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司空图及其《二十四诗品》
2013-02-01李艳艳
李艳艳
【摘要】在中国诗论史上,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地位独特,它不仅在晚唐独树一帜,而且对后世之诗论影响深远。在《二十四诗品》中,司空图采取直觉式的思维方式,以形象论诗,发言玄远,其意蕴历来为人所臆测,本文从另一角度对司空图及其《二十四诗品》做简略漫谈。
【关键词】诗歌立场;象外之境;体悟;语境
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耽思旁讯,精鹜神游,乃司空氏生平最得力处,有刘舍人之精悍,而风趣过之,有钟中郎之详赡,而神致过之。”对后世影响深远,演绎者层出不穷。
《二十四诗品》不仅以诗的语言论诗,而且以诗的形象论诗,重视诗的韵外之致,味外之旨。所论不落言诠,不着不粘,极具特色,但由于其语言的模糊性和意象的不确定性,它的意蕴历来众说纷纭。探究司空图的《诗品》莫如先探究诗人的司空图。
晚唐的天空已经不像盛唐时代,飘满包括诗歌云霞的瑰丽盛世图景。黄巢的大军一度破了长安,末唐王朝摇摇欲坠。诗人司空图在朝晚的寒雨里深刻的感知了进退维谷的“咸酸”,居庙堂已是飘摇,远处江湖却又心系人臣君伦。最终,像许多古代文人一样,在飘絮乱世,人生际遇零落的时刻,司空图还是暂且抛却经世致用,向隐世处去。
根据新、旧《唐书》的记载,纵观司空图一生,其行事做派,胸怀忠义的根本,却行隐逸之行为。举几个例子说:
1、重义。咸通末年,中进士,礼部侍郎王凝对其欣赏有加,王凝遭贬,司空图感知己之恩,同去商州。后来王凝被起用,司空图入其幕府,连皇帝召其任职都不想去,原宰相卢携称其为“志行高洁的人。”
2、持节。黄巢攻陷长安,仆人劝随,不从。
3、保身。会迁洛阳,柳璨希贼臣意,诛天下才望,助丧王室,诏图入朝,固阳堕笏,趣意野耄。璨知无意于世,乃听还。
4、隐世。几经浮沉,隐居中条山王官谷,建造题名为“休休”的亭子,日:“辞官,是美事。既安闲自得,美也就有了。本来,衡量我的才能,一宜辞官;估量我的素质,二宜辞官;我老而昏聩,三宜辞官;再,我年轻时懒散,长大后马虎,老了后迂腐。这三者都不是治世所需要的,所以更宜辞官了。”自称“耐辱居士”。
5、守操。在休休亭中画下唐兴以来全部有节操者及知名文人的图像。
6、特立。预先准备了棺材坟地,遇到好天气就领客人们坐在墓穴里饮酒赋诗。
7、保身。将别人馈赠的数千匹丝绢随便扔在路旁,任由路人捡取,一天之内送尽。乱世盗匪横行,独不入王官谷。
8、秉忠。朱全忠篡位,召司空图为礼部尚书,不去。哀帝被杀,司空图闻说后绝食而死,享年七十二岁。
祖保泉先生认为,司空图心怀忠节,表面上却披着一件隐逸的外衣,与名僧、高士相往来,说些亦僧亦道的话,企图苟全性命于“乱世”。这种生活行径,在别人看来,好像他是个与世无争的飘飘欲仙的隐者,其实在司空图自己的思想深处,却有着深刻的矛盾与痛苦,也即“报国”和“退隐”的矛盾。(祖保泉《司空图的诗歌理论》)
如果司空图仅仅是封建社会一个保持了士大夫意趣和气节的文人,我们也许会看轻了他。无论怎样,其人生行为轨迹都逃不脱或儒或道或禅的意旨。唐代是中国诗歌的高峰,仅从诗歌的角度来看,司空图也不算出众。但是,有了《二十四诗品》就不一样了。在《二十四诗品》里,司空图锻造出了艺术生命真正的厚度和因精神空间放大而形成的价值重量。
司空图在《与李生论诗书》中以仿佛谦虚实为自诩的口吻,所举的诗句例子,也算不得什么神来之笔,偶有佳句,也正如其说道贾岛的那样,“诚有警句,视其全篇,意思殊馁,大抵附于蹇涩”。但创作《二十四诗品》的司空图,好像换了一个人。
在《二十四诗品》里,司空图有如神助地确立了自己独特的诗歌立场,以独有的诗性话语开创了诗论的象外之境,从而也获得了经得起时空打磨的理论质素,散发出精神内质的如玉幽光。《与李生论诗书》里,司空图是说明了自己创作诗歌的方向的,就是王维、韦应物的一派的“清深淡远”,但就其所举自己创作之例而言,也并非全部如此,倒是有点兴之所至,万物皆可为诗,写法也能不拘一格的意思。到了《二十四诗品》,司空图的诗歌方向和立场是非常确定的了,视觉的角度转向了“虚”,创作的落点是以个体绝对的神游冥思探究物外的生命本真。正如清人孙联奎《诗品臆说》所言:“得其意象,可与窥天地,可与论古今,”也如钱钟书在《谈艺录》里所说的“除妄得真,寂而息照,此即神来之候……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意境创造,司空图虽多以形象论诗,但却取神不取形,注重写景物之神,不注重写事物的细微特点。谢赫《古画品录》“若拘以体物,则未见精粹,若取以象外,方厌膏腴,可谓微妙也。”王阮亭《花草蒙拾》:“咏物不取形而取神,不用事而用意”神似含有不尽之意,不尽之意即启示性,启示性能引人联想,联想是产生“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心理基础。所以,虽无细微琐碎的描写,却因抓住了事物的主要特点而使人印象深刻,所谓化工者也。形似虽穷巧极工,然语尽意亦尽,人只记住其琐碎处,而忘记其主要特点,所以“其气力限量只可达于皮肤骨血之间”,入人之心不深。所谓画工者也。至于《诗品》写景状物,则正如《臆说·形容》所云:“妙契同尘,则化工,非画工也。”
道学之因虚生白,佛家之因定发慧,莫不由此。启功先生的《诗品题识》讲得更明白:“表圣诗品,妙言兴象,可赅众艺,宁止于诗。”
如果从司空图的生平来经历来考察,我们大致可以看到,变化不是偶然的。其处世哲学无非是老庄的不争、无为,不争也不被争,无为而成其所为,他的“休休”之说和称病不朝、弃财物于路等做法,内心深处的根源全在于此。司空图还自号“耐辱居士”,表面看是一种弱到极点,实质却抱着坚持的根本,是道教教义中“忍耻含垢、苦己利人”的意思。
一部好的作品,一般来说,必然蕴涵了作者生存经历中对生命的体悟,作品往往是对生命体悟的表达。了解了司空图的生平,对我们进一步弄清《二十四诗品》的“味外之旨”也许有些帮助。是否可以这样说,《二十四诗品》里的司空图,是另一个灵与肉分离了的司空图,是一个主体与客体发生了背离的司空图。
原因在于,现实中的司空图在精神世界里拒绝了对现实存在的开放。他悄悄地关上了那扇世象荒乱的现实之门,转身将目光投向了头上遥远的星空。诗人的精神向度转向了玄虚,而那遥远的闪耀着迷人光芒的星空,使他仿佛觉悟了诗歌的本源特性。
由此,我们在《二十四诗品》里看见了司空图的二十四个诗歌的梦迷一般的语境。或者,不止二十四个,是一个梦境套着一个梦境。因为诗人虽然给出了二十四个作为标题的核心语境,但在阐发核心语境的过程中,大量的密集的辅助意象犹如采采流水,蓬蓬远春般生生不息,由这些意象生发的语境,往往突破了核心语境,构成了另外的境外之境。我们甚至怀疑诗人在创作状态下,因过度的玄思而导致了心力驾驭的失控。
他穷尽所能的想要化虚境为实像,来证明剥离了肉体的心灵的凝神关照。
他给自己设置的似乎是一个无处不在而又空游无所依的超越了诗学核心范畴的“境”,这个“境”还似乎具有了无法言说的强大力量,无论说或不说,见或不见,它就在那里,自然而然,如清风拂过山冈,明月照见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