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2012-12-29
克拉科夫的气压计 吴琦
从克拉科夫带回来一个气压计,这是迄今为止我所拥有的最荒谬的旅行纪念品。
它购于旧城广场,这个广场是克拉科夫的中心,也是整个波兰旅游业的中心,因为这里是波兰最受欢迎的旅游城市,相比在屡次战争中饱受摧残的华沙,克拉科夫保留了更多的古老的胴体。
我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在这里闲逛,而闲逛正是中国人旅行中一种最奢侈的状态一不以景点为单位规划行程,只是乱走,一会儿汇入人群一会儿又避开逃去。旧城不大,保留了一般欧洲小城的建制——市政厅、广场、教堂以及为古时王室铺设的国王大道,新城在外围展开,这亦是一种典型的城建思路。最值得称道的一点,是盛名之下的克拉科夫并不讨好游人。就说这个位于心腹的广场,只有旧日的纺织品市场成了旅游业的牺牲品,它位于广场中央,一层走廊被改造成纪念品一条街,所售商品价格也高。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并不搔首弄姿、刻意献给游人。广场四周的店铺多是书店、饭馆,还有家具店、杂货店、旧书报摊。通常,这些太过日常的商家罩就被清理出人气最旺的景区。
我避开为游人专设的商店,钻入那些面目平凡的门。比如这家二手钟表店,只露出一扇狭窄的橱窗,里面的空间也逼仄,才站了两三人便不能动弹,只能隔空和老板讨价还价。老板端坐在隔板内,像古时的掌柜,自顾自擦洗着旧钟,还不通英文,比划半天之后,他只好拜托电话那头的女儿来跟我解释气压计的用法。一笔买卖成交,他不露一点喜色,顾客只好灰溜溜地挤出门去。
单凭这一点,克拉科夫就胜过了波兰北部重镇格但斯克,那里因为出产琥珀,全城都在叫卖,闪着一种过于晶莹的光芒;也胜过自诩拥有最美古城的布拉格,那里的风貌的确更为精致得体,但有过于美好的嫌疑,而且城内密集地开着商店,波西米亚风格的围巾、首饰挤满了临街的门面,像呕吐物一样摊在路边。
现在人们大多喜欢谈论如何保护文物的面目,却鲜少有人谈及古都的心。
克拉科夫,波兰旧都,是这个国家最古老的城市之一,11至17世纪,波兰的国王都生活在这里。后来国王泽格蒙特三世把首都迁往华沙,他的雕像如今矗立在华沙皇宫的门前,见证了首都权力的转移交接,开启了华沙时代。按理说,旧都总该有些醋意,可是眼前的克拉科夫大体是一座谦虚的城市,道路蜿蜒,建筑含蓄,路人也不随意抛洒眼神。克拉科夫旅游局的官员在位于老城广场的办公室里接待了我们,这栋楼也有五六百年的历史,走在狭窄的楼梯上简直摇摇欲坠。会议室的墙上有壁画,但已消磨成白色,8盏壁灯亮着,光却极弱,有如洞穴中的烛火。官员的声音不大,快被周围的环境声淹没——桌椅摇晃、杯子和碟子互相碰撞、残留的雨声敲打坚硬的窗台。他的两位女助手不约而同地穿着黑丝袜,翘着二郎腿,对古怪的中国客人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惟有在拥有六百余年历史的雅盖隆大学里见过一只骄傲的柜子,不及人高,只占方寸之地,里面摆着历届校友们所赢得的奥运金牌、奥斯卡奖杯、金狮奖、金熊奖和金棕榈和诺贝尔文学奖——199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诗人辛波斯卡就曾求学于此。
回国后,同行的朋友改变了与我寒暄的方式,他们问好的开场白变成了:嘿。你那边的气压还好吗?的确,这件属于旧波兰的东西在北京的阴霾里显得如此多余,难怪辛波斯卡耍这样写:“人生,无论有多长,始终短暂。短得让你来不及添加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