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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六拜苏轼看李廌其人

2013-01-31梁萌

枣庄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恩师黄州苏轼

梁萌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730020)

李廌得识于苏轼,缘于其父李惇。李廌终其一生追随苏轼,奔走师门,为苏门诸学士中最勤者。苏轼亦对李廌呵护、教导有加,身居高位,却不以李廌布衣为嫌,尽力提拔。因为苏轼之教导与延誉,李廌在北宋一朝文声鹊起。据现存史料记载,李廌一生曾六次拜访苏轼,四次得见,交游甚欢。两次未能得见,颇为遗憾。

一、逆旅追随,李廌初次拜访苏轼

元丰四年(1081年),苏轼贬谪黄州。二十三岁之李廌与苏书信往来数月后,赴黄州拜访之,此为初访。《李廌传》载:“谒苏轼于黄州,贽文求知。轼谓其笔墨澜翻,有飞沙走石之势,拊其背曰:‘子之才,万人敌也,抗之以高节,莫之能御矣。’廌再拜受教。”[1](P522)二人相谈甚欢,苏对李之才华十分赞赏,并勉励有加,期望其能将所学之才进用朝廷。当时李廌已经称誉乡里,才华横溢,政治前途一片大好。而彼时之苏轼因“乌台诗案”九死一生,贬谪黄州,身处“虽平生亲识,亦断往还”[2](P1859)的境遇下,李廌毅然带着其对苏轼之仰慕与尊重,前往黄州拜访。李廌清楚地知道,因“乌台诗案”坐连遭贬的人不在少数,此次拜访不但得不到任何提携与奖掖,自身仕途亦可能受到牵连。据史料记载,苏轼初贬黄州,终日宅居,杜门念咎,不与人游,方逃出生天,政治生涯惟见黑暗。往日好友大都噤若寒蝉,与之交往也随之淡化甚至不再来往。正如其诗中写道,“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2](P1432)此等严峻形势下,李廌屡致书信并亲往黄州拜访,以至于苏轼发出“无状,何以致足下拳拳之不忘如此。”[2](P1576)的感慨。苏是爽朗直率之人,如此之感慨,足见此时李廌之逆旅拜访,定是给其以莫大的安慰与温暖。换角度而言,李廌此人并不擅长过多考虑,是一位性情中人,纯真而正直。他对苏之追随源于对其“凛凛风霜操,优优雨露仁。”[3](P13620)的钦慕。李廌不唯权是从,而是唯道德、节操是从。此等情怀正与苏轼投缘;因此苏对李一见如故,爱其若子之心我们也便可理解。

二、闻道故人,李廌再次拜访苏轼

元丰二年(1079年),苏轼因“乌台诗案”获罪。九死一生,于次年得御赐不死,贬为黄州任团练副使。元丰三年“正月初一,离开京师赴黄州。”[1](P470)至元丰七年“正月二十五日,神宗手札移苏轼汝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1](P596)长达4年的漫长贬谪生涯,已然绝望的苏轼再次被神宗皇帝记起,量移汝州。复出的苏轼对于官场已不敢再有“奢望”,正如日后他诗中所写“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3](P9624),一心想上书皇帝应允自己归耕阳羡,安度余生。

苏轼于元丰八年(1085年)行至南京,得李廌之再次拜访。时李廌二十七岁。“同年友李君讳惇,字宪仲。贤而有文,不幸早世,轼不及与之游也,而识其子廌有年矣。廌自阳翟见余于南京,……。”[3](P9359)

再次拜访苏轼,李廌呈上所作诗文,距离上次文拜苏轼已过四年有余。此四年间,关于李廌之文章学识方面尚未见于史料记载,但由《宋史·李廌传》可见一斑:“轼阅其所著,叹曰‘张耒、秦观之流也’”。[4](P13117)足见苏轼对李廌此次评价何之高。苏门诸弟子中,各有所长,而论文章本事,在苏轼看来当属张耒、秦观为最上。据《曲洧旧闻》记载:“东坡尝语子过曰:‘秦少游、张文潜才识学问,为当世第一,无能优劣二人者。少游下笔精悍,心所默识而口不能传者,能以笔传之。然而气韵雄拔,疏通秀朗,当推文潜。’”[5](P155)苏轼此次赞李廌为张耒、秦观之流,足见四年之间,李廌文章应有长足的进步,因而获得恩师的高度认可。

三、学优则仕,李廌三次拜访苏轼

李廌第三次拜访苏轼,此次拜访并没有具体日期的史料记载。但《苏轼年谱》有三条记载大致可以推断李廌拜访苏轼的时间。其一:元祐二年“秋暑,与李廌(方叔)书,以积学不倦为勉。”[1](P780)其二:“元祐三年(1088),正月乙丑(十七日),朝廷命苏轼权知贡举,孙觉、孔文仲同知贡举。”[1](P815)其三:“李廌落第,苏轼赋诗自责。轼谋与范祖禹同荐廌于朝,未果。”[1](P823)

以上三条记载显示,元祐二年秋苏李尚分两地,元祐三年正月十七日苏轼被朝廷任命权知贡举,随后的考试结果显示李廌参加了此次的科举考试,可以得知李廌第三次拜访苏轼当于元祐二年(1087年)末至元祐三年(1088年)初期间。

同年三月神宗驾崩,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苏轼逐渐步入其政治生涯最为辉煌的时期,“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苏轼)就相继任礼部郎中,起居舍人,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的要职。”[6](P166)

苏轼政途之峰回路转,李廌由衷欢欣,特作《金銮赋》、《上翰林眉山先生苏公》以表祝贺“惟超然之先生,冠百世而称杰,操忠而秉哲,执义而全节。文章鲜丽于古今,德行争光于日月。”[7](P107)李廌对于苏轼道德学问之钦佩表达得淋漓尽致。苏轼亦对李廌谆谆教诲,在《与李方叔书》中说到:“惠示古赋近诗,词气卓越,意趣不凡,甚可喜也。但微伤冗,后当稍收敛之,今未可也。”[2](P1431)既对李廌文章的优点进行表扬,又指出其不足之处,鼓励其继续勤勉,不倦学习。

苏对李之教导更重要的体现在修身一面。据史料记载,李廌是性格急躁之人,曾多次奔走权贵之门,以求取功名。《与李方叔书》中亦载:“累见书责以不相荐引,读之甚愧。”[2](P1420)面对布衣李廌如此之急躁性格,翰林苏轼亦无任何嫌怨,而是针对其性格之不足进行规劝:“深愿足下为礼仪君子,不愿足下丰于才而廉于德也。若进退之际,不甚慎静,则于定命不能有毫发增益,而于道德有丘山之损矣。”[2](P1420)并于最后写到“轼于足下非爱之深期之远,定不及此,犹能察其意否?”[2](P1520)恩师苏轼之教导可谓苦口婆心。而李廌后期的言行也可见其在恩师教导之下得到长足的进步,道德品格修养进一步提高。

古之文人士大夫,虽曰居庙堂之高则致力于国家政事之繁,处江湖之远则安居于田园清风。实则不然,每一位受儒家文化熏陶、饱读经史之士人都胸藏经世济国、致君尧舜之抱负,他们的理想并非五柳先生之悠然南山,而是倾其所学致力于朝廷,李廌自是如此,其诗文中时常流露出这种建功立业的思想抱负。从当时各个方面来看,李廌已经完全具备了入仕的条件。其所著政论文章颇具治国抱负,亦凭借其不懈之奋取和超凡之才华以及恩师苏轼的教导、延誉,赢得很高的文名,秋试高中榜首当是众望所归。据《风月堂诗话》记载:“东坡知贡举,李豸方叔久为东坡所知,其年到省诸路举子,人人欲识其面,考试官莫不欲得方叔也。坡亦自言有司以第一拔方叔耳。”[1](P823)该书记载虽有夸张,却能清晰的反应出彼时李廌文名甚大、朝野俱闻、众人争识的情况。待放榜之时,李廌非但没有高中榜首,反而名落孙山。一时政客、文人,无不纷纷感慨失此良才!当朝宰相吕大防亦感叹“有司试艺,乃失此奇才耶!”[4](P13117)由当时诸人之感慨,足见李廌落榜之事确实震惊一时,从侧面也反应出彼时李廌之为人、才华已经颇受时人认可和赞许。所以当李廌落第之后,恩师苏轼、同门挚友黄庭坚皆有诗自责失此人才,并相慰李廌。苏轼“与君相从非一日,笔势翩翩疑可识。平生谩说古战场,过眼终迷日五色。”[3](P9403)在久已认可李廌的基础上,却没能慧眼识珠,遗落奇才,自己当负此遗才之责。黄庭坚亦和苏诗“习之实录葬皇祖,斯文如女有正色。今年持橐佐春官,遂失此人难塞责。”[3](P11379)高度认可李廌之才华,将其与唐代古文家李翱相比,赞扬了李廌之文。并且表达了作为此次贡举的参详官,此遗才之责,自己亦难辞其咎。师友皆对李廌表现出极深厚的情感,何也?一方面李廌勤于学习,确实文章瑰奇,这从苏轼和李之仪等诸人屡次赞叹李廌文章中我们已经得知。另一方面,李廌虽“狂气未除”,但其人稚子之心可赞,真诚、直率、礼节甚恭,颇得儒家士人的风范。

科举失利打击之沉重,心理落差之巨大,让李廌沮丧至极,苏轼亦是措手不及。但这并未影响苏、李之交情。李廌在苏轼的教导下,性格变得沉稳许多,不再见书累责,亦无干谒贵门。其在《下第留别舍弟弼》诗中写到:“吾道有用舍,无乃天所否”,[3](P13591)在李廌看来,自己不中第乃是天意。至此可见,李廌此人治学虚心,知错即改,心胸豁达。元祐四年(1089年),苏轼之子苏迈酸枣尉满替,为西安县丞,李廌作组诗七首为其送行。其三:“苦忆君家两惠连,楼居应作水中仙。静看河畔青青草,应有池塘春梦篇。”[3](P13634)用谢灵运与其弟谢惠连之典故,将苏迈看作亲兄弟,亦愿梦里相见,共赋佳句,笃定自己与苏迈之兄弟情分。李廌以事父之礼敬事苏轼,其实在他内心,已然视苏为父。可谓君子之交,不以势利相攀。

四、隔空钦慕,李廌两次拜访不得见

元祐六年(1091年),三十三岁的李廌两次欲拜访苏轼而未果。《元祐六年夏自阳翟之睢阳近翰林苏公自祀放舟至宋》中有“天地忧怀真过计,文献不足良可惭。放舟适未觏君子,白头终期老江潭。”[3](P13611)句,知其未得见苏轼,只能怅然而返。同年底,李廌致信苏轼,表达愿“挈妇携子”之颍州从东坡游。苏轼止之曰:“吾将上书乞梓州,欲过家上冢而去。颖虽乐土,非能久留。”[1](P1019)廌遂不果行。苏轼守杭州,李作组诗十四首,夸赞苏轼品德为人。择其九:“公去吾道辱,公来吾道荣。生民系休戚,国事随轻重。先生如九鼎,坐折奸宄萌。天如欲平治,用舍若为情。”[3](P13570)

李廌认为苏轼可与日月争光,其道德可为世范,其经世才华,关乎生民休戚,关乎国家前途。苏轼对李之夸赞,曾屡次劝诫其勿过相粉饰。亦如喻世华老师评价李廌此举为见誉过当。“李廌对苏轼不乏‘粉饰刻画’、‘虚华粉饰’等吹捧行为,对人的颂扬缺乏度的把握。”[8]而笔者认为,李廌用词固然夸张,但并不代表其为人品行不端。结合李对苏之终身追随,以及其为苏轼所作诗文及苏之回应来看,李廌对苏轼的道德和文章是发自内心的认可与赞美,并非吹捧以求得某种利益,是李廌文章风格使然。而苏轼对李廌所谓的“过相粉饰”也是因为有其不得已的苦衷:“某以虚名过实,士大夫不察,责望逾涯,朽钝不能副其求,复致纷纷,欲自致省静寡过之地,以全余年,不知果得此愿否?故人见爱以德,不应更虚华粉饰以重其不幸。”[2](P1580)苏轼曾因乌台诗案获罪,身处痛楚的他时刻胆战心惊,尤为谨慎,对于欣赏自己之有为后辈,苏亦是内心感激,只是现实残酷,不得不小心应对。而且深处困境之苏轼亦以此等特殊方式对李廌进行保护以免其受到牵连。李廌对于当时朝廷调动任命之频繁心知肚明,尤其苏轼这一“才高为累”之人,遭群小忌恨,时刻有再贬谪之可能。“两年阅三州”也是苏轼真实的经历。而李廌并不在乎,一心从恩师游,潜心于道德文章之事。其人之傲然气节可见一斑。

五、文名千古,李廌六次拜访苏轼

元祐八年(1093年),苏轼除知定州,李廌第六次拜访,时年三十五岁。“二十六日,李廌来见,为言讲筵为哲宗论进学须好乐中有所悟入事。”[1](P1074)李此次拜访的同时完成《师友谈记》的写作,这部作品被学界公认为最具史料价值的宋人笔记之一。此时师友齐聚京师,是苏门学士唱和最多的时期。李廌亦由此得以显达于北宋文人士大夫之列。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载:轼到定州,不久即南迁,则是书之成,又当在元祐诸人尽罹贬斥之后。知其交由神契,非以势利相攀。且以潦倒场屋之人,于新经义盛行之时,曲附其说,即可以立致科第,而独载排斥笑谑之语,不肯少逊,穷视其所不为,亦可谓介然有守矣。寥寥数简之书,而至今孤行于天地间,岂偶然哉![9]

短短数句清晰概括了李廌耿直不阿、介然有守的道德品行。元祐诸人尽遭贬斥之后,奸佞当政,若曲意逢迎,阿谀权贵,进仕显达并非不可能。李廌介然有守,不为权贵所动,谨遵师教,潜心学问。李廌此后一直凛凛节操,立身行事谨遵师教。终是达到了恩师所认可的“陈履常居都下逾年,未尝一至贵人之门,章子厚欲一见,终不可得。”之境界。[2](P1420)一个潜心于文章道德,少有大志,欲致君尧舜之人,能够断然拒绝自权贵之门抛来的橄榄枝,潜心学问。此时的李廌道德修养可谓已臻完美。后李廌与赵德麟交游,赵将苏轼知汝州时“苏门”唱和诗歌整理成《汝阴唱和集》,并请李廌为之作后序。李欣然提笔写下《汝阴唱和集后序》,并称赞赵德麟在元祐文人纷纷贬谪南迁之时不畏权奸的人格品质。

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七月,苏轼卒。李廌惊闻恩师逝去之噩耗,极为悲痛。《李廌传》载:“轼亡,廌哭之恸,曰:‘吾愧不能死知己,至于事师之勤,渠敢以生死为间!’”[2](P1420)恨不能随师同去的悲伤之情跃然纸上。并作祭文追悼恩师:“德尊一代,名满五朝;道大莫容,才高为累。……皇天后土,鉴一生忠义之心;名山大川,还万古英灵之气。系斯文之兴废,与吾道之盛衰。”[7](P195)跌宕起伏之文字高度概括了苏轼波澜壮阔的一生。识于微时,交于逆境,后苏轼虽位极人臣,却依然对这位寒儒弟子呵护、教导有加,亦师亦父,此情弥足珍贵。祭文一出,时人争为传唱,不仅仅是因为祭文之词语奇壮,亦是感动于文章所蕴涵的丰富而真挚的感情。李廌奔走于汝阴之间为苏轼选定墓址,送完恩师最后一程。此后,天人永隔,终生缅怀。

综上所述,李廌对苏轼之终生追随终成美谈,二人感情真挚深厚,至死不渝。李虽是“苏门六君子”中唯一终身布衣之人,但其才气和盛名无论在当时还是千年之后,无不令人仰慕与赞叹。苏轼之教导、延誉以及鼎力提携,加上李廌本人与生俱来的聪慧与坚持,才成就了“不有意于今,必有觉于后,决不碌碌与草木同腐”[2](P1581)之李廌。李在其追随苏的漫长人生旅途中,不断受其点拨指导,文章终有长足进步,道德品行亦有明显提高,终于自成一家。其光芒与恩师及苏门诸君子交相辉映。

[1]孔凡礼.苏轼年谱[M].北京:中华书局,1998.

[2](宋)苏轼.苏轼文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6.

[3]张弘泓等编.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4](元)脱脱等撰.宋史·李廌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7.

[5]宋朱弁.曲洧旧闻[M].孔凡礼点校.中华书局,2008.

[6]曾枣庄.苏轼评传[M].四川: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

[7]曾枣庄等.全宋文[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

[8]喻世华.论苏轼的为师之道——以李廌为例[J].河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4).

[9]宋李廌.师友谈记[M].钦定四库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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