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杂志的编辑思想及其意义
2012-12-29张楠
新闻爱好者 2012年14期
【摘要】从1995年《读书》杂志更换主编开始,这份以思想和评论见长的杂志开始走向学术化,1979~1995年的16年,是《读书》杂志的光辉岁月。本文以《读书》杂志的创办人之一陈原先生和曾担任11年主编的沈昌文先生的编辑思想为主线,试探析此时期《读书》杂志的编辑思想,以期对当下杂志编辑的工作提供借鉴意义。
【关键词】《读书》;编辑思想;指导意义
从1995年《读书》杂志更换主编开始,这份以思想和评论见长的杂志开始走向学术化,原来既有思想又好看易读的杂志,渐渐远离普通读者。从1979年到1995年的16年,是《读书》杂志的光辉岁月,先后发表了《读书无禁区》、《论“费厄泼赖”应该实行》、《我们这一代人的怕和爱》、《百无一用是书生》、《后什么现代,而且主义》、《思想史上的失踪者》等大量在读书界和社会中产生广泛影响的文章,这个时期也是《读书》杂志影响最大的一个时期,其成功的方法和编辑思想对我国杂志编辑工作非常重要。本文以《读书》杂志的创办人之一陈原和曾担任11年主编的沈昌文的编辑思想为主线,试着探索此时期《读书》杂志的编辑之道。
“三无”办刊,“兼收并蓄”
新闻出版工作者多是知识分子,很多是某方面的专家,扎实的专业知识对新闻出版工作确实大有裨益,近些年更是提倡“专家型记者编辑”,看上去与多年来倡导的“杂家”理念相矛盾。1995年前的《读书》杂志,并不提倡“专家型编辑”,而是追求编辑的“无为—无我—无能”。[1]37
如何理解“无为—无我—无能”?作家王蒙对此有专门的解释:“出版家、编辑家只有进入兼收并蓄的‘无’的状态,即无先入为主,无偏见,无过分的派别倾向,无过分的圈子山头(有意或无意的),无过多的自以为是与过小的鼠目寸光,无太厉害的排他性,无过热的趁机提升自己即为个人的名利积累的动机,才能兼收并蓄来好稿子,也才能真正团结住各不相同的作者。”[2]
实际上,“三无”编辑思想的出现在当时有点出于无奈。除了主帅陈翰伯、陈原等人学识高之外,《读书》杂志的5位编辑,4位是高中生,另一位也只是上过工农兵大学,而他们要办的是一份“以书为中心的思想文化评论杂志”,仅凭他们自身的学养和专业知识很难做到既有思想又有文化,不得不虚心求教,依靠作者。而这种理念,刚好与杂志的读者定位相契合——“她的读者对象……就是喜欢看书,不是做学问的普通人。”[3]
当这个“三无”渐渐成为《读书》的办刊思想时,它带来了出乎意料的效果,因为所发表的文章不是高深的学术文章,而是思想文化评论,有一定知识文化的人都能读懂,刊物渐渐成为一个思想启蒙的园地,成为知识分子爱读的杂志,发行量达10万份。
正因为“三无”,才有了“兼收并蓄”。文章涉及面非常广,作者不问出身,即使被称为“自由主义刊物”,却仍然发表新左派代表人物的文章。不过,“兼收并蓄”也有一个原则,就是“必须鼓励新见,更要发掘新见”,因为“《读书》不是学术性杂志,文章可读与否,是它的生命线”。[4]20
举办《读书》服务日,和作者“谈情说爱”
1995年以前,《读书》杂志的主编都非常认同邹韬奋服务读者的思想,提倡“竭诚为读者服务”的主张,坚持编者和读者、作者地位平等。“我们同读者是平等的,没权利教训读者‘应当’做什么不‘应当’做什么。”①因此,范用和沈昌文等人开始推出“《读书》服务日”活动,“每月至少一次,租个咖啡馆,摆上十来张桌子,请我们的作者、读者随意坐下,随便喝咖啡聊天。我和几位同事周旋其间,借机了解信息,讨教主意……”[4]20但“《读书》服务日”不是为读者服务的,而是与作者见面交流,目的是联络感情,寻找选题。“编辑部的同志在‘服务日’这一天得以同自己的作者有一个晤面、交谈的机会,并且可以就已出新书交换看法。不少篇书评文章就这样产生出来了。”[1]35沈昌文说,“‘服务日’过后,够编辑部消化好长一个时候。大家兜情况,想选题,深入组稿,所有这些这时都有了动力。”
重视作者的发掘和培养是《读书》的传统,也是其成功的法宝之一。除了这种服务日的方式外,编辑部还主动出击,各显神通,如冯亦代任副主编时,将钱钟书、金克木等人拉入《读书》的作者队伍,还请到了海外著名学者,如董鼎山、韩素音,使得读者能及时了解海外的新思潮。像王蒙、朱学勤、陈平原、樊纲、汪晖等也成为它的主力作者,写了许多引起广泛关注的文章。
沈昌文将编辑与作者的这种关系比喻为“谈情说爱”,“办法是同各色各样的作者、读者交流思想感情,目的是从他们那里汲取知识资源……它帮助我们一些小人物把这么一个刊物坚持下来”,“为读者提供最佳产品”。[1]50“20世纪80年代后,还是陈原这些老先生,言传身教,要我们真正把作家当做‘衣食父母’。可以说,《读书》之所以办得出色,受此论之惠多矣!”[5]90
不过,与作者“谈情说爱”不能只靠取悦,“还要让他们感觉你能读懂他们……做编辑既要注意上面的导向,还要了解作者,了解他们的思想”。[5]90“做编辑其实就像做一个家庭主妇,看起来在家中是个弱者,实际上却起导向作用,不能让作者为所欲为,要相当巧妙、相当有主见,不能让丈夫有外遇,也不能让稿子流出去。”[6]比如,学者金克木在“文化大革命”时饱受批判,但他是个非常有才华、非常傲气的人。沈昌文去拜见他,向他约稿。当时他带了几本新书去,聊天中,他假装无意地说了一句金克木的诗(其实是昨晚他才读到背下来的),金克木一听非常高兴,结果聊到最后他要走了,金克木送他到门口,手扶在门框上就是不肯松开,跟他就那样在门口又聊了15分钟。后来金克木给《读书》投稿的时候,一投就投5篇,说另外4篇是附上的,随便怎么处理。
除了重视和作者“谈情说爱”外,《读书》还重视做好读者服务。比如,长期在杂志上推荐好书新书,从1986年起,又开始为读者代购图书,免去了读者找书的麻烦。
“积极把关”,“解放编辑”
编辑不管是从事何种新闻出版工作,其角色首先是“把关人”,要保证不出政治错误、导向错误、文字错误等。但《读书》不提倡“死把关”,特别是不能把一篇有好料的文章“把”死掉了,要尽可能地让它活过来。“把关”有许多种……我们所记得的,往往只有两条:积极地把关和消极地把关。”[1]277所谓“积极把关”,就是认真对待作者的文章,发现文章精彩的部分就与作者多沟通,提出修改建议,而不是直接“毙掉”。而消极的把关,则是为了办刊安全等原因直接弃之不用。
实践中,要做到“积极把关”并非易事,一是容易犯错误,二是容易踩“地雷”。为此,沈昌文呼吁“解放编辑”。他认为,编辑既要有社会责任,做好把关人,而且“无限制的‘编辑自由’是不存在的”,但是,目前一个编辑的首要社会责任应当是解放知识的生产力。“要解放文学生产力,解放哲学生产力……同样重要的是要解放编辑生产力。也许这还更重要一点,因为编辑生产力解放了,才更可能解放其他学术理论的生产力。”[1]65“积极把关”、“解放编辑”的论述非常有新意,也很有针对性。从事新闻出版工作,当然应坚持正确的舆论导向,但更应该在此基础上,促进我国文化的繁荣和精神文明建设的进一步发展。解放思想、解放编辑,创造性地将报刊办得有思想、有价值、可读性强,无疑是一种积极的行为。历史上,无论是《新月》、《小说月报》,还是邹韬奋创办的《生活》杂志,无不是打破框框,敢于突破,在创新中赢得读者。
文章要短,要有可读性,绝对不能说教
一份学术性刊物,其文章可以不以长短论,也不讲究可读性,但作为一份思想性刊物,可不可以长一点?可不可以深一点?创办和主持《读书》的语言学家、编辑出版家陈原说:不行。“《读书》的主张是陈原老总提出的,我觉得很受教益:要有思想性,要有启蒙,可是绝对不能说教,而是要有可读性。他认为文章要短,不能超过三千字,后来我接手后改为不能超过五千字。”[7]
陈原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要求?陈原是语言学家,上世纪80年代出版了《社会语言学》,认为语言是一种社会现象,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是思想的直接现实,是信息的载体,在社会交际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他还从现代汉语几个用例“模型”出发,分析语言交际的最大信息量和最佳效能。语言文字如何才能产生良好的效能?当然是通俗、简练、精短、不说教、可读性,只有这样,读者才不会反感,不会产生阅读障碍和疲劳。
陈原特别强调“绝对不能说教”有其原因。一是当时“文化大革命”刚结束不久,“文化大革命”中说教的文章令人生厌。二是《读书》的定位是一份“思想文化评论杂志”,作者以专家学者等知识分子为主,因为他们是各自领域的专才,很容易在文中陷入说教境地。陈原提倡的,其实是一种非说教性的文风,这对后世此类杂志有着重要影响,比如后来的《万象》、《书城》等思想文化休闲杂志,都反对说教和晦涩的文风。
《读书》的编辑们还有一个目标:要把这份思想性刊物办成一份可以躺着读的杂志。这种目标恰好是陈原提出的可读性易读性的体现。“它是知识分子的高级休闲刊物,应当可供他们‘卧读’……总而言之,思想性和可读性,应是《读书》杂志始终不渝的目标。”[4]22
对当下杂志编辑工作的意义
《读书》的这些编辑思想在1995年之后并没有很好地继承下去,“学术化”、“看不懂”成为读者对它的主要批评,连它的前任主编范用也说:“我看不懂现在的《读书》,早就不看了。”
时隔15年再来重温《读书》曾经的编辑思想,觉得弥足珍贵。“三无”理念不但没有过时,反而值得继承和弘扬,哪怕是办学术性、专业性的刊物,这种理念也值得借鉴,只有抛弃流派和学术的偏见,才能办成一份百家争鸣、质量上乘的杂志。“三无”理念的意义不在于它是否真的“三无”,而在于它对作者的重视,在于它对办好一份杂志的追求,而这恰恰是许多杂志所缺乏的。
除了重视作者外,《读书》对读者的重视可以从陈原和沈昌文等人提倡的一些办刊理念中窥见一斑,比如文章要有思想性但又必须通俗易懂。诚然,重视作者和读者是我国新闻出版事业的光荣传统,但如何重视却有方法上的不同。特别是在当下,对读者的重视传统得到了弘扬,但对作者的重视却不尽如人意。比如,沈昌文提出的“和作者‘谈情说爱’”的主张,因为浮躁的社会风气和写手的大量涌现,渐渐为许多编辑所不重视。特别是在主张加强“编辑策划”的当下,编辑的主体意识有点过头。尽管也策划出了许多不错的作品,但“编辑这个行业,恐怕还是不能把‘为他人作嫁衣’这个观念完全扔掉。编辑的主体意识,照我看,不能张扬得过分。这么多年,我始终有这样一个主张:一个高明的编辑,是能够让作者写他最想写的东西,让译者翻他最想翻的东西——这样出来的东西才会是精品。我们做编辑是干吗呢?就是把这样一些东西组合起来。当然,并不排除一个编辑在某种程度上对作者的影响,也不排除在某种程度上的包装。可绝对不是说,编辑的主体意识要主体到了作者要根据编辑的意图来写。那样我觉得往往出不了精品、出不了好东西”。[8]
注 释:
①沈昌文:《出于无能》,载《阁楼人语》,作家出版社,2003年11月第1版,第11页。沈昌文回忆说,当时的主管领导、出版家陈翰伯对他说的这番话让他触动很大,“听了以后,从根本上改变了自己的业务观念”。
参考文献:
[1]沈昌文.阁楼人语[M].作家出版社,2003.
[2]王蒙.有无之间[M]//沈昌文.阁楼人语.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2.
[3]高任飞.范用:给普通人办《读书》[J].南方人物周刊,2007(18).
[4]沈昌文.出于无能[M]//沈昌文.阁楼人语.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
[5]沈昌文.最后的晚餐[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7.
[6]李培,毛一竹.沈昌文:编辑就像“家庭主妇”[N].南方日报,2008-10-04.
[7]吴怀尧.沈昌文:阅读率下降出版商要负责[EB/OL].大河网,2009-6-12.
[8]沈昌文.知道——沈昌文口述自传[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8:165-166.
(作者为厦门大学新闻传播学院2010级博士生)
编校: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