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被表述的“她”:解读煤矿书写中的女性形象

2013-01-21朱云霞

关键词:矿工场域矿区

朱云霞

(中国矿业大学 文学与法政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被表述的“她”:解读煤矿书写中的女性形象

朱云霞

(中国矿业大学 文学与法政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煤矿书写展现了煤矿领域各个层面的文化意涵,论文通过分析煤矿书写中“女性”的存在或缺席阐述女性在煤矿领域中成为“他者”的方式,探讨以性别为基点所展现的煤矿领域中人的生存状态及文化心理,进而考察作家的性别视野及煤矿书写中女性主体的可能。煤矿书写对性别议题的聚焦给我们提供解读特殊领域性别文化及社会心理的一种途径。

煤矿书写;女性;性别视野;女性主体

新时期以来,当代文坛出现了不少优秀的以煤矿为创作题材的文学作品。就小说而言,有创作集中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谭谈,出版了不少书写煤矿的中短篇及长篇小说,如《山路弯弯》、《风雨山中路》、《人生路弯弯》、《山野情》等;有晚近以矿区写作著称的刘庆邦,他的煤矿题材小说受到评论界的热议,如《幸福票》、《给你说个老婆》、《神木》(改编成电影《盲井》)及《红煤》等;有以煤矿题材系列作品赢得好评的周梅森,其相关作品有《沉沦的土地》、《黑坟》、《黑色的太阳》等,还有叶炜的《富矿》、翟永刚的《窑衣》等。此外在“乌金奖” 中涌现了大量的以煤矿为题材的优秀文学作品。在阅读相关作品之后,笔者尝试通过“煤矿书写”这一范畴探讨相关议题。煤矿书写是以煤矿为表现对象,通过对矿区中不同人物的生活、情感及心理的想象或艺术再现展示书写者对矿区的价值判断和文化思考,以此通过矿区与各种社会思潮和意识形态的融合剖视煤矿作为特殊场域的文化意义,煤矿不仅是被凝视和观照的对象,也成为作者抒发情感、表达各种理念的对象。煤矿书写对煤矿的展示或再现并非都是全貌性的,作家往往通过不同角度、不同层面对煤矿领域进行深入思考,从而展现煤矿书写对人性、社会及文化观照的特殊视角。本文所要考察的即是这种特殊视角之一——煤矿书写如何通过女性再现煤矿场域,其意义何在?在煤矿书写中,由于煤矿行业的特殊性,在矿区中性别问题尤其凸显,不仅是男女性别在数量上的失衡造成严重的性别问题,矿区所属的城乡结合地带也致使矿区在传统和现代之间的摇摆使得传统性别规范与现代性别理念成为暧昧的混合体,女性在这个场域中作为异质存在融合到社会规范中,同时也体现出各种游离,煤矿书写借助女性的存在可以重塑或是质疑矿区文化场域中男性的逻辑体系,亦可再现不同人的生存状态、反思性别文化及人性,以延展书写的意义。本文选择以煤矿为主要书写背景的长篇小说——谭谈的《山野情》、刘庆邦的《红煤》、叶炜的《富矿》作为考察对象,分析性别文化如何在煤矿这一特殊领域展现,男性作家又如何不断被女性本质中的游离性所骚扰、打断,进而导致作家的文本充满各种矛盾和暧昧,通过这种性别视角可以让我们反观煤矿领域中不同阶层、不同位置的个体如何生存,如何在权利关系中调整或形塑自己,从而更深入地阐释煤矿中各种复杂的情绪、心理及社会文化再现,以此尝试思考文本对性别议题的聚焦如何展现了煤矿书写的意义。

一、成为“他者”:煤矿领域中女性的缺席和存在

煤矿开采的技术性及各种特殊要求使得男性成为矿工的可能性更大,尤其是下井操作的底层矿工几乎全由男性组成,行业的特殊性导致女性人数相对较少,与男性的分工也不同,她们大多在煤矿医院或工会等相对“光明”的职位上,对于井下劳作的矿工而言生活中的女性几乎是缺席的,因而行业的特殊性导致男女比例在生理性别上失衡,并且由于井下作业的危险性及各种社会因素,底层矿工的恋爱和婚姻成为严重问题,这种现象使得煤矿的生活场产生各种与性别相关的生理、心理问题,在一系列问题之中女性的缺席或存在都成为核心焦点。女性在此场域中亦成为一个复杂的隐喻,在被书写的过程中展现了特定时空场域中多重的文化意寓。

在刘庆邦的《红煤》中,女性在矿区被男性对象化、物化—— 刚出井的矿工们以“煤面子”遮脸,对女工肆意挑逗以放纵压抑的欲望;而矿工们洗澡的场景则是另一种将女性欲望化的再现——矿工们将洗澡的新水称为“处女水”,在水中的情景是一种异常的身体感触——“随着水温不断升高,他们的感觉像是达到了某种高潮,喊着‘我操,我操’”[1]8,对矿工而言,生活中女性的匮缺带来情欲压抑,因而在他们的意识中与身体接触的“水”可以潜在地置换为女性,并且敏感地刺激他们的身体感触。女性因而在大多矿工那里成为一种模糊的存在,是被欲望化的客体,这种将女性欲望化、对象化的心理并不仅仅是知识文化程度相对较低的底层矿工,即便是矿区的领导者也同样将女性视为可拥有、被占有的物件,在《红煤》中,从国有大型煤矿退休成为个体煤矿老板的唐洪涛这样对矿工说:“安全就是效益,就是女人,就是金钱,就是幸福,没了安全,什么都谈不上。”[2]340女性被物化成“金钱”和抽象的“安全”。在这一话语系统中,自上层领导者至底层矿工都将女性对象化为“他者”,女性的缺席与存在再现了煤矿工人的心理及被压抑的情欲,但更重要的是女性在男性思维中成为不具体的不能发声的客体的“她”,而不是具有主体意义的自我,女性的意义由男性决定。这种将女性对象化、物化的男性心理具体展现在《红煤》的主角宋长玉在两性关系中的表现及其性别心理上——他对女性身体的占有指向权力及对自我的认同。《红煤》中矿长的女儿唐丽华,首先是宋长玉情欲的想象对象,其次是被宋长玉想象成改变身份的中介,最后又成为宋长玉发泄早期压抑的对象——通过对女性身体的征服和占有体现他男性的权威及对自我身份的认同。对于宋长玉来说女人是物件,是他上升的阶梯,在追求和利用唐丽华失败后,他将这种思维延续到对农村女性明金凤的态度上,他在乎的不是她的外貌品行,而是农村户口,在他的意识中明金凤所有的好都抵不过她是一个农村姑娘,最后让他决心娶明金凤的根本原因是权力和利益——她是村支书的女儿,这一身份成为往高处走的可能途径。《红煤》向我们展示了矿区中矿工个人的情欲心理以及这种心理对矿区性别文化的再现;我们也看到底层矿工被压抑的身体与身份,两者都是他们生命中最需要得到解决的,但在特殊的社会环境中,底层矿工的身份难以吸引女性或与之结合,而像宋长玉这样的“农民轮换工”则是煤矿中底层中的底层,对这一部分最底层的轮换工而言,身份的压抑远比身体的压抑更为现实和迫切,因而对唐丽华身体的占有被宋长玉看得极为重要,并疯狂地以为这是农村人对城市人的征服。底层矿工想象身体情欲释放及对自我身份确认的途径都指向女性,正是将女性在情欲上对象化的同时在文化理念上将其客体化。

煤矿书写对性别议题的再现,不仅在于揭示女性在男性话语系统中如何被想象成无言的他者,作家还通过被扭曲的性别关系呈示了两性被压抑的身体如何抗争,以及抗争过程中人性的丑陋、病态的心理所展现的悲剧性。在刘庆邦的《家属房》中的家属房居然被矿工们认为是“配种站”,夫妻关系仅剩下最原始的意义,这是人性的扭曲。《幸福票》则把发泄欲望当做福利发给矿工,对矿工而言拥有身体欲望宣泄的凭证就是生活的“幸福票”……问题是极度压抑的男性身体在热烈渴求释放的过程中,并没有将女性视为有存在意义的人,反而变本加厉地将女性置于附属地位,将其视为物质存在。《家属房》中的矿工老嫖基于自身利益——不失业的考虑而主动将年轻漂亮的妻子与队长丑陋的妻子交换,而《拉倒》中的杨金成则强迫探亲的妻子用牺牲身体的方式为自己糟蹋别人妻子的行为抵债。我们可以看到,煤矿书写中女性的身体往往是被驯服的,被男性矿工以传统的性别思维模式占有、利用,但以上作品也同时剖视了在这种扭曲的性别关系中男性性心理的扭曲和压抑,因而这种性别比例的失衡以及性别文化的不平等使得煤矿领域中男性和女性在生理及心理层面处于不健全的状态。这种由两性关系的扭曲而至人性扭曲的展现在叶炜的《富矿》中是通过煤矿领域中集体癫狂的群体形象展现出来的,《富矿》中的矿工们居然以集体偷窥来矿上澡堂洗澡的麻庄女性为乐,通过澡堂偷窥想象女性的存在,进而释放长久被压抑的身体欲望。

如果说在煤矿领域中男性被压抑的身体欲望在积极寻求各种释放途径,即便违背人性和道德亦在所不惜,在《富矿》中女性的身体大多是被占有的沉默。两性间的情欲纠葛是《富矿》书写煤矿的重要线索,女性被展示的最多的是她们的身体以及沉默的心理,这些女性不仅有来自底层的如到矿上做临时工的麻庄姑娘笨妮、宝妮、福妮,有嫁到矿上的麻姑、被父亲默许卖身的翠叶,还有如一时高贵的矿长夫人、小知识阶层的医生肖芳等。笨妮、宝妮和福妮迫于自身在矿上的临时工地位,甘愿暧昧地以身体为交易抓住矿上的领导,笨妮在矿上的经历成为这一群女性的象征,她为了调去矿上的娱乐厅忍受食堂主任顾光的摆弄,又因顾光和矿工荒唐的打赌行为被无名矿工强奸,她不仅沦为矿工们娱乐的对象、情欲的对象,还成为男性之间轻易可以交换的筹码,并且在被矿工强奸后又沦为被矿工嘲弄侮辱的对象,巨大的压力下她终于回到乡村嫁人。在这个过程中笨妮的身体几乎不为自己所拥有,她的身份像宝妮、福妮一样处于暧昧的空白地带,可以被男性赋予也可以被男性抛弃。或许我们可以说,笨妮们对自我的丢失很大程度上是她们对自己身份认同的游移,是她们在矿上的处境让她们无以安身立命,但矿长夫人阿细的遭遇则说明女性在煤矿场域中共同的命运悲剧更多源自不平等的性别文化。矿长夫人阿细最初在矿上被当作高贵的上层人,但她在某个夜晚遭遇了矿工的强奸,被强奸的她非但没有得到丈夫的同情安慰,反而遭到丈夫的抛弃和责骂,进而是家庭破裂,直至被丈夫以交易酬劳默送给麻庄村长喜贵作为欲望发泄的对象,她的命运并不因她的身份与笨妮们有所不同。《富矿》的叙述者告诉我们“煤矿是一个男人的世界”,在男人的世界里面能呼风唤雨的女人现在只有阿细和麻姑,阿细命运如此,麻姑也同样成为不同男性角逐、占有、发泄欲望的对象。在丈夫之外,她成为初恋男友为排遣妻子孕期欲望压抑的对象、矿工胡列的猎物、矿长的欲望对象、矿区小学校长的交易物,矿工们集体想象的“大洋马”……《富矿》在展现矿区不同女性如何成为男性们的占有物、被欲望化、对象化的同时,也揭示了在男性主导的煤矿场域中男性本身在性别比例失衡的环境中亦是不完整的存在,在寻求发泄欲望的过程中,男性不仅在以自我为中心的视阈下压抑或毁坏女性,同时也架空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如矿长陈尔多在情欲操控之外精神空虚的展露。

作家们通过煤矿中女性的缺席和存在再现了这个领域中不同角色、不同身份的人如何通过身体展演、情欲释放演绎性别比例失衡的特殊行业的群体生存状态,因行业的特殊造成女性普遍意义上的缺席,但女性的身体又存在于煤矿领域中的各个层面——如矿工们对洗澡水的想象、偷窥或者想象某个矿工的妻子、去医院换药被女医生触摸的特殊感受等方式进入煤矿的生活层面和精神层面。然而,无论是现实意义上生理性别的弱势,还是象征意义的存在,女性在整个煤矿场域中都是“缺席”的,女性的生命意义是被架空的,她们处于集体失声的沉默状态,被男性客体化,成为“他者”。问题是,不仅是男性让女性成为“他者”,女性也在性别文化的规训下,将自己他者化。在谭谈的《山道弯弯》中,煤矿女工会主席就是被男权意识形塑之后男性化的女人,她的思路是按照意识形态的标准将女性他者化,不仅放弃了自己的爱情,还主动规劝下一辈的女性复制她的命运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而这种悲剧在谭谈的《山野情》中,集中体现在矿山子弟小学的英语教师罗莹身上——她年轻时爱上一个矿业学校的学生,为爱情和家庭决裂,跟随爱人到偏僻的煤矿安家,不幸的是生活好转后爱人因病离世,她带着两个幼子坚强地生活。但当她与一个年轻矿工相爱后,矿工勇敢地追求并要和她结婚,这个坚强的女性在现实面前退缩了,她比他大十二岁,是一个寡妇,虽然爱他并怀上他的孩子,还是不敢迈出追寻自我的步伐,在情爱中挣扎犹疑,而又无法压抑身体对情爱的渴望,最终因幽会被发现被赤裸着捆在电线杆子上,不堪羞辱自杀身亡。罗莹敢于反叛家庭的束缚,却没有勇气挑战世俗常规对“寡妇”的规约。

对性别文化的阐释需要将女性纳入到其所存在的社会权力结构中进行分析论述。在煤矿书写中,煤矿的生活层面充溢着各种与性别有关的话题,不同作家通过不同的书写方式对此进行再现。在辨析了不同女性如何被男性作为附属物占有、赠予或者抛弃的情形之后,我们可以看到女性身上沉重的“夫”权枷锁,女性如何在此场域中被对象化,成为“他者”,以及女性在传统性别规范之中如何将自我变成“他者”。因而,借助煤矿书写中对女性存在或缺席的思考和辨析,可以体认到这个特殊行业中性别失衡所引起的心理的、精神的问题,以此煤矿书写还渗透了当代作家深沉的底层关怀,这种关怀不仅是对底层矿工,还有对底层女性的再现与思考,对女性和男性如何成为“自己”的思考。

二、煤矿书写中的性别视野:女性主体的可能

以上我们探讨了行业特殊性导致女性人数极少,在此基点上矿区所展现的性别失衡议题,显然在煤矿场域中男性人数多且是规则的主导者,但性别文化并不体现在多与少的问题上,而是这个场域中谁拥有话语权,谁是规则的制定者,也即在两性关系中谁是主导,如在《红煤》中矿工们把夫妻关系比喻成驾驶/被驾驶,而富有了的宋长玉把老婆比喻成私家车,这都是男性对性别关系的一种阐释——主导/被领导。矿区是相对封闭的存在,在生产技术层面是现代化的象征,而在性别观念上却是非常传统,男权中心的心理在矿区文化中反映在各种层面,不仅是普通的底层矿工,煤矿的“矿长”或领导们集中行使了男性的父权意识。《富矿》中“陈尔多就像一个独立小王国里的国王,他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不奇怪。”[3]55他们同样可以以威权随意决定女性的命运。煤矿书写对这一传统父权意识的再现集中体现在主导策划“集体婚礼”这一举动之中。在谭谈的《山野情》中集体婚礼得以进行,首先是煤矿领导杨涛通过《工人日报》呼吁姑娘们把爱情奉献给社会、奉献给煤矿工人。这一举动引起全国不同地区女性的回应,促成二十对情侣,为此矿上举行隆重的集体婚礼。但集体婚礼的实质并非是唤醒女性对爱情的追求,而是以单位组织的形式为矿工解决个人问题,通过宣传鼓动对矿工的一种鼓励与安慰。这种情形也在《红煤》中再现——矿长通过报刊呼吁姑娘们到煤矿向小伙子献出爱心,有位姑娘闻风而来,“矿山经过研究,决定让姑娘嫁给一个劳动模范。”[1] 103婚礼实则是一种意识形态的宣传,而矿长在这个过程中俨然就是大家长。可以决定让姑娘嫁给谁,而自动来贡献爱情的年轻女性不过成为婚姻中的一个符号,成为这出戏剧的演员。

但是,我们也看到作者并非任由这种性别处境延续,他们试图让女性发声,因而在男性为主导的文化场域中,女性并非是全然的沉默者,她们对自己的性别处境不断地反抗,这种反抗在煤矿书写中通过三类女性的言行得以展现。第一类女性属于知识阶层,也是矿区较为高层的位置——矿长的女儿们。在《山野情》中,矿长女儿康薇薇,敢于反抗父亲权威,她对父亲直言:“爸爸,你脑壳里那些旧框框,什么时候才能少一点呢?”[3]104指责父亲在社会变革时期的落伍,作为记者的她虽然参与了写稿宣传赞扬山妹献身残疾矿工的事迹,但她很快就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反思,她意识到爱情是不能“献”的,爱情不是礼物。而《红煤》中的矿长女儿唐丽华对父亲主导矿工婚姻非常不满:“这是在荣誉婚姻掩盖下新形式的包办婚姻,只不过包办者不是双方的父母,而是矿上的领导。”[1]105唐丽华的言辞挑战了父亲的权威,并道出这种婚姻的实质,这是通过一名女性的视角和心理代替矿区新娘揭露女性身体的被压抑与性别的不和谐。这是作家们试图从“女儿”的视角反抗“父亲”对女性的压抑,对整个矿区的专制领导。

第二类突破传统父权、夫权压制的女性是像《山野情》中的山妹、《红煤》中的明金凤这样的乡下女子。作家对她们的想象可以说延续了现代文学中乡土小说中女性美的脉络:素朴、单纯、磊落、追求爱情的勇敢和执着。作家尽可能还原她们真实的情爱感受,以她们的自我意识和行动挑战传统的性别规范。乡村女性山妹被矿上的现代文明吸引,被招工的指标诱惑,同意嫁给截肢的矿工乡哥,被“爱情献给矿工”的心灵美誉套着,她感到很满足——“这短短的时光里,多少荣誉的彩带飘向她的面前,多少赞美的话语送进她的耳鼓,她感到很满足,她感到很幸福,她感到很美好……一种超越现实的荣誉感,把她的心胸塞得满满的。”[3]227但是这些并不能掩盖她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她走进新房的时候,总是觉得虚无和空旷,那个瘫在床上的丈夫让她觉得很遥远,她同情他、体贴他、照料他,但却产生不了爱情,爱情和道德之间,她选择了离婚并勇敢追寻自己的爱情。值得一提的是,山妹的命运在作家的煤矿书写中被不断调整改变,在谭谈的《山道弯弯》中山妹迫于矿区传统性别观念的压力只好牺牲爱情无奈地嫁给乡哥,在强大的父权传统下,她无力也无以再反抗权力。作者在结尾虽然描摹了诗意的一家三口回乡图,但其实蕴含不满。因而到了长篇小说《山野情》中,作者改写了山妹的命运,让她冲破藩篱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但结局是如许地山《春桃》那般理想化。显然,作家对女性完全抛弃传统独立追求爱情有些犹豫,不忍舍弃对女性寄予的性别期待——现代版的贤妻良母。但显然,作家非常清晰地认识到矿区的性别文化形态,因而也在调整自己的观念,在同情下层矿工、反映下层矿工人性人情的同时,也给予女性充分的自我空间。

第三类是如《富矿》中的笨妮、麻姑这一类的底层女性。笨妮最初在被食堂主任骚扰及被不知名矿工强奸后,选择了沉默接受,她的观念中是认命的“谁让咱们是女人呢”,她不怕手术之苦,怕的是被强奸之名,但在现实生活中她不断成长,她的母性力量愈发强大,坚定而勇敢地保护被矿工残忍诱奸的女儿,并且在辨识出强奸自己的矿工时,勇敢地予以还击,虽然这种还击伤害了对方和自己的身体,并遭牢狱之灾。我们或许可以说笨妮报复的心理多于她对自我的意识,但我们可以在报复心理和自我意识的游移地带探寻到她从沉默到发声的努力。麻姑在被矿区不同男人占有身体之后,身体开始觉醒,她有意识地认识自己的命运——“我现在没有了任何依靠,和哪个男人睡觉,那是我的权力。我想和谁睡,什么时间睡,在哪里睡,谁也管不着。”[2]233因而她首先反抗了将她视为占有物的胡列,由被动变为主动,在与不同身体的情欲互动中探索自己身体的感官体验,寻求成为自我的可能。

在煤矿书写中,这三类女性的存在挑战了煤矿场域中男性绝对的话语权,尤其是《红煤》中唐丽华作为矿长的女儿,不仅挑战父亲的父权行为,而且以对丈夫的漠然反抗其对她身体的利用和占有,并以犀利的言辞讽刺宋长玉对她的占有,虽然她也试图和宋长玉发展沟通,在自我和成为他者之间摇摆,这种摇摆挑战了宋长玉对局面的绝对掌控,但叙事还是留下了空白,这一空白由《红煤》中的小商来延续补充,小商的存在是对作为男性权力象征——急切通过对女性身体的占有确认自我的宋长玉的极大挑战。小商对自己的身体归属非常清晰,自我意识也极为强烈,她是以身体和快乐作为行动的原则,反抗占有优势地位的主体——这种行为让宋长玉恐惧。但是,煤矿书写并未为我们提供在煤矿场域中女性如何建构自我主体,而是通过对不同女性生命历程的再现思考女性反叛既有规范的可能,这一可能途径更多的是通过女性对自己身体的认知,对情欲自主权力的寻求和建构。的确,女性的身体是女性受压抑的焦点,女性对自己身体的认知是女性界定自己身份、掌握自己命运和自我赋权的一个重要途径和组成部分[4]208。无论是山妹、笨妮、麻姑还是唐丽华、小商,她们都是通过对身体的体认追寻自我、建构自我,男性书写者对她们的凝视和再现在某些程度并不能完全呈示女性身体多元的流动性和身体被听到的多重路径,难免在叙事上成为她们发声的代言人,没有独立的语言形式及话语权,女性主体的真正确立也难以完成。然而,这毕竟提供我们思考在煤矿场域中,底层女性成为主体何以可能,就如同底层矿工因生存的压力、情欲的压抑而迷失自我,他们又该如何成为主体。

三、结 语

如同孟悦、戴锦华指出的“女性问题不是单纯的性别关系问题或男女权力平等问题,它关系到我们对历史的整体看法和所有解释。女性的群体经验也不单纯是对人类经验的补充或完善,相反,它倒是一种颠覆和重构”[5]4。在煤矿书写中,借助女性的存在可以重塑或是质疑矿区文化场域中男性的逻辑体系。因为相对于矿区中一统性的男性形象及男权思维,女性的感受、意识及身体特质是流动性的,即便在男权意识笼罩之中,也时常溢出这种权力范围。小说中女性的身体不是被动和沉默的,因为男性作家对女性的“凝视”,常常被女性性本质中的游离性所骚扰、打断,导致作家如谭谈不断调整自己书写的方式。并且通过煤矿书写的女性存在,从另一个层面我们也从“他者”观测到男性群体的生存状态及文化心理,正是女性作为异质因素在煤矿场域中各种规范及意识形态的融合及溢出之中,我们看到文学对这一真实存在的反映与思考。同时借由对煤矿书写中女性存在的考察,或可提供我们思考煤矿书写对煤矿场域中各个层面及煤矿文化再现的考察途径。

[1] 刘庆邦.红煤[M].北京:北京文艺出版社,2006.

[2] 叶炜.富矿[M].西安: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2010.

[3] 谭谈.山野情[M]. 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6.

[4] 柏棣.西方女性主义文学理论[M].桂林:广西师大出版社,2007.

[5] 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M].郑州:河南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I207.425

A

1009-105X(2013)02-0122-05

2013-02-26

朱云霞(1984-),女,中国矿业大学文学与法政学院讲师。

猜你喜欢

矿工场域矿区
基于新SEIRS 的矿工不安全行为传播分析
新文科建设探义——兼论学科场域的间性功能
百年党史场域下山东统战工作的“齐鲁特色”
金牌挖矿工
矿工
加纳Amanforom矿区Ⅲ号隐伏金矿带的发现与评价
加纳Amanforom矿区Ⅲ号隐伏金矿带的发现与评价
湖北省保康县堰边上矿区发现超大型磷矿
广东省蕉岭县作壁坑矿区探明超大型铷矿
激活场域 新旧共生——改造更新项目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