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喉脉证通论》的成书、版本及学术特色研究*
2013-01-24郭强
郭 强
(广州中医药大学,广州 510006)
《咽喉脉证通论》,著者佚名。道光年间海昌许梿(珊林)因其所得四五写本皆经庸妄人窜改,乃穷数月之力校订之,并于道光五年(1825)刊印[1]。《中国医学大成》收录此书,书前提要指出此书为许梿“精校而重刊”,然仍题作许梿著,相互矛盾[2]。本文拟对此书的成书年代及版本作初步考辨,并总结其学术思想。
1 《咽喉脉证通论》的成书年代
《咽喉脉证通论》的成书年代不详,世传或为宋代异僧所作,许梿已指出其谬:“夫方技之书,类多托于畸人异士隐僻怪诞者流,神其说以炫人耳目。是书苟宋人作也,不应有棉花疮云云,此疾元时始入中国,何先数百年已能言之凿凿如此耶?第综其方论,凡夫喉证之虚实缓急,辨析造微,多所依据,则知非近人所能,苟非宋,亦不出元明间一巨手耳。[1]”“棉花疮”又称“杨梅疮”,即梅毒,目前学界一般认为梅毒是明·中后期传入中国的。而据《中医大辞典》,“棉花疮”一词最早出自明·王肯堂的《疡医准绳》卷五[3],因此《咽喉脉证通论》当出于此后。
书中列有喉科十八证,其中的“喉癣”和“喉菌”值得注意。据《中医大辞典》,“喉癣”一名最早出自张景岳的《景岳全书》卷二十八[4],“喉菌”一名最早出自沈金鳌的《杂病源流犀烛》卷二十四[4]。而干祖望先生的研究表示,沈金鳌《杂病源流犀烛》中的相关内容,实出自《尤氏喉科》。《杂病源流犀烛》成书于清乾隆三十八年(1773),而《尤氏喉科》成书更早一些,“估计在1700~1750年间逐渐趋于完整而到完稿”。不过,《尤氏喉科》是家传秘本,直到乾隆中期被卖给沈金鳌等人才得以外传[4,5]。
又,书中“通治用药”条云:“夫喉证向有三十六法,今余列十八证,名目虽简,而治法已备”[1],此亦可作为成书年代的参考。喉证的分类有十二证、十六证、十八证、三十六证等,三十六证的分法见于清·郑梅涧的《重楼玉钥》,该书成书于清乾隆三十三年(1768)。
综上所述,并结合该书《中国中医古籍总目》著录的现存最早版本为清嘉庆十二年丁卯(1807)静学斋刻本[6],《咽喉脉证通论》的成书最早当在清乾隆中期,在郑梅涧的《重楼玉钥》和沈金鳌的《杂病源流犀烛》问世之后出现,最晚为嘉庆十二年。另一方面,郑梅涧为安徽新安人,尤氏和沈金鳌为江苏无锡人,《咽喉脉证通论》相传乃异僧遗于杭州千佛寺,新安、无锡和杭州在地缘上并不遥远,《咽喉脉证通论》的作者很有可能也是这一区域的人。
2 《咽喉脉证通论》版本考辨
据《中国中医古籍总目》著录,此书现存版本共27种[6],笔者所见有咫进斋丛书本和光绪十八年(1892)随月馆刻本以及《陈修园医书二十八种》本(上海锦章书局1903年版)、《陈修园医书五十种》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05年版)、《陈修园医书七十种》本(刻本,出版信息不详)、《陈修园医书七十二种》本(上海书店1988年版)、《丛书集成初编》本、《中国医学大成》本。
就笔者所寓目之版本,咫进斋丛书本是最早的。咫进斋丛书为吴兴姚觐元所编,约出版于光绪九年(1883)。书前有吴兴姚晏(圣常)道光二十一年(1841)序、吴兴姚衡(雪逸)道光二十一年(1841)序、道光五年(1825)海昌许梿序,书后有姚觐元跋。随月馆刻本书前除有姚晏、姚衡、许梿的序外,还有光绪十八年(1892)孟河费哲甫序、光绪十九年(1893)徐锡畴(可範)序、光绪十八年(1892)海昌倪开鼎(詠裳)序,书后无跋。收录在陈修园医书系列的版本,书前均有署“武进伯雄氏”之序(并无时间)和光绪十年(1884)上海刘至善之序,50种本和72种本还有光绪十年复生氏之序。
然将数人序文比照,发现陈修园医书若干种系列之序文皆系抄袭前人之作。署“武进伯雄氏”之序实乃许梿之序,惟许序中“今年夏手录定本,友人杨子星泉见而韪之,星泉今俞附也,殆不至阿私所好,以贻误后人者,还授之梓,以永厥传”[1]数句,被窜改为:“今春手录定本,不敢自秘,爰授之手民,以永厥传”[7],使人认为这是费伯雄自序。刘至善之序实乃姚衡之序,只是刘氏将姚衡序中的“海宁许珊林梿”和“珊林”替换成“孟河费君伯雄”和“伯雄”,还将姚衡序中的“家兄圣常惜其传之不广也,邮寄本重锓”两句删去[7,1]。这就使姚衡为姚晏重刊而写的序,摇身变成了刘氏为费伯雄重勘而写的序。复生氏之序实乃姚晏之序,仅将序中“吾友许子梿尝刊之,生人不可计”[1]两句删去,并将“因续授之梓而记之”句中的“续”字删去,给人此乃复生氏刊行时所写之自序的错觉[7]。
另,费哲甫为费伯雄之孙,名绍祖,随月馆刻本书前有其作于光绪十八年的序,序言中并没有提到他的祖父曾经审定和刊刻过《咽喉脉证通论》一书,而是说“詠裳倪君心存保赤,以宋僧喉科十八证秘书欲重勘而广传,嘱哲为序”,并提到宋僧乃托名,该书“道光乙酉为海昌许珊林先生校刊”[8]。如果费伯雄真的审定和刊刻过此书,他的孙子不可能不知道。《中国中医古籍总目》所著录的“费伯雄审定本”刊刻于光绪十一年,距离费哲甫作序的时间才7年。而倪开鼎的序言中也没有提到费伯雄,而是说许梿校刊之书“板既毁于烽火,书又散落晨星。仆于昔年搜罗旧书,得观许氏原刻,必获至宝”,加以“迩来患斯症者不少,束手无策,甚至不起,心窃悯之”,因而付梓刊以行世[8]。由此笔者断定,署“武进伯雄氏”之序并非费伯雄所撰,而且《中国中医古籍总目》所著录的“清光绪11年乙酉(1885)刻费伯雄审定本”,很有可能是他人托名。而且值得注意的是,陈修园医书若干种系列都有署“武进伯雄氏”之序和刘至善之序,其应为同一版本系统。
从许梿的序可以看出,他校订此书后第一次刊行就是在道光五年,而《中国中医古籍总目》著录的最早版本是清嘉庆十二年丁卯(1807)静学斋刻本,比许梿早19年,该版本应该不是许梿校订的。对于该书在广东刊刻的版本,《中国中医古籍总目》著录了清道光三十年粤东抚署刻本和道光咸丰间两广督署刻《汉阳叶氏丛刻》本。其实,从姚晏、姚衡的序文和姚觐元的跋可以知道,该书于道光二十一年曾经在广州刊刻过。姚衡所写序文就署“道光辛丑闰月之望吴兴姚衡书于广州抚使者署之雨春馆”。另外咫进斋丛书本姚觐元跋云:右《咽喉脉证通论》一卷,先府君曾于道光辛丑五月,刻于广州。卷首有府君手书序两篇,工刻精绝,宛然真迹。惜江浙寇乱,板已不存。同治十三年冬,觐元在川东检点书簏,得初印样本一册,因续授之梓,以广其传。仍模刻面页标题年月及署检,用存手泽。先府君精通医学,其大略已见序中,觐元懵不知医,但据本校录而已。于戏,即此艺事之微,已不相肖如此,况其大者远者乎,是可愧已。归安姚觐元记[1]。
由此我们可以清楚地了解到,为何光绪九年出版的咫进斋丛书本《咽喉脉证通论》,书的封面题有“重刻咽喉脉证通论 道光辛丑五月开雕”的字样,而封面背面的曲框则题为“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川东重刊”。前者是用存先君之手泽,后者表明此咫进斋丛书所收,乃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川东刻本。
综合上述,对于《中国中医古籍总目》中《咽喉脉证通论》一书的著录,可以得出以下结论:一是清嘉庆十二年丁卯(1807)静学斋刻本非许梿校订本;二是清道光五年乙酉(1825)刻本为许梿校订后首次刊印本;三是清道光二十一年辛丑(1841)刻本乃姚晏在广州重刊本;四是清同治十三年甲戌(1874)川东刻本乃姚觐元所刻,沿用的是道光二十一年姚晏在广州所刻之本,后来此本又被收录到咫进斋丛书当中;五是清光绪十一年乙酉(1885)刻费伯雄审定本,很有可能是他人托名;六是清光绪十八年壬辰(1892)随月馆刻本,乃由倪开鼎付梓,但书前有其同乡友人同知衔广东候补知县徐锡畴写于光绪十九年癸巳的序,比封面的刊刻时间还晚了1年。
3 《咽喉脉证通论》的学术特色
《咽喉脉证通论》共1卷,内容包括“总论”、“通治用药”、“用药禁忌”、“丸散方药”(牛黄解毒丸、红内消散、保命丹锭子、胆水消毒散、冰硼散、玉屑散)及锁喉、重舌、气痈、乳蛾、弄舌、缠喉、哑瘴、骨槽、悬蜞、烂喉癣、热风喉癣、弱证喉癣、闭喉、呛食、发颐、悬痈、喉菌、牙痈等18证论治,每证先论述病因病机、症状特点,再介绍方药的运用和各种治法,是一部较为实用的咽喉口齿科著作。现将其学术特色总结如下。
3.1 强调脉证合参
望闻问切四诊合参是中医诊治疾病的基本方法,该书作者认为前人诊治喉病时常不重视脉证所反映的疾病信息,他强调通过结合脉诊去搜集喉病各种各样的信息,才能准确地了解疾病的病机。他说:“夫虚实痰火风寒热毒之异,更于望闻问中参究脉理,尤为先务之急,自来业喉科者全不讲脉,所以治之鲜效。[1]”由于喉科疾病多有兼症,情况复杂,形势较为凶险,作者认为只有参合脉诊情况,才能迅速辨证准确,救人于危急。但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如“纯是阴脉者或有纯是阳脉者,当以病治病”[1],则不必参合脉象。
3.2 辨证精详,治疗注重下气、消痰、清火和凉血
作者在书中介绍了许多临床实证经验,从年轻人到妇女、儿童、老人,从一般疾病到喉科危证及传染病,面面俱到,对于现今喉病诊治有很好的参考价值。如“脉洪大而实,其人气粗而躁,此有余之症,用药则以散风、下气、清火、消痰”[1],“若脉洪大而浮软、无力或弦缓而涩,其人气委而静,此不足之症,用药则以凉血、生血、滋润、消痰”[1]。对于误服热药导致热毒内结大便不通的危证,急宜服用泻火通便之剂,如“热病服热药火毒炽甚而发于喉间,大寒大热疼痛不止或舌胀而木伸缩不能,饮食难进,其脉洪实有力,大便不行,宜急下之”[1]。对于弱症喉癣(类似于咽结核),作者认为虽是肺经之病,但也有兼他经而起者:“如喉间红瘰作痛,是肺经火盛之故,若颈项之筋有时或左或右,作胀而梗气闷不快,此怒气伤肝,左关脉必洪大而弦,当清肝火以舒筋凉血为主”[1]。喉病既有单脏为病,也有合脏为病,如“喉间红瘰作痛,夜间舌干口苦汤水不进,或有嗽而无痰更兼滑精者,是肾水枯竭,虚火上炎两尺必洪数无力……此肾与肺共病也”[1]。老年人患喉病与年轻人治法不同,如“若年老人喉间红瘰作痛或舌上生刺,形色神气如常,此血少火盛,当以黄芩、丹皮、茯苓、熟地、当归、白芍为主,佐以元参、牛蒡、枳壳、银花、花粉、山药、薏仁,甚则加犀角、黄连”[1]。对于小儿痘后或疟后患有喉病,作者认为当以犀角、黄连败其热毒,加以凉血、补血、健脾之药佐之,切不可使用术草参芪之品。若女人胎前患喉病,应先以安胎为主,次以凉血为佐;若经期患喉当以破血下气之药为主,凉血者少用。在用药方面,作者认为所有喉病无外乎风、痰、火3种,凡遇此症不论缓急只以下气消痰为主,次则清火、凉血。书中所列十八症,其治皆以荆防败毒散(荆芥、防风、牛蒡子、连翘、胆南星、独活、前胡、枳壳、苏子、栝楼仁、杏仁、生地、黄芩、黄柏、栀子、玄参)为基础方加减,该方涵盖了下气、消痰、清火、凉血4种治法。在针灸治疗方面认为:“单双蛾至八九日后方可用针刺出毒血,未满十日万不可刺。[1]”
3.3 治喉慎用甘草、桔梗、升麻、半夏以及老姜
《伤寒论》卷六“辨少阴病脉证并治第十一”曰:“少阴病,二三日,咽痛,与甘草汤,不差,与桔梗汤。[9]”后世医家在治疗喉病时多依据此法,然而该书作者却一反常态,认为治疗喉病时应忌用甘桔汤,认为此法犹抱薪救火,非能愈疾而更增其疾矣。他说:“夫喉证乃火毒上升所致,须以降气泻火为要,甘草补中而不泻火,既受其补则火愈炽病愈重矣,桔梗引诸药上行,药既上行则痰与火亦引之而上行,势必喉间壅塞于病更加重矣,故小儿惊痰、大人痰火,桔梗是最忌者。[1]”有研究者认为此似该书作者的偏见[10]。另外,作者认为在治疗喉病时还要慎用升麻、半夏和老姜。他认为“升麻引胃中清气上升,又可代犀角,似乎可用,不知一用,其痰火与气一齐上涌于咽喉之间,四肢逆冷,喘急异常,为害匪浅,若在他症犹或可用,如锁喉服之,则不治矣。半夏虽消痰,若喉证痰重者,误用之祸不旋踵,盖此乃治脾家湿滞之痰,至于喉证有痰总不外肺中热火,何可以半夏之燥烈治之乎,老姜辛辣发散,虽喉证亦以发散为主,然过用辛辣之味,则以火益火,大非所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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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薛清录.中国中医古籍总目[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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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佚名.咽喉脉证通论[M].光绪十八年(1892)壬辰随月馆刻本.费哲甫序.
[9]刘渡舟.伤寒论语译[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90:161.
[10]王德信,王楚才.简评《咽喉脉证通论》[J].浙江中医杂志,1984(2):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