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沧桑
2013-01-30古土诗人
文·图/古土(诗人)
说作为一个26岁的青年记者,他的眼光并未仅仅停留在山水之上,他写道:“盖女人美的条件,以近代观点言之,为黑发,大眼,黑瞳,挺胸,天足,且须姿态自然”,“如只以外观美而言,若干藏女,其美丽远在沿海都市上所谓‘明星’‘皇后’之上。凡沿江沿海都市来此之朋友,无不为藏女之纯美所惊倒。”
不幸的是,当我出生在这片土地上时这种景象已不复存在了。“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古人说的这还是一种比较好的状况,更糟糕的是连黄鹤楼也不知所踪。故乡山上的林木已在“大炼钢铁”时彻底伐光,山间的溪流也已经停止了歌唱,野生动物也逃向更高更远的地方。这里开始出现一些空荡荡的地名,比如“池卧地”(意思是这里原来是天池),比如“马厂”(原为“马场”,原来牧草茂盛,是养马的地方),还有一些地名,“泉儿湾”也没有一口泉水了。我父亲说,原来我们祖上的田地有一万亩之多,几个弟兄分家时我爷爷分得两千多亩,因为生态好,土地肥沃,雨水充足,小麦产量奇高,这是个“粮食满仓油满缸”的地方。可惜,我没有看到这种情景。那时的我,跟着父亲在羊群后面漫山遍野地跑,顺便跟父亲背点“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句子。然后总是问一些类似“松树是什么样子的”问题。父亲说:“你看,其他地方的山梁是尖尖的,而我们这里的每个山梁怎么会有一个很大的凹槽?”他解释说,这些山上原来都是松树。到了冬天,人们把山泉引导这些凹槽里,让它结冰,然后把砍伐的圆木从这些冰上滑到山下去。现在只剩下这些灌木了。
再后来,人们更穷了,没有钱买煤,也缺乏运输工具(离此地30华里有一个很大的煤矿),而原来传统的主要燃料——麦草,也全部集中在生产队的饲养院里供牲畜食用,大部分堆在那里任其腐烂。山上开始出现第一批砍灌木做柴火的人,渐渐地,山上的灌木丛一点点减少,到后来挖树根,挖灌木根,直到绿色从山上彻底消失。小孩子没有捉迷藏的地方了,也不敢在山上打滚儿玩了,原来滚几下就会被灌木丛挡住,现在一滚就会滚下山崖。
逐步恢复生机的土地,使人有一种投身其中的惬意,回归本性的安逸。
更为严重的是,原来在自家边上汲水的起美丽中国,我想古人看到的中国要比我们今天所看到的中国美丽得多,翻翻徐霞客游记,就知道许多那时的美丽今天已不复存在了。
远的不说,1935年年末著名记者范长江由甘肃进入青海,正好从我老家门前经过,他写道:“两岸土地之肥沃,田园之优美,远在庄浪河流域之上,沿路杨柳夹道,果园菜圃相连,村落整齐,人口稠密,居民身体壮实……”道路“两旁密种杨柳,由杨柳林中透视冰川雪岭,风景幽逸。”人们不得不跑到十几里以外的地方驮水,不知为什么,老天爷也很少下雨了,山上没草牲口也就越来越少,到后来人们不得不去用自己的肩膀挑水,小学生则两人一组抬水。因为缺水,没有外地姑娘愿意嫁到这里,本地的美女也一茬茬流失了,就像山上消失的那些杜鹃花。因为没有那种颜色,山不再妩媚,人也没有那么舒展了。
最难过的是我的父亲,几百只羊没有喝水的地方,随时都会渴死。有一天,他下了决心,他请求我从学校请假,协助他把羊群赶到30里外的大通河饮水。羊群咕咕饮水,似乎要把整个河流喝干。喝得过饱的羊不能马上踏上归途,都静静地卧在河畔反刍。父亲和我先是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然后只穿个短裤,把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洗了,晾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因为一回到家,就没有这么多水挥霍了。在等衣服晒干的时候,我听见父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父亲80岁时在西宁家中去世,临终前嘱咐我务必将他葬在老家的土地上。当时我们有点担心,没有草木的土地经常洪水四溢,难以入土为安。2012年国庆假期期间,弟弟开着车载我一起去父亲的墓地探望。我们惊奇地发现,经过十多年的退耕还林,山上又像过去那样草木葱茏了。我们站在山冈上,闻着秋风吹来的野菊花香,感觉这片土地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