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子》中典型审美意象的解读与分析
2013-02-01魏文超
魏文超
【摘要】白先勇在他第一部长篇小说《孽子》中构建了一系列意象,组成了各种意象符号或者意象群,并在其中融入了自身的主观情意和思想意蕴,从而大大提高了小说的审美价值,丰富了小说的内涵和艺术效果。本文主要分析了小说中“孽”、“台风”、“鸟”、“照片”这几个典型意象的深层含义与象征意义,最后结合作者的写作目的、悲悯情怀等方面来探究产生这些意象的原因,对其本质进行剖析。
【关键词】白先勇;孽子;审美意象
一、《孽子》中典型审美意象的建构与解读
1、孽——孽子们无法逃避的命运
(1)孽子命运的象征
《孽子》是一部写同性恋者的小说。而本身就是一名同性恋者的白先勇必然会对“同性恋”,这种“特殊”生存形态和生存方式产生的原因作出思考与表达。对于这样与众不同的性别取向与情感选择是如何降落到自己身上,就成了同性恋者不得不面对的人生命题。在小说中白先勇就用“孽”表达了他对于这个问题的思考。
白先勇在《孽子》中一再反复、不厌其烦的提到“孽”字:“冤孽”、“罪孽”、“造孽”、“孽龙”、“妖孽”等等。在这里白先勇把“人性里面生来不可理喻的一些东西”,“人性无法避免、无法根除的,好像前世命定的东西”归结为“孽”。如此他就用“孽”解释了同性恋者不寻常的生命形式,象征着同性恋者的这样无法抗拒的、命定的、不能自主选择的命运。在《孽子》中白先勇“孽”的观念集中体现主要是指李青们与生俱来的同性恋倾向和这种倾向所导致的对以父亲为象征的传统道德观念的必然背叛。这样不可逃避的命运像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拨弄指挥着他们与同性相恋的情感和行为,支配着他们在只能在同性身上宣泄欲望,影响着他们危险脆弱的生活和永远矛盾不安的灵魂,使他们不能自主选择,难以人为的摆脱。也决定了他们以后的生命道路,只能背负着命运,挣扎不掉。
(2)对孽子认可、同情的表述
从命运观的角度解释了同性恋者存在的原因,是把同性恋存在的原因归为到一个人类无法掌握也就无法指责的层面上去,也就是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同性恋者的生存形态,证明了他们与其他人一样都背负着命运的控制枷锁,都必须遵守命运的法则,所不同的只是命运悲剧或者苦难形式的不同。这群“特殊”的人因为他们的“与众不同”和“不可逃避”注定要经受更多更深的苦难,身世的“孽”造成了生存和成长的“孽”,血液里带来的“孽”注定了他们的爱情等其他情感是“孽缘”,一个烙着“孽”的生命只会“罪孽”下去、悲剧下去。这更进一步的也表现了作者对于他们的极大同情,并试图以这样的极富同情意味的表述来唤起读者更大程度上对于同性恋的理解和支持。总之,白先勇用“孽”这个意象向我们简单却又深刻的呈现了同性恋者们不平常的生命状态,唤起了最真切的同情与悲悯,不自觉的化解了传统意义上对同性恋者天然的反感与排斥,为同性恋也是更广泛背负命运的人的正当生存权利找到了一个坚实的理由。
2、鸟——野性与家性共存的生命形象
(1)狂野的生命形象
鸟在文本中多次被提到。在台北公园里生存的孩子们被称作“青春鸟”,郭老还为所有到过公园里生存的孩子们做了本相册就叫“青春鸟集”,他给每一个人都起了编号和名字也与鸟有关,比如小麻雀、枭鸟——铁牛、小苍鹰——李青、野凤凰——阿凤等,这些“鸟”们就有了野性的呼唤,开始飞向自己的天空,就如郭老说的:“去吧,阿青,你也要开始飞了。这是你们血里头带来的,你们这群在这个岛上生长的野娃娃,你们血里头就带着这股野性劲儿,就好像这个岛上的台风地震一般。你们是一群失了窝槽的青春鸟,如同一群越洋过海地海燕,只有拼命往前飞,最后飞到哪里,你们自己也不知道。”很显然这样的鸟注定要飞出窝槽飞向远方,注定要接受命运的磨砺。生命中的野性在他们成长流浪寻找的过程中被充分发掘体现了。带有野性的鸟就是对于同性恋生命形态形象的比喻,象征着他们内心不同寻常的野性,象征着他们激情丰满的欲望,象征着他们狂野、热烈、勇敢追求自由和极力释放自己生命力的状态,这都是对于同性恋生命形象的褒义的象征,蕴含着作者对这种生命形态的赞扬和歌颂。
(2)寻巢的家园意识
鸟无论在外飞行多久多远,最终还是要回到自己的巢里的,寻巢就是鸟的另外一个特质,小说中的青春鸟们也是一样的。虽然已被放逐,虽然要一直寻找,但这群鸟们仍然放不下对家的回归与思念。王夔龙如同一只在外漂泊的海鸟,他十年之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到台北;小玉无疑是小说中最有灵性的一只青春鸟,他也从未断过对生父的寻找。正如文本中提到的:“总是这样的,你们以为外面的世界很大么?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你们仍旧会乖乖的飞回到咱们自己这个老窝里来。”和鸟一样的同性恋们也是要注定要回巢,巢可以是家还可以是家的象征和代表。这不仅是单纯的安身场所的必然回归,而是更深层次的面对伦理家庭和社会道德的回归,这些“鸟”注定飞在寻巢的路上,身上的家性是根性,对于“家园”是他们一生的追求。
所以野性与家性共存的青春鸟们,在看似矛盾实际统一在寻找身份认同与回归的生命状态下,建造了丰满的、充满魅力的生命形象。
3、台风——无常的命运与生存的艰难
小说中多次出现对于台风的描写。如小弟被送走,李青去找他的当天。“台北市已经进入了风暴半径,风势一阵比一阵猛烈起来。”在李青送他母亲的骨灰坛回家的前后台风来了。在台风登陆的那天晚上李青一个人坐在公园里,看到王夔龙把小金宝带走,他最后被一个陌生人压凌等等。在这些场景中台风作为主要的环境元素,具有它独特的意义。面对小弟的突然离开,母亲的凄惨离世,李青的孤独与弱势,我们能体会到一种命运的无常、生命的脆弱和情感的孤独。李青无法把握以上这一切,小弟是他逃亡后暂时找到的精神寄托,母亲不幸一生最后也死的凄惨,李青在恶劣的环境中无处可去还得遭到陌生人的欺凌。在这些背景下的台风意象就包含着一种强烈的、不可把握的命运无常的观念,命运像台风意义猛烈强势,作为弱小的人类,我们只能被动的接受。作为更为边缘和弱势的同性恋们,任何一次台风的来袭他们都注定受伤。台风过境时的强大的破坏力与必然会来临的危险性,也象征着同性恋们脆弱、危险的生存状态,外界来自各方面的排斥与压力就像会随时登陆的、危险的、无常的台风,造成了同性恋生存环境的恶劣与生存的艰难。
4、照片——青春的象征、历史的记录、身份的认同
郭老的“青春鸟集”记录着公园里那些充满个性、有着不寻常经历的鲜活生命们,是生命最有魅力最精彩的时刻的见证。“青春鸟”既然定语是青春,那么青春就是这些生命最醒目的标签。孽子们在年少的青春时刻留下了生命的印记,在艰难的环境中活的奋力、活的义无反顾、爱恨分明。所以这些照片无一例外的代表了同性恋们别样的青春时刻,甚至这样的青春比一般意义上的青春更富有情节富有悲情。照片是他们易逝青春的最后记录,是他们曾经热烈、精彩充满戏剧效果的青春和年轻的生命。
这一张张照片或者一个照片集也就成了公园的历史,每张照片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灵魂和他最流传下来的故事,于是照片成了这个暧昧国度历史的记录者。面对同性恋这个不合法的、隐藏的、卑微脆弱的国度,他们确实存在着,而且会不断有新的鸟儿加入到这个世界里来。他们自然希望留下点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来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所以同性恋们选择用了“照片”这个在主流世界中看似合法的形式来记录那些容易被遗忘被淹没的历史,也是为他们作为一群确实存在过精彩过的生命留下痕迹。照片就是同性恋王国历史的记录。
照片的记录和保留作用,从更深层次的意义就是同性恋自身对于自我或者群体的同性恋身份的认同。他们以这样的方式记录着属于他们的历史,证明这个边缘群体存在的历史性,从而争取他们存在的合法性。即使在主流社会同性恋们尚未被认同,同性恋依然遭到排斥和唾弃,但是他们选择了以“照片”这样的形式来记录自己证明自己,也表明了同性恋自身对于自己身份的认同与同情。在些充满悲剧色彩的照片背后,是同性恋者书写的生命形象与生命状态。读者能从照片看到同性恋世界中的丰满的青春、悲情的历史和同志世界的自尊。
二、意象产生的原因分析
1、对同性恋者生命状态的揭示,以获得主流大众的同情认可,争取更多的生存权利与合法地位
文本中意象很大一部分是对同性恋者生命状态的描述和揭示。这也是作者希望读者能够透过这些丰富深刻的意象,放下原有的偏见,从而冷静客观认识这个边缘的同性恋世界。这些意象就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层面反映了同性恋的生存状态。创造更多更有意蕴的意象是为了给读者提供更加真实和丰富的阅读空间与生命思考。以此唤起更多大众对于同性恋者的理解同情和人文关怀,并且能够认可他们的存在意义和存在价值。作者用意象来化解同性恋者与社会大众之间的隔膜,让同性恋进入主流社会,能够得到主流大众的同情认可,最终能够从道德或者其他方面为同性恋争取到更为平等生存权利和更为合法地位,这才是运用这些意象更深的原因。意象的丰富与充满悲悯的特征,如“孽”、“照片”等等,更好的让同性恋者获得了“人”的形象与特征,让“孽子”也终于变成了“人子”。
2、作者悲悯情怀的体现
刘俊在他的评论中提到:“如果只允许用一个词来概括白先勇在他的小说世界中所灌注的情怀特征,一定有许多人会不约而同地想到‘悲悯这个词。”白先勇以“人”作为他关注的焦点,试图对“人”的生存形态作出终极的探索,这一深刻的带有人文关怀精神的母题就融入了他的文学创作中。当他确定了“同性恋者也是人”,这一基本认识和基调之后,他的小说就不会以单纯的对“同性恋”表现为主,而是以写“同性恋的人”为侧重,他没有刻意炫耀卖弄所谓同性恋世界的独特离奇或者单纯同性恋欲望的宣泄表达,也没有降低姿态、自甘低下的祈求世人对于同性恋的可怜和同情,而是以一种悲悯宽广的心态,来真诚的解答“同性恋人”的生存状态和思想情感是怎样,我们应该如何看待他们,同性恋者为争取作为人的权利而努力的意义等等问题,是把他们作为人为基本出发点和最终的落脚点的。所以作者的“悲悯”就是“人”的悲悯,就是一种视角和创作基调,是在充满理性认识和感性情感的基础上形成的高尚的情怀。整部小说就以这样一种超然、悲悯的情怀为读者讲述了一群男妓们的生活,他的眼光甚至是理解、默契和温柔的,在这当中人性的薄凉被抚慰了,情与爱取代了悲剧与阴暗,这样的写作基调下,作者自然会创作出一系列为同性恋正名、利于他们争取权利的意象或者意象群落。
《孽子》中白先勇构建了许多具有丰富内涵和情感意蕴的意象,这使得小说有了更高的审美价值、更有魅力的言语艺术、更丰富的思维形式,让这部小说富有节奏美和意境美。也体现着作者对于同性恋人的生存状态的关注思考,为他们正名、争取权利的努力,体现了他悲悯深层的人文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