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与严肃
——浅析《我不是潘金莲》的艺术特征
2013-01-30吕慧敏
吕慧敏
(曲阜师范大学 文学院 ,山东 曲阜 273165)
纵观刘震云的作品,从短篇小说《一地鸡毛》,到“故乡系列”《手机》《我叫刘跃进》,再到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一句顶一万句》。我们可以看到,刘震云创作的日臻成熟与完善。2012年8月出版发行的《我不是潘金莲》依然没有让大家失望。本书主要描写主人公李雪莲为了生二胎而与丈夫假离婚,不料遭丈夫背叛并且被指证,为此潘金莲从而踏上了长达二十年的上诉之路。为了得到清白,李雪莲从镇里告到县里、市里,最后还告到了人民代表大会。在这条路上,她成了焦点人物而受到各种啼笑皆非的对待。在这篇小说中,荒诞与严肃相互交织,成就了其最突出的艺术特征,本文将从这两个方面展开论述。
一、“荒诞”的叙事风格
(一)反传统的叙述结构
从全书结构安排上看,作者用了一二两章共17万字详述了故事背景作为序言,而只用了3000字的第三章作为全书正文,这样的结构安排是罕见而超传统的。张清华就认为:“这本小说用了极长的序言和极短的正文来呈现它的结构特色,从小说艺术手法上都是妙不可言的,我预言这本小说将是持久的,畅销不衰的小说。”刘震云本人在谈到此书结构安排时亦说道:“我的结构是,前两章写63件事,到最后一章的时候,有一个人忽然明白了这个道理,史为民利用上访,就达到了自己的一个小目的,以荒诞来对待荒诞,他就成功了。”[1](P95)作者凭借这种独特的结构安排就是为了探讨严肃生活中的逻辑,一件事是如何演变成很多件事,使得芝麻变成西瓜,蚂蚁变成大象。要讲清一个道理,我们需要讲清更多的事情。如此反传统的叙述结构也是作者为了更好地突出荒诞的效果及主题而精心安排的。此外,我们会注意到全书简短的正文部分竟然是《玩呢》这样通俗、口语化的题目,这也是作者为了以类似玩笑、戏谑的口气来衬托其荒诞的主题。作者将其特有的幽默荒诞的叙事方式、最“绕”的写作技巧以及超传统的结构安排都融合在小说中,从而体现其荒诞的叙事风格。
(二)讽刺意味的人名设置
纵观全书,书中人物的名字也都是充满讽刺意味的,而这也是作者模仿了曹雪芹在《红楼梦》里通过谐音而设置的“名字机关”方法,例如贾政实为假正经,元迎探惜四姐妹实为原应叹惜等等。《我不是潘金莲》里也处处可见因谐音而取得强烈反讽效果的人物姓名。例如法院法官王公道,法院专委董宪法,法院院长荀正义,作为法制系统的人物他们都有一个明显行业标志性的名字:公道、懂法、正义。可实际上法官王公道面对老晁哥俩的官司时却是个偏向他同学的法官,不公道。专委董宪法是当年凭借名字“懂法”而进入法院工作的,实际却是有职无权的大闲人。县长史为民,市长蔡富邦,省长储清廉,这三人的名字明显就有了人民公仆的色彩,“为人民服务”“富足全城”“公正清廉”。蔡富邦作为一市之长,为了迎接“精神文明城市”领导小组的检查,“让全市的干部市民,上街捉苍蝇。机关干部,规定每人每天交十只苍蝇,跟年终考核联系在一起”[2](P8),如此滑稽的事情竟然是出自一市之长的命令,实在是荒诞至极。文章最具诙谐意义的名字当属二十年后的法院专委贾聪明,亦“假聪明”。为了防止李雪莲上访,他派赵大头“色诱”李雪莲,可就当胜利在握之际不料百密一疏,因小失大最后功亏一篑,反而使事情变得更难处理,他的升职梦也就此泡汤。贾聪明的“聪明”之真假确也与《红楼梦》里“贾雨村”“贾政”等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作者刘震云在谈及文中的名字时说道:“其实我并不是有意这么做。名字跟行业有关系,从事手工业的人,如果正处在民国时代,他肯定会叫王麻子。人物命名上我并没有有意怎么做,但是这些名字都汇聚到一块儿就出来另外一种荒诞的效果。我起名字的时候是很严肃的,但出来的效果是荒诞的。”[3](P99)人物姓名尽管是小说安排的一个部分,但窥见一斑可见全豹,本文幽默荒诞的表达效果却通过这些具有讽刺意味的人名得到了进一步的渲染。
(三)荒诞的情节安排
一个民女,因一件假离婚案件闹得人仰马翻。其实一开始我们就可以预料到李雪莲的案子是不可能赢的,本来就是荒诞的。于是,这件荒诞的事所引来的效果与结果,更令人感到荒谬。由一件私人事件演变成公共事件,到最后成为政治事件,作者不仅进行了荒诞的情节安排,而且为了突出荒诞的效果更是让主人公误打误撞地进了人民代表大会现场。一件在现实不可能出现的事情,刘震云却以轻松的笔调进行了荒诞化的处理,使现实的不可能变成了作品中的可能。这样滚雪球似的荒诞事件并非夸张,事件的扩大与激化也是有现实基础的。作者刘震云选择这样一件荒诞的事也是为了以荒诞更好地突出严肃的主题,正可谓“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在作品的正文部分,作者更是将荒诞的叙事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当年被李雪莲牵连的县长史为民在过年前路过北京,年关将至,一票难求。可为了赶回家陪老朋友打麻将,假装上访,成功的被第一时间遣送回家。当老史对着送他回来的老董和老薛说了一句“玩呢”的时候,我们不禁为这荒诞的恶作剧笑了。这样荒诞的情节安排及语言特色是刘震云特有的幽默,也更是他独特的荒诞叙事风格之所在。
二、荒诞叙述下的严肃主题
作者采用超传统的叙述结构、设置具有讽刺意味的人名以及安排荒诞的故事情节都是为了形成其特有的荒诞的叙事风格,从而烘托其看似荒诞无稽的主题。更重要的是作者将生活的智慧与写作的艺术达到了高度的统一,以平实乃至轻松的话语、荒诞的笔调为我们揭示荒诞叙述下的严肃主题。
(一)官场现状的反思
当今时代,当作家们纷纷转向回忆童年、都市言情、魔幻主义以及乡村题材时,刘震云却大胆选择了“上访”这一敏感的政治话题。类似于秋菊打官司,主人公李雪莲也为了纠正一句话而坚持了20年的上访路,从而以上访作为全书故事发展的线索,期间也不免会触及敏感的政治因素。其实刘震云大胆地选择了这一当下与老板姓息息相关的上访话题也证明了他的胆识。近年来,刘震云的《手机》《温故一九四二》等作品相继被搬上大荧幕。作为涉及政治话题的《我不是潘金莲》是否也能被搬上银幕,我们还需拭目以待。作为一部涉及“上访”话题的小说,其中不免影射了不少官场不良风气,作者都以看似荒诞的笔调为我们一一展现。其实主人公李雪莲的要求并不高,只是要证明自己不是潘金莲。她只想要一个能相信她,肯倾听她的人。可不论是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给李雪莲做“工作”的官员不在少数,或辱骂,或关押,或劝说,甚至使用阴招拿感情骗她等等,方法多种多样,竟没有一个人肯去真心地倾听她帮助她。上访制度确立的目的是为了给人民张口伸冤的机会,可人民的公仆一旦不为人民服务而是借此变本加厉地欺压和迫害百姓,这样的制度也就变得形同虚设甚至事与愿违。真正的上访需要的不是死板的制度,而是官员与老百姓之间真正的交流与理解。
(二)当代女性现实处境的审视
通过此书的名字《我不是潘金莲》,我们可以想到文中主人公绝对是个“有故事”的女人。这似乎是刘震云第一部以女性为主人公的小说。“刘震云坦承自己在之前的小说创作中对女性缺乏了解,他希望自己能在新作中有所突破,开始尝试着从女性视角来表达自己对世界的看法。”[4](P95)回溯历史,“母权制的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丈夫在家中掌握了权柄,而妻子被贬低,被奴役,变成丈夫淫欲的奴隶,变成了生孩子的简单工具。”[5](P20)自五四之始,要求女性自由解放的呼声在中国越来越高涨,时至今日,透过女主人公李雪莲的境遇,我们不得不再一次思考当代女性的现实处境问题。李雪莲为了生孩子被丈夫欺骗、抛弃,更被丈夫说成是潘金莲。潘金莲是何许人?自古以来,早已成为不守妇道、淫荡的代名词。秦玉河的一句“你是李雪莲吗?我咋觉得你是潘金莲呢?”让李雪莲彻底背上了“荡妇”的罪名。女人自古以来就被提出要遵从三从四德、贞洁、贤惠等一系列要求。此篇小说中另娶新欢、抛弃妻子的丈夫面对前妻,不是愧疚而是当着众人的面诋毁前妻,说她是潘金莲。这一指责的原因竟是当年成亲时,李雪莲不是处女。在男权制度依然盛行的今天,李雪莲显然是无辜而又弱小的。当男人可以不顾道义良知胡作非为时却还在要求女人的贞操与妇道,这是女性的可悲,也是现实的可憎。
(三)严肃的生活道理
“在当今的中国社会,表面上看那就是各个领域都有自己固有的规则,潜在的利益,但当这种自成系统的规则与利益总合起来,就构成了一个看似有秩序,实则冷冰冰的大氛围,缺少对个体生命和生活真正的关心与关怀。”[6](P77)面对已有的模式,仅凭个人的力量想打破它纯粹是以卵击石。李雪莲的案件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赢,假离婚事件本身就是荒诞的。里面的人物无论是主人公还是各级官员,都用了严肃的态度去对待,官司持续了二十年,主人公的清白没有证明,被牵连的官员却一大批。李雪莲,从最初的“杀人”也到了最后的“自杀”。“李雪莲告状告了二十年,雪球越滚越大,事情由芝麻变成了西瓜,又蚂蚁变成了大象”,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她依然是潘金莲的指证没有得到任何改变。正如正文最后一部分,老史一句“玩呢”一语点破梦中人。鉴于政府对待上访“草木皆兵”的态度,也许用荒诞去对待严肃,结果会更令人满意,这也足以彰显作者醇厚的写作功底。
在信任缺失、理解缺乏的当今社会中,李雪莲的一句“我不是潘金莲”也许更多的是对社会冷漠的控诉。赵大头曾这样劝过李雪莲:“俗话说得好,退一步海阔天空。你跟这些人折腾,你是一个人,人家是一级一级的政府,你是赤手空拳,人家有权有势,一有事还能动用警察,现在我们不就被人家赶着跑?咱哪里折腾过人家?”面对荒诞,当你选择严肃的态度对待时你就输了,用荒诞去对待荒诞也许这才是生活的真智慧。当我们站在审视社会积弊、思考国民性及人文关怀的角度上再来解读这篇小说时,我们会发现也许这才是当今社会人们最需要的小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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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刘霞云.无意识的男权书写与有意识的女性观照—论刘震云写作中的男权意识及新作《我不是潘金莲》的女性悖论[J].临沂大学学报,2013,(1).
[5][德]恩克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6]余辉胜.荒诞与隐喻:李雪莲的上访故事—读刘震云《我不是潘金莲》有感[J].中国检察官,20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