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翻译学理论专著在中国的传播与接受——以芒迪《翻译学导论》引进和出版为例
2013-01-31文/鲁伟
文/鲁 伟
翻译学的独立学科地位最终在中国学术界获得承认,不能不说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国外翻译学理论专著在中国的不断传播。而推动这种传播的,则主要是中国高校、科研机构和出版社对这些著作的引进。大体而言,中国在引进国外翻译学理论专著时采取了三种形式:①购买国外翻译学理论专著的原版书;②购买原版专著的版权后直接按照原版发行; ③出版国外翻译学理论专著的中译本。从国外翻译学理论专著在中国传播所走的途径这一角度来讲,前两种形式可以视为原版引进途径,第三种形式则可以视为翻译出版途径。
杰里米·芒迪(Jeremy Munday)的力作Introducing Translation Studies: Theory and applications(《翻译学导论》)纵览了现当代重要的翻译学说,同时进行了阐释和评议。作为翻译学入门教材,该书出版后便在欧美高等院校广获采用,此后不断修订改版,至今已出到第三版。鉴于该书在翻译学领域的重要地位,中国对其各版都进行了积极引进,并且上述三种形式在引进时都有所体现。一般情况下,中国引进国外翻译学理论专著时只采取其中的一种或两种形式,因此,该书在中国的引进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意义,通过了解该书各版本及其在中国的引进和出版,可以管窥国外翻译学理论专著在中国的传播与接受情况。
一、国外出版及修订概述
2001年,卢特里奇出版社(Routledge)出版了芒迪的《翻译学导论》第一版。该书共有11 章。
2008年,卢特里奇出版社又出版了该书的第二版。除修改了其中四章的标题外,第一版的大部分标题在第二版得到保留,此外,还增加了12 章,用来进行总结评论,展望翻译研究的未来趋势。
2012年,该书由卢特里奇出版社出版了第三版。第三版对各章的内容都进行了仔细修订,甚至有的章节改动还比较大。总体说来,经过修订后的第三版在介绍现当代重要翻译学说方面变得更全面准确了。该版本的一个细节的修改便可充分反映这一点:第8 章在介绍翻译即重写时,第一版和第二版均把勒菲弗尔所说的文学系统的制约因素解读为三个:(1)居于文学系统内部的专业人士,(2)存在于文学系统外部的赞助行为,(3)主流意识形态。[1]这种解读实际上是一种误读,实际上勒菲弗尔的著作里只认为前两种才是制约因素,第三版不仅对此进行更正,还增加了一个图解对这些制约因素间的关系加以说明。[2]此外,在全面准确介绍现当代重要翻译学说的同时,第三版还建立了配套网站为每章内容提供丰富的额外资源。在该网站里,学生可以找到扼要重述各章内容的选择题以测试自己对概念和理论的理解情况,教师可以找到PowerPoint 和各章小结的视频,研究者可以找到更多的翻译个案、免费期刊文章等有用的资源,等等。
翻译学科发展突飞猛进,芒迪在密切关注学界各种变化时,不断加深了对翻译学各学派的理解,故而不断修改其著作。与此同时,中国翻译学界与西方翻译学界的交流变得越来越频繁,对翻译学科的认识也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因此,芒迪的《翻译学导论》各版本在中国及时、广泛、多途径地传播并最终积累越来越大的影响力便是在情理之中了。
二、各版本在中国的传播与接受
芒迪的《翻译学导论》一出版就备受中国翻译学界的关注和推崇。该书第一版于2001年出版后不到一年,上海外国语大学等中国大陆院校的图书馆便购买了其原版精装本。但由于图书馆收藏的数量有限,当时读到这本书的中国大陆学者并不多,因而其在中国内地的接受情况并不理想,产生的影响并不怎么大。而在中国香港,该书的翻译出版工作却正积极进行着。李德凤教授在香港中文大学任教时便组织了一批翻译界的精英力量全译了该书,将书名定为《翻译学导论——理论与实践》,并于2007年由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和北京的商务印书馆先后出版该中译本的繁体字版和简体字版。第一版的中译本繁体字版出版后便在中国香港的各大高校广获采用,而简体字版也被中国内地的许多高校定为翻译学方向研究生的必读教材。之后不久,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也购买了第一版的版权,于2010年按照该版本的原版发行,这就是市面上见到的该出版社出版的国外翻译研究丛书之32。该版本的中译本在中国香港和大陆高校的使用,加之其原版在中国内地的引进出版,可以充分肯定其已经得到中国翻译学界的广泛接受。
该书的不断改版也一直受到中国的关注。卢特里奇出版社于2008年出版该书第二版后,国内某出版社也购买了该书的版权,试图重新进行翻译出版,不过由于种种原因该计划流产了。时值该书第三版出版后刚刚一年,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便及时购买了该书版权,并找到了第一版中译本的主译李德凤教授,让其重新组建翻译团队全译该书第三版,计划于2013年年底出版一个全新的中译本。
翻译学界把翻译过程中所采取的策略通常划分为两种,即异化和归化。采取异化的翻译策略后译文会保留过多的源文中与译文读者的语言和文化所格格不入的东西,读起来翻译腔十足;而采取归化的翻译策略后译文则会显得非常流畅,读起来宛如是用译文语言原创的。这里且不谈异化和归化在文化交流中各自的优劣,单从语言上讲,采取异化策略还是归化策略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反映读者对外来事物的接受情况。笔者有幸成为《翻译学导论》的新翻译团队的一员,在此不妨比较一下其第一版和第三版的中译本各自采取的翻译策略,以从中展现中国对该书的接受在10多年里所发生的变化。
总体说来,第一版的中译本采取了较为异化的翻译策略。该译本的封底介绍就明确宣称译文“照顾到中文读者的研习需要,适量保留外文原文,稗便查考”。很明显,这一做法体现了该中译本仅仅是源文的附庸,似乎其出版的主要目的只是为了让中文读者看不懂源文时参考一下而已。因此,在语言表述上,该中译本比较拘泥于源文,受制于源文的行文习惯和行文顺序,故而出现了许多不太符合汉语表述习惯的句子。
因采取较为异化的翻译策略而造成的这种翻译腔在该中译本中比较常见,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当时中国翻译学界一方面在引进国外翻译理论时屈服于西方理论话语的霸权,另一方面对西方翻译理论话语不太理解,对翻译学科认识不足。
随着国外翻译学理论专著在中国的不断传播,中国翻译学界开始积极与西方翻译学界进行对话。近几年来,中国翻译学者频频在西方权威翻译学术期刊上发表学术论文,进而对西方翻译理论话语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不再亦步亦趋于西方,而是对自己的翻译理论话语表现出了更多自信。在这一语境下,李德凤教授主持翻译芒迪的《翻译学导论》第三版时就明确要把归化的翻译策略作为总的翻译指导原则,要求新翻译团队的各译者在翻译时务必做到通顺易读(really work on the fluency and readability of your Chinese version)。在这一指导原则下,上述源文的翻译就彻底摆脱了翻译腔,变得更像中国翻译学者用中文写出的著作。
当然,采取归化的翻译策略也不可避免地是以中国翻译学界透彻理解西方翻译理论话语和深入认识翻译学科为基础的。通常情况下,在对西方翻译理论话语不太理解以及对翻译学科的认识不足时,异化的翻译策略自然会被用来当作这类学术著作翻译的较为保险的做法。这一做法造成的后果,有时会使本来比较难懂的西方翻译理论话语在经过翻译转换后更为费解,或者让人觉得有点不知所云。
该书第一版的中译本对某段引文的翻译如下:
在目前的理论话语当中,谈到后殖民主义的翻译,不乏同义重复之嫌。在我们这个移居国外、放逐或散居他国的时代,“翻译”一词转了一圈似乎又回到了它的原位,从它的跨语交际性的比喻性文学意义,又回到它的地方封闭性的词源性自然意义;翻译似乎已被译回到了它的起始状态。[3]
上述译文只是将源文的表面意思转换成了中文,而并未理解芒迪所引用的这段话所蕴涵的真正涵义。在深入认识翻译学科、理解西方翻译理论话语的文化背景后,该书第三版的中译本将其改译为:
由此可见,在当今理论话语中,谈起后殖民时代的翻译几乎带有双重涵义。从词源学上讲,“translation(翻译)”本来用在物理学上,意思是位置发生了改变。后来这个词用在文学上有了比喻意义,指语言间的交流。在我们这个(评估)移民、流亡和离散的时代,“translation(翻译)”一词似乎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其词源学上的意思;译作似乎已经被翻译/运回到了其本源。[4]
改过后的译文不仅出于中文行文逻辑或习惯的考虑而改动了源文的行文顺序,而且还在必要时用几个意义不同的词来翻译同一个词(如:用“翻译/运回”来翻译“translate back”)。经过这一处理,中文读者完全可以充分理解并容易接受后殖民主义翻译理论的话语。
值得一提的是,新翻译团队在翻译过程中与源作者芒迪保持了密切联系,质疑了源文的一些内容,芒迪耐心地回答了一切问题,并对源文有些表述不太清楚的地方进行了阐明,译者在翻译时也按照芒迪的阐释而不是完全拘泥于源文的行文而进行了归化的解释性翻译。总之,尽管归化的翻译策略看起来让源文的地位在翻译过程中居于次要地位,但它却反映了中国翻译学界在接受芒迪的《翻译学导论》时有了新的要求,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三、在中国的传播与接受趋势展望
芒迪的《翻译学导论》各版本在中国的及时传播对中国翻译学界紧跟翻译学科的发展步伐有着重要的意义,而该书在中国的接受情况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中国翻译学界如何看待西方翻译理论话语、是否透彻理解西方翻译理论话语以及是否深入认识整个翻译学科等。该书从其第一版出版至今的10 多年里在中国的传播途径上经历了原版引进(采取了购买原版书和购买原版书的版权后直接按照原版发行两种形式)和翻译出版(对其先后进行了异化翻译和归化翻译),中国翻译学界对其的接受也从少有问津到众所周知,从不求甚解到透彻理解。虽然与其他国外翻译学理论专著相比,该书主要由于其作为翻译学入门教材的特殊身份而在中国的传播与接受有一定的特殊性,如传播得更为及时、传播途径更为多样、受众更为广泛等,但它基本代表了国外翻译学理论专著在中国的传播与接受所走过的历程。通过该书各版本及其在中国的引进和出版情况,我们管窥了国外翻译学理论专著在中国的传播与接受,在此不妨从这一个案例出发进一步对这种传播与接受的趋势作出展望。
前面提到,中国在引进国外翻译学理论专著方面大致采取了三种形式。其中第一种形式是从中国与国外翻译学界交流以来各大高校和科研机构采取的最直接的做法,但代价很高,也很难满足国内越来越壮大的翻译学研究团队的需要。第二种形式是21 世纪初以来中国在引进国外翻译学理论专著方面的一个比较经济的做法。如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引进出版了一套国外翻译研究丛书,迄今已经出版了30 多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也引进出版了一套外研社翻译研究文库,迄今也出版了将近30 本,给翻译研究者们创造了良好的条件去细读并深入理解这些著作。相比而言,在原版引进的传播途径下,第二种形式较第一种形式有很大的优势,因此,未来国外翻译学理论专著要想更直接地为中国翻译学界广泛接受,必然会越来越借助于第二种引进形式进行传播,而这也是一些中国出版社目前努力做的工作。
然而,无论以何种形式引进国外翻译学理论专著的原版,总会或多或少对中国翻译研究者造成阅读障碍,同时不利于国外翻译学理论与国内翻译研究的融合。因此,第三种形式显得非常有必要,也能充分反映中国对某些国外翻译学理论专著的接受程度。实际上,20 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就开始翻译出版国外翻译学理论专著。在这期间总共翻译出版了9 部著作,但其中大部分都是编译或节译,且严重偏向翻译的语言学理论,而对其他学派的理论,尤其是文化学派的理论,关注得甚少。[5]21 世纪初,这一偏向开始有所改变,这主要以2000年香港城市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陈德鸿、张南峰编的《西方翻译理论精选》为代表——该书节选并中译了翻译学各大学派的重要论述。近几年来,中国又翻译出版了不少国外翻译学理论的代表性著作,其中涵盖了各个学派,并且与以往不同的是,翻译的主要形式不再是编译或节译而是全译。全译体现了中国对了解国外翻译学理论全貌的需求,而这一需求也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芒迪的《翻译学导论》其中两个版本的中译。上述事实说明,20 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还未完全透彻理解西方翻译理论话语和深入认识翻译学科,因而对国外翻译学理论专著只作了部分接受。21 世纪以来,随着与西方翻译学界的频繁交流,中国对西方翻译理论话语的理解和对翻译学科的认识已经发生根本变化,故而对国外翻译学理论专著开始全面接受。而从芒迪的《翻译学导论》两个版本的中译本所采取的翻译策略的变化又可以预见,这种全面接受最终会促成国外翻译学理论专著的归化全译本在中国不断出版。
注释:
[1]Munday,Jeremy.Introducing Translation Studies: Theories and Applications(1st Edition) [M].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2001,p128; Munday,Jeremy.Introducing Translation Studies: Theories and Applications(2nd Edition) [M].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2008:126
[2]Munday,Jeremy.Introducing Translation Studies: Theories and Applications(3rd Edition) [M].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2012:194
[3][4]李德凤等译.翻译学导论——理论与实践[M].杰里米·芒迪著.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178,192
[5]李德凤等译.翻译学导论——理论与应用[M].杰里米·芒迪著.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待出版
[6]张南峰.中西译学批评[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