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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托利与达尔民主思想之比较

2012-12-21陈胜才

理论导刊 2012年11期
关键词:达尔自由主义理想

陈胜才

(九江学院政法学院,江西九江332005)

萨托利与达尔民主思想之比较

陈胜才

(九江学院政法学院,江西九江332005)

萨托利和达尔均为20世纪著名的政治学家,他们对20世纪中后期的西方民主理论研究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从处理民主理想和现实的关系、对待政治平等以及经济民主的差异等方面比较两者民主思想的区别,可以看出,达尔在面对自由主义民主危机所进行的一系列自我修正,比萨托利力图维护西方现有民主体制、无视这种体制的内在缺陷和弊端并极力为其辩护要可取得多。

萨托利;达尔;民主理想与现实;政治平等;经济民主

在当代民主理论家中,美国政治学家罗伯特·达尔毫无疑问是一位公认的最杰出代表,他以“多元主义民主”典范闻名于世,其民主理论的各种著作早已成为政治学界耳熟能详的经典之作。以达尔为代表的多元主义民主理论对西方传统的自由主义思想和实践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大大推进了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代表了自由主义的最新发展,成为西方国家政治意识形态的有机组成部分之一,用美国政治学家卡列尔(H.S.Kariel)的话来说就是:“作为组织和解释公共政治生活的唯一正确方法,政治多元主义仍然是西方世界自由意识形态的核心。”[1]314美国政治学家阿尔蒙德也指出:“罗伯特·达尔对于民主的终身研究,是一个规范的政治理论和实证的政治理论可以相互补充、相互推动的典型例子。”[2]100

而达尔则认为意大利政治学家萨托利是构建20世纪民主理论的一个主要建筑师,是第一个使用明白和直截了当的术语——“民主理论”为书名的人,[3]74萨托利的研究使政治科学中出现了一个讨论非常古老主题、冠以“民主理论”之名的新领域。[4]1可以说,萨托利和达尔两人均为当代最重要的自由主义民主理论家之一,他们对20世纪中后期的民主理论研究都产生了较大的影响。他们都受到熊彼特精英民主思想的影响,萨托利力挺精英民主理论,强调政治精英之间的竞争;而达尔的理论分析也是以熊彼特的终点为起点的,他的分析是以同时存在众多政治精英为前提,试图寻求在全社会普及和加强精英之间的竞争,达尔的多元民主理论看到了处于个人和领袖之间的社会集团的作用,其重大贡献正是把竞争引入到多头统治之中,使民主与多头统治相结合,建立起了“选举式多头统治”。他通过这种多元主义民主理论使“精英”和“民主”结合得更为紧密。萨托利对此赞誉有佳,认为现代民主正是达尔所说的一个选举的、开放的、择优的多头统治,他强调自己与达尔的民主理论都是对熊彼特民主理论的进一步发展。两人也在20世纪60年代被许多批评者视为典型的“精英民主论者”或“民主精英论者”(democratic elitist)。[5]285-295

但是两人在面对自由主义民主的危机时,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表现,萨托利始终秉持熊彼特的精英民主传统,把他所阐发的自由主义民主理论看成是完美无缺的典范,极力加以辩护和捍卫;达尔则能正视现实、认真分析自由主义民主存在的问题且进行自我修正,并“致力于解决工业社会发展过程中更为根本性的问题”。[6]187有鉴于此,我们有必要通过考察达尔面对自由主义民主的危机及学界对其理论的批评所进行的一系列自我修正,来反观萨托利民主思想中存在的局限。

一、萨托利和达尔处理民主理想和现实关系的差异

萨托利对民主的理想与现实进行了区分,他认为两者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别,而在对民主进行研究时,也就产生了对民主进行应然研究的规范理论和对民主进行实然研究的经验理论。对民主的应然研究所要回答的是“民主应该是什么”的问题,即规范理论所阐述的是民主的理想和价值,由它所形成的是民主的规范性定义。实然研究所要回答的问题则是“民主是什么”的问题,即经验民主理论适用于事实,并且是从事实中概括出来的,它说明民主实际怎样运作,现实世界中民主的真实状况是什么,由它所形成的是民主的描述性定义,“把民主是什么的描述同民主应是什么的规定加以区分,恰恰是解决我们的问题的办法所在。”[7]13而达尔也看到:“‘民主’既是指一种理想,又是指一种现实。我们常常划不清两者的界限。假如不把彼此的含义弄清楚,就会陷在词语的泥沼里,各执一词,不能沟通。”而经验却经常告诉人们,这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遗憾的是,这甚至在那些对民主的思想和实践如数家珍的学者当中,也时有发生”。[8]30-31

应当说,萨托利和达尔都敏锐地察觉到民主理想和现实之间的深刻矛盾,但是他们在处理二者关系上却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在这个问题上,萨托利试图调和民主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他认为民主既需要承认事实的现实主义,也需要给事实施加价值压力的理想主义,没有“理想化的民主观”,就不会有现实世界中的民主;不论是个体、社会集团还是民族国家,都应该有一个理想主义的目标。现实主义始终应该伴随着理想主义,因为单纯的现实主义让人看不到希望,而理想主义则为人们提供了希望。人类社会充满了现实中的无奈与不幸,但同时,人类社会保持了理想的“希望”,恰恰是理想的“希望”给我们增添了战胜不幸的信心与勇气。如果失去了理想或抛弃了理想,人类生活将会黯淡无光。但萨托利在民主理想与现实关系问题上却存在理想屈从现实、现实背离理想的缺陷。由于他把当前西方的自由主义民主体制看成民主发展的终点,因而在理想问题上裹足不前。他的民主理论缺乏理想的想象力和推动力,缺乏民主理想的批判精神。就像杜威所说,“依我的看法,关于民主主义的观念,我们所能犯的最大错误,是把民主主义看成某种固定的东西,看成为在观念上和在外部表现上都是固定的东西”,“民主主义的观念本身,民主主义的意义,必须不断地加以重新探究;必须不断地发掘它,重新发掘它,改造它和改组它”,“如果它不往前走,如果它企图站着不动,它已开始走上导引到灭亡的退路。”[9]35

不像萨托利因为看到当今民主国家的现实而把民主的理想抛至“天国”,达尔则清醒地认识到人们为民主的理想与现实的背离而困惑的一个客观原因就是两者之间存在着难以消弭的鸿沟,“在任何一个国家,在理想的民主和现实的民主之间,鸿沟都实实在在地存在”,但他意识到“这个鸿沟给我们带来了挑战:我们有没有办法使‘民主’国家更加民主一些?”[8]35达尔明确指出,理想的民主涉及的问题是“什么是民主”和“为什么要实行民主”。这两个问题看似简单,但却困扰了人类两千多年。达尔为此所做的努力较好地破解并逐步消除了民主理想与现实之间紧张关系这一历史性难题。

在这个问题上,达尔既对当代西方民主的现实运行进行实证性研究,同时又从规范的角度去构建民主的理想目标,从而使得民主的理想与现实之间保持一种动态的平衡。达尔改变了人们把“人民主权”作为民主理想的做法,他从程序的角度对民主的理想与现实的两个方面进行了重新界定,他提出:“第一种把民主设想为一种理想的或理论上的制度,它也许处于人类可能性的极限,甚至超过这一极限。根据这一解释,理想的民主程序要满足五个标准:1.投票中的平等:在制定集体的、约束力强的决策方面,每个公民所表达的偏好都应当在决定最终方案时得到同等的重视。2.有效的参与:在制定集体决策的整个过程当中,包括在把事项列入议程阶段,每个公民都应当拥有充足的和平等的机会来表达他或她关于最终结果的偏好。3.明智的理解:在决策需要所允许的时间内,每个公民都应当拥有充足的、平等的机会就最合理的结果得出他或她经过深思熟虑的判断。4.对议程的最终控制:公民中的多数应当拥有唯一的权威来判定何等事务应当或不应当通过满足前三个标准的程序来决定。5.包括范围:公民应当包括除暂住人口以外的所有受其法律管辖的成年人。”[10]6同时,达尔建议用“多元政体”来指称现实存在的民主制度,因为“民主”这个词容易误导人们向往一种不可能达到的理想境界。达尔本人的解释是,这样的区分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混乱和语义争论,“重要的是要强调作为一种理想制度的民主与已被视为不完美的近似于一种理想的制度安排之间的区别,我认为,经验表明,同一个术语用于两者时,不必要的混乱和根本不适当的语义争论就会给分析造成障碍。”[11]19据萨托利的解释,达尔是“把民主一词留给‘理想制度’,而用‘多头政体’作为其在现实世界中的近似物”。[7]13萨托利认为达尔的做法有一定的道理,他认为这是不避开民主这个词,也不改变它,使民主既有规范性定义又有描述性定义的好方法。并且,“对‘实然’和‘应然’、现实和理想的区分使事情变得复杂,但也澄清了思想混乱。”[7]13“达尔说的多头统治,是因为体现着理想才有其实际面貌。”[7]8

像萨托利一样,达尔也认识到民主“理想的标准是如此苛刻,以至于从未有任何现实的政府形式可以完全满足它们,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但不像萨托利把他阐发的自由主义民主理论看成是标准的民主典范,达尔明确指出,“民主这个术语在任何政府形式中都不是理想意义上的完全民主,否认了这一点,就等于说从未存在过任何民主的政府形式。”[10]7同时,达尔看到了对民主的理想与现实作这种二重区分的好处,“一般理想的尺度所具有的好处,它一概具有;而且,比起许多这样的尺度来,它还更切中要害、好处更多一些:它们确实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尺度,使我们可以对现实中各种自称为民主的社团的表现作出衡量;它们可以做我们的指导,帮助我们对各种具体安排、宪法、惯例和政治机构加以构造或者是重新构造。对那些渴望实现民主的社团,它们能够提出一些切中要害的问题,并帮助找到答案。”[17]48并且他理解,“一种理想的但却并非不可行的政体景象可能在现实经验中得到更为充分的实现。”[12]1达尔这种循序渐进以实现或接近民主理想的做法无疑比萨托利要高明得多。

二、萨托利和达尔对待政治平等的差异

政治平等既是民主的出发点,也是民主不断寻求落实的理想之一。萨托利和达尔都看到政治平等是贯穿整个民主理论历史的一个主要概念。但萨托利更注意的是自由与平等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他始终把个人自由放在首位,一直谨守个人自由的底线,一旦跨越这个范围就显得十分审慎;他把平等看成是对自由的威胁,在他的思想体系中,平等只是处于十分有限的位置。萨托利把平等称为“迷宫”,他认为“一旦我们知道如何前进,我们就不会在自由或诸种自由的迷宫中迷失方向;但平等的迷宫却不同——这儿我们仍旧在寻求解决问题的阿里阿德涅之线”。[13]326他认为现代世界已经走到了一个转折点,人们在此面临着两种未来:一种是自由主义之中的民主,一种是自由主义之外的民主。“自由主义之中的民主”是以自由求平等,而“自由主义之外的民主”则是以平等求自由。他担心人们会远离自由主义民主,把谋求物质的、经济的平等置于头等重要的地位,他认为一旦保卫并扩大个人自由的目标完结了,自由主义的平等也就完结了。他要求人们正视民主因素增长所带来的危险,呼吁回到19世纪的自由主义民主中去。他指出:“自由主义民主中民主成分的增长,越来越要求我们正视走向反面的危险”,民主只是自由主义的完善而不是替代物,“毁掉制度中的自由要素以换取少得可怜的一点东西,用这种方式寻求最大限度的民主,除了削弱作为整体的自由主义民主之外将一无所获。”[7]438

而在自由与平等之间,达尔更为关注的是平等。他认为“政治平等的存在是民主的一个基本前提”。[14]1可以说,平等是达尔民主理论所追求的核心价值,他的民主理论中处处高扬着平等的旗帜,“对他来讲,民主最基本也是最必不可少的条件首先是社区的所有成员都享有平等的参与社区集体决策的权利。个人权利或自由,诸如言论自由、结社自由,与其说是民主的政治生活要实现的目标,还不如说是实现平等的政治参与的必要条件。”[15]当然,平等虽是达尔民主理论的核心,但这并不排除他对自由的认同和关注。从托克维尔以来,人们就一直以为政治、社会、经济平等的扩大会危及政治自由和个人的独立性,会造成多数暴政的泛滥。许多美国宪法的缔造者也担心民主、政治平等、多数规则将危及财产所有者保护并自由使用其财产。但达尔认为,他对平等的关注与先哲们对自由的高扬是不矛盾的,他致力于扩大平等不是对自由的轻慢,而是希望通过扩大平等来推进自由的扩大,至少不会比当下的自由少。[16]2-4因此,他明确指出:“表面上我关注的是政治平等,实际上我真正关心的是自由、人的发展和人的价值。”[12]458

其实,早在1953年,达尔就在与林德布罗姆合著的《政治、经济与福利》一书中指出了种种“政治不平等”的存在,他们甚至自问“多头政体”到底能不能算是一种“民主”。[17]58但也像萨托利一样,达尔拒绝接受“政治权力应该人人平等”这类规范性的民主思考,他认为政治平等是“所有人类目标中最乌托邦的目标”;他们指出,在真实的民主政治系统中,政治权力掌握在少数政治精英手中,各种政策的制定,尤其是关键性的政治决定,都出自这些少数人。[18]354

但是,从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达尔民主思考的焦点却转向对“政治不平等”进行批判。他把“投票的平等”确定为民主理想的第一要素。尽管达尔仍然发现“无论何时何地,平等的逻辑总是无奈地碰上不平等的残酷现实”。[8]26“在所有的国家,平等的逻辑只对少数人和少数特权人物有效。”[8]28他也清楚平等并不是不证自明的,“人类的自然状况看来是不平等,而不是平等。”[8]71因为,人类各种能力、特长和机遇的分配,从出生开始,在许多重要的方面就是不平等的;而且由于抚养、环境,还有运气,又把早先的差异继续扩大,使得这种不平等更加严重。但达尔认为,人类在许多方面不平等的事实并不能否定平等的价值,每个人的生命是无法比较的,人类的平等应该建立于每一个人价值平等之上。在达尔看来,平等所要表达的是有关人类的一种道德判断,表达我们以为“应该”的事情,他把这个道德判断称为“内在平等”的原则:—个人的生命、自由和幸福,比别人的生命、自由和幸福,内在地既不优越,也不低劣,因而,我们对待每个人,应该把他们当做在生命、自由、幸福和其他一些基本的物品和利益方面拥有同等的要求的人来看待。他认为单单这个原则并没有太多的意义,要把它应用到国家的统治上,还需要把它隐含的一个辅助原则附加上去才会对我们有帮助:“政府在决策的时候,对于受到决策约束的人,应当平等地考虑他们的幸福和利益。”他也看到,内在的平等的主张并不是不证自明的真理,但“它却体现了对于人的价值的一种最为根本的观点,对于这种观点是几乎不能再用进一步的理性推导加以证明的”。他认为有几个理由证明,“内在平等是一个可以成为国家统治基石的合理的原则。”首先,从伦理和宗教的角度看,这符合世界上大多数人最基本的伦理信念和原则。大部分的道德推理,大部分的伦理体系,都明确或未明确地假定了这一原则的正确。其次,从其他替代原则来看,就国家的统治而言,任何一种替代内在平等的一般选择,在多数的人看来都是有悖情理、不能信服的,所谓“内在优越”的原则会导致赤裸裸的暴力。第三,从审慎的角度来看,坚持自己的利益应当和别人的利益受到同等的考虑,是一种较保险的做法。最后,从可接受性的角度看。一套保证对所有人的利益予以同等考虑的程序,最有可能获得其余人——这些人的合作是你实现自己的目的时所需要的——的同意。[8]72-75

达尔的这种平等与萨托利等所提出的形式上的政治平等是有着明显区别的。萨托利主张的机会平等,“基本上是在保护强者的利益。人人获得政治权力的机会,虽然完全相等,但各个个体却不平等地分享着政治权力本身。”[18]360而达尔则看到政治资源的分配不均是造成公民政治不平等的一大根源,他对所有政治资源分配不均的情况都进行了强烈的批判,认为民主理论家的首要目标将在于有效地削减现实存在的政治不平等。达尔认为,当代世界中对自由构成主要威胁的并不是平等的要求,而是来自不平等,或来自无限制地积累经济资源的自由,和将经济活动组织成按照等级原则支配的企业的自由。[19]272他看到“在大多数国家里,都是极端的不平等,或极端的不平等感的存在,且不平等经常促使全体公民分化或两极分化为敌对的阵营,弱化对民主制度的信心,并产生对独裁统治的支持”。[16]44经济不平等又导致政治资源分配上的不平等,包括财富、收入、地位、名望、信息、组织、教育、知识等一系列方面的不平等,而由于政治资源的不平等,一些公民比另一些公民对政府的政策、决策和行为有更大的影响。“由于现实和各种价值交互作用所设定的限制,发达民主国家在民主平等方面实际上所能取得的最好成就是:公民在政治资源、参政能力和参政机会方面仍存在严重的不平等。”[12]459达尔断言,在今天西方的民主国家,“公民没有获得政治上的平等——远远没有。”[8]186他认为,由于找到减少不平等的方法比发现实现完全‘平等’(不管它意味着什么)的方式要容易得多,一个发达民主国家应致力于减少那些会引起严重政治不平等的可以补救的原因。“一个发达民主国家可以积极地寻求减少公民有效参与政治生活的能力和机会的严重不平等,这些不平等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经济资源、地位和机会以及知识、信息和认知能力造成的。”[12]459达尔致力于对这些不平等的根源进行清理并试图提出切实有效的方法加以改进。

三、萨托利和达尔对待经济民主的差异

经济民主代表了人的自由和发展的一个新的高度。对经济民主的不同态度实际上反映了是否勇于推进民主、为民主的进一步发展和完善创造条件。科恩明确指出,“探讨政治时忽视经济因素,这是西方常见的错误。”[20]112萨托利总是刻意淡化政治与经济之间的关联(或者说回避经济安排的政治后果),他认为政治自由主义不同于经济自由主义,从时间上来看,政治自由主义先于经济自由主义。[7]427对于政治民主和其他民主,萨托利认为,“民主只意味着政治民主”,“政治意义上的民主是大范围的宏观民主,而团体和工厂为中心的民主是小范围的微观民主。”也就是说,政治民主是主导的统领性民主,其他民主则必然是次级民主。如果一级实体不是民主政体,次级实体也很少有机会以民主方式存在和繁荣。他不否认社会民主作为民主政体之不可缺少的基础的重要性,也不否认基层的初级民主可能比民主的任何其他方面更有价值。与此相似,经济平等和工业民主可能比任何其他事情对我们都更为重要。但“政治民主是我们可能珍爱的无论什么民主或民主目标的必要条件、必要手段。如果统领性制度,即整个政治制度不是民主制度,社会民主便没有什么价值,工业民主便没有什么真实性,经济平等便可能同奴隶之间的平等没有什么两样”。[7]9-12作为资产阶级民主的代言人,其“民主要求主要局限在政治领域,其根本目的是限制以暴力为基础的专横的政治权力,保护资产阶级在经济领域中的自由和权利,防止人们凭借暴力组织(主要是政府组织)侵犯财产权利,进行超经济剥削”。[21]179确实如果没有政治民主做基础,别的民主形式也很难得到落实,这是在民主发展史和实质的可能性上都有所依据的论点,但是不管是政治民主还是社会民主、经济民主,它们都是民主社会的构成要素,它们之间没有什么高下之别,而是处于相互补充的状态,萨托利对于民主的等级偏见反映了多数自由主义者只希望将民主局限在政治领域内的心态,“这种等级偏见也反映了多数论者以西方现有体制为满足的守成心理”,而萨托利“只是敢于诚实地将他的守成的价值观做明白表达的少数人之一”。[22]162

经济民主当然要调整现有的经济体制和经济秩序,必然需要政治对经济的干预和介入,它所要矫正的是形式的经济自由所造成的多数人经济不自由和经济不平等,从而导致政治不平等的弊端。既然民主意味着一种对压迫性权力的抗争,其抗争的基点就在于某些人因为其优势的地位而阻扰其他人获得自我发展条件的机会,民主运动的目标,或者民主的基本目的,一直都是在这个意义上要求确保每一个人都能获得平等对待的条件。[22]167萨托利自己也认识到“理想的作用是向事实挑战”。[7]77民主实际上就反映了人们对于现实存在的反省。而对于此,萨托利则以自由主义民主的现有成就为满足,他对包括新自由主义、社会主义在内的主张政府干预经济的做法一概表示反对,这实际上无益于民主的进一步发展和完善。

达尔则强调政治与经济之间的密切关系,敢于正视自由主义民主发展中的这些问题。达尔看到当前西方民主存在固化政治不平等、扭曲公民意识、扭曲公共议程、让渡最终控制等弊端。[10]36-46他把政治不平等看作当前西方民主的主要弊端,大力批判当代种种政治不平等现况和寡头趋势。达尔指出,当今世界上对自由构成威胁的重要因素是“积累无限经济资源的自由”,是“把经济活动组织成由等级原则支配的企业的自由”,是由现代所有制形式和企业控制形式所造成的种种不平等。[16]50、55他认为美国的宪政体制从一开始即是为了维护少数人的既得利益而设计,美国的建国者们也在不断寻找解决方案,为此而建立了共和政府,财产权利对民主理念做出某些妥协,使人们有一定的自治空间,促进了社会民主的进步。但是现代公司的发展却改变了民主的进程,也改变了美国曾存在的一定程度的平等的经济秩序。他指出:“所有制和控制促成了公民在财富、收入、地位、技能、信息、对信息和宣传的控制、接近政治领袖的机会以及一般可预见的生活机会等方面的巨大差异,这些差异不仅存在于成年人之间,而且存在于未出生的人、婴儿和儿童之间。限定一切适当条件之后,这种不平等就会转而使公民之间作为政治上平等的一员参与治理国家的能力和机会存在巨大差异。”他断言,“现代‘合作资本主义’势必‘产生社会和经济资源的巨大不平等,以至于造成对于政治平等、从而对于民主过程的危害’。”[19]273由于经济资源在某种程度上可转换成政治资源,公民在经济资源上的不平等势必造成其在政治资源上也不平等,从而导致“少数富有者将比其他公民占有更多得多的政治资源,他们将控制国家,支配公民多数,并掏空民主程序的所有内容”。[16]68-69

正像托尼所说,判断一个社会是不是真正民主的社会,最根本的不是看它的政治制度和政体形式,而要看它的经济和社会结构。[23]98达尔认为,古往今来,许多人都在构想一种政治体制,在这一体制中,成员们相互之间视为政治上的平等成员,以集体的方式拥有主权,并拥有为统治自身所需的各种能力、资源和制度;这一视角迄今仍然是现代民主思想的核心,并继续塑造着民主的制度和实践。[12]3而市场资本主义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不平等,它将通过对政治资源的不平等分配而限制民主的民主潜力。[8]191为求正本清源,达尔提出“经济民主”的改革方案,试图将民主精神扩展到经济领域中,他认为:“如果民主在国家治理中被证明是正当的,那么,它在经济企业的治理中也是正当的。而且,如果在经济企业的治理中不能证明民主是正当的,那么我们也不能看到民主在国家治理中何以正当。任何组织的成员都有权利通过民主程序进行自治。”[16]134-135他认为,“在选择经济方案的时候,关键的问题并非这一体制是社会主义的还是非社会主义的,企业是‘私有的’还是‘公有的’(尽管这些可能是重要的第二位的问题),而是经济企业被赋予多少自治,内部和外部控制的性质如何。”[10]99-100为此,他希望建立一种广泛的合作型的所有制和企业控制制度,把民主的原则扩展到公司和一般经济生活中去,他在《经济民主理论的前言》一书中系统地阐发了自己的经济民主理论,认为自己的改革方案是为了削减政治不平等而设计的,这不仅没有违背民主的基本理念,反而是在不同的现实条件下对它的一种“趋近”。达尔从不认为他所提倡的“经济民主”与西方现行的民主制度有任何相互抵触之处,他始终强调如何在现代国家的规模之下实现“民主”是所有民主人士必须严肃思考的问题。所以,有学者提出,达尔的经济民主方案,与其说是一套可行或不可行的政治纲领,倒不如说是再度地反映出他对“民主理想”的执着追求。[17]60

其他西方学者如麦克弗森、赫尔德也看到,由于经济生活中资本压迫劳动的权力关系的存在,以及各种社会资源或权力资源占有的不平等,都不能不使资本主义的政治民主成为徒有虚名的形式。如赫尔德就指出:“民主受到某些强有力的经济关系和经济组织的挑战,这些关系和组织在其运作基础作用下,会偏转或扭曲民主过程和输出。”赫尔德对达尔的分析表示赞同,他认为:“如果政治平等是一项道德权利,那么,要求在控制生产和金融资料的条件方面有更大的平等也是一项道德权利。应当认识到,有必要改变所有制和对生产和金融系统的控制的某些方面的状况,这对建立一个开放的、公正的政治议程是至关重要的。如果对经济资源的私人控制和使用没有明确的限制,民主的一个必要条件就不可能得到满足。”[19]410-411

结语

应当说,达尔对政治不平等的关注以及利用经济民主来克服现行民主制度弊端的一些做法,虽然没有根本超越西方现有制度的基本框架,但也不乏许多合理因素,至少代表了其进一步推进民主的愿望和努力,希望由此带来一个经济更民主、政治更平等的新社会,这一点比萨托利力图维护西方现有民主体制,无视这种体制的内在缺陷和弊端并极力为其辩护无疑要可取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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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09

A

1002-7408(2012)011-0054-05

江西省社会科学“十二五”(2011年)规划项目“萨托利民主思想研究”(11S H 09)的阶段性成果。

陈胜才(1971-),男,江西吉安人,九江学院政法学院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政治学理论和当代中国政府与政治研究。

[责任编辑:宇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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