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晚期藏书家藏书开放思想溯源
2013-02-15莫燕红
莫燕红
(清远职业技术学院图书馆,广东 清远 511510)
古代图书流通呈现为封闭性、保守性。至晚明一些藏书家开始质疑藏书楼的封闭性,在很大程度上冲击了古代藏书楼“门虽设而常关”的封闭状态[1]。以此,我们尝试对明代晚期藏书家“有无通假”藏书开放思想做一番探究,窥视古代图书流通情况,以期为现今的档案馆、图书馆工作提供一定的借鉴。
1 密不示人,非真好书者
千百年来,藏书家们习惯于独往独来,自生自灭[2]。他们不遗余力地收藏图书,以便于研读。他们不乐于外借藏书,甚至有人把外借与卖出视为“不孝”,很少有人对藏书楼只事保存的做法提出怀疑。有人曾分析了藏书家不愿外借藏书的原因:“大抵先正立言,有一时怒而百世与者,则子孙为门户计而不敢传;斗奇炫博,乐于我知人不知,则宝秘自好而不肯传;卷轴相假,无复补坏刊谬,而独踵还痴一谚,则虑借钞而不乐传。旧刻精整,或手书妍妙,则惧翻摹致损而不忍传,一旦三灾横起,流烂灭没。”许多藏书家都已认识到藏书楼只事保存而不传播的危害:一是不利于图书的收藏,即限于个人精力,不可能收集更多的图书。特别是各人的“秘本”,更难接触和传抄;二是不利于图书的流传普及,在当时保管技术条件比较低下的情况下,藏书往往遭受潮湿、虫害、火灾的侵害,以至损灭。较为开明的人们便提出了流通藏书的要求。《嘉兴府志》:“海盐姚士粦,字叔祥,与胡震亨同学,以奥博相尚。搜罗秦、汉以来遗文,撰《秘册囊函》,跋尾各为考据,具有原委。冯梦祯为南祭酒,校刊南北诸史,多出其手。有集四卷。”姚士粦《尚白斋秘笈序》“:吾郡未尝无藏书家,卒无有以藏书闻者。盖知以秘惜为藏,不知以傅布同好为藏耳。何者?秘惜则箱囊中有不可知之秦劫,传布则毫楮间有递相传之神理,此传不传之分,不可不察者。”明代文学家、藏书家胡震亨认为“:人得异书,私为帐中,秘不示人,非真好书者。真好书者如好饮,然独饮不适也。闲挟一编自赏,不与人共赏耶?”对死板地进行图书保存的藏书家提出了不满和指责,并赞扬了愿意传播藏书以惠于他人的藏书家。徐十分乐意与人共赏这些藏书,甚至常常设几供茶,热情地接待前来借阅的人。客人来看书,对他来说至少就有“三益”:“贱性三忘,经目辄忽,独对客搜寻之事,虽阅年能记,一益也;览所不及,庋床便蠹,因客披搜,二益也;习懒成病,偶因客至,整书忘疲,亦古人运甓之意,三益也。”在徐眼里,这些书并不是被当成私人财产藏起来,而是被当成“学问”一样,应该与别人交流。大概,这才是真正的“藏书”。这都是历史上第一次对藏书楼只事保存的传统提出怀疑,主张藏为传布,实质上已标志着近代公共图书馆意识的萌芽[3]。
2 宜于郡之藏书而不一借者为诫
在对藏书楼只事保存的传统产生怀疑和不满的基础上,人们提出设立公共图书馆并开始了尝试,这是一个飞跃[4]。代表人物可推明代中期的邱濬和晚期的潘曾两位藏书家。邱濬,字仲深,号琛庵,又号玉峰、琼台,别号海山道人,世以“琼山”尊之,也称琼台先生。琼山人,永乐十九年(公元1421)生于广东省琼州府(今海南省海口市),弘治八年(公元1495)病去世。75年间,从英宗到孝宗四朝为官,官至文渊阁大学士(相当于宰相)。邱濬自幼好学,读书过目成诵,家其无书,就到处访求假阅。但“卑辞下气,惟恐不当其意。有远涉至数百里,转涣至十数人,久积至三、五年而后得者,甚至为人厌薄,厉声色以相拒绝,亦甘受之,不敢怨怼”。有感于求书之难如此,他暗暗发誓:“某也幸他日苟有一日之得,必多购书籍,以庋藏于学官,俾吾乡后生小子苟有志于问学者,于此取质焉。”后来日积月累,藏书日富,于1470年归故乡服阕(古代三年之丧满),便打算建造藏书楼。他竭尽平生所积,凿石为屋,不用寸木,终于1473年建成。邱濬为偿夙愿,将所积图书庋藏于学官,希望能裨益于本乡后生晚辈,这种想法和实践都极为难能可贵。这是千百年来的藏书史上首次以“公共”面目出现的藏书楼,有着较大的进步意义。邱濬生活于明代中期,创建公共藏书楼是在成化年间,这正是明代社会经济比较繁荣、资本主义经济因素刚刚开始萌芽的时期。从历史的发展来看,这种创举还具有一定的偶然性。邱濬仅仅因为感到借书不便而为惠于他人才设立学宫藏书楼的,他没有提出更高的要求,即在更广泛的区域设立更多的公共图书馆。更高的要求注定要由明代晚期进步的藏书家提出来。例如潘曾。潘曾纮,字昭度。乌程(今属湖州)人。潘曾纮为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丙辰科进士。“搜集宋室野史甚多”,崇祯年间巡抚南赣,曾得王执俭所修《宋史》。李自成军攻陷北京,曾率兵入卫北京,因忧劳病逝于军中。家多藏书,“有意汲古,广储缥缃,视学中州,罗致更富”。著有《后林潘氏书目》。“古人恐无所表见而著书。使不传,何假于著?吾辈爱书,拥而不使之传,亦岂真爱?今而后宜于郡之藏书而不一借者为诫。”潘曾纮首先明确提出了以扩大图书的流通为目的而建立公共图书馆的设想,希望各地区以“郡”为单位来建立公共图书馆,“而不一借者为诫”。
3 互相搜访,有亡通假
明代晚期学术文化繁荣,党争激烈,空气活跃,出于政治、学术、文学创作等目的,人们纷纷结为社团,尤以东南地区为甚[5]。受此影响,明代晚期藏书家为了互相传抄图书,以互补有无,便自发地组织起来,纷纷结为“抄书社”。由于藏书家云集于江、浙、闽、粤一带,为结社提供了地理条件的便利,故抄书社也主要在此产生和发展。藏书家互相传抄,社外同人,也多如此,形成了晚明的社会风尚,一直延续至鼎革之际。抄书社的性质,与今大所谓“馆际互借”颇为相似。还有人主张藏书家各自编纂藏书书目,互相交换,以寻检有无。例如曹溶撰《流通古书约》中记载了古籍流通法,“主人自命门下之役精工缮写,校对无误,一二月间,各赍所抄互换”。作者立约以促进图书流通,藏书家据此可以互通有无,各取所需,并利用互换的抄本增益藏书,便于图书流通、互通有无。可见,“流通”似已成为私人藏书事业中普通的词汇。例如明代藏书家祁承爜经常约集同志,广为搜罗图书。其丰富藏书,恐多得于此道。叶石君、冯己诸人,“互相搜访,有亡通假”。一人获得秘册,即互相传录。黄宗羲、刘城、许元溥约为抄书社,黄宗羲以诗纪之。《南雷集·感旧集》:“钞书结社自刘城,余与金阊许孟宏。好事于今仍旧否?烟云过眼亦伤情。”何大成与黄宗羲所藏最善,得一书,必相通假。丁雄飞与黄虞稷立“古欢社”,互相考证,“尽一日之阴,探千古之秘。或彼藏我缺,或彼缺我藏,互相质证,当有发明”。明代晚期藏书家结社的风气是历史上不曾有过的社会现象,其意义至少有3:其一,创造了馆际互借的形式,而这种形式至今尚为图书馆界普遍采用;其二,加强了藏书家的往来,对于典籍的保存和流布有较大的作用;其三,这是藏书楼在一定程度内(主要限于藏书家之间)的藏书流通,有一定的开放性,加强了藏书的利用。
4 有求假必朝发夕至
明代晚期许多藏书家乐于外借藏书,在数量和广度上相比以前有较大发展。藏书外借似乎成为普遍的做法[6]。徐认为“:书亦何可不借人也?贤哲著述,以俟知者。其人以借书来,是与书相知也。与书相知者,则亦与吾相知也。何可不借?来惜者或蓄疑难,或稽异同,或补遗简,或搜奇秘。”基于如此开明的认识,所以他对来借书者热情接待。先是供茶,然后设几,随其观览,随其抄誊。借书者有的看一天,有的看几天,有的竟连看十几天,徐从不厌烦。明代藏书家李如一自幼钟爱图书,长成後嗜好藏书。举试不中,筑“得月楼”藏之,甚丰。仿南宋藏书家晁公武《郡斋读书志》体例而编成的《得月楼书目》,是我国第一本详注版本的目录。李如一自始至终倡导图书共享共知。“天下好书,当天下人共之。”不少人来借书,他都“倒庋相付”。即使对于那些不来家借阅的人也是“有求假必朝发夕至”。毛晋“缩衣节食,遑遑然以刊书为急务”,有善本秘本,使刻印流传,以公诸于世为快。“君获奇书好示人”,来他家借抄和阅读的络绎不绝。黄宗羲曾借阅图书于纽氏世学楼、钱氏缘云楼、祁承澹生堂、黄氏千顷堂、范氏天一阁、郑氏丛桂堂、徐氏传是楼、曹氏静惕堂等。钱谦益编纂《图朝诗集》,尝借书四方。虽然明代晚期不少藏书家乐于外借藏书,但还没有达到普遍的程度。私人藏书终究是私人藏书,我们不宜因此而苛求古人。但藏书外借现象的增加,却反映了随着社会的进步,人们已从不相往来自生自灭的禁锢中逐渐解放出来而面向广大世界。他们有了明确传布藏书的意识,扩大了藏书利用范围,对文化的发展起了积极的作用,成为私人藏书中一定的人民性的主要表现形式。
综上所述,明代晚期私人藏书思想一方面体现了其对传统藏书楼思想的继承,另一方面又受到了西学东渐思想的撞击,在这种合力下,从藏书的数量、种类、目录体例到图书收藏范围的扩展,都体现了当时私人藏书思想的进步。在明代晚期私人藏书事业中,出现了许多不同于往古的、崭新的、开明的因素,确实已产生我国近代公共图书馆的萌芽,许多具有创造性的理论和实践深深影响着后世档案馆、图书馆的发展。
[1] 杨祖逵.略论明末私家藏书思想的进步[J].图书馆理论与实践,2006(4):112-113.
[2] 王国强.明代目录学研究[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0:123.
[3] 谢灼华.中国图书和图书馆史[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7.
[4] 牛红亮,张小玲.略论明代的私家藏书[J].当代图书馆,2009(1):33-37.
[5] 徐凌志.中国历代藏书史[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4:157.
[6] 范凤书.中国私家藏书史[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