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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另类”的方式叩问人生:燕霄飞小说创作片谈

2012-12-18张玲玲

山西文学 2012年7期
关键词:另类作家小说

张玲玲

燕霄飞开始小说创作的时间不长,也不算多产,这可能与他善于从身边人、身边事来发现素材的创作理念和创作习惯有关,而对他不熟悉的题材总是表现得很慎重。他凭借一个作家的敏感神经体味着人性中的温情与扭曲,并内化为其使命感和责任感的一部分,对周遭的人事、人情做了独特书写。我们知道,没有哪位成功的作家可以对社会的弊病和人性的弱点背过脸去,在漠视和免疫生活污浊和腐朽的同时赢得优秀作家的称号。像多数作家一样,燕霄飞也立足于价值和道义的根基之上,从自己的体悟出发,承担起文学干预社会、揭恶扬善、引导人性的历史使命。燕霄飞有着感知世界和表现生活的独特方式,通过另类的视角、意象的使用以及诗意语言这些有意识的表现手法,乡村社会的图景、人情人性的复杂以及理想生活的追求都在作品中得到了展示,也正是这种方式使其小说文本有了诗意的流淌。

一、另类的“看”

“看”表明作者的价值在场,体现着作者的干预意识和主体意识,是作者眼中的世界;而“另类视角”则表明了作者“看”的方式,是作者介入生活的窗口和通道。此处之“另类”,其实包含双重意味。其一,是指作家善于使用生活中的“另类”来作为小说的叙述者或者是视角性人物。其二,则是指作家所关注表现的,也多是现实生活中较为边缘的“另类”人生。需要特别加以说明的是,以上两方面往往会同时呈现在一个文本之中。然而,这并不代表作者以一个权威者的角色直接站在作品中指指点点,而是把生活中具有一些特殊身份的人搬进小说,立足于他们的视角,用他们的眼光去审视社会人生,他们或者以弱者的姿态出现,或者以残缺的形象示人,或者以失常的思维行事,这便撕下了“正常人”眼中存在于社会和人性当中虚假和欺骗的面纱,深刻有力地揭示了乡村社会当中的真实存在。《奶香》正是如此。小说对于乡村世界蒙昧与苦难的洞穿,简直有着一种可谓是直刺人心的艺术效果。作品从多角度、多棱面对人性的不同侧面进行了表现与挖掘,让人沉浸于其为我们搭建的艺术世界当中收获感动与温暖、反思人性与人生。可以说,这种叙事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作者采用的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我”是小说的叙述者,也是小说的主人公,天生的智障决定了“我”的叙述带有了别样的眼光和视角,“我”站在“智慧”和“正常”的对立面,以“二不愣”的形象观察、思考、交往、行动,不做作、不掩饰,用本能反应感知世界和人生,一切言行都遵照本初一念之心性,带给人极大的心灵震撼和思考。乡村中落后和蒙昧的存在是毫无疑问的事实,既然燕霄飞立足于对乡村世界的表现,那么,如何表现、以什么方式表现就成为作者不容回避的问题。在《奶香》中,宋珠英是对“我”而言具有多种身份,既是嫂子、也是姐姐,同时还是象征供给以生命延续温婉纯净的奶香的母亲,她几经周折被卖到“俺”家,在“俺”爹和村长软硬兼施的要求下选择了做“俺”的媳妇,这种出人意料的决定让一群所谓的“智者”不知所措,于是,他们便想出了抓阄这一方式,并先让“正常”的哥哥先抓,结果也未能如愿,于是便上演了一幕众目睽睽之下的丑陋剧——在众人的帮助之下宋珠英被“我哥”强暴了,“我”的妻子变成了“我”的嫂子。然而,冷血的众人在伤害了她的心灵的同时,他们还残害着她的身体,为了防止宋珠英逃跑,“俺”哥用钢丝穿透她的小腿,钢丝绾出的漂亮的蝴蝶结一头连着宋珠英的血肉之躯,另一头连着冰冷的炕沿,从此,她成了残疾之人,而“院里是爹补办着酒席,推杯换盏,满村上空弥撒着祥和安宁的气息”,屋里屋外的强烈反差和对比彰显着人性的丑陋与冷酷。而“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到家里的,看到这血腥的一幕,以“傻子”的本能反应先是语无伦次地骂了一句便晕厥过去,等醒来之后的反应是“想杀人”,但具体想杀的和该杀的都否定在自己的想象之中,最后,“我”只能以出走的方式来反抗这种惨无人道的残害,这是“我”的第一次流浪,也是一次心灵和精神的探寻之旅。作品通过追随“我”的乞讨历程和心路历程,不仅游走于众人眼中的社会人生当中,同时撕下了这一虚伪存在的面纱而潜入了背后的真实,使小说更具厚重感和立体感。

在当今社会,没有哪个名词可以比“诗人”更能表达对精神和理想的守候,诗人们用自己纯净的灵魂防线抵抗着社会的物欲横流,甚至用生命捍卫这一块精神自留地,这种坚守也许比死亡来的更猛烈更彻底,燕霄飞捕捉到了诗人们的尴尬,在《湿淋淋的声音》中对这一“另类”进行了书写。志生由于“爱写点诗歌”而被远村的人认为是“神经病”。这个在别人眼中的“另类”不通人情,也不懂生活。作为好朋友的“我”由于安了电话去告诉他电话号码时,“黑黢黢的大脚,坚硬的污垢指甲”便冲入我的眼帘,而对“我”的一再提醒让他打电话给“我”,志生也丝毫不受干扰,继续朗读着他的诗歌:“我们的世界依然光明,依然温暖。”志生的母亲更是对这一连吓跑九个姑娘的儿子失去希望,连声叹息。然而,正如作者所言的:“志生让我感动的不是他的死亡,尽管这也需要勇气。感动我的是他的生存法则。一个并不是很响亮的声音,以其生命的代价,做了一次绝唱,多少给铜臭弥漫的世界以一点清爽。在物欲横流的花花世界,一个人能坚守理想主义的情结,这本身就是件很高尚的事情。”作者把这样一位坚守理想主义的诗人与“我”的无止境的物质追求放于同一场域中,一方面是志生毫不动摇的精神追求,另一方面是“我”家永无止境的物质享受,“我们的日子还缺点什么,缺什么呢?”是回荡在文本当中的对于生命意义的反复叩问,它彰显着人性物欲满足之后的空虚无助,而相对于所谓的这些“正常人”来说,诗人的世界是丰富满溢的,虽然可能在生活上俯贴地面,但精神却无比高昂。在作者眼里,这些踽踽独行、不被理解的诗人们是最坚实、免疫力最强的理想守护者,虽然由于他们的逆潮流而动不可避免地落入“另类”的行列,然而,他们孤独的身影背后是精神的纯粹和执著。在作者有意识地安排之下,这种对比更加鲜明,深刻地揭示出智者非智、正常非常的生命意义与存在价值。

《走过牛角巷》同样是塑造了一个“古怪人”陈阿麦这一人物形象。他不爱交际,却与动物心有灵犀;小学毕业,却迷恋上了写作;表面疯癫,却能讲出一通令人刮目相看的大道理。在牛角巷,他是别人眼里的“另类”,但他始终坚持以自己的方式待人接物。在残疾的阿春两度轻生之后,陈阿麦指出:“种种不幸归根结底,在于我们自己,我们遇到这些事都只想到一个字:逃。”因此,一个“古怪人”挽救了一个“残缺人”,相对于健全而正常的人来说,他们不但是在关键时候解决问题的核心人物,同时也是主导牛角巷整体风貌的人物,在小说的最后,我们看到了古怪的陈阿麦把一次开始在众人眼里视为笑料的疯狂舞蹈变成了一次神圣的仪式。舞蹈不仅是腿残的阿春的最初梦想,同时也象征着一次对生命自由和热爱的恣意放歌,正如陈阿麦在小说里反复提到的“让灵魂在炼狱里飞升”。可以看出,不甘沉沦的灵魂挣脱现实层面的羁绊而进入空灵自由的境界,随着“牛角巷的各色人员陆续加入了跳舞的队伍中,无声地跟在陈阿麦后面,在河边空地上转着圈,像完成一场古老神秘的祭祀”,陈阿麦也最终完成了他灵魂的飞升。

可以说,燕霄飞作品中“另类”视角的使用给作者带来了很大的成功,这一艺术手法把两种经验对立起来,在智者和傻子、正常和非常、健全和残缺的对决之中延伸了文本的内涵和外延,扩大了小说的表现范围,丰富了小说的意义空间,使小说最终呈现出饱满、厚重、立体的艺术文本。

二、作为支点的意象

意象的使用是燕霄飞小说创作当中的另一个突出的艺术特点。意象往往贯穿于作品的始终,在结构小说和表达意义方面都起着重要的作用。可以说,燕霄飞深谙此道,他借助于意象,完成了两部思想性和艺术性都堪称优秀的作品。《打开门有多难》、《系红绳的翅膀》,单从这两篇小说的题目来看,便不难发现作者精巧的艺术构思。“门”和“红头绳”是存在于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普遍事物,作者有着敏锐的眼光和深邃的思考,让这些被人们所司空见惯的生活元素作为结构小说的意象,承担其表现小说的主题意义的重任,它们在表现人物形象和提升小说艺术性方面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在《打开门有多难》中,“门”是整篇小说营造的一个中心意象。单从这个题目来看,其实并无多少新意可言,因为“门”这一事物作为意象早已有之,甚至是中学作文当中的典型范本,但通过“门”来揉进许多社会事物与现象就不是所有作者都能就轻驾熟的技能了。这篇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入赘的上门女婿如何经过心理的波动和斗争最终打开心结的故事。作品中的主人公任伍和双秀虽然已是长达十四年之久的夫妻,然而,或许是出于倒插门的自卑,或许是由于进门前双秀已有身孕伤了自己男性自尊的缘故,任伍始终在用怀疑的眼光和揣测的心态处理和双秀的关系。十四年前,任伍经历了门外的一番艰难挣扎,最终为了不再挨饿的朴素念想而推开了双秀的门,然而,横亘在他心里的“门”却始终没有越过去,他的这扇“门”一直都没有为双秀而打开过。虽然,源于女人独有的职能所带来的家的温存,也曾经使他那固执的不信任表现出了一丝的动摇,那“老婆娃娃热炕头,白面蒸馍就烧酒”的幸福满足感也偶尔会让他自责、内疚,但却仍然无以自控地做着修门、往门上吊铃铛这样一些自以为可以发现并阻挡双秀秘密的事情。但,门虽然修得很牢靠,但却在把不安全关在了门外的同时也把自己关在了门外。任伍和双秀在中秋之日僵持了整整一天,当任伍在中秋节之夜饱受风雨之苦的时候,双秀终于做出了妥协打开了门。“任伍一霎时觉得那扇门真的很玄妙,不是吗?她哐当一开,天就唰地把雨一收,看,那里也蹦出一颗性急的小星星,又一颗,又一颗……”就在门打开的一刹那,一直笼罩在任伍心里的阴影顿时便烟消云散了,迎来了他与双秀结合以来的第一次晴空。就这样,横亘在任伍和双秀之间的那扇冷冰冰的“门”,终于被人情的温暖和坚持所融化。他们谁都不愿意首先去打开“门”化解心结,一直等到终于有人做出让步时,才发现那扇“门”原来竟然是那样地不堪一击。随着心结的打开,这“门”也便自然地坍塌涣散了。在小说中,作者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人们积极寻找打开心扉的方式,把司空见惯的“门”当成道具,作为反抗似是而非、不被重视的经验和常识的武器,让我们看到了日常生活中的“温暖一瞥”,也让我们看到了生活当中的“一切类似真相的元素”,这也正是燕霄飞小说创作的初衷和追求。

在《系红绳的翅膀》中,“红头绳”同样是贯穿小说的线索,同时也贯穿了女主人公白凤仙的一生。“红头绳”是她与田来员之间的信物,它是美好和爱情的象征,是白凤仙生活的全部信念和希望。田来员是偏僻山村的民办教师,在环境恶劣、教学设施极其落后的五棵树勤勤恳恳贡献着自己的全部力量。他对教育事业的虔诚和期望、对学生的关心和爱护,对改善教学条件的信念和勇气使得他成为五棵树的孤独人物,然而,主人公的这些理想被作者抛到了一个复杂社会环境当中,各种权力、利益、善恶、真假都被牵扯出来,田来员的理想遇上了现实的重重阻挠和牵绊,使得他理想的实现变得异常艰难。给他带来致命打击的是他眼中的唯一一位有希望飞出大山的学生——寡妇白凤仙的儿子,由于教室的倒塌而死亡,这给原本就存在隔阂的一对恋人背上了更加沉重的包袱。而象征着美好、幸福的“红头绳”无论如何都承载不了他们飞翔的梦想,反而变成了杀人的“凶器”,白凤仙最终用这根红头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用最后的尊严做了一次反抗。而田来员像一个苦行僧一样在自己认定的轨道上艰难前行,为了修建教室,他在无数次的汇报和无数次的失败之后铤而走险,深夜砍伐了已被定为保护林带的树木,最终落得个锒铛入狱的下场。至此,故事的悲凉达到了极致,这样的故事结局与题目“系红绳的翅膀”之间形成了巨大的张力,它既是理想与现实之间无法弥合的宣示,也是男女主人公难能圆满的悲歌。在小说中,“红头绳”连接着两个遥不可及的恋人,它把故事的悲情色彩衬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在小说主题的表达和意义的提升上起着重要的作用,正如评论家阎晶明指出的:“‘红头绳’既是一个诗意的象征,又是串接起所有故事片段的穿缀物。对中篇小说而言,有效的穿缀物不但是作家写作技巧成熟运用的标志,也是主题意义得以升华的要害,是显示作家创作才华的难得之物……设若这篇小说里没有这根红绳,小说故事的效果就会失去很多。因此,不是小说故事,而是这根红绳,让作者操用的诗意语言有了依托的根据,从而把一个悲惨的人生故事写成了一个悲悯、悲情与悲壮相糅合的命运悲歌。”(《爱与忠诚的悲歌》)可见,与其说是故事本身蕴含了深刻丰富的价值意义,不如说是作者在艺术技巧方面的独到让他取得了成功,正是作者找到了承载主题的有力支点,才搭建起诗意语言的大厦,把所有温情和冷漠、理想和现实、美好和丑陋编织在这一网络中,让作者的声音和呼唤成为久久的回响。

三、关于“诗意语言”的一点拙见

任何作品的成功都离不开语言的恰切运用,语言的独特性往往能成就一个作家的独特性。文学作为一门语言的艺术,也正是历代作家们在兹念兹的努力方向所在。燕霄飞小说诗意语言这一显性特点,既是任何一个读过他小说的读者都无法忽视的,同时,也是许多评论家在谈及他小说创作时所经常提及的。限于篇幅,对于这一特点,我不再赘述。相比较而言,我特别想表达的一点却是,燕霄飞作为一个刚刚成长起来或者说是渐趋成熟的作家,其作品明显表现出了艺术水平参差不齐、发挥不稳定、风格不明确等若干弊端。就我个人的感觉而言,较之于燕霄飞的短篇小说,其中篇小说的艺术水平可能要更高一些。当然,篇幅的差别必然会影响到叙述的详略和繁简,短篇小说的形式自然会限制作者做掰开揉碎式的充分言说,但就阅读感受来说,燕霄飞的短篇小说还是多少缺乏了一些诗意的氤氲。他的《红云》、《钓鱼》、《走过牛角巷》,还是《房客》、《别碰我的鸡蛋》、《湿淋淋的声音》等短篇小说,与《奶香》、《打开门有多难》以及《系红绳的翅膀》等中篇小说相比,都未免显得有些单薄和局促。苛刻一些讲,如果抛开这几部作品创作的时间顺序而单从其思想艺术水平来说,燕霄飞应该还不能算作一位非常成熟的作家。风格是一个作家成熟的标志,而风格的形成,却与作家的语言运用存在着直接的重要关联。说到对于语言的运用,一方面固然需要一定的语言天分,但在另一方面却更需要后天的不断磨炼与感悟。环顾中国当代文坛,可以说,那些优秀的、一流的作家,其实都已经形成了自己特有的语言风格。我想,这方面的大量事实,应该给燕霄飞形成极有益的启示。希望燕霄飞能够尽快地成熟起来,希望他能够不断地给我们带来阅读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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