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机诗赋中的叠字运用

彭飞龙

[摘要]叠字的运用是陆机诗赋中一个重要文学现象，在前人叠字运用文学传统和个人文学观念的指导下，陆机在叠字的词性、数量、描述内容、位置等方面有自身的特点，这些特点使得陆机文赋文采灿然，同时又与真挚情感相融合。

[关键词]陆机；诗赋；叠字

叠字，或称“叠词”，又称“重言”，或作“迭字”。陈望道先生对其所下的定义为：“紧相连接而意义也相等的，名叫叠字”。叠字的运用在文学长河中由来已久，作为西晋文坛的代表作家，陆机继承并发展了这一文学传统。他的诗赋语言以辞采华美见称文坛。这一点被後来的论者时常提及：葛洪曾称二陆之文“犹玄圃之积玉，无非夜光”（《北堂书钞》卷一百引《抱朴子》佚文）；钟嵘称陆机的诗“才高词赡，举体华美”（《诗品》卷上）。同时，仔细品味，陆机的诗赋中也包含着真挚的感情。在这其中，叠字的运用起了不小的作用。本文将对陆机诗赋中的叠字运用现象进行分析，对其使用的叠字的特点、成因、效用进行简要探讨。

一、陆机诗赋中叠字的特点

叠字的运用由来已久，到具体的文学家，则形成了各自不同的特点。在陆机的诗赋作品中，叠字的运用也就有了异于他人的特点。分而论之，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1、叠字在陆机的诗赋中数量多。陆机诗赋中大量使用叠字的现象，罗宗强先生已有所提及“天悠悠、‘雾郁郁、‘冰冽冽……在赋中这样大量的运用叠字，陆机是很突出的一位”。根据刘运好先生的《陆士衡文集校注》所辑的篇目，陆机的诗有156首、赋28篇（均不含残句和存疑篇目）。笔者做了统计，156首诗中叠字出现107次（含重复出现），在28篇赋中叠字出现51次（含重复出现），这便是叠字出现在陆机诗赋中的大致情况，运用的数量之多和频次之繁显而易见。

2、从词性上看，陆机诗赋中出现的叠字以形容词和副词占多数。如“粲粲绮与纨”（《日出东南隅》）中的“粲粲”作形容词用，是“鲜明的”的意思；又如“松柏郁芒芒”（《门有车马客行》）中的“芒芒”是“广大貌”之意，用来修饰“郁（积也，属动词）”，作副词用；又如“冰冽冽而浸兴”中的“冽冽”作形容词用，是“寒冷的”的意思。类似这些例子在陆机的诗赋中比比皆是。

3、叠字所涉及的范围相当广泛。有表现鸟兽的如“亹亹”、“嘤嘤”等，有表现草木的如“芒芒”、“萋萋”等，还有表现人物形象的如“巍巍”、“奕奕”等，还有表现人的心情、云雾、山陵等等。另外，有些叠字多次出现，但描写的却是不同的事物，富有变化，灵活多样。如“蔼蔼”在陆机的诗赋中出现了七次，用于表现四种不同的物象：“嗟行人之蔼蔼”（《上留田行》），写行人的众多；“蔼蔼芳林”（《赠顾令文为宜春令》），写茂盛的树林；“见兆域之蔼蔼”（《感丘赋》），写坟茔的众多，而“蔼蔼风云会”（《日出东南隅》）、“蔼蔼庆云被”（《吴趋行》）、“冒沉云之蔼蔼”（《思行赋》）、“云乘宇兮蔼蔼”（《愍思赋》），则都是描写云的浓厚。

4、叠字在句子中的位置相对比较自由。叠字既有出现在句首的，也有出现在句子的中部和句末的。出现在句首的如“翩翩鸣鸠羽”（《悲哉行》）、“翼翼飞轻轩”（《挽歌三首·其一》），等等。在句子的中部如“人皆冉冉西迁”（《董桃行》）、“风霏霏而入室”（《思归赋》），等等。在句末的如“礼让何济济”（《吴趋行》）、“街巷纷漠漠”（《君子有所思行》），等等。在使用叠字的156句（《羽扇赋》中“夫何翩翩与眇眇”一句叠字既在句中又在句末故暂且不算在内）中，分布在句首的为81句，约占一半有余；分布在句子中部的为35句，约占五分之一多；分布在句末的为40句，也约占将近四分之一多。这可以体现出陆机在写作的过程中为了表达的需要不拘泥于单一的句式和求新求变的创作理念。

二、陆机诗赋叠字现象的原因

任何一种文学现象的出现都有其出现的原因，陆机诗赋作品中叠字运用现象出现的原因也是如此。探究陆机诗赋这一现象出现的原因，我们主要需从叠字这一修辞方法的发展过程和陆机自身的创作倾向这两方面入手。

从叠字运用的发展过程来看，在陆机之前的中国古典诗歌创作中，叠字这一修辞方法已经发展的相当成熟了。早在先秦时期，在《诗经》中叠字就已经被运用得淋漓尽致，在《楚辞》中叠字则被运用得缠绵悱恻，以及在後来代表了汉代文人五言诗最高成就的《古诗十九首》中，叠字又被运用得简洁巧妙。在这方面，顾炎武已经做出过总结“诗用叠字最难。卫诗‘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减减，鳢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连用六叠字，可谓复而不厌，赜而不乱矣。古诗“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连用六叠字，亦极自然，下此即无人能继。屈原《九章·悲回风》“纷容容之无经兮，罔芒芒之无纪。轧洋洋之无从兮，驰逶移之焉止。漂翻翻其上下兮，翼遥遥其左右。汜濡濡其前後兮，伴张弛之信期”，连用六叠字。宋玉《九辩》“乘精气之博博兮，鹜诸神之湛湛。骖白霓之习习兮，历群灵之丰丰。左朱雀之茇茇兮，右苍龙之躣躣。属雷师之阗阗兮，通飞廉之衙衙。前轻椋之锵锵兮，後辎乘之从从。载云旗之委蛇兮，扈屯骑之容容”，连用十一叠字。後人辞赋，亦罕及之者”。通过对陆机诗赋中的叠字考察，可以看出陆机诗赋中的叠字基本上继承了以上文学传统的，他的叠字运用的特点既有《诗经》式的朴素可感，形象生动，又有《楚辞》式的缠绵烂漫，细腻深沉，也有《古诗十九首》式的情感真挚，感人至深。

从陆机自身来看，叠字大量地出现在他的诗赋中是不足为奇的。因为在最能体现陆机文学创作理念的《文赋》中，他提出了“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的文体风格论。绮、靡都是美丽的意思，陆机将它们合成一个词语，“绮靡”或用以形容好容饰，或言男女爱情，或形容音乐、花草、旌旗，总之是美好动人的意思，“浏亮”是清新响亮的意思。这两句是说诗应该因感情激发而作，言辞须华美动人，而赋描绘物象应当清新明澈，音节响亮。这就使得陆机在创作实践过程中追求文字的华美与情感真挚的统一。叠字的运用正是这二者的粘合剂。所以，陆机诗赋中的叠字现象正是在这一理论指导下的产物。

另外，还有一个时代原因，西晋时期的文坛整体文风为绮靡艳丽，叠字的运用已经脱离了《诗经》时期的朴素风貌，更多的是作为这一文风之下的辅助手段。陆机诗赋中叠字的运用使得陆机的文学作品文采盎然，成为当时文风的指向标，这又反过来促使陆机继续在文学作品中更大力地运用叠字。这也是原因之一。

三、陆机诗赋中叠字的效用

叠字的大量运用，确实达到了陆机想要的效果。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叠字精准的表现了陆机诗赋中的各种物象，使得这些物象更为生动传神。如“蔼蔼庆云被，泠泠祥风过”（《吴趋行》）、“鼓砰砰以轻投，萧嘈嘈而微音”（《鼓吹赋》）、“垂皓曜之奕奕，含鲜风之微微”（《羽扇赋》）等等，在这些句子中我们可以看到堆积的祥云，可以感受到清凉的微风，可以听到砰砰的鼓声和嘈嘈的箫声。陆机自然、贴切地组合着这些叠字，使这些叠字的魅力充分地发挥了出来，做到了“穷形而尽相”、“遣言也贵妍”。

2、叠字在表达情感方面的作用尤为深刻，并使陆机诗赋的思想内容得以深化。如《梁甫吟》中“冉冉年时暮，迢迢天路徵”，是说岁暮渐渐近了，夜色渐渐明了。结合全诗内容，诗人感慨四时无情的转换，转眼就到了岁暮，年岁在流逝而自己却壮志未酬，不禁叹息。正是“冉冉”、“迢迢”深深的表达了诗人的无奈，助于读者捕捉诗人的情思。又如《叹逝赋》中“亲落落而日稀，友靡靡而愈索”这两句是说亲人寥落并且日益稀少，朋友们也渐渐少且将近没有了。这两句使得整篇赋在感叹世事迁移的同时又将情感上升到了对生命脆弱的悲怀。

3、叠字的运用使陆机诗赋中情与景的融合不着痕迹。在《感丘赋》中“见兆域之蔼蔼，罗魁封之累累”的意思是见到很多的坟茔，界限分明，接连不断的大坟排列着。“蔼蔼”是众多的样子，“累累”是连接的样子，两词用在这两句中给人以沉重压抑之感，与这篇赋沉郁的基调暗暗结合。又如《悲哉行》中“萋萋春草生，王孙犹有情……灼灼桃悦色，飞飞燕弄声”，芳草茂盛，桃花盛开，燕儿飞翔，喜人之景尽在眼中，这似乎与篇名不相符合，实则不然，这是诗人为了表现见此美景而生出隐遁之心，显现出自己失意的心态，使写景与抒情浑然一体。

我们还可以发现，在陆机使用的叠字中，“戚戚”“悠悠”“冥冥”“肃肃”等词时常出现。这应该是与陆机的人生经历和所处的社会背景不无关系的。明代张溥《陆平原集题词》中说：“陆氏为吴世臣，士衡才冠当世，国亡主辱，颠沛图济，成则张子房，败则姜伯约，斯其人也。俯首入洛，竟縻晋爵，身事仇雠，而欲高语英雄，难矣。太康末年，衅乱日作，士衡豫诛贾谧，佹得通候，俗人谓福，君子谓祸。赵王诛死，羁囚廷尉，秋风莼鲈，可早决几，复恋成都活命之恩，遭孟玖青蝇之谮，黑幰告梦，白恰受刑，画狱自投，其谁戚哉。张茂先博物君子，昧于知止，身祖分灭，前车不远，同堪痛哭。”在这段文字中我们可以读到张溥对陆机一生的遭遇寄予的同情和悲哀。因而我们可以知道陆机在诗赋中出那些叠字的使用是灌注了真性情的。

正是叠字的大量运用，才使陆机在写物上更为形象，在抒情上更为真切。叠字在陆机诗赋中的地位是不可忽视的，我们要从整体上把握这位“魏晋诗风向南朝诗风发展的一个重要的过渡性诗人”的作品，叠字必然是其中的重要元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