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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故事

2012-12-29苗振亚

书屋 2012年8期

  一
  在怀念陈寅恪的文字中,梁启超举荐陈先生进清华国学研究院一事,屡屡被人提及。当时,校长曹云祥问陈是哪一国博士,有没有著作,梁大为不满,回答道:“我梁某也没有博士学位,著作也算是等身了,但总共还不如陈先生寥寥数百字有价值。”这话从梁启超口中说出,陈是不是博士,有没有著作,自然也就不是问题了。此后,陈寅恪应聘到清华执教,成为清华“四大名师”之一,应该说,梁启超功不可没。作为一代学界泰斗的梁启超,举荐一位年轻后学,竟然自贬身价,把话说得如此不留余地,看得出他是多么惜才、爱才与虚怀若谷。同时也反衬出陈的学问是多么了不得,学术前景多么看好。作为学界美谈,这件事确实值得一说再说。
  但是,这件事的真实性,却受到很多人的质疑。历史学家汪荣祖就说过:梁启超虽然与陈家是旧交,但当时的陈寅恪尚无学术著作发表,何来比他等身的著作更有价值的“寥寥数百字”·梁怎么可能凭空说这句话呢·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个公认的事实在,那就是陈寅恪进清华是由吴宓推荐的。吴留学哈佛时,就与陈接触密切,惊陈为“奇才”,为“全中国最博学的人”;陈回到北平,吴作为清华国学研究院主任,拉陈加盟那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冯友兰在一篇回忆文章里也说到,雨僧一生一大贡献就是筹备建立清华国学研究院,并难得把王、梁、陈、赵四个人都请到清华任导师。而把举荐之功转移到梁启超名下,那不外是梁的名头更大,编出的故事也更有影响力。
  读到新近出版的胡适日记,又让我联想到十多年前,在《胡适研究丛录》里读到罗尔纲的文章《关于胡适的点滴》。其中写到胡适因发表《人权与约法》等文章,矛头直指国民党政府与蒋介石本人,受到当局的警告与围攻,中国公学校长被撤,上海无法再呆不下去了,于1930年11月28日举家从上海迁往北平。罗尔纲那时正在胡家,给胡适当助手,给两个孩子做家教,也随同北迁。关于那天在上海车站的情况,罗是这样写的:“这天上午约八时,我随胡适全家乘出租汽车从极司非尔路到了上海北车站。我跟胡适步入车站,走上站台。满以为胡适广交游,今天一定有不少亲朋到车站来送行。……可是这些人,今天连影子都不见。为什么亲朋满上海的胡适今天却一个人都不来送行呢·”这里还特别提到,与胡适最要好的上海金融巨子胡新六夫妇、亚东图书馆的汪原放等人都意外的没有前来送行。最后,当胡适已踏上车梯,才有一位上海公学的学生作为代表匆匆跑来,给胡适照张相,就飞快跑出站台。
  从亲朋好友全都不敢前来送行,可以读出两层意思:一层是国民党统治的黑暗,制造的气氛太恐怖;另一层是朋友满天下的胡适,其实并没有真朋友,危急时刻皆作鸟兽散。罗是历史学家,我们不会怀疑他这段文字的真实性。可是,胡适这一天的日记却是这样写的:“今早七点起床,八点全家出发,九点后开车。到车站来送别者,有梦旦、拔可、小芳、孟邹、原放、乃刚、新六夫妇、孟录、洪开等几十人。”原来送行的场面并不冷清,该来的人都来了,车站上也并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
  两个人的文字,定有一个不是真话。鉴于日记是写给自己看的,不便公开表达的内容,在日记里都可直言不讳,勿须掩饰、规避、编造谎言。再加上胡适原本就是个不会说假话的人,他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说假话,因而我判断这日记应该是现场实录,是真实可信的。令人困惑的是罗先生,作为历史学家,抛开真实的历史而去编故事,在他总会是有原因的吧·好在还有胡适日记,才没让这编出来的故事成为真实的历史。
  陈存仁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素材,在香港《星岛晚报》写了二十年专拦,介绍了很多鲜为人知的故事,因而大受欢迎,不断地出书,也不断地被摘转。在写到章太炎的文字中,有个故事很是生动有趣:某年春间,章太炎在杭州住了几个月。一天,他到西湖楼外楼小酌,餐后,店家铺好笔墨纸砚,请章太炎留下墨宝。章正写字时,蒋介石偕夫人由周象贤陪同登楼,翩然入座,当时座中无他客,蒋安祥地点了三个菜,对着西湖纵览山光水色。蒋主席与夫人等吃得很快,临行时,周象贤对蒋低声说,那写字的就是章太炎。蒋立即过来招呼说:“太炎先生你好吗·”章回答:“很好,很好。”蒋又问他近况如何,章答说:“靠一支笔骗饭吃。”蒋说:“我等你一下,送你回府,你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关照象贤。”章频说:“用不到,用不到。”并且坚持不肯坐车,蒋没有办法,就把自用的手杖送给他。作为纪念,章对这根手杖倒很中意,称谢握手而别。次日,杭州各报大登这件新闻,说章太炎“杖国杖朝”,蒋介石对故旧极为关怀。
  这里不说章太炎与蒋介石终身水火不容,何尝有“故旧”之交;而据章太炎研究专家逐年逐月逐天考证,这段有声有色的名人故事,根本就是无中生有。陈存仁把小说的编造当成了历史的记录,让信以为真的读者上当了。
  有很多往事,或当事人已经不在,或缺少可靠的文字记载,真假已难分辨。幸而有些当事人还在,才避免了假事成真。
  曾是西南联大学生的张源潜,曾写过一篇文章名曰《汪曾祺的裤子》,很有趣。说是一本汪曾祺传记里写到,汪所在的1944届大四学生,一律征调为美军译员,汪因没有一条完好的裤子未去报到,为此受到开除学籍处分,毕业生名录中就没有他的名字。这里把汪没有报到的原因,说成是没有一条完好的裤子,这话很难教人相信。战争年代,穷学生没有完好裤子的应该比比皆是,就是教授的裤子也少不了补丁,何况一进译员训练班,马上就会发给全套美军制服。甘愿被开除学籍而不去服役,在汪总该有深一层的原因吧·联系他因英文不及格而重读一年,是不是担心不能胜任口译·他散漫惯了,而军队里面纪律严格,他是不是怕不能适应·再有,翻译官也要上前线,生命会有危险(确有几位殉难),他是不是也担心这一点呢·总之,这些理由中的任何一条,总比没有一条完好的裤子更接近实际吧。
  更有些事情本身太简单,写出文章来缺少波澜,不足以感人,于是就添枝加叶胡编乱造起来。
  不久前,曾读到一篇短文,是写当年为毛泽东印刷马王堆帛书的故事。故事由长沙的李振军开始,说是毛泽东在蓉园一号楼与李谈话后,知道毛想看长沙出土的马王堆帛书,于是就打电话给时任国家文物局长的王冶秋。王深知事关重大,接电话后立即催促马王堆汉墓帛书整理小组,尽快把帛书整理出来,送印刷厂以最快速度印刷。其间还有康生出面干预,当面斥王等等。故事曲折抓人。在那个非常时代,做一件事就是如此艰难,没人会怀疑这故事不是真的。可是,当年的责任编辑黄逖出来说话了,说这事原本十分简单:1974年10月1日,王冶秋在天安门城楼上观礼见到毛主席,毛说想看马王堆帛书,次日,王吩咐黄把上海带回来的线装本改成大字本,以最快的速度印出来。不久,书就印了出来。既然当事人说话了,编故事者也只得承认是自己在胡编乱造。
  二
  作为一本以尼耳斯·玻尔为主线,牵出朗道、泡利、迈特纳、海森伯等一大批量子物理界大师级人物,所涉内容皆与量子物理学有关的小册子,写得一点都不枯燥,一点都不难懂,而是让人在生动有趣的阅读中获得知识,更获得人格的启迪,真的是写作高手。这就是戈革的《学人逸活》。
  写这本书时,戈革先生已经年近八十高龄。如今,戈革先生去世又快十个年头了。
  戈革先生是一位专治量子物理学史的专家,醉心学术的同时,又喜爱读文史,写诗词,习书画,在篆刻艺术上很有造诣。由于专业与业余的打通与渗透,写出的科普读物也就有了特别吸引人的特点。说这本小册子是玻尔的传记也可,说是玻尔及其他量子物理学的趣闻也可,或说它是一本深入浅出的量子物理学的小史也未尝不可。如果问:什么是真正的科学精神·什么是一个科学工作者的良心·一本科普读物在传达科学知识的同时,如何让读科普读物的人同时感受到精神上的陶冶·在这本小册子里都能找到答案。
  戈革先生虽然曾多次访问哥本哈根,前后在尼耳斯·玻尔文献馆工作近两年时间,一个人翻译了十卷本《尼尔斯·玻尔集》,深受丹麦学术界的敬重,但他对自己和自己的作品的评价,却是相当低调的。他如此评价自己写的这本《学人逸话》:“量子物理学,特别是量子理论,或称理论量子物理学,是20世纪物理学中特别重要、特别根本、特别丰富、特别新式和特别深奥的一个部门。”“到底有没有可能写本深入浅出、引人入胜、实事求是而并非故弄玄虚、哗众取宠的科普书籍,来向一般大众介绍量子理论的大致轮廓和基本概念呢·这一问题的答案现在还很难确定。”也许,戈革如此直率地说出写作这本书的目的与初衷,会让读者误认为他的这些目的与初衷已经达到。所以,戈革又特别声明,自己没有那种可耻的“勇气”,向读者做出言过其实的“虚假承诺”,让读者产生太大的期望。他不过是在读者面前打开一条小缝,隐约窥到那种美妙境地的一点影像,嗅到那种美妙境界的一点气息,因而心中升起一种追求科学、追求知识、追求真理、追求高尚品格的纯洁志趣来。然而,就是这样“一条小缝”、“一点影像”、“一点气息”,对语言再三进行限制,他依然担心把话说大了,还是要不放心地声明一下:“谁也不要指望任何一门学问会像讲故事那样好玩,否则你就是被人误导了。”
  戈革先生没有误导。书中讲的很多故事都有些好玩,但它绝对不会让人误解做学问就像讲故事那样好玩。让我们看看戈革是如何既讲了好玩的故事,又不让人产生做学问好玩的误解,而达到一箭双雕的。
  在“朗道与玻尔”一节里,有这样两个小故事:
  二十一岁的朗道于1929年大学毕业时,就得到苏联政府允许而出国留学。在德国时,有一次听爱因斯坦的学术演讲,那时的爱因斯坦已是世界著名的科学家了,大家对他都十分尊敬。当主持人问大家有什么问题时,坐在后排的小青年朗道带着满不在乎的神气站起来说:“刚才爱因斯坦教授给我们讲的这些话倒不是多么愚蠢,但是第二个方程却不能从第一个方程推导出来。这需要一个还没有证明的假设,而且那个方程也不是像理所当然的那样不变的……”大厅中所有的人立时都瞪着眼睛看这个鲁莽的青年人,只有爱因斯坦例外。他对着黑板考虑了很久,然后说道:“后排那位青年人说的完全正确,请诸位把我今天的讲话忘掉吧!”
  一个在物理学界未为人知的毛头小伙子,在国际学术论坛上满不当回事地站起来批评名满世界的学术泰斗,语言那样尖刻,让所有的人目瞪口呆,这场面确实有些好玩。但是,朗道对错误指出的那么具体,这错误不仅其他在座的物理学家没有发现,就是爱因斯坦也要对着黑板考虑很久才发现自己的错误所在。想想朗道在物理学上有着多么深厚的造诣,多么独到的思考,这些完全靠着刻苦得来的学问,怕就没有什么好玩的成分了。
  当然,更让人感动的是爱因斯坦在这个问题上所表现出的诚实、虚怀若谷、勇于服从真理的高尚品格。而这种高尚品格,在《学人逸话》所涉及的物理学家身上,似乎是一种很平常的品格。越是伟大,越是与谦恭同在。这里不妨再举两件小事。一是当玻尔年事已高,已经真正名满全球时,依然是平等待人,从不摆什么名人架子。在一次集会之后,有个记者过来对他说,如果他“不反对”,就想给玻尔和某先生拍一个合影。没想到玻尔回答说:只要某先生“不反对”就可以。另一件事是,有人曾看见玻尔和朗道在会议室里讨论问题,朗道是仰卧在长凳上,而玻尔则弯着腰站着和他说活,两个人谁也不觉得这种姿态有什么不正常。当朗道有一次问玻尔:“您有什么秘诀把那么多有才华的青年人团结在自己周围·”玻尔答道:“没有什么秘诀,只是我不害怕在他们面前显露我的愚蠢。”
  看得出来,戈革写这本小册子的更崇高的目的,是想以大家风范让读者获得更多的人格陶冶。
  在“泡利效应”一节中,有这样两个小故事。一,当他还是一个十九岁的大学生时,就应一种“全书”之约,写了一篇有关爱因斯坦相对论的文章。这本来是“全书”编者邀请泡利的老师索米菲撰写的,索米菲提出和泡利合作。但泡利的初稿写出后,索米菲认为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于是就改成了由泡利一人单独署名。作为老师的索米菲不肯掠人之美,戈革说“这是外国学者的诚实之处”。二,此后,泡利又应一家百科全书之邀,先后写了关于“旧量子理论”和“新量子力学”的综合性长篇文章,被物理学界说成是量子物理学中的“圣经”,称两篇文章分别为“新约”与“旧约”。其实,这既是对两篇文章的高度评价,也看出物理学家们的不乏幽默。照我们庸俗的想法,泡利从此有了炫耀的资本。然而,泡利并没有把它当作“无上光荣而大肆吹嘘”。如果那样的话,“那就是拿着肉麻当有趣的庸俗把戏,是肯定会被有识之士嗤之以鼻了”。从戈革写下的这两个小故事,我们能明显感到,他胸中肯定积满了对国内学术界普遍存在的江湖气的极端厌恶,以及对胡吹海侃的市场炒作的鄙夷不屑。
  每个做学问、搞学术的人,都不妨读读戈革的这本不起眼的小册子,让自己的精神世界多一些做学问、搞学术所必不可少的情操。
  三
  当今的学界,确有不少学问不大、架子不小,很会利用文章摆谱的人。所写文章,题目大得吓人,内容故作艰深,好象不把古今中外拉来壮胆,就算不得文章,真是令人望而生畏。而台静农先生虽然学问好,名声大,斫轮老手是也,但文章却写得平实朴素。即使是研究成果,属于论文的内容,他也要洗净铅华,放低姿态,以小文出之,让人读来犹如老人的家常闲话。
  例如,台先生读《晋书》很有心得,发现石崇、戴渊、祖逖这三位晋代胜流,都是抢劫有案,检举有人,而上面却无人置理,由此探寻出更深层的原因。这么有理有据、有深度的文章,他却把题目定名为《读〈世说新语〉札记》,并把写这篇文章的原因归结为:“今年暑假,天气奇热,而我满身湿疹,虽算不了什么病,却忽痒忽痛,甚是难受。勉强翻阅《世说》,借以消遣。”既然是病中“消遣”,也就算不得什么要紧的文章。但是,读过这篇文章的人,肯定都会对台先生人品、学识、文风,生出无限的景仰;作为做人作文的典范,相信哪位读者都不会以“消遣”对待。
  在台先生的文字中,只要联系到自己,他总是十分谦逊,似乎自己是个一无所知的老人,谦逊得令人动情。
  作为大书法家的台静农,早已得海峡两岸书法界公认,但他却说自己“不是此道内行”。他在《书艺集》序中写道:“若云通会前贤,愧未能也。因思平生艺事,多得师友启发之功,今师友凋落殆尽,皤然一叟,不知亦复能有所进步否·”这似乎让人感到他的书法成就,完全是师友的帮助,与他自己的天赋与努力没有什么关系。这虽是他的谦虚,也是他对朋友永远的惦记与深深的感念。
  台先生桃李满天下,有名的学者作家很多,出书请他写序文的自然不会少。他说“自认不善写序”,“能推脱便推脱了”,因而他写的序文并不多。就在他不多的序文里,我们也能看到他的大家风范。
  在他为洪素丽散文集所写序文中,有这样一段话:“为人写序文,最好是批评家或理论家,这些学问,说来惭愧,我没有学过。胡乱写点读后感,总比交白卷好……”难道说台先生真的没有“这些学问”吗·“这些学问”真的还要“学”吗·显然不是。他只是想低调地对待自己,不想把自己打扮成这个家那个家的。当然,这也是一种严肃对待学问的态度,一种“学然后知不足”的境界。
  台先生有一篇《谈酒》的文章。按说,台先生从年轻时就喜欢喝酒,一生走南闯北,喝过许多地方不同的酒,写酒的文章就该写出不少酒的知识,相信这些知识他一定有;写出品酒的感觉,相信这种感觉他不会没有。但是,他不在文章中卖弄知识以示渊博,也不以谈酒以充高人雅士,反而说:“我非知味者,如我之爱茶,也不过因为不惯喝白开水的关系而已”,对于酒,“只能说是喜欢”。这种随意流露的谦逊平易态度,火气散净的文字,真不是可以照葫芦画瓢学得来的,也应该是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吧。
  在台静农的《龙坡杂文》中,怀念友人的文章占了很大比重。从这些文章里,我们可以感受到他真是一位粹然儒者与蔼然长者。
  尤其让人感动的是,他待人的宽厚,总是能从好处看人。在怀念俞大纲的文章里,他谈到一件事:俞大纲原先是跟陈寅恪先生治中古史的,所以到台湾后就进了中央研究院,不久就自动改行了。人们都说俞大纲离开中央研究院,是因为耐不住清苦生活——对于做学问的人来说,这无疑是有贬义的。而台先生的看法就不同,他说:“就我看来,他那样诗人性格,使之埋首故纸堆中,日事烦琐考证,这样汩没性灵,岂是诗人所能堪·”看看这是多么能替他人着想!也只有忠厚如台先生者才能说得出。
  读台静农先生为台湾版《陶庵梦忆》所写的序言,我感到在谈张岱及其作品的文字中,没有比台先生说得更好的了。他是这样说的:“一场热闹的梦,醒过来时,总想将虚幻变为实有。于是而有《梦忆》之作。也许明朝不亡,他不会为珍惜眼前生活而着笔;即使着笔,也许不免铺张豪华,点缀承平,而不会有《梦忆》中的种种境界。至于《梦忆》文章的高处,是无从说出的,如看雪个和瞎尊者的画,总觉水墨滃郁中,有一种悲凉的意味,却又捉摸不着。”
  读过张岱《陶庵梦忆》的人,你会时时感到一股悲凉的意味向你袭来,但你在哪一篇里能找到这种悲凉呢·这就是台先生说的“捉摸不着”而“总想将虚幻变为实有”,应该说这也是台先生彼时的心境,怀念家乡故国的悲凉意味也正是如此吧!
  评价台静农书法的文章很多,我最欣赏美术评论家蒋勋先生的评价。他的评价可谓一箭双雕,让你分辨不出他是在说人还是在论字,但你会感到他的贴切与深入。他说,他偶然路过一家裱褙店,看见台静农的一副对联:“燕子来时,更能消几番风雨;夕阳无语,最可惜一片江山。”在蒋眼里:“台先生的字体盘曲扭转,仿佛受极大阻压的线条,努力反抗这阻压而向四边反弹出一种惊人的张力,笔画如刀,锐利地切割茫然虚无的一片空白。”蒋因此震动,“书法在中国已经不是为了视觉享受的艺术,书法正是中国传统文人的生命美学”。
  而,我们今天的不少所谓的书法家与书法作品真是鬼画符,谈什么生命,说什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