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连科小说中无权者的哀歌

张云

[摘要]阎连科的乡土小说中塑造了许多无权者形象，本文以《天宫图》中的路六命为例分析了他的奴性心态，经济上的困顿、个人性格的软弱、甘于命运的摆布、对乡村权力的盲从是他丧失尊严和人格的重要原因。这类人物形象的塑造让读者看到了乡村中权力对人的宰制，也反观了当下农民的生存境遇。

[关键词]无权者：奴性心态

阎连科的乡土小说以其对中原乡村权力的书写吸引了众多读者和评论者的目光，在阎连科的乡土世界里，大部分的普通百姓都是无权者，在各种权力者那里，他们得到的是物质和精神的双重伤害。《情感狱》中那些一直梦想着村里出现一个支书、镇长，为了帮助连科当上大队秘书而想尽一切办法的十八队村民，他们的执著与无望让人为之心酸；《黑猪毛、白猪毛》中抢着为镇长坐牢的刘根宝、李庆、柱子等，为了争取到这个机会不惜为他人下跪；《日光流年》中那些不管哪位村长采取的未获过四十岁而采取的那种措施，他们都是坚决拥护而无异议的三姓村的村民……在这些人物形象中，我个人认为是阎连科塑造得最为成功的是《天宫图》中的路六命。

小说开始就为我们展示了路六命的死以及对死的美好向往和感受，不由得让人费解，“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规劝何以对这个纯朴的山民不起作用了呢？稍后的情节为我们逐步展示了这个小人物悲惨的一生：路六命出生在一个饥荒的年代，一岁时被扔到梁上三天没有死去，此后的该死不死的机会有三次五次。最后的大灾难是被砸断了左腿，落下了终生的残疾。他的生存要求其实很简单：只是要求过普通人的生活，要求有个家，要求妻子爱他。但是正是这样一个起码的生存要求，现实生活也让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娶了妻子小竹，但欠下了她一生的债务；为了挣钱，他拖着残疾的腿种菜、卖红薯，甚至在狱中冒着四五十度的高温和被砸伤的危险背砖头挣钱，但仍然不能摆脱贫穷与屈辱的困扰。小说写出了各种权力者对他的挤压：砸断腿是经官方协议由房主出钱为他治疗，但只因房主的儿子从县里学校回来当了大队的支部委员，他的腿终生瘸了下来；为了挣钱，更是迫于村长的淫威，他逢五、逢十、十五、二十，春夏秋冬为村长的偷情望了整整一年的风；但到头来挣下的钱又被派出所罚去，同时也因欠下村长的人情而被村长霸占了妻子小竹；更为可气的是在村长与他妻子偷情时，他为他们守着院门，所能做的只是坐在门口唉声叹气；为了七百元钱，为了能尽快还上妻子的债务，他替张家孩娃坐牢；为了得到一百元钱，向024号犯人叫了二十声爹。

作者把这个小人物的奴性心态揭示得一览无余，让我们清晰地看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豫西耙耧山脉一个小山村中农民的生存境遇和现代农民身上滞重的因袭传统。为了在这种生不如死的处境下争取生存的权利，路六命将自己身上的勤劳、坚韧用到极点，只要能挣钱，他可以不顾自己的瘸腿卖菜、卖红薯、背砖头，也可以叫别人爹，为村长的偷情望风，甚至听任村长和妻子的胡作非为。这样一个经受那么多苦难和屈辱的路六命，在他终于怀揣将近两千元钱从狱中回到家，得到的消息却是妻子为换取钱财仍和村长相好。几次欲死没死的路六命这时把自己吊死了，作者让读者体会了这个小人物内心无比的悲凉和绝望。在路六命去黄泉的路上，作者描绘了另一世界的美好，这里有对路六命体贴关爱的小青姑娘，有平静安详的村庄，但正当路六命对死很感激并感到解脱时，老人又把他推回了现实世界，这种欲死而不能的无奈不能不让人深思。作者将他的忍写到了极致，也将他的狡狯、卑琐、自私表现得淋漓尽致：活着就是为了还妻子的债务，为了这一目标的实现就可以无所顾忌。

无庸讳言，中国的农民在精神上有着许多负面因素，这是和他们的生存环境有很大的关系的，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可以提供给他们的只是能够填饱肚皮的作物，而生活所需钱财对他们来说挣起来太难了。贫穷，成为了他们生活中的一个永恒的主题，也是造成他们蒙受屈辱的一个主要原因。农村恶性膨胀的乡村权力给他们带来的不仅是经济上的威压，更是精神上的绝对权威，对这种权威的绝对屈从又加剧了他们物质和精神两方面的贫困。同时，个人性格的软弱、甘于命运的摆布、对乡村权力的盲从也是他们丧失尊严和人格的重要原因。路六命坐牢期间，刚开始还抱怨遭到了张老大的暗算，但日久天长，便开始自我安慰：坐牢可以坐小车、来县城、过着清静的日子，因此自得其乐，这种精神胜利法的运用，不由得让人想起鲁迅笔下的阿Q。

类似路六命这样的无权者在阎连科的小说中是普遍存在的，除了路六命、石根子、刘根宝之外，他们只是一种符号化的存在，只是苟活在各种权力之下的群体性存在，丧失了个体作为人的需求，地位最地下，命运最悲惨。“农民没有操纵外部世界为自己谋利益的力量，所以，就从对外参与中退缩回去。那些控制了政府的阶级及其代理人对农民的持续剥削，致使农民走向封闭，尽可能地减少对外界的依靠，只在家庭后地区内部解决自己的基本生活需要。这一点又进一步强化了农民的无权地位。”阎连科正是通过他们和几类权力者的关系的展示，让我们看到了乡村中权力对人的宰制，延续了以往乡土小说对人的关注，也反观了当下农民的生存境遇和为农民而深忧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