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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悦洲往事

2012-12-18许春樵

安徽文学 2012年11期

  秋天的清晨,湿漉漉的江风卷着一层层薄雾漫过江面,漫过浮在江中的和悦洲,漫过洲上寂静而空虚的街巷。
  和悦洲还没有醒来,车夫们却早醒了,他们拉着胶皮轮黄包车挤在招商局趸船码头上,等待着从汉口开往上海的第一班轮船停靠和悦洲。车夫们看不清雾霭下奔腾的江水,却听到了江水流动的声音,然而他们更想听到轮船的汽笛声,那撕心裂肺的汽笛声中响动着的是哗哗作响的银元。日清轮船公司“天井川丸”号,还有大英怡和洋行的“明生”号大轮,四层楼高,能装上千人,停靠和悦洲至少得下客一二百,要是能拉个客人到大关口裕通和盐仓或是利和钱庄、振通电灯公司,一出手就能给一块现大洋,那都是有钱的主。
  泊在江边的趸船在江水中微微晃动,车夫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有雾的空气,竖起耳朵谛听着远在天边的轮船汽笛声。东边江面的天际线上已流露出最初一抹曙色,趸船公司当差的手中拎着一盏已经熄灭的马灯,对着车夫们喊着,“‘太沽码头’的船马上就到了,芜湖开过来的!”
  然而,拥挤在趸船码头上的车夫们无动于衷。
  “利济”、“源丰”轮船公司对开安庆、芜湖,航线上是“升龙”、“新升”等小轮船,只能装七八十号人,一路走,一路停,有钱人都不坐,下船的客人也没几个出手阔绰的,大多数人都不要车,他们扛着藤条箱子,拎着大小包裹,径自上和悦洲。
  长龙山天主堂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一轮红日在江面上腾空而起,秋天的晨雾在阳光下就一点点地碎灭了,于是,江面变得辽阔,长江在视线的尽头留下极其遥远的想象。
  汉口开来的早班船已经下完了客人,趸船码头上顿时安静,而和悦洲上的三街十三巷却热闹了起来。
  在天主堂悠扬的钟声里,三街十三巷徽派建筑的店铺纷纷卸开一块块门板,店里的小伙计用鸡毛掸子掸着木质柜台和柜台里的香烟、洋火、桂花糖之类的百货,门前送煤、送炭、送水的挑夫总是在这个时候准时过来,当早晨第一缕阳光照亮巷口转角处马头墙上时,街边的铺子像是约好了似的,所有的炉子步调一致地在石板街上向外挪上二尺,打烧饼、炸油条、煎包子、下馄饨的炉子全都捅开了炉火,风箱呼呼地蛊惑着炉内的火焰,油锅和街市一起沸腾,没多久,街巷里就灌满了烧饼油条的香气。在头道街当差的那些生活讲究的下江人,早点喜欢吃味道鲜美的“耿记”虾籽面,而三道街的当地手艺人和湖湘船民则更喜欢在街边的小铺子里就着烧饼油条,喝一碗稀饭,然后就匆匆忙活去了。
  鹊江边的大关口码头声名显赫了二百多年,二百多年里皖赣鄂湘川老百姓吃的盐都是从这座码头上的岸,先囤积到三道街巷口的四座盐仓里,然后再陆陆续续批发给沿江各地的盐商,最终深入到千家万户灶台上的瓦罐里。这座早年盐务招商局的专用码头,也是鹊江边最大的一座码头。
  从鹊江边沿青石台阶拾级而上,码头上有一座青石雕琢的徽式牌楼,牌楼下蹲着两个青面獠牙的石狮,狮子的嘴里含着圆球,牌楼后面是一个青石铺就的广场,广场后边就是前后十三进的“盐务招商局”,后又改为“皖岸督销局”,厘金局设立的时候,也在这里办公。这座豪宅深院里,运盐、卖盐、管盐、收盐税,通吃统揽,富得流油,进去过的人都说,督销局总督的办公室里,不仅装有英国的手柄式电话,还铺了波斯地毯,里面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大通电报局1881年最初成立的时候就在厘金局的二楼,和悦洲最早用上电话的人都在这座院落里。
  和悦洲盐务大清时是满人掌控,民国后则是国民政府钦点的要员在此把持。“一业带来百业兴”,历朝历代,谁掌控了盐业,谁就掌控了国计民生的命门,贩盐和贩毒是一样的暴利。和悦洲优越的地理位置和盐业中枢的身份注定了它在安徽芜湖、安庆、蚌埠、大通这“四大商埠”中对国库的贡献最大,大清直至民国初,大通每年上交的税银一亿二千多万元,月均千万以上,后来和悦洲成立了厘金局,开征的盐务厘金税,为大清国防和消灭太平军筹集军饷立下汗马功劳。
  鹊江里流淌的不是江水,而是源源不断的真金白银。
  在这个秋天早晨,和悦洲有足够的自信尽情渲染自己的繁荣与骄傲。
  如果说和悦洲长江边大轮靠岸带来一时喧哗的话,那么和悦洲鹊江边则是从早到晚地响彻着喧哗与骚动,鹊江边有三个船码头,进出的商船和来往的渡船首尾相继,生生不息。一大早,大关口码头边,贩运盐粮、米油、柴炭、山货的船扎堆到岸,挑夫、纤夫、掮客、商贩们拥挤在码头上匆忙地卸货,排队等着靠岸的船在后面催命似地吆喝着“快点”!一些实在等不及的船就到下口清字巷码头靠岸了。
  对于赶早市的小商贩们来说,和悦洲的早晨短暂而匆忙,不到一个时辰,刚收来的山货、刚采摘的滴着露珠的新鲜瓜菜,还有昨夜收网的鱼、虾、蟹、鳖就上岸了,街巷里被秋露浸得湿滑的石板街上,满街的鱼腥味勾兑着烧饼油条的焦香味,还有酒坊里细若游丝的酒曲气味,五味杂陈,四处蔓延。随着鱼虾的摊档在街头巷尾不断延伸,鱼腥味逐渐占据上风,和悦洲的人要是早上出门闻不到鱼腥味的话,就会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或身在异乡了。在“鱼虾不论钱”的和悦洲,秋天的螃蟹也便宜得惊人,“九月吃团(母蟹),十月吃尖(公蟹)”,正是母蟹黄多肉肥的季节,一块钱居然能买到六斤喷吐着白沫的母蟹,二道街的人都知道,利丰银楼的老板、升大钱庄的老板是江浙人,他们买螃蟹是整筐买,将螃蟹当菱角吃。和悦洲鱼虾实在太多,一年四季一天不断,春天的时候,青阳山里砍来的一斤鲜笋能换三斤鮰鱼。
  太阳晒干了鱼腥味,街边早市散去。和悦洲三道街上的洋行、商行、钱庄、银楼、绸庄、布店、米店、当铺、茶社、学校就正式开张了。赶完早市的小贩们从鼓胀的口袋里掏出钱,慷慨地买了一坨糯米饭包油条,先将胃里塞个结实,然后划着一叶小舟,从鹊江边翩然而去。明天他们还会再来。
  《新大通报》早上八点半就送到了洋行、商行和贸易货栈,而《大通日报》则要到九点才能送到,和悦洲地处江心,所有的公务和商务一般要到上午十点才会正式开始,这是和悦洲特有的工作时间表。似乎早已形成了默契,十点之前的这段日子,识文断字的职员们会泡上一杯茶,摊开飘着油墨香的报纸,坐在秋风浩荡的窗口,看窗外江面上白帆点点,江鸥尾随着帆船上下盘旋,他们的心情亦如江鸥一样悠然自得。当冒着黑烟的轮船声嘶力竭地冲过江面时,江鸥弹片一样飞散开了,这时临窗而坐的职员们就收回窗外的目光,开始讨论当天报纸上的话题,中日会不会开战,还有上海刚拍的有声电影《空谷兰》什么时候能在和悦洲三元楼茶苑放映,有人说看有声电影还是悦京剧院比茶馆好,声音不反弹,少数对文学感兴趣的人很怀念《鹊江日报》上的副刊,前些年连载的《水月缘》跟张恨水的小说《啼笑因缘》有得一比,只可惜《鹊江日报》已经停刊了。
  三街十三巷纵横交错,像一张网将和悦洲编织得井井有条,编织得牢不可破。茶楼一早就开门了,一些功德圆满或家境优越的老人喜欢喝早茶,他们喜欢扬州“早上皮包水(喝早茶),晚上水包皮(泡澡)”的优雅闲适的生活,在和悦洲住了好几代的祖居居民,他们边喝茶,边陶醉于和悦洲辉煌的历史以及自己值得炫耀的人生。和悦洲人差不多都知道,同乐茶馆里的老茶客朱兆和喜欢向人炫耀自己参加“庚子首义”的光荣历史,现在是民国了,反过清的都是英雄,他捧着茶壶,缺牙的嘴里说话漏风,但口气却很大,“我们自立军,攻大通盐局、炮轰督销局、厘金局,没费吹灰之力,厘卡炮船被我们缴获了八艘,上面还有火炮,乖乖,还了得,打下和悦洲,白银就弄到了一万五千两,一万五千两,差不多能建一条沧字巷了!”朱兆和不讲自立军七天就被清军斩尽杀绝和自己当了逃兵,而是大吹特吹清营参将张华照被他们追得跳江自杀了。有听众说自立军起义只在大通小打小闹了一回,朱兆和端起茶壶咕咕噜噜地喝了一气,将不满的情绪和已经寡淡的茶水一起吞进肚里,他涨红着气色衰败的脸,忿忿不平地说:“孙先生做主,黄埔军校把8月9号定为大通自立军起义纪念日,你去问问,造大清反的哪个能跟我们比。”佘继璋是常年泡在怡园茶馆的茶客,佘家在大通是名门望族,佘继璋对自己儿子在南京国民政府做了处长毫无兴趣,他跟茶客们说得最多的是明朝的佘氏家族的戏剧家佘翘,佘翘的杂剧《量江记》演了四百多年经久不衰,他不像朱兆和那样口若悬河,他把家族的荣耀和内心的骄傲压抑在平静和低调的叙述中,“《量江记》在和悦洲惠芳大舞台还在演,先祖不忍人间骨肉分离,最终乃以‘苦心人,天不负’收场,失散母子理当团圆。有空的话可去看一场,不无裨益!”听的人就附和说,“当然,当然!”
  和悦洲的茶楼大多开在头道街,推开木格窗户,江风扑面而来,潮湿的水气一股股地涌进茶楼里,同乐茶馆老板居然说,江风裹来的水气钻进茶壶嘴,滋润“毛峰”、“猴魁”,茶汤立刻变得中庸而柔和。说是这么说,没几个茶客响应,他们只对茶楼里的木制格局和宜兴紫砂壶的质地表现出不知疲倦的关注,每次来,都要换壶沏茶,俗称“换嘴”。
  和悦洲与大通镇之间被鹊江隔开。这条夹江虽然只有三百多米宽一千六百多米长,但却是万里长江上最安全最繁华的避风港。和悦洲盐业、米业、百货业集散中心的地位,让长江沿岸的富商巨贾们一年四季舟楫不停地直扑过来,和悦洲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附来无数贪婪的财富目光和欲望商船,江西的运盐船、运米船,江浙贩运丝绸、布匹、茶叶的船,还有从青通河贩运皖南山货的船,全都停泊在鹊江江面上,秋天和悦洲鹊江边从大关口到铁板洲江面上泊满了大大小小的商船,有不少湖湘的木帆商船在等待秋风乍起的日子扬帆,还有的船在等山货收齐了离港,一些精明的商人是在等秋后米价跳水后收购装船。相当一部分远道而来的商船已经在这里停泊了三四个月,甚至有半年以上的。秋天和悦洲商贸最红火,一些等待商机的船还没来得及扬帆,一大批瞄准秋季交易的商船又来了,此时的鹊江左岸的商船拥挤着堵成了三排,偶尔有一艘船要离港,牵一发动全身,几百条船要一起挪位,江面上一片大乱。
  中午的和悦洲是一天中最平静温和的时光,正午的太阳悬挂在头顶的正上方,巷子里就灌满了均匀的阳光,三街十三巷的所有角落都被阳光照亮了。一上午,许多短途贩运的商船陆续到岸,此时正是短途商贩们交易最忙碌的时候,米、盐、布、百货谈好价格,下午必须装船,船大多要在傍晚离开,这样会节省时间和成本。只有那些属于大商号的大船才会漫不经心地泊在鹊江上,他们耐心地在等待着意想不到的商机。这样一来,中午和悦洲醉雅轩、六品轩、龙江馆、乐淘园等几家大酒楼里的顾客并不多,倒是街边的小馆子里人声鼎沸,熙来攘往的商贩们简单地点一些饭菜,填饱肚子,就去继续进货或紧赶着装船上路了。熟悉和悦洲的客商都知道,船一靠岸,直扑隆昌、森茂、仁昌、义昌隆、森昌等几家大商号准没错,即使被宰,也认了,毕竟实力强大,货真价实。大商号低价收购茶叶、香菇、木耳、大米、黄豆、棉花、笋干、苎麻等土产,高价卖出食盐、棉布、煤油、香烟、洋火、丝绸、铁钉、马灯等货物,他们在倒买倒卖中迅速暴富,和悦洲就是一个财源滚滚的地方,在这些大商号之外,还有商户1000多家,生意都是出奇的好。“店门一开,金银全来”,人们都说,三江口的和悦洲是用盐堆起来的,是用黄金白银打制出来的。
  自1876年《中英烟台条约》大通列为外国轮船的停泊港,大通以及和悦洲就跟洋人和洋货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大英“太古洋行”、“怡和洋行”的轮船公司最早在和悦洲设了上下客的“洋棚”,紧接着是日本的“大阪公司”和“日清公司”也跟着来到了大通,一些英国、德国、法国的商人和西方传教士频繁出入和悦洲,上个月在英国流行的香水和西装,下个月在和悦洲就能买到了,和悦洲能听到中国的各地方言,还能听到洋人叽里咕噜的洋话,开始听洋人说话会有人好奇地讪笑,后来见多了,就没人笑话了。外国人一多,大通和悦洲就有了法国人建起的天主堂、美国人建起的耶稣堂和福音堂,那些中外教徒们比肩接踵地走进教堂,走到神的身边聆听上帝声音,而与此同时,供奉佛教的莲花寺、法华庵与头天门的大寺阁等寺庙与基督教堂在大通和悦洲平分秋色,经声佛号幽远深邃,香烟缭绕绵延不绝。
  和悦洲的下午,几家茶楼和戏院同时响起锣鼓,男音北腔同时亮相,三元楼茶馆、金城茶园每天必演连台本大戏,安庆、桐城的黄梅戏戏班子在这里最受追捧,而湖北的汉剧、江西的婺剧、江苏的扬剧、浙江的越剧戏班子也是你来我往,还有悦京剧院,演京剧和昆曲。这天下午同乐茶园上演的就是改编自杂剧的《量江记》,因为是大通人写的,前来捧场的特别多,茶楼门前卖香烟瓜子和糖葫芦的小贩们也叫得特别卖力,下午场不比晚场,但这天下午场也满了,据说是丹凤银楼老板的生日包场。虽说戏票比电影票便宜一半,可这段日子和悦洲最火爆还是电影,电影皇后胡蝶主演的最新电影《姊妹花》海报是中午贴到街头巷尾青灰砖墙上的,海报上说电影在悦京剧院只放映三天,几乎跟上海的大世界同步。于是,一些公司里的年轻职员冒着被老板炒鱿鱼的危险,偷偷地跑到悦京剧院排队买电影票。夕阳下,悦京剧院售票窗口前,挤满了人,一条长龙式的队伍一直延伸到浩字巷巷口,巷口的队伍中,一位刚到和悦洲“实业银行”供职不久的外乡年轻人,指着巷口两个一米多见方的石头凿成的大水槽,问另一个年轻人,“干嘛用的?水槽里的都是死水,不能吃的。”另一个年轻人告诉他,“救火用的!”
  橙红色的夕阳在羊山矶方向的天空渲染着最后的光辉,和悦洲老街的马头墙和青砖灰瓦浸泡在暖黄色余晖中,便有了些许梦幻般的生动,然而这光景极其短暂,恍惚中暮霭四面合围,老街的颜色迅速黯淡,店铺的招牌和店铺里的货物顿时模糊了起来。这时,二道街南头洄字巷方向机器声突然剧烈地爆响起来,振通电灯公司开始发电了,沿街上木头杆上的路灯像听到命令一样,一下子全亮了,店铺、酒楼、客栈、居民屋子里也跟着亮了起来,灯泡发出的光柔软而暧昧,可正是这微黄的灯光带给了和悦洲整夜的辉煌。这时,醉雅轩、六品轩、龙江馆等几大酒楼里早已爆满,富商巨贾们在这里大宴宾朋,公司、货栈的老板、职员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和悦洲八大商帮是几大豪华酒楼的常客,两湖帮和金斗帮在宴请官府和商界同道时,经常互相暗中较劲,如果哪天街上传出两湖帮在六品轩上了河豚,隔天早上,街上必有金斗帮酒宴上上了娃娃鱼的传说。
  三道街洄字巷里妓院屋檐下的红灯笼最先亮起,灯笼里点的是蜡烛,所以比路边电线杆上路灯亮得还要早,福和堂、寿和堂、禧字堂、禄和堂、春和堂五家妓院摆开了擂台,他们的头牌小姐浓妆淡抹地倚在门边推销着勾人魂魄的表情,兜售着各自的独门绝活,一些泊在鹊江岸边的商船船主们早就耐不住寂寞,天没黑就来了,他们挑鱼虾一样将自己中意的妓女抢先搂进怀中,而各大酒楼里的富商巨贾们要在酒足饭饱后才来光顾,万花楼、潇湘旅馆等几家豪华旅馆的老板感叹,“旅馆一栋楼,青楼一间房”,扬州来的头牌“玉琼花”一晚上包夜费居然高达五百大洋。
  和悦洲是属于夜晚的,笙箫管笛、灯红酒绿,南腔北调,彻夜不息,这个纸醉金迷的小上海,这个被财富和金钱堆砌起来的地方,也只有到了夜晚,当一切都被掩盖起来的时候,才更接近于它的真相和本来的气质,夜晚的和悦洲,各路商界名流、政界精英、江湖英雄在忙碌一天后倾巢出动,他们在夜幕的掩护下尽情挥霍着财富和欲望,演绎着浪漫、时尚、潮流,还有几分颓废和堕落。
  夜已经深了,江面上又起雾了,而月光却异常明亮,在月光和雾霭的相互僵持中,江面上传来了一声江轮尖锐的汽笛声,那时候站在和悦洲江边的一个夜归的客人,听不出江轮是自东向西,还是自西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