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 仙

中 跃

老蔫好烟酒，好女色，还好炒股，却不好搓麻。前三好很正常，后一项却有些怪。这年头不搓麻不打牌的人似乎都不太正常。除此之外，老蔫还有一怪，即：好写书，却不好评职称，以至于三十多岁了，还是个电大的老助教。老蔫正在写的一本书是关于道教八卦与炼丹术方面的，题目是：《股票、香烟与八卦、成仙》。大家背后议论说，这题目简直是驴头不对马嘴。

大家都嘀咕说老蔫有点不正常，但大家都知道老蔫会炒股。

大家都知道这么一个传说，十年前，老蔫炒股从五万元起家，七八年就赚了十几万，有的说是几十万，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无风不起浪，爱信不信。

凡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有段时间，很多人都信这事，进仓出仓都要和老蔫研究研究，讨教讨教，老蔫也不保守，是什么说什么。结果有一部分人信了，用一部分资金跟着老蔫炒。几轮下来，跟着老蔫的大都赚了，没跟老蔫的大都赔了。时间一长，有的人干脆把自己的交易卡交给老蔫，请他全权代理。有段时间，老蔫身上的股金加起来有一百多万。老蔫有点忘乎所以，玩起了大手笔，资金大进大出的，说是能影响某股票的涨跌曲线。

他跟人家说：你看好了，我今天分几批打进80多万，明天这只股票肯定要涨。

他还跟人家说：庄家已经注意我了，他不敢动了，他知道遇到对手了，他在研究我的一举一动，在做决策：是拉我，还是打我？

有一天，老蔫揣着一叠交易卡来到证券交易所，想再分批打进几十万，却发现，那些卡上的资金竟不翼而飞了！多的只剩下几千元，少的只剩下几十元，这股还怎么炒？！老蔫一开始以为是证券公司搞的鬼，跑去责问人家，人家跟他查了一下，说，这些账户上的资金都被提现金提走了。老蔫打电话一问，果是如此，心里顿时那个气啊，你们把资金提走了却不告诉我一声，这不是耍猴嘛？！

老蔫的大手笔于是宣告夭折。

古人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老蔫在大家的心目中，首先是个疑人。九十年代初，老蔫研究八卦气功走火入魔，还在精神病院住过大半年，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据说，就是住院期间，老蔫研究上了炒股。那个证券公司就在精神病院大门隔壁，老蔫研究炒股，绝对占天时地利，说不定还有人和。那年头，这个小城炒股的人还不多，股票被宣传成改革开放的新生事物，但在大家眼里，它还是怪物，人们还只是在讽刺、挖苦、抨击、批判旧社会或资本主义社会的书本和电影电视上听说过这玩艺儿，只听说炒股弄不好要上吊、跳楼的。小城第一家证券公司开在精神病院隔壁，本身就说明了问题。公司门面也不大，由于紧挨着医院大门，弄得好多跑来看病的病人跑错了地方，以为那就是精神病院的挂号厅什么的。而在那里面炒股票看行情的人，看上去也是形迹可疑，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看热闹的病人。当时老蔫就是其中一员。第二年，这个证券公司就搬走了，当然这是后话。不过它已经完成了培训、培养小城第一代股民的历史使命，可以瞑目了。据说小城第一批有名气的股民，一半是当时正在那里住院的精神病人。他们中的大部分也加入了小城第一批骑摩托车的队伍，而据交警方面统计的资料，小城第一批办摩托车照的已经死得差不多了。由此看来，老蔫还是其中一个罕见的幸存者。

同宿舍的钟杉对老蔫至少有三处地方不习惯，第一是他脏兮兮的长头发，加上一个脏兮兮的棒球帽；第二是他的懒惰，懒散，和不讲卫生的习惯；第三就是他的烟瘾特别大。

不久前，一次钟杉和老蔫去济南开会，一个叫莲子的女研究生当着他们的面，诚恳地劝老蔫戒烟。她是这么说的：“如果老蔫把烟戒了，我们做朋友就更完美了。”老蔫听了她的话，当场就将身上的烟统统掏出来揉碎扔进了垃圾箱。那个叫莲子的女研究生当场感动得眼泪汪汪的，说老蔫啊，我刚才是说着玩的，你真这么当真啊？老蔫说，我这个人轻易是不下决心的，一旦下了决心，哼哼。

从济南回来后不久，老蔫憋不住，又抽上了。后来，他接到那个女研究生打来的电话，大概是问他戒烟的事，他不好意思了，于是再一次发誓戒烟。

大家都说，老蔫要是能把烟戒掉，他就真成仙了。

但这话说了没多久，老蔫真的把烟戒掉了。这是大家没想到的。

钟杉估计是那位叫莲子的女研究生起了作用。可见，美女的力量是无穷的。钟杉拿老蔫开玩笑，说还是美女厉害啊，我们一百个男人加起来，也敌不过一个小情人啊！老蔫是嘿嘿地笑，像真有这么回事似的。

不知怎么搞的，老蔫的老婆知道了女研究生这件事，醋劲大发，把老蔫狠狠修理了一通，其中最狠的一招是没收了老蔫的工资卡。

老蔫说，不怕，那是小头，我的大头在股票上呢，那个她摸不到底的。

但不多久，国家出台了一个什么国有股减持政策，几乎一夜之间，股市像雪崩一样往下坍塌，99成的股民被套牢，刚戒烟不久的老蔫也未能幸免。老蔫一个人套进去也就罢了，可一大群跟在老蔫后面炒股的人呢？他们把责任当然算在了老蔫头上，在背后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当面埋怨的也不少）。

老蔫说，你们不要慌，国家很快就会出政策来稳定股市的，很快的。你们一要相信党，二要相信我。

这个很快，一晃就是一年多。

这期间，股市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倒是老蔫变化了不少。

老蔫以前动不动就喜欢宣布，他准备买什么样的别墅，买什么牌的小轿车，现在他喜欢挂在嘴上的是，怎么去获诺贝尔奖。他说他轻易不拿成果，要拿就要拿几个诺贝尔。

这话说了没多久，老蔫在学校里突然失踪了。

学校派人到他家里去查访，发现老蔫并没有回家。倒是老蔫的老婆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后悔不该在钱上把老蔫卡这么死。

大家判断老蔫不会自杀什么的，大概是大脑一时糊涂，离家出走了。同宿舍的钟杉倒是听老蔫说过几次云游天下的话，但当时他只当老蔫神经受了刺激，说疯话、气话，没住心里去。

老蔫的老娘倒不怎么伤心，说十年前他就犯过一回病，不知跑到什么地方，游了五个月回来了。回来后，家里人就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老蔫出走后的第五个月，有信来了，是写到系里的，上写：老蔫的朋友收。

这封信是钟杉拆开的，上面只有廖廖几个数字：600104。钟杉看不懂，便拿了信去问和尚，和尚拿过信纸，看了半天，说：

上面哪有什么字啊，一个字也没有啊。

钟杉连忙再要过来看，果然是白纸一张。可我刚才明明看到几个数字啊。钟杉说。

和尚分析说，那个数字可能是一个股票的代号。

当天下午，钟杉就拿出家里所有的储蓄，到股市买了八千股。一个月后，股票果然翻了一番，钟杉就赶紧出手了。

后来，每隔几个月，老蔫就有一封神秘的信件飞到系办公室，上面照例是写着一串见光就死的数字。大家跟着这个数字去买股票，没有不赚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