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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毛泽东的几个观点与胡适的影响
——纪念毛泽东诞辰120周年

2013-02-14

关键词:胡适长沙湖南

张 劲

(同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上海 200092)

在《西行漫记》中,毛泽东对美国记者斯诺说:自己从进入第一师范到1918年6月毕业,期间生活中发生了许多事情,“我的政治思想在这个时期开始形成,我也是在这里获得社会行动的初步经验的。”还说:“《新青年》是有名的新文化运动的杂志,由陈独秀主编,我在师范学校学习的时候,就开始读这个杂志了。我非常钦佩胡适和陈独秀的文章。他们代替了已经被我抛弃的梁启超和康有为,一时成了我的楷模。”又谈道:“我第二次到上海的时候,曾经和陈独秀讨论我读过的马克思主义书籍。陈独秀谈他自己的信仰的那些话,在我一生中可能是关键性的这个时期,对我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到1920年夏天,“我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就没有动摇过。”[注]①[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9年。

在这段不长的话里,从政治思想“开始形成”、阅读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到信仰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把自己在世界观形成的青年时期,产生过影响的杂志和人物,说得很明白。就此,可以认为,胡适对青年时期毛泽东在转向马克思主义者之前的思想影响,应不在陈独秀之下。

一、 青年毛泽东与胡适的相识

湖南第一师范毕业不久,即1918年8月,青年毛泽东与萧子升、张昆弟、李维汉、罗章龙等,为组织赴法勤工俭学事宜来到北京。之后,毛泽东与萧子升驻京主持湖南青年学生赴法勤工俭学工作。10月,通过杨昌济先生的关系,毛泽东进入北京大学图书馆任助理员。由于工作关系,开始与图书馆主任李大钊接触。同时,与新民学会会员一起,邀请蔡元培校长、胡适教授及北大学生朱谦之等人,讨教或谈论学术、社会、人生等问题。青年毛泽东与胡适相识与交往,也应该就是在这时开始的。

另据《毛泽东年谱》,1919年1月,北京大学哲学研究会成立,毛泽东参加,并旁听北大的课程。我认为,平易近人的新文化名将、又是哲学教授胡适的课,应该是喜欢哲学的青年毛泽东的首选。估计这次在北大期间,毛泽东也应该找过名头比胡适更大的陈独秀,但按照毛泽东对斯诺说的意思:那时的陈独秀没空听一个青年人说湖南话。这实际上也符合陈独秀独立不羁的性格和言行。

因母病重,1919年3月12日毛泽东离开北京,绕道上海,先后欢送几批赴法勤工俭学的学生。4月6日回到长沙,照料来此治病的母亲。不久,“五四”爱国运动爆发,北京学生联合会派出北大的邓中夏来到长沙找毛泽东,商讨湖南的学生组织和活动问题。7月初,在长沙欢送徐特立等18人出发赴法留学。7月14日,作为湖南省学生联合会刊物的《湘江评论》创刊,毛泽东是主编和主要撰稿人,21日的第2号上,开始发表毛泽东《民众的大联合》一文,至8月4日第4号连载完毕。之后,胡适很快在北京的《每周评论》上撰文,赞扬了《湘江评论》和毛泽东的文章。不久,湖南学联遭到督军张敬尧的查封,刚刚印完的第5号《湘江评论》也被没收。

此后,湖南学生运动的一个重大内容就是驱除张敬尧,青年毛泽东自然也就成了“驱张”运动的主要领导人。期间,毛泽东集中精力撰写文章、揭露张敬尧荼毒湖南,发动学生和民众、奔走呼号驱除张“毒”(督军)等。12月初,毛泽东与新民学会会员和湖南学联骨干,商议驱张,之后长沙各校开始罢课,湖南学联通电全国,誓死驱张。毛泽东则率领湖南“驱张请愿团”离开长沙赴北京。到达北京之后,毛泽东为了驱张而各方活动,期间曾经得到过胡适的帮助。

随着各派军阀势力的冲突日趋激烈,1920年4月直系军阀吴佩孚通电全国,控告得到皖系支持的张敬尧祸国殃民,湖南军队也明确有驱张倾向。湖南在北京的驱张代表集会商讨,决定少数留京之外,其他人分头去上海、广东、武汉或回湖南继续深入进行驱张活动。为此毛泽东离开北京,5月5日到达上海,为驱张、新民学会会务及会员赴欧等事宜奔走。6月11日,张敬尧逃离湖南,驱张告成。在此前后,毛泽东曾经致信胡适,内容应该是有关驱张的进展情况,并感谢胡适对驱张活动给予的帮助。同时,在上海他还见到正在筹备建立共产党组织的陈独秀,讨论了共同关心的问题。

驱张成功之后,毛泽东于7月初离开上海,经武汉回到长沙。不久,他在长沙寄出一张明信片,全部文字如下:“适之先生:在沪上一信,达到了么?我前天返湘。湘自张去,气象一新,教育界颇有蓬勃之象。将来湖南有多点须借重先生,俟时机到,当详细奉商,暂不多赘。此颂,教安。毛泽东寄。”[注]张素华、张鸣:《领袖毛泽东》第3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年,第101页。从此信表达的口气可以明显看出,毛泽东与胡适之间的来往和联络,还是比较熟识的人。也正是此信发出地7月9日的邮戳,可以推断这次毛泽东返湘,到达长沙的时间应该是7月7日。

1918年6月从一师毕业,到毛泽东说自己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即1920年夏秋,期间的两年或者稍多一点时间,青年毛泽东从学校出来完全走向社会生活和实践,从事和经历了一系列的运动及变化,发表了许多看法和主张,并付诸实际的行动或努力。因此,也就是他青年时代思想形成的关键时期。

二、 关于图书馆的利用及“自修”

青年毛泽东在1912年初,曾经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设在长沙的湖南省立第一中学。可没过多久,他认为一中的课程设置不合理,自己没有学习兴趣,于是干脆就不上学了,而是制定了一个利用图书馆的“自修”计划,然后寄居于湘乡会馆,每天去湖南省立图书馆看书自学,其劲头犹如“牛进了别人家的菜园子”。他自己后来回忆也说在图书馆里看了不少书、自修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只是毛泽东父亲得知儿子的这一消息之后,大为恼火,认为是不务正业,一气之下断绝了经济支持。直接导致了毛泽东的生计成为问题,这也是他在1913年为什么又投考了免费的师范学校的主要原因。

无独有偶,几乎是同时,在美国留学的胡适,也对图书馆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在康奈尔大学读书期间,曾经专门就图书馆的建设和利用问题,进行过许多考察和分析,并“作一书致图书馆馆长Harris(哈瑞斯)君,许添设汉籍事”。胡适还在1914年初的《留美学生年报》上,发表了《美国大学调查表》例言以及《藏晖室杂录》,“杂录”当中的第四部分,专门是对藏书量在30万以上的美国大学图书馆进行统计并介绍概况;9月,他又到波士顿参观了公共图书馆,非常赞赏图书馆中有多达100余万册的藏书,而且所有的书,都能够“任人观览,不取资”的办法,实在是有益大众学习之事。同时,对该馆那么多的藏书中,居然没有多少中文书籍,胡适还是表示了一点遗憾。

当然,这里不是说青年毛泽东当时因为受到胡适的影响,才决定脱离学校,去图书馆自学。但他确实是以自身的实际行动,证明胡适关于加强图书馆建设和利用的意义。而且,更有趣并能说明问题的是,青年毛泽东后来在关于“自修”问题的认识和实践,还是可以看到胡适的一些影响。

青年毛泽东在北京为驱逐湖南督军张敬尧奔忙之时,1920年3月给在长沙的周世钊写信谈道:“我想在我们长沙要创办一种新的生活,可以邀合同志,租一所房子,办一个自修大学(这个名字是胡适之先生造的)。我们在这个大学里实行共产的生活。”想必是他可能刚刚见过胡适,谈了自己对读书的认识和学习知识的成长历程,并有意要组织新民学会会员和创办“自修”组织的想法或计划、目的[注]此前1919年12月的《湖南教育月刊》第1卷第2号上,有毛泽东的《学生之工作》一文,反映了他当时通过新型的办学,以改造社会的想法:在农村某地,创办新学校,实行新教育,让学生们半工半读;再由这些学生创造新的家庭,然后将若干新家庭组合在一起,就可以造成一个新的社会。,告知胡适以征求意见,于是得到了办个“自修大学”的建议。后来毛泽东在长沙,确实创办过自修大学,

驱张运动结束,7月毛泽东回到长沙后,应聘担任了第一师范学校附属小学的主事(即教导主任)。11月,毛泽东与何叔衡拜访了老同盟会员、船山学社的社长仇鳌,提出创办一所新型大学的要求,“采古代书院与现代学校二者之长,取自动的方法,研究各种学术,以期发现真理,造就人才,使文化普及于平民,学术流传于社会。”得到仇鳌的赞同和支持,由船山学社承办此事,并划出部分房子和每月400银圆,给名为“湖南自修大学”的学校使用。毛泽东负责起草了创办宣言和组织条例,还担任教务主任并搬到船山学社居住。1921年8月,“湖南自修大学”开张。因为毛泽东刚刚从中共“一大”归来,又居住于此,所以,这里也就成为长沙传播马列主义理论和共产党组织活动的主要场所,还曾经在一段时间里,是毛泽东与中共领导人陈独秀之间的通信联系地址。直到1923年11月,湖南自修大学被湘军总司令赵恒惕以“所倡学说不正”为由查封。

但是,毛泽东一生获取知识乃至理论的主要来源或者说形式,就是坚持不断地“自修”。因此,他对大量读书和自学活动的重视,甚至可以说是至死不渝。这种认识和主张,与他当时放弃出洋留学及后来也没有找个学校继续深造,显然都有关系。并且,毛泽东这种强调和重视个体自修自习的教育主张和思想,而并不关注甚至藐视现代学校的基本教育规范及相关制度等建设,对新中国成立之后的教育变革影响之大,可说是无出其右者。

三、 关于出洋“留学”的看法

中国人留学海外,零星开始于鸦片战争之后。洋务运动兴起不久,出现了官派留学。中日甲午战争后,1896年中国派出第一批学生16人留日,从此负笈东渡的青年学子人数日趋增多。20世纪初,尤其是清朝废除科举取士制度之后,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中国留日学生,始终络绎不绝于东洋道上,仅此就蔚为壮观,形成中国人留学海外的第一次高潮。而胡适则是中国人留学海外并且学有所成的代表人物。

青年毛泽东组织新民学会,并宣传留学,第一次进京的主要任务,就是为湖南青年和新民学会会员的赴欧勤工俭学奔走。但是,结果他自己却没有出洋。根据毛泽东自己的解释:“我们要有人到外国去,看些新东西,学些新道理,研究些有用的学问,拿回来改造我们的国家。同时也要有人留在本国,研究本国问题。我觉得关于自己的国家,我所知道的还太少,假使我把时间花费在本国,则对本国更为有利。”还进一步表示:“我觉得求学实在没有‘必要在什么地方’的理,‘出洋’两字,在好些人只是一种‘迷’。中国出过洋的总不下几万乃至几十万,好的实在很少。多数呢?仍旧是‘糊涂’,仍旧是‘莫名其妙’,这便是一个具体的证据。我曾以此问过胡适之和黎劭西两位,他们都以我的意见为然,胡适之并且作过一篇《非留学篇》。”[注]毛泽东1920年3月14日致同学周世钊的信,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党史教研室《中共党史参考资料》第一册。引用留学国外代表性人物胡适的看法作为论据,青年毛泽东对自己不出洋的想法和主张,自然底气更足。

毛泽东说的这篇文章,是指1914年胡适在《留美学生年报》上发表的《非留学篇》[注]胡适:《胡适文集》第9册,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全文达一万字,仔细分析了当时中国学生的留学活动,意在希望中国能够设立好的大学,弥补国内缺乏高等教育的不足。实际上《留美学生年报》当时发行的范围很小,总共也就数百份,想来毛泽东没有场合或机会可以及时看到。根据毛泽东说的“我曾以此问过胡适之”来推断,估计是1919年为新民学会会员赴欧勤工俭学活动奔走之时,毛泽东在北京见到胡适,当面就留学的问题提出过请教和讨论。而留学出身的胡适,对此详细谈了自己的体会和想法,并告诉来访者,自己曾经写过《非留学篇》,甚至可能将保存的文章或刊物,给毛泽东看了。

令人饶有兴味的一个现象而又缺乏研究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执政的中国共产党第一代领导集体当中,如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陈云、邓小平等都曾经出洋或留学,除了毛泽东是个例外。而正是这个主张“非留学”的人,成为这个集体的核心,甚至是绝对的权威。[注]有关这方面的研究,对毛泽东不曾出洋和留学,有影响的说法是他缺钱,并以他就读免费的师范学校等为依据。实际并非如此,而是毛泽东自己另有想法。按照南京大学奚金芳教授的研究,当时任教育部副部长的湖南人范源濂,专门争取为湖南籍青年留学海外设立了基金,因此湖南青年在当时要留学,至少是中国学生中最不需要为经费而分心的。这自然与毛泽东非常注重实际情况和中国问题的研究密切相关,并总是强调根据中国国情和革命、建设事业应该以自力更生为立足点,有时也会流露出强烈的“民族情绪”,不屑甚至排斥国外经验和理论的一些言行。以至于许多符合中国国情的主张和政策,由于不符合斯大林等人对社会主义的认识,毛泽东就曾经被苏联人看作是“民族主义者”而非真正共产主义者。这实际上与他思想认识和实际言行的反对“崇洋媚外”关系极大。当然,主张“非留学”的毛泽东一生,也带来了他对国外尤其是发达国家情况及社会实际缺乏感同身受的局限。因此,他青年时期的“非留学”主张,同样值得深究。

四、 关于“问题研究”的主张

陈独秀在1915年创刊的《新青年》,标志着新文化运动的掀起。杂志高举“民主”与“科学”的大旗,聚集了一批反封建的斗士,如胡适、李大钊、钱玄同等人,因为形势发展的需要,他们又创办了随时回应时事的同仁刊物——《每周评论》。1919年的“五四”爱国学生运动爆发,直接动摇着当时的腐败统治,陈独秀被捕入狱。《每周评论》主编由胡适接任。

在7月20日出版的第31期《每周评论》上,胡适发表了《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由此引发了“问题”与“主义”的讨论。[注]详细内容请参见张劲:《中国人对社会主义的追求与贡献》,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9-33页。几乎是同时,毛泽东在长沙提出组织“问题研究会”,起草了研究会的章程,并向有关方面和人士广泛寄送。当时在北京的邓中夏,借《北京大学日刊》第467号,全文刊登了这个章程,并在启示中写道:“我的朋友毛泽东从长沙寄来问题研究会章程十余份。在北京的朋友看了,都说很好,有研究的必要,各向我要了一份去。现在我只剩下一份,要的人还不少,我就借本校日刊登出,以答关心现代问题解决的诸君的雅意。”毛泽东在这个章程中明确提出了政治、经济、社会、劳动、教育、时事等具体问题130余项,并详细说明,问题不论大小,只要是社会当中实际存在的,都应该提出来研究,还可以参加研究会。

与此相关,当时毛泽东还在长沙创办了《湘江评论》,并发表《民众的大联合》一文,胡适看后,专门写了文章,介绍并评价说:“《湘江评论》的长处是在议论的一方面,《湘江评论》第2、3、4期的《民众大联合》一篇大文章,眼光远大,议论也很痛快,确是现今的一篇重要文字。还有‘湘江大事述评’一栏,记载湖南的运动,使我们发生无限的乐观。武人统治天下,能生出我们这样的一个好兄弟,真是我意外的喜欢。”

胡适写的这段赞扬文字,在8月24日出版的第36期《每周评论》上。应该注意的是:第一,胡适肯定非常及时地看到了《湘江评论》(其中第4 期为8月4日印出),而这只能是毛泽东专门寄送的;第二,毛泽东与胡适是否有约定,或者请求胡适利用其影响,推荐《湘江评论》?据《毛泽东年谱》,他在北京曾经去黎锦煕家中,详细谈论过办《湘江评论》之事,那么,最有可能的是,毛泽东在北京与胡适见面时,也谈及了此事;第三,当时胡适集中精力主编《每周评论》和“问题”与“主义”的讨论,并且口口声声反对“空泛的议论”,但非常奇怪的是,胡适赞扬毛泽东文章的话语恰恰是,“长处是在议论的一方面”、“议论也很痛快”等等。

毛泽东创办《湘江评论》和发表《民众的大联合》文章,并组织“问题研究会”和广发研究会章程等活动,不论事先是否与胡适有过讨论或约定,但实际产生的影响,明显是毛泽东在长沙对胡适主张“多研究些问题”的呼应。而胡适在《每周评论》上的文章,又可以看作是胡适在北京,对毛泽东在长沙创办刊物和发表文章的直接赞同。我感觉这是熟识的友人之间,相互唱和或相约捧场而已;如果说这是两人在思想认识上的一致和言论行动的默契,则需要更加深入的研究,才能判断。

这里姑且不论青年毛泽东提出“问题研究”是否事先与胡适有过讨论,或者在多大程度上受到胡适的影响,但可以明显看出,毛泽东提倡研究现实问题的主张和实际行动,产生过相当积极的作用[注]参见张劲:《中国人对社会主义的追求与贡献》,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9-33页。。同时,也说明了他当时没有出洋留学,思想上就是认为“我把时间花费在本国,则对本国更为有利”,并非虚话。并且,毛泽东一生不仅是一个思想者,同时又是实践家,其言行的突出特点,正在于他领导中国革命的实践过程中,总是反复强调“一切从中国实际出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等等。因此,他对中国社会实际和具体问题的认识、分析以及解决,总体上表现出要比中共党内的其他同志,精辟一些,高明得多。

五、 关于地方和民众“自治”的思想

中国至秦汉以来,历朝历代对中央政权和地方政府的关系处理或者说权力分配,基本上没有摆脱大一统、单一制、中央集权的模式。但是,中国毕竟地域辽阔,民情各异,因此,也就经常发生尾大不掉甚至地方割据的混乱现象。清朝末年已经出现地方势力不断抬头的趋势,如八国联军入侵时的东南各省督抚串通起来,不仅拒绝朝廷发出的勤王指令,还公然通电说那是“伪诏”。武昌起义不久,袁世凯及北洋军不听朝廷调遣,最终要了清王朝的命。而袁世凯当上中华民国的大总统,实行专制没多久又死了,各派大小军阀为了争权夺利,更是混战不休。武人直接干预政治活动及社会管理的结果,自然是大众的困苦和灾难。所以,从孙中山到陈独秀及胡适、李大钊等,大多数的文人,目睹现状,不能不积极主张并大力提倡“地方自治”,小军阀们为了自保,也纷纷附和。这就形成了民国初年颇为浩大的一股政治思潮。

青年毛泽东在1920年的上海《时事新报》上,发表了一系列的文章。如6月11日的《湖南人再进一步》,时值驱张,毛泽东就说:“怎样废去督军,建设民治,乃真湖南人今后应该积极注意的大问题。”6月18日发表《湖南人民的自决》,“湖南的事,应由湖南人民自决之。赞助此自决者,湖南人之友。障碍此自决者,湖南人之仇”。10月10日发表了题为《反抗统一》的文章,其中更加详细谈道:“胡适之先生有二十年不谈政治的主张,我现在主张二十年不谈中央政治,各省人用全力注意到自己的省,采取门罗主义。各省关上各省的大门,大门之外,一概不理。”可见,青年毛泽东也不例外是赞同“地方自治”。他认为只有各省自治自决才是改造国家的真正甚至唯一路子,因此要“反抗统一”,方法首先在于谋求各省的分头建设,而不是国家的总体建设。按照这一思考,毛泽东进一步提出当时27个省区,就是27个自治“地方”,可由各地的民众建27个国的主张。如果对照胡适写的《联省自治与军阀割据》,说“中国不宜于单一的国家组织”,中国要通过各省自治,打倒军阀之后,再考虑建立一个“联邦”国家。可以发现,胡适与毛泽东在国家政治体制建设的主张,还是比较接近的。

尤其应该指出的是,当时毛泽东说的地方自治,实际上指的是民众“自治”。他除了得到胡适称赞的《民众的大联合》,极力肯定民众的力量和作用之外,还在长沙《大公报》(9月)上,发表了《“湖南自治运动”应该发起了》、《释疑》等文,更是强烈反对由“官”来办理或插手自治,提出:“湖南自治运动是应该由‘民’来发起的。假如这一回湖南自治真个办成了,而成的原因不在于‘民’,乃在于‘民’以外,我敢断言这种自治是不能长久的。”甚至说:“我们湖南自治的事实,不要自治法,也未尝不可以。”换句话说,毛泽东当时就是坚持纯粹民治的主张,为此可以不考虑机构、制度和法律等因素。

纵观毛泽东的一生,其思想和实践的又一个突出特点,即群众观点。从青年时期发表《民众的大联合》,强调“民众”的力量开始,再到摆脱官府、秩序甚至法规的纯粹“民治”主张(用他自己对斯诺的话说,就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成就他一生伟业的主要方式,就在于思想观念上的相信群众、依靠群众,到实际行动中的广泛发动群众和组织群众等等,而不太认同甚至否定制度及法规的作用,这在自下而上改变旧秩序旧世界的政治剧烈变革中,非常行之有效。但执政之后,忽视自上而下的制度建设和权力分置及监督等等,还总是以肯定群众智慧及群众运动的方式,以期求得现实所有问题的解决,就难免不发生偏差甚至灾难了。

当然,在以后相当长的时间里,由于各自角色和身份的变化,毛泽东与胡适之间的交往很少。史料所见,在抗战胜利前夕,国民参政会参政员黄炎培、傅斯年等人到延安参观,毛泽东曾经请傅斯年(字孟真)转达对胡适的问候。而胡适专门致信毛泽东表示:“傅孟真转述兄问候胡适之语,感念旧好,不胜驰念。”并希望中共“放弃武力”,以利在中国实现议会政治等。后来,胡适也认为自己的做法过于“天真”[注]详见张素华、张鸣:《领袖毛泽东》,第3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年,第106-107页。。

新中国成立不久,朝鲜战争爆发,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作战,全国兴起抗美援朝运动,扫除亲美及恐美的情绪成为必然。作为20世纪中国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主要代表的胡适,也是中国人当中的亲美崇美之象征性人物,被批判甚至诅咒自然在所难免。这里面确实存在许多的问题,但实际上不应该完全归咎于毛泽东个人。何况60年代评“红楼梦研究”活动中,毛泽东还是明确肯定:胡适的“红楼梦研究”有可取之处,说明他并没有全盘、彻底地否定胡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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