母亲与妻子之间的作者的苦闷心情。从作品中我们可以深深地领会到鸥外试图解决家庭生活的不幸,释放自己压抑心情的愿望。正如涩川晓所说“打破母亲和妻子之间日趋严重的对立状态,甚至是不惜破坏家庭的决心成为他发表第二文学处女作《半日》的原动力”[1] 125,可以说《舞姬》和《半日》两部处女作都是他以严峻的人生危机为背景,欲摆脱危机的踏板。可见鸥外精神在面临人生危机的时候,需解决自己内心痛苦的时候,尤为强烈。由此我们可以推断鸥外由现代小说转向历史小说的原因之一应该也是他又一次所面临的人生危机。
1.小说《性欲生活》的禁止发行
由现代小说向历史小说的转向可以追溯到《性欲生活》禁止发行这一事件。1907年森鸥外登上了作为军医的最高职位——陆军部医务局长,这是他长期隐忍的结果。此后,森鸥外用两年的时间慎重地巩固了自己军医总监的地位,并且为了重振在官场上长期受压制的自己,于1909年又开始了旺盛的文学创作活动,后人将森鸥外的这段时期称作为“文学家的复活期”。作为重振自我的第一步他写下了《半日》、《追傩》等来肯定自己,其后又写了《魔睡》、《性欲生活》等等。其中《性欲生活》是鸥外将青年时代的性欲史以小说的形式展现在读者面前的作品,其写作风格清新淡雅,作者的态度也是客观的、评论性的,为此作为当时学生的风俗史很有阅读价值,几乎没有猥亵之处,但是却遭到了禁止发行的厄运。尤其是因此而受到关系一直很紧张的陆军部石本新六次官的“痛斥”,不仅加重了其失落感,使其脑海里又浮起了小仓时代那些屈辱的日日夜夜,更使他感觉到现代小说创作中所潜在的危险,促使他由现代小说的创作转向历史小说的创作。
2.不平坦的仕途(成为陆军部医务局长之后)
在日本文学史上同时涉足于官场和文学创作两个领域的只有鸥外一人,由此也不难看出他对官场和文学都有着难以分割的关系。为此,在我们研究被后人称作为鸥外的“人生转机”——向历史小说的转向之时,我们认为有必要重新审视鸥外的官场生活。
如前所述,鸥外于1907年登上了陆军部医务局长之位,但是,其仕途并没有因此而变得一帆风顺,而是充满了更多的危险。从《性欲生活》禁止出版事件中也不难看出自1909年起他与陆军部次官石本新六的分歧日渐明显,两人在红十字医院院长人选等问题中又各持己见。鸥外曾因此于明治42年、43年两度提交辞呈。这一对立,最后以石本的病逝而告终。之后,于1912年再次出现类似的问题,鸥外又一次提交辞呈,但因山县有朋的介入而勉强得以解决。总之,由于类似事件的接连发生,使得鸥外始终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不得不时时警惕随时都可能出现的暗礁险滩。那么,鸥外为什么又总能转危为安呢?有人推测这是由于他和陆军部长山县有朋的关系所致。的确,对鸥外来说,山县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但也不能否认他又是个让鸥外喘不过气来的沉重的“包袱”。鸥外是由于翻译《战论》而得到了山县的承认,并通过“常磐会”而成为其心腹。由于上述原因,鸥外自然不可能无视山县的意志而“为所欲为”。当他的笔锋触及社会思想时极其慎重,也是该原因所致。但是,鸥外又不甘于只作为一种“迎合者”,他常常是一边暗示山县自己仍然是他的“圈内人”,一边又强调执政者应进行反思。为此,这一所谓的“圈子”一定曾使鸥外常常感到格外的沉重,我们从他的作品《象那样》和《灰烬》中都可感受到他的这种沉重的心情。特别是从“大逆事件”起,鸥外更是慎重地对山县进行了警告,但却丝毫没有打动山县,他依然如故地贯彻自己“控制民众思想自由”的方针。这种形势无疑使鸥外对以现实社会为写作对象的现代小说的创作感到了一种危险。正值这时,乃木希典为明治天皇殉死,这又强烈地刺激了鸥外,使他写下了第一篇历史小说《兴津弥五右卫门的遗书》,从此便一发而不可收,开始了历史小说的创作。
三、由现代小说转向历史小说的原因——乃木希典的殉死
鸥外于1912年乃木希典为明治天皇殉死后不久写下了第一步历史小说《兴津弥五右卫门的遗书》。从这部小说我们也可以发现他由现代小说转向历史小说的原因。首先让我们来看一下对于鸥外而言乃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乃木是在日清战争、日俄战争中都十分活跃的军国主义分子。但是,对鸥外而言,乃木是一个特殊人物,鸥外对乃木不仅仅是尊敬,甚至可以说是崇拜。他不仅是军中的前辈、祖母的同乡,其存在本身更有一种让鸥外重新思考人生的某种精神上的东西。作为一个文学家,对一个军国主义分子如此崇尚,实在令人感到惋惜,我们应该对鸥外的这一点持批判的态度。不过,在此我们姑且不论他的这些不足之处,让我们只从文学的角度来评价鸥外与乃木的关系。
鸥外与乃木的交往始于早年的柏林时代。乃木自始至终都留给鸥外以“沉默寡言、严厉”的印象。据说,乃木不擅于权术,很难说富有才能。为此,他曾多次遭到左迁、降职的厄运,而且每一次都只是默默地服从。例如,鸥外“左迁小仓”之时,乃木就由原来的台湾总督降职为第十一师团长之职。这样的乃木在鸥外左迁“小仓”之时,到新桥火车站为鸥外送行。试想当时鸥外和乃木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比起擅长权术的上司石本等人来,一定是“沉默寡言、严厉”的乃木给了鸥外一种春风拂面的感觉。所以,因为这样的一个人殉死了,而受到冲击是必然的。而且在其死后不久,马上发表《兴津弥五右卫门的遗书》为其辩护也并不令人费解。
故事由细川斋公的家臣“兴津弥五右卫门”奉主君之命,前往长崎购买“伽罗的大木”,准备花大价钱购买时,受到同去的另一个家臣“横田”的反对开始。这位横田说,虽是主君的命令,但花如此大价钱购买不过是一玩物的香木不值得,为此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最后“兴津弥五右卫门”刺死了“横田”。此后,就是“右卫门”回到家里,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地报告给主君,并等待惩罚;但主君却因他买回了“稀世名木”而大加称赞,并给予“破格提拔”。事后,光阴如梭,主君三斋公去逝了,“兴津弥五右卫门”认为自己在长崎刺死同伴时,本应受到“割腹自尽”的处罚,但却得到了主君的宽恕,这一大恩一定要报,于是便在京城的船冈山为主君殉死。
由此,我们不难发现“兴津弥五右卫门”的殉死和乃木希典的殉死几乎如出一格。乃木殉死的原因有三点:首先是由于在西南战役中丧失了军旗,而感到罪孽深重;其次是由于指挥攻打旅顺时牺牲了几万名部下,而感到自己责任重大;最后是为了感谢明治天皇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在鸥外的眼里乃木希典的殉死无疑是“忠义”之举,但是当时对乃木希典的殉死却评说不一。如,作家志賀直哉等人就认为乃木的殉死是一种愚蠢之举,以效忠明治天皇的忠诚来效忠当今陛下才是聪明之举。更有甚者,他们说乃木只有忠诚,缺乏才学,已难以应付当今复杂的政务和人际关系,为此才自刃。鸥外自然不能容忍这种来自文学界和新闻界的种种批判,为了驳斥上述说法,作为这些人物的代表,鸥外在小说里设计了一个反面人物“横田”。在香木事件中,横田有这样的一段发言:“虽然是主君之命,但香木不过是个无用的玩物,不应为此花费过多的钱财。”[2]这段陈词,在鸥外听来无疑是一句功名主义的“胡言乱语”。对鸥外来说,此时“兴津弥五右卫门”对“横田”的反驳才是值得崇尚的:“如果以功利主义的观点对待世上所有的事物,这个世界将没有值得崇尚的东西”[2]。“如果说茶道是无用的虚礼,那么国家的大礼、祖先的祭祀不都该是虚礼了吗?”[2]多么有力的驳斥,令横田陷入无言以对的窘境。为此,恼羞成怒的“横田”拔刀向“兴津弥五右卫门”刺来,而“兴津弥五右卫门”也毫不犹豫地举刀刺死了“横田”。尤其是这最后的场面被鸥外描写的异常地壮烈。“兴津弥五右卫门”闪身躲开横田的刀,飞身过去取下自己挂在隔板刀架上的刀,只用“一刀”便将横田刺死。”[2]问题就在于这“一刀”之上,既不是两刀,也不是三刀,只用一刀就解决了问题,可见“右卫门”用了多么大的力气,他刺死的与其是说一个古人,莫不如说是当时社会上的那些功利主义者。
总之,可以说鸥外是为了给乃木的殉死进行辩护,才写这部小说的,而这部小说又是他的第一部历史小说,因此我们可以认为乃木殉死是他由现代小说转向历史小说创作的重要契机之一。
四、结束语
大正元年(1912年),鸥外在已知天命的51岁那年开始历史小说的创作,相继给后人留下了《兴津弥五右卫门的遗书》、《阿部一族》、《佐桥甚五郎》、《大盐平八郎》等大量的历史小说以及《涩江抽斋》《伊泽籣轩》、《北條霞亭》等史传,并因此成为日本文学史上的一流作家。因此,如前所述历史小说对森鸥外有着特殊的意义,研究其由现代小说转向历史小说的原因,对我们了解鸥外及其文学更是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1] 涩川晓.森鸥外作品和作家[M] .东京:筑摩书房,1985.
[2] 兴津弥五右卫门的遗书[EB/OL] .(2008-03-21)[2011-07-23] http://www.aozora.gr.jp/
[3] 尾形仂.鸥外的歴史小説[M] .东京:岩波现代文库,2002.
[4] 生松敬三.森鸥外[M] .东京:东京大学出版社,1976.
[5] 刘立善.论森鸥外历史小说的伦理思想[J] .日本研究,200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