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金融交易税征收及影响
2012-12-31任兆鑫王佃凯
2012年10月23日,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宣布批准德法等10个欧元区国家提出的征收金融交易税申请,意味着尽管英国、瑞典等国持反对意见,欧盟仍可启动“强化合作”程序推动征税计划。金融交易税也叫托宾税,由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美国经济学家詹姆斯·托宾1972年首次提出,目的是通过对所有与货币兑换有关的国内证券和外汇即期交易征收税率统一的国际税,抑制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后国际金融市场上的过度投机行为,类似“在过度高效的国际金融市场的车轮下撒下沙子”。
金融交易税征收起因
欧盟委员会正式提出欧盟国家应统一征收金融交易税是在2011年9月,理由是应让金融危机的始作俑者——金融业——为解决欧债危机作出更多贡献。在该份提议中,欧委会建议对股票与债券交易、金融衍生品交易分别征收0.1%和0.01%的交易税。支持者认为,征税至少能带来以下好处。
有效打击金融投机,抑制过度高频交易。印度当地时间2012年10月5日9点49分,由于孟买经纪公司Emkay Global代表一家机构投资者发出的总价值1.257亿美元的59个错误订单,造成印度大盘NIFTY指数在8秒钟内暴跌近16%,约600亿美元股票市值瞬间蒸发,印度国家证券交易所被迫暂停交易15分钟。能够引发市场在几秒时间内“闪电崩盘”的,除技术原因外别无其他。而造成这种技术故障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高频交易。高频交易是一类特殊的算法交易,通常发生在“T+0”交易机制下,它利用超级计算机以极快速度在市场存在极其细微价格波动时,迅速向交易主机发送交易指令,完成数额巨大的买卖操作以获取价差收益。这一过程通常由计算机程序自动完成,因其明显的助涨助跌效应大大加剧了市场的波动性,如果程序设定错误,还可能在瞬间发出大量错误交易命令,造成市场的“闪电崩盘”。
高频交易的本质是一种数量型程序化交易,其把握的是市场短时间内极其微小的价格波动,这些价格波动通常只有千分之几甚至万分之几。征收金融交易税可以提高交易成本,当交易成本大于价差交易所能带来的收益时,交易将无利可图。因此,金融交易税能够以缩小可套利空间的方式减少高频交易机会,从而降低金融市场的波动性。
体现税收公平原则。全球金融危机是欧洲债务危机的“导火索”。美国爆发金融危机后,雷曼兄弟等金融机构纷纷宣布破产,为防止发生多米诺骨牌效应,欧洲各国不得不扩大财政赤字和政府公共债务规模,以筹集资金拯救岌岌可危的金融业。而欧洲金融业非常发达,一些国家的银行资产甚至大大超过所在国的GDP规模(2008年初冰岛的GDP只有其银行资产的1/9),从而增大了政府救助金融业的难度,加重各国财政负担。正如欧盟主席巴罗佐所指出,救助金融业的成本不能只由普通纳税人负担,金融业应给予政府对等支付。征收金融交易税作为一种“天经地义”的补征行为,将使其在道德上颇具吸引力,也使被征税者无力反驳。
获得可观税收收入。金融交易税的基本征收原则是宽税基、低税率。欧盟委员会此前测算,若金融交易税能在整个欧盟推广,每年能带来约570亿欧元的收入,占欧盟2012年财政预算的44.2%,这无疑将大大增强欧盟的财政实力。即使英国、瑞典、卢森堡等金融大国不加入其中,支持金融交易税的十国组成的征税联盟,每年也可获得数十亿欧元的税收收入。
这一点似乎是欧元区十国“迫不及待”征收金融交易税的主要原因。表1显示了这些国家近年来在政府债务和财政赤字方面的状况,根据欧盟《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欧元区各国应将政府债务、财政赤字占GDP的比重控制在60%、3%以下。很显然,这十国家没有任何一国满足上述标准,它们要么受巨额政府债务所累(且除已经有巨额债务的希腊外,各国政府债务都有上升趋势),要么在政府财政赤字中“无法自拔”。
金融交易税征收的实际效果
区域性征收金融交易税无益于金融市场稳定。流动性是资本最显著的特征之一。在全球金融一体化浪潮下,资本的跨国流动决定了国际间对资本的管制存在明显的“木桶效应”——各国对高度证券化、机构化的国际资本流动管制效果的高低,并非取决于资本管制最严厉的国家,而是取决于监管最松散的国家。因为资本总是“无孔不入”,有国界的国家和地区对无国界的资本流动进行监管通常无法达到预期效果。金融交易税如果仅在部分国家和地区征收,很容易被跨国金融机构规避,而一旦资本渗过“木桶”短板溢出到别的国家,其破坏力非但不会被削弱,反而会得到增强。
金融交易税提高了征税地区金融交易的成本,这的确会降低征税地区金融市场的波动性,但这将以降低本地区金融市场活跃度及增加非征税地区金融风险为代价。一方面,原本在征税地区金融市场上进行的交易活动会转移到其他非征税地区进行,而那些本来就不活跃且利润率低于税率的金融交易品种甚至会直接消失,从而严重削弱本地区金融市场的竞争力,降低金融市场活跃度。另一方面,国际资本从征税地区转移到非征税地区的同时也转移了风险,从全球范围来看,这非但不利于全球金融市场的稳定,还会加剧市场扭曲。
征税国实际收入可能大打折扣。欧盟预计,在整个欧盟范围内征收金融交易税每年可带来570亿欧元的收入,这一数字在2020年将提高到800亿欧元。即使仅在现有支持征税的10个欧元区国家征税,每年的收入也将在数十亿欧元左右。但事实上,由于存在资本流出,交易会转移到非征税国进行,征收国未必能获得当初预想的税收收入。
在此方面,对欧盟征收金融交易税持反对意见的瑞典最具发言权。1984年,瑞典政府曾对股票交易商征收过金融交易税,具体税率分别为股票交易的0.5%、期权交易的1%,债券按到期时间长短,税率从0.001%到0.03%不等。瑞典政府预计此项税收能每年为政府带来15亿瑞典克朗的收入。但征税一周后,瑞典债券、期货交易量分别下降85%和98%,期权交易下降近100%,全国超过90%的交易员离开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前往伦敦。导致政府每年获得的收入只有预期的1/30(5000万瑞典克朗),该项税收政策也于1991年被宣布取消。
征税带来的影响
加剧“双速欧洲”形成。早在2000年,时任法国总统的希拉克曾在一次演讲中提到应把欧盟成员国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愿意在欧洲统一道路上走得更快更远的国家”,另外一部分是“其他国家”。之后,欧盟内部经济规模最大的两个国家——德国和法国——一直试图作为“急先锋”推进“双速欧洲”的实现。2009年希腊爆发债务危机后,欧盟随后陷入债务危机泥淖,各国为维护自身经济和政治利益而矛盾频发。2011年11月,法国总统萨科奇表态说,“双速欧洲”(或称“核心欧元区”)可能是未来欧洲发展的唯一可行模式,这一模式试图让欧元区国家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比欧盟其他国家走得更快、更远。
尽管“双速欧洲”一经提出就遭到欧盟其他国家的坚决反对,英国副首相尼克·克莱格直斥该说法“太夸张”,荷兰、奥地利等国也认为,建立“核心欧元区”必然导致欧洲的分裂。但事实上,“双速欧洲”或早已成为事实并愈发明显。
在经济上,德法仍然是整个欧元区经济复苏的“发动机”。据世界银行统计,2011年两国经济增长率分别为1.7%和3%,高于欧元区1.5%的经济增长率;同期,希腊、葡萄牙经济衰退分别达到了-6.9%和-1.6%;西班牙经济增长率仅为0.7%,不到欧元区经济增长率的一半。欧盟委员会在2012年11月发布的秋季经济增长预测报告中,预期欧元区经济2012年会有0.4%的萎缩,2013年会有不足0.1%的增长;西班牙会在2012年及2013年分别萎缩1.4%;意大利会在2012年萎缩2.3%,2013年增长0.5%;德法两国在今明两年仍能实现经济正增长,其中,法国经济增长率分别为0.2%和0.4%,德国经济增长率均为0.8%。从中可以看出,尽管德法两国较大的经济规模使欧元区经济趋于稳定乃至有所增长,但在欧元区内部却存在明显的“双速欧洲”态势:欧元区北方“核心国家”经济正在复苏,南方“外围国家”经济却加速衰退。这种内部分化将大大动摇欧元区的稳定根基。
从政治上看,欧盟另一大国——英国——正在与欧元区“渐行渐远”,甚至无法排除退出欧盟的可能。2011年11月,英国在欧盟峰会上以“保护英国国家利益”为由拒绝了德法提出的修改《里斯本条约》的提议,该提议旨在通过对各国各自为政的财政政策予以更为严格的约束,以推进欧盟财政一体化。这迫使欧盟其他26个国家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签署一项法律地位较低的政府间条约,以确保更为严格的财政纪律,也使英国真正成了一个“孤芳自赏”的“绅士”。
以上只是英国与欧盟间利益分歧的一个缩影。自加入欧盟以来,英国一直在权衡自己的得失,对欧盟处处“提防”,既担心作为其核心利益所在的金融业由于欧盟严厉监管而受到侵害,又不得不出于战略考虑做出一定牺牲,以平衡英国与美国、欧盟间的关系。可以说,英国在欧盟内部早已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一方面,它与欧洲大陆“一水之隔”,在地理位置上远离欧洲经济腹地;另一方面,它是欧盟27个成员国之一,但却既没有加入17国的欧元区,又没有加入25国参加的申根签证协定,而现在又被排除在有其他26国参与的旨在推进欧盟财政一体化的“财政契约”之外。2012年以来,英国国内更是频频传出可能退出欧盟的声音——债务危机使法德等国想把欧元区建成一个更为紧密的政治和经济联盟,而英国对此似乎毫无兴趣。
欧元区十国试图率先征收金融交易税无疑会加剧业已存在的“双速欧洲”态势。作为区域经济一体化组织的典范,欧盟的合作模式一直被国际经济学界津津乐道。然而,欧债危机的爆发却在某种程度上揭露了这种合作模式的内在缺陷:虽然欧洲建立了以欧元为“法币”的欧元区,并统一了货币政策,但这个货币联盟内部各国的财政政策仍各行其是,欧元区部分财政状况不良国家利用欧元低利率好处大举借债,进而陷入巨额债务的泥淖。因此,要从根本上解决欧债危机必须使欧元区在货币联盟的基础上继续走财政联盟的道路,而统一征税或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可惜的是,此次金融交易税的征收并非在欧盟27国进行,甚至不在欧元区17国进行,而仅在欧元区内的10个国家进行。这必然使欧盟内部各国间关系更加复杂,进一步加剧欧洲内部分裂程度,也为自二战以来的欧洲一体化进程蒙上了一层阴影。
全球金融业或重新洗牌。征收金融交易税对欧洲乃至全球金融交易格局的影响不容低估。表2是同意征收金融交易税地区现有国际金融中心及其在第12期GFCI指数的排名情况。GFCI指数又称全球金融中心指数,是全球最具权威的、用以衡量金融中心竞争力的指标指数。从中可以看出,在欧洲前十大金融中心中,只有德国的法兰克福和慕尼黑、法国巴黎同意征收金融交易税,而欧洲前三大金融中心——伦敦、苏黎世、日内瓦(三者在GFCI第12期全球排名中分列第1位、第5位、第9位)——均不在征税之列,此外,全球其他金融中心(如全球排名第2位、第3位的纽约、香港)也并无跟进之意。
金融交易税势必将导致征税地区资本流动的异常。从表2可以看出,征税“先锋十国”作为金融中心的竞争力,目前已出现不同程度的降低。一旦金融交易税进一步付诸实践,将使这些地区竞争力进一步下降,而原本发生在这些地区的金融交易最有可能转移到的是同处欧洲的伦敦、苏黎世、日内瓦等地,或纽约、香港等其他国际金融中心,而这更是给了这些地区不征收金融交易税的理由,进而可能改变整个欧洲乃至全球金融交易集聚格局。
(作者单位:首都经济贸易大学经济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