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国股市首遇黑客
2013-02-14鲁兵张新国
文/鲁兵 图/张新国
“异军突起”的两只股票
1999年4月16日,遍布上海各处的证券交易所大厅里人头攒动,买进卖出的呼叫声此起彼伏,一切如常波澜不惊,股民们在盘整世道中难觅兴奋点。但下午1时沪市刚开盘,两只“貌不惊人”的股票“莲花味精”、“兴业房产”却像脱缰的野马飞奔飙升,瞬间被拉至涨停价格。顿时股市大哗,眼疾手快的股民在一阵惊愕兴奋中迅速输入卖出委托指令。
上海证券交易所的监督员望着这两只“异军突起”的股票目瞪口呆,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这样的波动太不正常了!”根据电脑记录,上交所交易监管员发现共计500余万股的买入委托指令均来自海南驻上海的三亚中亚信托投资公司,该公司经理接电后立刻通知部下进行检查,报盘机里果然记录着眼花缭乱的委托指令。核查结果令人震惊:当天中午有人侵入营业部的计算机系统,通过修改委托数据记录,虚开了五笔买进委托指令,造成中亚证券营业部以涨停价格买进了总值6000余万元的“莲花味精”“兴业房产”股票,损失达340余万元。
上海市公安局静安分局迅速成立了联合专案组,经保支队连夜开展了工作。办案人员到中亚证券交易所仔细勘察了现场,听取汇报,排除了“黑客”在中亚证券交易所之外进行远程侵入的可能。由于警察不能炒股,故侦查员对股票一知半解,甚至是“股盲”。他们边工作,边学习研究计算机系统结构和证券交易原理,紧咬“黑客”留下的蛛丝马迹。经过调查发现,“黑客”的作案手段是利用该营业所未对网络用户设置密码的安全漏洞,绕过正常的资金、股票审查流程,直接修改了存在“报盘机”中的数据库记录来实施犯罪的。这是一起利用计算机进行的高智能犯罪案件。由于“黑客”事先经过周密策划,将电脑终端作为犯罪工具,在案发现场没有留下明显作案痕迹,一时无法查找到与本案有关的线索。
一场无声的战斗悄然拉开序幕。专案组连续召开案情分析会,广泛听取专家们的意见,认真研究案情,汇总了案件的初步线索:从“黑客”的作案目的看,其修改委托记录、虚开巨量涨停价买单,操作股票价格,意在卖出股票获利;从“黑客”的作案手法看,其利用通用的用户名“OIW”登录进入中亚营业所计算机系统,分析此人应掌握一定的计算机知识,有证券行业单位从业经验,可能是证券市场内计算机操作人员。
中亚证券交易所共有四层楼面,包括散户交易大厅、中大户交易厅、包房以及办公用房,内部分布着联网计算机终端250余台,每个终端都可能是“黑客”侵入的作案工具。此外,营业所内部有工作人员数十人,开户股民数百人,每日出入人员极为繁杂。侦查员经过大量走访,仔细核对,排除了内部人员作案的可能性,将范围缩小到散户大厅9台电脑上,但散户股民流动性大,根本无法确定对象。该营业部管理人员安全意识十分淡漠,未对计算机系统设置基本的防护措施,而且计算机系统没有任何记录。仅有的线索被排除,案件侦破陷入了迷惘之中。
虽然首次遇到这种高智商案件,且颇有难度,但侦查员坚信“黑客”一定会在某个环节露出马脚。激烈的讨论将焦点集中到一处:低吸高抛,股票交易才能获利。黑客虚开买单,让中亚营业部高价买入大量股票,只要再高价卖出手中的股票,便能在交易中获取利益。专案组决定将股票的买卖交易记录作为破案的突破口。经过缜密侦察获悉:案发后,“莲花味精”“兴业房产”两种股票的买卖交易记录有数千条之多。从表面上看,笔笔都是正常的。去伪存真,必须将隐蔽在正常交易背后的异常情况查找出来。
侦探们不断地假设,不断地否定,终于,一个重要的疑点跳了出来:有4个股东账户的卖出委托成交时间是在16日13:01以内,其中账号为“A135543814”的账户尤为可疑,其委托成交时间为13:00:05,即这个账户的持有者必须在下午1时沪市开盘前完成卖出委托的输入,等开盘后立即发送至上交所。
侦探胡文彪来到上海证交所请教专家,专家听罢案情分析说:“最熟练的操作工输入一笔委托单也要4至5秒钟的时间。更为重要的是证券市场在下午13:00开盘后的个股行情,经过处理后发送到证券公司营业部并在电脑终端上显示出来,有40~50秒的延时,也就是说,若不知情的人要在16日下午13:00:40秒之前看到“莲花味精”“兴业房产”两种股票价格达到涨停板行情,并申报委托、成交是绝对不可能的。”权威部门的实验进一步证实,这4个股东账户有重大涉案嫌疑。
高智商“黑客”浮出水面
经查,这4个股东账户持有者,其中一个为28岁,名叫方仪,系中学女教师,病休在家;另一个名叫陈隆,39岁,无业。经过比较,感到还是从女教师入手较易突破。
5月20日,方仪被依法传唤至公安局,她开始故作镇静地说是看到涨停板再买进的,但经过晓之以理的劝说,女教师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交代了其炒股资金和信息均来自男朋友祝锲。祝锲4月14日打电话给她,让她4月15日将所有资金全部买入“莲花味精”,然后于4月16日下午开盘前以涨停板申报委托全部卖出。祝锲已炒了10多年股,且有独到见地,已赚了3000多万元,方仪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然言听计从。4月15日她分多次以11.2元的价格买入“莲花味精”股票8.9万股,共计55万元。遂于4月16日下午13:00:05以12.97元价格抛出。共非法牟利8.4万元。女教师的交代证实了4个股东持有者有嫌疑的依据。
当日下午,侦查员依法传唤了祝锲。财大气粗的祝锲与女教师不同,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子,自以为有3000万元身价牛气得很。一口咬定是看到涨停板后买进的,还滔滔不绝地讲起了炒股的技巧,但侦查员胡文彪却明确告诉他,在30秒内涨停板不可能显示出来。实验证明,从委托到显示最起码需要1分30秒,而方仪只用了不到2秒,从这个时间差来分析,绝对不可能看到涨停板。祝大款一听侦探如此细致入微的分析,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但他毕竟是行家,知道计算机设备上没有留下痕迹,没证据警察也拿他没办法,所以他坚持两昼夜不开口。
经过72小时的拉锯战,他终于说:“我饿了,要吃饭。”小胡知道这是信号,立刻买来了盒饭。饭毕他又提出抽烟,又满足了他。祝大款猛抽了几口烟后,提出要见孙队长。
孙队长进屋后,祝大款试探:“不是我干的,我不说你们也没办法。”孙队长告诫他:“这个案件引起了各级领导的重视,扰乱金融秩序,知情不报,该当何罪?”祝大款掂量片刻,终于沉不住气了,心平气和地说:“是一个证券交易所的电脑清算员告诉我的,他叫赵喆。他4月14日打电话让我买‘莲花味精’。我问他为什么?他说16日中午肯定会涨到涨停价。我问有何信息?他说你买进就是了,不会错的。于是,我将信将疑地让方仪去试试。果然涨到涨停价。另外他还将消息告诉了好友陈隆,他低吸高抛后赚了8万多元。16日下午,赵喆还打电话来自豪地说‘怎么样涨了吧’。”
至此,疑点全集中到赵喆身上。赵喆,男,1970年生于上海,上海市电子工业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系石家庄信托投资公司上海证券交易营业所电脑交易清算员,住上海龙华西路某号。孙队长兴奋地猛拍案几道:“从对象的知识和职业来看,这个人像‘黑客’,有作案条件。”
5月23日星期六上午11时,经侦支队杨副支队长、胡文彪悄然来到赵喆楼下,打电话至赵家,赵父接电告知儿子在家。敲开门后,一个留着板寸、戴金边眼镜颇为精干的小伙走了出来,他一脸疑惑地问:“你们找谁?”当他看罢公安局工作证后一切都明白了。其实他心里早已有准备,他让来者稍作等候,便对父母说:“我有事出去一下。”说罢故作轻松地随侦探们下了楼。
智商和毅力的较量
赵喆来到静安分局后,早已等候的孙队长见来者精明干练,知道遇上了对手。果然,对象沉着老到,金丝边眼镜片后那双眼睛闪着机敏的目光,对侦探的提问,回答得滴水不漏。
他坦率地承认曾向朋友祝锲推荐过两个走势会在4月15日左右攀高的股票。之所以推荐是从几个方面观察、综合得出的结果。于是,他像老股东教新股民上课一般,大谈炒股经,以试探对手的深浅。
孙队长知道他曾在公司当过保卫干部,所以也不绕圈子,便单刀直入地问:“你是否去过静安证券交易所炒过股票?”“没有,肯定没有!整天在人堆里与股票打交道实在是烦透了,哪里还有兴趣到别处自找烦恼。”赵喆的回答合情合理。看似文质彬彬的赵喆,虽初次与警察打交道,但他一点也不惊慌,口吻强硬地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认为我有事,凭证据拘留我;没有证据,询问24小时放人。”说罢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让他在笔录上签字,他字斟句酌了好半天,改了20多处。之后,任你是法律教育,还是好言相劝,他三缄其口。对付这类狡猾对手,再用坦白从宽之类的审讯办法,犹如算盘高手去玩电脑一样不对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找到证据。
侦查员来到中亚公司调出了4月16日的录像资料。录像资料中果然发现了赵喆进入营业所大厅时的侧面身影,时间定格在中午11时50分,共有4张画面。侦察员立刻将资料送到刑侦总队科研所,几位专家将4幅画面群像中的赵喆特写出来,再用电脑扫描成图像。侦查员又到赵喆所在单位,让他的同事们辨认,在一大堆照片中,大家一致指认那张照片上的侧面头像和側影,就是赵喆。同时,侦查员又获取了4月16日下午,赵喆以涨停价抛售其在天津国际投资公司上海证券交易所账户上的7800股“兴业房产”股票,获利7277.01元的证据。
这已是第十二次提审赵喆。当侦查员自信地取出赵在中亚公司的照片后,他脸上轻微地抽搐一下。在证据面前,赵喆故作镇静地说:“我想起来了,是去过,那是去小便。那里是公共场所,谁都可以去。我去过怎么能证明就是我干的。录像里有我操作电脑吗?”赵喆以攻为守。侦探又点他穴位道:“你持有‘兴业房产’7800股股票,为何16日下午抛了?”赵喆双手一摊,做无奈状:“‘兴业房产’已套了一年,我想解套。”之后,他三缄其口,问他一下午,他置若罔闻。他清楚刑事拘留期限30天,现已经熬过20天,再顶10天就可自由了。
10天之内,又提审过赵喆七八次,但这个花岗岩脑袋就是死活不开口。6月30日,赵喆顶到了出头之日,他以为今晚12时便可回家了,心情有点激动。未料,晚上7时赵喆见来了5人提审他,有两位穿着制服。赵喆见这架势心知不妙,但他还是颇为自信,决定沉默到底。彼此心理较量了3小时,最终还是赵喆先开口:“我想提几个问题,法律对计算机非法侵入和涂改数据是怎么界定的,如果算其中一条,其行为算不算严重?”这提问是试探深浅,更是不打自招。这印证了他作案后看过法律书,计算机非法侵入或涂改数据,可能判处3~5年徒刑,如果是破坏金融秩序罪,则是杀头之罪。他心知肚明。
孙队长没有正面回答他:“你既然提了这问题,说明你了解法律,严重不严重你最清楚,希望你讲清楚,我们给你机会。”又僵持了一小时,孙队长开始侧面攻击:“你母亲已来过多次,每次都泪流满面,她心痛啊,听说她有心脏病,生你的时候,险些丧命。我们想帮你,但关键还是取决于你的态度。”
赵喆禁不住失声痛哭,一头埋在手臂中,胸口起伏不已,冷静下来后,他习惯地抬腕看表,但他的手上没有表。孙队长从这个细节中察觉到他的心理防线开始松动。
孙队长提醒道:“现在是11时40分,你要抓紧时间。时间已差不多了,要讲抓紧讲,不要绕圈子,希望你给自己留条出路。”说罢孙队长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小胡,小胡心领神会地从包里取出那张逮捕证,递上去请他签字。赵喆一见逮捕证彻底明白了,公安局肯定已有证据,不是在捣糨糊。孙队长提醒他:“如到12时不交代,罪行只会加重,还有10多分钟,你自己定夺。”
僵持了10多分钟,赵喆的心里一阵狂风暴雨,11时50分终于平静了下来,一改往常的强硬态度,竹筒倒豆般地一吐而出。
“3月31日下午5时许,我进了中亚公司大厅,职业的习惯使我来到台上玩起了电脑,第一道门是内行都清楚的,懂的人都可进去;第二道门一般都加密,我好奇地一试,未料竟然顺利地进去了,里面的账目一目了然,且可以随意改动,我突然萌生改动的想法,这时候正有人来,我只能一走了之。4月14日又去了一次,把当天交易的数据拷贝出来,试着改动了一下,果然成功了,心里一阵狂喜。回家后我心里开始踌躇,但想到手上的‘兴业房产’已被套一年多,心情不好,想急于解套;另外祝锲曾给了我不少有价值的信息,也想趁此机会回报一下。我决定铤而走险。”
“4月16日11时45分,我趁股市午休之机,来到三亚中亚信托投资公司上海新闸路证券交易所营业部的小厅内,在电脑终端对待发送的委托数据记录进行了修改,将其中五条记录内容分别改为以当日的涨停价位每股10.93元买入‘兴业房产’,以每股12.98元买入‘莲花味精’。13时股市开盘后,修改的数据成功地发送至上海证券交易所,我迅速地抛售所有的‘兴业房产’股票。”
一口气交代完后,赵喆长长地舒了口气,像压紧的弹簧突然被放松似的轻松。
1999年1月11日,静安区人民法院以操纵证券交易价格罪,判处赵喆有期徒刑三年,并处罚金人民币1万元。赵喆最担心的是被定为破坏金融秩序罪,那是杀头之罪,未料竟然判得这么轻,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当法官宣读完判决书问被告人是否上诉,赵喆连连摇头表示不上诉。此刻,他才感悟到:股票解套了,人却被套牢了,实在是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