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汉宁诗歌
2012-12-31马汉宁
诗选刊 2012年10期
十月的乡土(组诗)
十月的天气干活真好
我能感受到的是绿
绿色的树、绿色的草
绿色的庄稼
把广袤的田野壅塞
成为十月的梗阻
我想躺在浓稠的绿色里
被绿色的浪花裹挟
把我的心也染成绿色
我躺在被草和庄稼
包围的一条小路
听微风过耳,听蛐蛐、蝉
或脚步声渐渐逼近
这绿色的浪花一定会把
我这条小船扬起
高扬到十月的天空
十月的空气像秋天的潭水
清冷,汗滴刚冒出头
就被风击退缩回了毛孔
我挥舞一把镐头砍玉米
不太锋利的刀锋
倾斜着劈下 砍断了粗壮的秸秆
不过它的根须还连着泥土
十月的天气干活真好
空气凉爽而又干净
父亲是这块土地上
最忠厚的老兵
父亲追随这支队伍行走乡间
到孤山上推石头盖房
到河套里开荒种粮
跟着生产队摸爬滚打
在责任田里书写诗行
有时也关心一下
村里的大事小情
包括谁当上了支书
谁当上村长,谁为官清廉
谁当官后中饱私囊
父亲耿直得像一棵高粱
母亲去世多年他孤身一人
弄坏了脾气,遇到不平的事
都要嚷嚷。继母过门后
他的生活有所改观
小院里十几只小鸡、黑白两条小狗
相继成长,抓老鼠的猫死了一只
又养一只
育肥的肉牛一年要出栏两双
鸡爮狗闹也许才叫家庭
这不小燕子来到屋檐下做了窝
小麻雀一群飞到大榆树上
唧唧喳喳说个不停,莫非评论
哪条狗凶、哪头牛壮?
年过花甲,白发盖头
才知道什么是赳赳老兵
在与天灾的较量中父亲打过不少
胜仗
草族绝对难于亲热庄稼半步
地垄里厚囊囊的一层牛粪
催生的玉米、土豆、萝卜、白菜
各展其长。只是乡村的夜有点
寂寞荒凉,要不父亲在村里舒坦的
日子就跟城里一样
每次从乡下总会揣来
许多诗行
每一次我从乡下回来
父亲总要送我好多东西
长虫皮袋里有滚圆的土豆
光溜白净的玉米
也有翠绿的大白菜
和雪白的大葱
每次带回来的东西都不一样
这要看季节的许可、大地的纵容
临行前,父亲总要
在我的摩托车后不停地鼓捣
使劲地用绳子勒呀
生怕车速快
已经绑上的蔬菜和粮食丢了
其实,我带回来的这些东西
还不是最多的
最多的是淤积在我脑海里的
浓浓的乡情,和乡情凝成的
一些长短不齐的诗行
十月的风好甜
我看见乡亲们
正在将秋色,红的果实
或者黄的树叶残枝
奋力排空
这些植物的遗体正在松动
沿着季节的肠道向下输送
排泄到土壤的背后
或者农户的圈口、灶口
过不了多久
一大片田地就将放任
目光的驰骋
一片片新的原野就将次第袒露
大地赭黄健美的胸部
田垄交织、道路纵横
天空下电线杆迤逦传送着电能
让麦种、机井、手风琴和卡拉OK
次第在秋色里舞动风情
十月的风好甜
果园墨绿,依旧悬挂着灯笼红
一架梯子通向了苹果乐园
一根杆子捅下来一个柿子
红心美萝卜宛如孕妇
暴涨的身段隐隐显露
翠绿的叶子试图掩盖一个丰产真相
原野上山岗高耸 一片云彩飘过来
争抢着吮吸大地的乳峰
阳光、风和世界的阵容
太阳金球安装在
西南方四十五度的天空。
耀眼炫目的金芒,
让远处波涛般涌起的群峰、
辽阔田野上的杨树林、呵护春天的大棚、
淡蓝色的半球形穹顶,
一览无余地裸露着纯净的真容。
田野间只有风在走动
父亲已经收到禁令,整个村庄,
都已经被民俗封闭在家园那个小小时空。
村口透露出一辆黑色小汽车醉酒的消息,
洗牌的波涛声阵阵扬起,
玩扑克的吵闹声掀翻了屋顶,
谁在上网欣赏央视春晚的全程。
年味在一头牛的嘴里不断反刍,
只有辛劳的牧羊人挥着鞭子在抽打清清的风。
天地如此沉静,村子里的人们过年的心情
像一坛酒越酿越浓。野外的空气如此澄明
阳光被风反复清洗,齐刷刷地涂抹田垄,
路上的尘土如此低调,匍匐在风的河流之下
只有几粒微尘跳起了芭蕾。
不知不远处是何方赴宴的神灵,
风的漩涡裹挟着飞舞的树叶,
哗哗啦啦向前疾行。
我在小路上用清风洗耳
此刻,徜徉在田野上无比奢侈
所有的人已经被节日的暖酒陶醉
陷入温柔的重围
嘈杂声退避三舍,包括迷恋热土的脚步,
乡音也已在节日里隐居,进行彻夜休整
只有一个幸福的人独占田野,在垄间踽踽独行
他回望村庄,一处屋梁上悬挂着六只灯笼
暗红的屋顶、褐色的树林,泄露了柔情的村口
一排灯笼、又一排灯笼,闪耀着摇荡的橘红
一只喜鹊多么煽情,在田垄间为我表演独舞
一会儿它像憨态可掬的孩子在麦苗地步行
用尖细的嘴巴敲打土里的草籽
一会儿又撅几下尾巴,振动双翅盘旋到低空
这自由的禽鸟,此刻呼朋引伴
让一声声清亮的叫声在澄明中恣意放纵
我在小路上用清风洗耳
呼呼的风吹如同清溪流动
第一层洗去了耳上的尘土
第二层洗去了积久的耳垢
第三层洗去了红尘的噪声
那么多先人齐刷刷地站起来
继续向平原深处独行,在一片杨树林
我仿佛看见那么多先人
忽然间从土里站起来
他们都是我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姓氏
张王李赵,黑蛋狗剩
我又看到了他们久违的面容
他们每个人的脊背上
都镌刻着文字,曾经扛过大活
吃过大苦、流过大汗或者立过大功
只有在农事矮下来的时刻
他们才会挺起胸,
凸兀、高峻、令人惊耸
当遍地庄稼站起来的时候
我却从来不曾看见过他们
他们那时一头扎进了庄稼地
如同顽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