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裕堂本与蔡元放评改本《水浒后传》关系考辨
2012-12-27高日晖
高日晖
(大连大学 宣传统战部,辽宁 大连 116622)
绍裕堂本与蔡元放评改本《水浒后传》关系考辨
高日晖
(大连大学 宣传统战部,辽宁 大连 116622)
明遗民陈忱的《水浒后传》今传两个刻本,即绍裕堂本和蔡元放评改本。通过对上海图书馆藏绍裕堂本和蔡元放评改本进行比勘发现,他们之间最有可能是底本和改本的关系,蔡元放改后的本子在艺术上更加成熟。绍裕堂本稍早于蔡元放本,应该刻于乾隆九年到乾隆三十五年之间,应该是初刻本。此时,蔡元放已经在小说评点界闻名,所以,绍裕堂本的评点盗用了蔡元放的名字。
水浒后传;绍裕堂本;蔡元放评改本
明末清初的陈忱所创作的《水浒传》续书《水浒后传》,是中国“续书现象”中难得的的精品,因为它的艺术成就相对于另一部署名青莲室主人的《水浒后传》要高得多,其思想价值比俞万春的《荡寇志》更要高得多。《后传》的重要还有另一个原因,诚如有人所言:“从《水浒》的角度说,陈忱是个评论家;就《后传》而言,他又是个作家。”[1]陈忱“作为小说家,他用一步续书间接表达自己对《水浒传》的阐释。”[2]对这样一部特别的小说,我们有必要把它的版本情况梳理清楚,何况20世纪以来《水浒后传》的研究比较热,“但是从研究的广度看,《水浒后传》的版本研究较少。”[3]
今天我们能够看到的《水浒后传》有两个刻本,上海图书馆均有收藏。一为绍裕堂刻本(八卷),一为蔡元放评改本(十卷),蔡元放《序》题署时间为乾隆三十五年(1765),因此一般即认为这个版本是乾隆三十五年刻本。这两个版本有很大的差别,绍裕堂刻本(以下简称绍本)卷首有署名雁宕山樵的《序》,题署时间是“万历戊申”,当然早有学者指出“这是伪托的时间。《水浒后传》实际成书时间在清初。”[4]题署“樵馀偶识”的《水浒论略》。又题“古宋遗民著,雁宕山樵评”。每回正文有旁批和回末总评,卷首又题“秣陵蔡元放批评”,具体刊刻时间不详。所谓古宋遗民、雁宕山樵和樵馀,其实都是陈忱。蔡元放评改本(以下简称蔡本)无陈忱的《序》和《水浒论略》,有署“大清乾隆三十五年岁次庚寅,金陵憨客蔡奡元放甫题于野云堂之支瞬居中”的《序》。又有署“金陵憨客野云主人外书”的《读法》40则。每回正文前有总评,内有夹评。这两个版本无论总评还是随行旁批、夹批都完全不同(有个别相似的条目,下文详述),回目与正文出入也很大。那么,这两个版本有没有关系呢?笔者认为,绍本与蔡本刊刻的年代很接近,但绍本要稍早于蔡本,刻于乾隆九年到三十五年之间,绍本很可能是初刻本,而蔡本是在绍裕堂本基础上的改编本。将两个版本进行比勘,我们发现了四个方面的问题:
(一)将两个版本的回目进行比勘发现,完全相同的仅有五回,即第2、9、32、36、39回。绍本回目多为八字对偶句,计有37回,只有3回为七字句;蔡本多为七字对偶句,计有27回,六字句一回,八字句12回。现将绍本八字句与蔡本七字句对应回目举几例(见表1)。限于篇幅,这里所举不是全部。显然,把八字对偶句缩成七字对偶句要比将七字对偶句扩成八字对偶句更合理。
还有一些回目的文字蔡本与绍本稍有出入,如第11回,绍本作《驾长风群雄开霸业,射鲸鱼一箭显家传》,蔡本作《驾长风群雄图远略,射鲸鱼一箭显家传》。李俊等刚刚乘船赴海外,还远远谈不上什么“开霸业”,“图远略”更恰当一些。第31回,绍本作《马国主游春逢羽客共丞相访道遇番僧》,蔡本作《国主游春逢羽客,共涛谋逆遇番僧》。蔡本“谋逆”一词与小说内容更相符。第34回,绍本作《大复仇二凶同授首,权统摄杰士尽归心》,蔡本作《大复仇二凶授首,议嗣统众杰归心》。从这一回的内容来看,花逢春、燕青与马国母等商议由李俊嗣统之事,还没有举行嗣统仪式,所以“议嗣统”比“权统摄”更符合本回内容。在小说内容与回目的一致性上,蔡本应该比绍本更精当一些。
表1 绍本八字句与蔡本七字句对应回目举
(二)绍本与蔡本正文文字多有出入,若相比较,蔡本往往语句更通顺、情节安排更合理、人物的语言更得体,改动的痕迹十分明显。这里举例说明。第1回,绍本:
其中虽多经济大臣,韬钤勇将,弃置勿用,无由展其长技。后来国势将倾,也就无可奈何了。且如教主道君徽宗皇帝,天资高朗,性地聪明,诗词歌赋,诸子百家,无所不能,无所不晓。若朝中有强.干.的臣宰,赤心谏导,要做个尧舜之君,却也不难。谁知他用着蔡京为相,引进了一班小人。
第1回,蔡本:
其中虽多经济大臣,韬钤勇将,却.都.弃置不.用,无由展其长技。后来国势将倾,虽.有.几.个.能.人.,也.就.不.能.挽.回.了.。且如教主道君徽宗皇帝,天资高朗,性地聪明,诗词歌赋,诸子百家,无所不能,无所不晓。若朝中有忠直的臣宰,赤心谏导,要做个尧舜之君,却也不难。他却偏用蔡京为相,引进了一班小人。
蔡本加点的字句是与绍本不同处,“却都”、“却偏用”加强了作者对宋徽宗不满的语气。多出的“虽有几个能人”一句,使议论更周密,否则,诺大个国家难道几个能人都找不出来吗?“忠直”与下一句“赤心”相对应,比绍本的“强干”用得好。第2回,绍本:
却说阮小七扭住走进庙门的汉子,要他还母亲。那人不知就里,说道:“你是什么人?好没来历,还你什么老娘?我正着恼,走得热了,到这里歇一歇。你是什么人?”阮小七情知无涉,只得放手,便问道:“你从大路上来,可曾见个年老婆婆拿着包裹么?”那人道:“我在十里牌酒店里吃了一角酒,这般热天,路上并无人走,那里见有婆婆?你是那里人,为甚的不见了老娘?”
第2回,蔡本:却说阮小七扭住走进庙门的汉子,要他还母亲。那人不知就里,说道:“你.这.人.敢.是.疯.子.么.?我正着恼,走得热了,到这庙里来歇一歇。你是什么人,没来没历,却问我讨什么老娘?”阮小七情知无涉,只得放手,便问道:“你从那里上来,可曾见个年老婆婆拿着包裹么?”那人道:“我从十里牌大路上来,这般热天,路上并无人走,那里见有婆婆?你是那里人,为甚的不见了老娘?”
这一段就比较明显地看出蔡元放改动的意图了:“你这人敢是疯子么?”比“你是什么人?”要多一分吃惊和气恼。庙里突然相遇,怎知人家从那里来,所以蔡本将“你从大路上来”改为“你从那里来?”绍本扈成回答“我在十里牌酒店里吃了一角酒”似乎答非所问,所以蔡本径改为“我从十里牌大路上来”。第4回,绍本:
府尹喝道:“他叫你寄信,怎的不记得?书信在那里?”杜兴道:“没有书信,是个口信。”府尹大怒,叫搜他身上。做公的把杜兴衣服剥下,从顺袋里搜出书信并三十两银子呈上。拆开看了大意——亏得书信上孙立不落姓名,笑道:“分明是一党了,扯下着实打。”众牢军拖下,打得发昏章第十一。
第4回,蔡本:
府尹喝道:“他叫你寄信,怎的不记得?书信在那里?”杜兴道:“没有书信,是个口信。”府尹大怒,叫搜他身上。做公的把杜兴衣服剥下,幸喜杜兴来时恐有差讹,原要约了乐和到下出去交付,因此书信不曾带在身边,故此不曾搜出。府尹见果然没有书信,只叫扯下着实打。众牢军拖下,打得发昏章第十一。
这里蔡元放把绍本中搜出了书信的情节改为没搜出来,大概蔡奡觉得,如果杜兴把书信带在身上有些缺少算计,与他多年作主管的身份性格不和。第6回,绍本:
蔡庆道:“我兄弟两个是北京行刑刽子,没甚材。只因救护卢员外,蒙宋公明挈带上山。不幸征方腊哥哥死了,单有小弟一人。有老母、贱眷在家悬望,况我在此没用,偶然路上遇着杜、杨二人,救出大哥。这里到底不是了局,只得容我别去。”
第6回,蔡本:
蔡庆道:“我兄弟两个是北京行刑刽子,没甚材。只因救护卢员外,蒙宋公明挈带上山。不幸征方腊哥哥死了,单有小弟一人。有老母、贱眷在家悬望,偶然路上遇着杜、杨二人,救出大哥。我在这里也没用,不如容我别去倒好。”
这里蔡本改动的痕迹也十分明显。俗语“矮子面前不说短话”,毕竟李俊等都在饮马川重操就业,虽然蔡庆觉得“这里到底不是了局”,但说出来就不好了,因此蔡元放把这一句删了。蔡本为了整段文字意思通顺,将“况我在此没用”略作改动为“我在这里也没用”,放到最后。
另外,在第35回,蔡本会前总评中有这样一段话:“写李俊建国,虽设六部,却都只是侍郎,所以避天子之尊也。写得有分寸。”事实是,绍本中并没有设一个侍郎职,而蔡本大设侍郎。比如绍本中小旋风柴进“摄暹罗国丞相事”;蔡本则是“吏部侍郎摄暹罗国丞相事”。绍本中浪子燕青为“上柱国赞画一应机密”;蔡本则是“兵部侍郎兼赞画一应机密”。绍本中扑天雕李应为“度支使,掌管出入钱粮”;蔡本中则是“户部侍郎,掌管出入钱粮”。绍本中圣手书生萧让为“中翰,掌理诰勅表章文移等事”;蔡本正则是“礼部侍郎兼理诰勅表章文移等事”。绍本中铁叫子乐和为“参知政事兼大将军长史”;蔡本中则为“刑部侍郎,参知政事”。我们看到,蔡元放为了使小说内容符合自己的观念,有意进行了改编。
(三)个别蔡本夹批与绍本旁批非常相似。
(1)第4回绍本正文“孙立道:‘到东京我有个书信烦你捎去,不知使得么?’”此处旁批:“有意无意,轻轻起波。”蔡本正文“孙立道:‘到东京我有个书信烦你捎去,不知使得么?’杜兴(道):‘这总是顺便,但不知寄与何人?’孙立道:‘便是我那乐和舅……’”此处夹批:“借其只要往东京,便轻轻逗出乐和来,何等省力!”
(2)第4回绍本正文“阮小七道:‘我也灰心,自在石碣湖中打鱼,又遇着变故,不得不然。只怕那奸党也放不过你两人哩。’”此处旁批:“借七哥快口,暗埋后文。”蔡本正文“阮小七道:‘我也灰心,自在石碣湖中打鱼,又遇着变故,不得不然。只怕那奸党也放不过你两人哩。’”此处夹批:“暗逗后文。”
(3)第5回绍本正文“舍人接口道:‘侄儿要去,只是这几日害着腰酸腿软,怕上牲口不得。’”此处旁批:“供状。”蔡本正文“舍人接口道:‘侄儿要去,只是这几日害着腰酸腿软,怕上牲口不得。’”此处夹批:“随是推故语,然想必有一半是真情。一笑。”这样的地方虽然不多,但也很难用巧合来解释,因为绍本的评点文字并不多,蔡本与绍本评点的位置相同就已经很巧了,文字相似就更巧了。
(四)蔡本与绍本的许多不同处往往只是字句上的差异,基本上不会“伤筋动骨”,但第8回很例外,蔡本与绍本所使用的几个地名完全不同。第8回绍本回目作《燕子矶玉貌惹奇殃,宝带桥金兰逢故友》,蔡本却作《万柳庄玉貌招殃,宝带桥节孀遇故》。这一回的内容是:花荣的儿子花逢春与母亲、姑姑(秦明之妻)清明节给花荣扫墓回来,偶遇王宣尉、郭京,王宣尉对花荣的妻、妹垂涎三尺,郭京也想打花逢春的主意,便将他们一家拘禁起来,想逼迫使之就范。后被乐和救出,逃至镇江宝带桥遇童威。两个版本的本质差别就在两处地点上,一是花荣的墓地,一是“偶遇”的地点。绍本花荣葬在楚州南门外,“偶遇”在燕子矶,蔡本花荣的墓地在万柳庄旁,“偶遇”在万柳庄。按:历史上的楚州治所曾几次改变,最早在燕县(凤阳东北),后又改过寿张、淮阴等处,北宋时在山阳(淮安),与南京有几百里的路程。如果花荣葬在楚州南门外,从南京出发到楚州扫墓,无论如何是一次长途旅行,总要十天半月,蔡元放直接把墓地放在南京近郊,这样就合理多了。
燕子矶在南京城东北之长江上,万柳庄按蔡本“出石城门,不道就到庄边”的说法,应该在城之西南。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距离呢?小说中写花逢春与母亲、姑姑住在雨花台——此处绍本和蔡本相同,雨花台就在城南,距所谓万柳庄很近,而距燕子矶就太远了。清吕燕昭、姚鼐《重刊江宁府志》卷十二《建置·城池》载:“江宁府城,明太祖洪武二年九月始建,六年八月成。其外城周九十六里,门十三……其南门、大西、水西三门,因宋元之旧,更其名曰聚宝、石城、三山。”雨花台至燕子矶沿护城河走水路至少50里,按小说“从水西门雇的船”算,到燕子矶50里水路,至少要走上半天。而按蔡本万柳庄就近多了,水西门也就是三山门,其南第一个城门便是石城门,再南就是聚宝门,也就是南门,南门外便是雨花台。陈忱是浙江人,虽然在小说中所记地名及其方位都没有错,但距离远近不符合实情,蔡元放是南京人,对许多地点的方位距离应该十分清楚,笔者在史籍中没有找到南京有个万柳庄地方,而按蔡本的说法万柳庄是南京的名胜,所以,万柳庄很可能是蔡元放为了小说更加合乎情理而杜撰的地点。
从上面的比勘我们可以直接肯定的是绍裕堂本是据原作刊印的,蔡元放本是改作的。但是,绍裕堂本是否初刻本?蔡元放所据底本是否一定就是绍裕堂本呢?我们还要进行一下分析。
首先,我们说绍裕堂本很可能就是初刻本,一是因为找不到另外的刻本;二是绍本保存有陈忱的《序》和《论略》,较完整地保留了作者的文字。其次,蔡本所据底本就是绍本,绍本刻于乾隆九年到三十五年之间。绍裕堂刊刻《水浒后传》之时,蔡奡的名声已经很响了,因为绍本题有“秣陵蔡元放批评”字样,显然是借用蔡的名声。蔡奡作《东周列国志序》的时间是乾隆九年,他成名也应该在评改的《东周列国志》出版之后,所以绍本肯定刻于乾隆九年以后。这样就同刻于乾隆三十五年的蔡本相距不远,蔡元放很容易得到这个版本。此其一。其二,通过前文对绍本和蔡本的比勘,蔡本以绍本为底本是最合适的解释。其三,蔡本“目录”下题“古宋遗民著,雁宕山樵评”,与绍本题署的位置、文字完全一致,而蔡本第一回回前又有双行题署“古宋遗民雁宕山樵编辑”(第一行)和“金陵憨客野云主人评定”(第二行)。蔡本“目录”下的题署显然是沿用的底本,而第一回回前的题署就是蔡元放自己的理解和解释了,“古宋遗民”和“雁宕山樵”之间没有分开,表明他认为这是一个人,也和第二行的“金陵憨客野云主人”相对应,既然有此理解,那么前面“目录”下为何还题作“古宋遗民著,雁宕山樵评”呢?只有一种解释,以绍本为底本,刻印时照录而来。
[1]萧相恺,陈忱.《水浒后传》杂议[A]//明清小说研究(第一辑).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5.
[2]高日晖,洪雁.水浒传接受史[M].济南:齐鲁书社2006:122.
[3]肖鲁云.二十世纪以来《水浒后传》研究综述[J].安徽文学,2009(4).
[4]黄霖,韩同文.中国历代小说论著选(修订本上)[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0:317.
A Textual Research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hao Yu Tang Edition and Cai Yuanfang Reviewed Edition of Later Story of Water Margin
GAO Ri-hui
(Publicity&United Front Work Department,Dalian University,Dalian 116622,China)
The two existing editions of Later Story of Water Margin by Chen Chen,an adherent of the Ming Dynasty,are Shao Yu Tang Edition and Cai Yuanfang Reviewed Edition.Compared the two editions collected by Shanghai Library,we found that one is most likely a master copy and the other a revision.Artistically,Cai’s is better.Shao Yu Tang Edition is a primary one which was probably inscribed during the 9th-35th Year of Qianlong Reign.Cai was already very well-known in the circle of novel critics at the moment,then Shao Yu Tang Edition might steal Cai’s name for it.
later story of water margin;Shao Yu Tang edition;Cai Yuanfang reviewed edition
I207.412 <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
A
1008-2395(2012)02-0033-04
2012-02-15
高日晖(1969-),男,大连大学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小说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