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文学女性婚恋悲剧探讨
2013-02-01焦鑫
焦鑫
【摘要】婚恋悲剧使中国古代文学女性悲剧的主要形态,本文对造成这一悲剧的根源进行了理论阐释,并展示了弃妇、贞妇、美女这三种女性激荡人心的婚恋悲剧。她们的悲剧既使我们看到了中国文化的特殊性,又为我们提供了文化反思素材。
【关键词】古代文学;女性;婚恋;悲剧
上帝创造了亚当,也创造了夏娃;女娲创造了男人,也创造了女人,人类社会的历史不过是一部男人和女人的生活史。也许上帝只垂青于男人,他随便从亚当身上抽取一块骨头,便创造了夏娃,于是从人类的始祖起,女人身上就理所当然地注入了依赖男人的血液,男人便成为高尚者、主人,而女人沦落为卑贱者,男人的奴仆。千百年来,这种不平等的像幽灵一般在世上游荡,左右着人们的思想感情。中国,这个儒家文化统治的礼仪之邦更是如此,女性成为中国悲剧舞台上的永恒主角,无论皇后嫔妃,还是丫鬟婢女,无论名门闺秀,还是市井女流,亦无论青楼妓女,还是道尼寡妇,她们痛苦的灵魂在自己的人生悲剧舞台上弹奏出了同样悲哀的调子:爱被扼杀,心被蹂躏,幸福被葬送,生命被窒息。让我们一起走进中国古代文学女性的悲剧世界,感受她们痛苦的心灵。
一、婚恋悲剧的根源
支配了中国封建社会两千多年的儒家文化的妇女观,尤其是男尊女卑这一道德价值观制约着中国社会伦理观念和两性关系观念,是导致中国古代文学女性婚恋悲剧的根源。
女性并不是生来就是卑贱的,传说中的女娲是一个受人尊重的始祖母,她“抟土造人”“炼石补天”,“名声后世,光晖重物”。女性也有过她最辉煌的时代——母氏社会。男性生殖意识的觉醒是男女不平等的真正起源,他们以为是神通过男人给女人下种而生育,男人是神的代表,而妇人只是神的承受着,于是女性中心陷于土崩瓦解。随着私有制的确立,男性也要求为“我”生孩子的女性固定的属于“我”。据大汶口墓葬的考古发现,有的一男子仰卧而女人跪在一边也有的两女屈肢面向中间一男子,随葬品也是男子多于女子。女性被贬低,被压迫,被奴役,变成了传宗接代的工具,成为男子的私有财产。
为了维护封建统治,男尊女卑的观念在历朝历代得到强化。孔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怒。”这歧视妇女的经典言论,对儒门影响颇大,孟子曾谈到“女子之嫁也,母之命,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嫁,必敬必戒,无违夫子”。《礼记》不但称“男帅女,女从男,夫妇之义”而且提出“幼从父兄,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和“妇德妇言妇容妇功”的“三从四德”观。至此,女性的独立人格完全丧失。
南宋程朱理学把儒家思想中“天理”与“人欲”的对立推向极端,以“明天理,灭人欲”作为根本的道德修养和人生追求的目的。“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理学极力扼杀人的本性,把爱情归入与“天理”不容的“人欲”,并正式提出了妇女贞操观:妇女更以顺从为美德,以贞洁为吉利,故待字闺中,谨守贞操,出嫁以后,要绝对服从,夫死要守节,从一而终。虽然宋以后商品经济相对繁荣,市民阶层发展壮大市民意识觉醒,扼杀情欲,灭绝人性的程朱理学遭到批判,但仍然无法彻底撼动根深蒂固的封建文化。
二、爱之追求的悲剧
有人说也许天生女人爱做梦:所以她们的天性中都对爱情怀有绚丽多姿的梦想,女性的这种爱的天性,这种对爱情无限美好的憧憬被扼杀在礼教的重压之下。杜丽娘带着对自己沉鱼落雁之容无人怜惜的喟叹,带着对无可排遣的春情的幽怨,病死于寻梦觅爱的徒然渴望中。张倩女的魂魄,热情似火,敢作敢为,冲破礼教与心上人私奔,而她的身体只能承受离愁别恨的煎熬中。这正是中国古代女性即渴望爱情,又不得不面对礼教禁锢的处境。在封建礼教的禁锢中,她们丧失了婚姻自主权,完全受制于“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爱情成为权势压制,被金钱所侮辱,被门第所摧残,被父母左右,被社会道德蔑视的孤魂野鬼,有些勇敢的女性曾试图冲破这封建的牢笼与枷锁,在干涸的荒漠中寻找一片爱情的绿洲,却往往陷入了更为悲惨的境地。于是,她们带着对爱的憧憬,徘徊于幽闺深院,等待着命运之神的垂青。她们默默承受爱情的折磨,悄悄吞咽爱情的苦果,谱写了一曲曲缠绵悱恻,感人肺腑的婚恋悲歌、生命悲歌。
1、弃妇——被抛弃的悲歌
有人说男人的爱情是男人生命的一部分,是女人生命的全部。可是,从迈进夫家门槛的那刻起,男人就给她们起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妇”(《说文》“妇,服也,从女,持帚洒扫地。”)。《三国演义》中刘备曾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以缝,手足断,安可续”。这边是丈夫对妻子的评价,说明了爱情双方地位的绝对不平等。《诗经·氓》《诗经·谷风》乐府《上山采蘼芜》中的弃妇,《孔雀东南飞》中的刘兰芝都是实例。
像众多的古典女性一样,崔莺莺在深闺中幽闭了自己的心扉,没有追求与激情,也没用欢乐与痛苦,张生闯进了她的生活,爱情火焰激起了她生命的光彩,可也在燃烧中走向了灭亡。爱情给了他难以愈合的伤痕,面对抛弃她的人,他不想再让旧的伤痕经受新的痛楚,他能做的,只能是留下最后的诗作,自从消瘦消容光。《张协状元》中的贫女的一片痴情换来的是乱棍追打,是鲜血淋淋的砍杀。可她无颜和盘拖出以痴情换寒剑的经过,以免让人讪笑,只谎称是失足跌伤,饱含着绝望,只能在背地里悄悄怨恨这狠心无情的负心郎。弃妇们用她们的生命律动谱写的生命哀歌,不觉回缕地回响于人生永恒的精神之国,让人们深切感受着东方女性的灵魂所蕴含的情操和道德。
儒家的“孝、义”观念,牺牲了女性,剥夺了她们的生存权,而更多的是男性,在绝对“孝”的观念束缚下,也无法维护自己的爱情。焦仲卿与刘兰芝双双殉情,唐琬在犹豫中溘然长逝,“亘古男儿一方翁”也徒有一批动人的伤感诗长存于世。
2、贞妇——德之奉献的悲剧
如果说弃妇形象让我们看到了被别人推向坟墓的惨状,自愿走向坟墓形象却使我们感受到心灵的极大震颤与悲哀,这便是中国古代文学中的贞妇形象。
让我们来看几位颇具典型意义的贞妇形象:丈夫远离,赵五娘一人挑起了家庭的重担,自食糠秕,生活艰难,公婆早逝,青丝买葬,十指培土,遭遇及其悲惨;张巡困守睢阳,其妾为成全夫志,主动请求丈夫烹煮自己以饷军士;李三娘在丈夫被迫从军后,坚守贞操,丈夫发迹变泰,另娶岳氏,兄嫂逼她改嫁,她宁可吃苦受累,苦守十六年,终不肯改嫁别姓;钱玉莲在丈夫赶考离家后,坚守贞操,拒绝富豪和继母的逼嫁,投江自尽。在她们的生命历程中,从来没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她们自己的生活就是为了丈夫的生活,或为夫守节,或替夫报仇,或代夫殉道,绝对忠实与丈夫,无条件地维护丈夫的利益。她们中的许多人不是没有体验到这种悲哀,但这种悲哀的情绪体验却不足以改变她们的生活取向和生命实践。
她们的心灵深处,体味到了守节的悲苦,也滋生过对现实幸福的渴望。但这种朦胧渴望,这种悲苦又被化为内心自觉的道德律令所桎梏,只将个人的幸福寄托于虚渺的来生。女性的灵魂在贞节观这沉重的枷锁下,已完全麻木,根本认识不到这种不平,也意识不到自身应有的权利以及丧失这种权利的痛苦,而将木偶般的非人生活误认为是人之为人的正常生活。即使非人道的寡守生活使她们产生过对异性之爱的强烈渴望,然而对封建伦理观念的长期熏陶,又使她们以一种巨大的道德力量,将内心所滋生的“儿女之情”消解的无影无踪。因而,当男性要求他们付出代价甚至牺牲生命时,她们的心灵深处没有丝毫的矛盾与冲突,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徘徊,无怨无悔,自觉自愿地走向封建道德的祭坛,虽不无痛苦但又十分坦然地选择了一条牺牲个人幸福,服从男权社会需要的人生道路,这便是镇妇的悲哀!
3、美女——色之奉献的悲哀
在众多的文学女性中,命运最为悲惨的是美女。尽管程朱理学把“存天理灭人欲”发展到极致,但“食色,性也”,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尽管男权社会为自身的根本利益和长久之计,强调“百行以德为首”,把妇德作为评价女性的首要尺度,但却不能由此摒除男性的色欲要求。整个社会要求女性具有合乎男权需要的妇德,又欣赏女性较好的姿色,堂而皇之的理性规范和根深蒂固的感官欲念,在男性的精神深处平行共存。一方面,儒家伦理观念要求把“德”放在社会价值尺度的首位,在理性王国中“色”不仅无足轻重,而且有如洪水猛兽,被严加管制和防范,另一方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欣赏美,追求美是人类精神特有的一种天性。生活中的人们又总是体验着美色带来的感官愉悦,因而,对“色”有一种强大的趋附倾向,孔夫子深重的哀叹:“吾未见好德如色者也”确乎道出了一个极为简单又普通的事实。
容貌之美毕竟只属于青春年华,随着如水的岁月之流,憔悴和衰老是无力抗拒的规律,“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史记?吕不韦传》)。在女性群体中,真正“以色事人”的是处于社会底层的妓女,她们靠色相,靠出卖肉体来获取生存的权利,男人们可以把她们作为发泄的工具,可绝不会把她们当作人来看待,来尊重,更不允许她们加入统治者的行列,可她们的容貌、才艺,都决定了她们不会甘心葬送与风月生涯,她们深刻体味到任人蹂躏的悲哀,也预料到年老衰后的黯淡前景,她们想和命运做一场赌博,可她们摆脱了眼前的失节困境,却往往陷入更永久更悲哀的境地。霍小玉因出身贱庶,被逐出王府,沦入娼门,不幸的经历,使她深刻认识到贵族家庭的冷漠无情,她始终以清醒的头脑来审视与李益的爱情,深知“妾本娼家,自知非匹”,相信被抛弃的命运是必然的。杜十娘以万金之资,只求“佐中馈”的愿望也被卷入江底,她们不甘心于灵魂的堕落,在人性的升华中走向了毁灭。由于男权社会对女性生存权利和现实幸福的漠视,无论是以身殉德的贞妇还是以色事人的美女,都走向了悲剧性的归宿。
一部中国古代史就是一部饱含血泪的中国古典女性的悲剧史。当今社会,女性被提到了与男性平等的地位,获得了经济独立权。但正如有人说的“这两种性别的人从来没有共享过这个世界”。在现在家庭中,女人对男人的依赖心理很严重,与古典女性不同的是她们不必“捶着男人的衣角”,而是与他们想着求生的道路携手同行。她们以自己的心里去揣测男人,努力去博取丈夫对自己永久的爱,极力去补偿对方为自己付出的一切。可是,这一切的努力常常也会导致家庭的破裂,因为爱情,唯有建立在自由平等、经济独立的基础上,才能焕发出神圣的光彩,才不会永恒不逝。中国古典女性以生命为代价,为后人谱写了激荡人心,发人深省的人生悲歌,她们的忍耐屈从与无我精神,使我们看到了中国文化的特殊性,为我们提供了文化反思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