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遇到了中国人
2012-12-18朱鸿
朱 鸿
一到汉口,雨就迎上来了。长江水利委员会的专家指着一派烟波说:“汉江在此汇入长江,遂为汉口。请看,汉江清,长江浊。”水势浩荡,白雾茫茫,只有通过江色才能辨别有水相融,若无清浊之分,水近乎浑然而观之辽阔,还确实难以发现汉江流进了长江。
遥遥展望,对岸似乎有隐隐的建筑。它们玄虚缥缈,乍现而顿失,一瞬之间,我以为那些建筑是出于我的想象。实际上对岸为汉阳,其建筑像山一样峰峦叠嶂,黄鹤楼就雄踞一方,向我注目。可惜雾垂雨落,尽扫空明,对岸迷蒙而恍惚,万千建筑的那些点,线,面,一会儿浮出成像,一会儿匿身为幻。
真希望能登一次黄鹤楼。1993年暮春,我从重庆乘船顺长江而下,曾经上黄鹤楼。当年见水东逝,奔向广陵,不禁想到李白之送孟浩然,又想到他在此吟鹦鹉洲而以祢衡为悲,在此听笛声而为贾谊不平。李白有达济天下之志,遗憾长安不容。我是从长安来的,西眺长安,我也是感慨激荡。不过这一次有任务,是了解长江水利的。赏自然之风光,临古迹以思贤,不知道是否有机会。
汉口自集家咀码头至鄂西码头,一公里余,属于龙王庙险段。河床陡窄,流湍浪急,特别是堤外无滩,只要水涨,便洪波逼岸,发生脱泥和裂土,为武汉市之深忧。尤其1931年的洪水,从此发难,死伤一万余,这把惊怵跨世越代地烙印在武汉人的心头。为了彻底改变此状态,经过审慎论证,1998年冬天,对龙王庙险段进行整治。削坡抛石,立桩固堤,并作平台美化。祖先筑龙王庙,以镇洪水,求平安。不违如斯愿望,只是要建设新岸和新园,遂将龙王庙迁建于长江百米之外。鹦鹉洲,芳草萋萋,照旧在视。随专家在这一带考察,见堤岸渐隆,脚下尽是彩色步砖,夏木葱茏,华灯疏列,仿佛是一个休闲广场。当代人之所为,不仅仅在防洪,也通过其材料、技术和工艺,反映一种流行文化。然而龙王庙险段的整治,久经考验才是大德。
乘船在楚河而行,雨打彩篷,涟起水面,多少感到一种诗意。专家指出,这是武汉市六湖连通工程,完成一半了。所谓六湖,大约指东湖,沙湖,杨春湖,严西湖,严东湖,北湖。东湖最盛,遂以东湖为中心,卒将一一贯穿,以培育湿地群,并渐渐形成足以让植物和动物栖息的生态,当然也最能泛舟。楚河两岸,一壁是商铺,一壁是别墅,透露了商业对城市改造的作用。楚河窄处不过数丈,一旦进入东湖,顷感岸远波长,水天一色。回到长安以后,偶尔会想到2012年5月29日下午考察楚河的情景,窃以为此工程的精华所在是,它以自然的标准改造自然,不过我也有忧。
中国人所居之大陆,以气候和地貌的原因,多有水患,这是一种种天命。中国历史的相当内容,是关于治水的,尤其是在农耕时代。鲧以治水不力,受到惩罚。禹承鲧业,子反父道,因为治水有功,晋升为王。禹治了黄河,治长江,天下到处留下了他的踪迹。沿袭治水的传统,中国人早在公元前16世纪便在今湖北省黄陂县修建盘龙城之际,筑堤防洪,这是为考古所证明的。公元前6至7世纪,楚庄王治下,尝有筑堤围垦之劳。公元前4世纪,秦武王治下,尝有在蜀郡筑堤造田之举。公元3世纪,尝有襄阳筑堤防洪之业。公元4世纪,尝有荆州筑堤防洪之功。之后朝朝代代,无不严防长江水灾,尤其荆江段,宋便有了大堤的雏形,至明,大堤连成一线。然而长江之险,常在荆江。资料显示,自东晋至民国,岁月1500余年,此处溃决近乎100次,在明平均每10年一次,到清,平均每5年一次,特别是1788年,1931年,1935年,毁田夺命,为害剧烈。20世纪,虽然中国人的力量大大提高了,然而水害在这一带仍很严重。
中国人从来没有停止研究长江,修理长江,变长江的水灾为长江的水利。在20世纪创设的长江水利委员会,就是专门对付长江的政府机构,其将科学与行政融为一起。20世纪以来,长江已经越来越多的打上了中国人的意志。
到丹江口的时候,阳光充盈,一片明亮。丹江在此汇入长江,谓之丹江口。大约丹江口水利枢纽营造于斯,遂在这里形成了一个丹江口市,其仿佛以一个码头而形成一个东京,一个伦敦,一个纽约,一个上海,只不过丹江口市现在还不大。
远远就看见了丹江口大坝加高培厚工程。其背水面深入河床,是灰色的,由混凝土所铸。这是一个具有综合效益的水利枢纽,1958年开工,1967年蓄水,1973年建成,凡防洪,发电,灌溉,航运,养殖,统为一体。当年它的大坝高度是162米,正常蓄水位157米,经过一番加高和培厚,其大坝高度将提升到176.6米,正常蓄水位将提升到170米,总库容也将从209.7亿立方米增加到290.5亿立方米,水域面积将超1000平方公里。由此它便产生了一个新的功能,穿过淮河和黄河,以向辽阔的北方包括北京供水。显然,它是南水北调中线的水源工程。其迎水面也是灰色的,也为混凝土所铸,阳光之下,干干净净。
在丹江泛舟确实难得。汉江比长江清,丹江比汉江清。乘船上溯,有神飞体轻之感。白云在天,惠风拂面,两岸青山逶迤,偶尔有黄牛在半坡自由觅草,牧者恬静自得。专家说:“艰难的是移民。一旦总库容增加,这里的水位就要提升,不移民不行。”想到黄牛吃草的地方将淹水中,忽然有一抹阴影掠过我心,因为黄牛会伤感,牧者也会伤感。当然一切都是为了生存。生存使中国人连世界也敢改造,何况长江,何况丹江。
长江发源于唐古拉山脉主峰格拉丹东雪山的南侧,其从青藏高原拔地而起,想起来非常神奇。也许只有一些特殊的人才能登临,吾辈当是无缘了。长江经过6300余公里的跋涉,从西到东,奔向大海。长江流域面积大约有180万平方公里,重要支流有岷江,嘉陵江,汉江。汉江及其支流丹江都发源于秦岭,窃以为是陕西的河。能在长江见到故乡的河,颇为亲切。长江的上游一般指江源至湖北宜昌一段,中游指湖北宜昌至江西鄱阳湖的出口一段,下游指江西鄱阳湖出口至长江入海口。上游穿峡逾谷,激流如箭,往往猿声初发,轻舟既过。中游多经平原,夜航船,会见星稀野阔的气象,不过也是湖成泽国。这一次所考察的,集中于中游。下游比较规矩,也比较冲淡,仿佛人生,经历的都经历了,就平静了。长江流域有广袤的森林,其木材蓄量大约占中国所有森林的四分之一,在历史上,这里盛产杉,竹,油桐,茶叶,生漆。这里也是鱼类的天堂,有鱼类400余种,其中特有鱼种166种,尤为珍贵的有中华鲟,白鲟,达氏鲟,胭脂鱼,川陕哲罗鲑,滇池金线鲃,秦岭细鳞鲑,花鳗鲡,松江鲈鱼。读苏轼文章,知道他再游赤壁,曾经吃一种状如松江鲈鱼的水产,足见其味之丰润。
自然极其敏感。山川又坚硬又脆弱,任何一点变化,都会引起植物和动物的反应。然而长江总是弄灾,防之势在必行,中国人也希望从长江获取水利,所以必须把人的意志加之于它。长江水利委员会提供的资料显示,长江流域已经建成各种大小水库46000座,其中最大的水库是三峡水库。这些水库几乎都是20世纪50年代以来所造,原因固然是社会力量提升了,不过主要还是中国人敢想敢做了。中国素有精卫填海的精神,愚公移山的抱负,不过也有对上帝和百神的景仰。唯物主义的流布,毛泽东思想的传播,哗然削删了中国人心理上固有的对自然及其山川的敬畏,并助长了人定胜天的意识。中国人胆大而无所恐惧了。
2012年5月31日登临武当山。巅峰风扫,凉意遍体,不可久留,遂独寻斜径而返。夜宿三峡大酒店,枕书待旦。旋即天明,忽匆早餐,便由专家引领,考察三峡水利枢纽。驱车直上大坝,确实让我感到一种荣幸。大坝顶端坦然开阔,足以供六车并行。看不见钢筋,不过钢筋当无任何质量问题吧!看见的是混凝土的平面和立面,还有各种各样的框架,它们也当无任何问题吧!谁敢把有瑕疵的材料用于此建筑呢?凭栏俯视,迎水面以全躯承挡,汤汤江水,遂几乎咸聚一侧。此工程在1994年启动,十余年,共整体迁建县城12个,集镇114个,移民1240000人。1997年实现截流。2003年夏,水库蓄水至水位135.0米。2006年夏,拦河大坝混凝土全线筑至顶端,其高185.0米,水库蓄水渐渐至水位172.8米,且涨且试,当然惊心动魄。2010年10月26日,成功蓄水至正常水位175米。有专家弯着腰,寻找着蓄水所留下的印痕,指点着说:“那是水渍,当时的水位175米。水退了,留下的黄迹还在。”三峡水利枢纽的重要任务是防洪,根据设计,它将使荆江段的防洪标准,从10年一遇提升到100年一遇。若遭100年一遇及其以下洪水,发挥三峡水库的调控,可以不启用荆江分洪区。若遭100年以上到1000年一遇洪水,经三峡水库包含,并启用荆江分洪区,能防止荆江两岸发生毁灭性水灾,武汉市的威胁得以减少,长江中游及下游的损失也得以减少。但愿理论是正确的,但愿长江不发生检验这种理论的洪水。
在大坝底部的一个空间,我看到了三峡水电站的一些机器,其都是电子化的,看到了,懂也难。俄顷转向,又看到了航运的轮船以水位的抬高而过闸,它也是技术的产物,看到了,想一想才懂。江风吹面,硬若鞭鞘,颇能让人抖擞。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三峡发电和航运的效益并非是所有中国人的,但它的风险所造成的忧患却是所有中国人的。专家说:“受管理体制的制约,三峡水利枢纽面临着统一调度和分别负责的矛盾。这是一个挑战!”
还有一个严重的挑战是三峡一带的生态危机。显然,此工程对生态造成的影响可能是长期性的,尤其是复杂性的,没有谁能知道这里的环境在未来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中华鲟以长江为繁殖地,由于它太负盛名,太有价值,其命运得到了普遍关注。其他更多的动物和植物就不受三峡水利枢纽的影响吗?离开这里,我思重重。几次睨视大坝,见它灰色的若城墙一般沉默的背水面,便想叮咛一点什么,终于悄然说:“拜托了!”
考察葛洲坝水利枢纽多少有一点涣散,因为它的大坝之高为53.8米,低三峡大坝130米余。专家的兴致也似乎弱了,遂对包裹着大坝的一段乳白色钢板小有议论。葛洲坝工程是三峡水利枢纽的组成部分,任务在于调控长江之水,防止以三峡水电站的工作,为下游几十公里的河道带去不稳定流,从而妨碍航运。它最好应该是晚建于三峡水利枢纽。当然一边建此,一边建彼也可以。以种种理由,葛洲坝水利枢纽竟得以先建。它在1970年12月30日便启动了,不过全部完成,已经到1988年。它的发电和航运也产生了巨大的效益,促进了湖北省宜昌市的经济发展。铸其混凝土大坝,需要钢板包裹,当年便从日本买了一些。大坝筑成,本当卸掉那些钢板,不过乳白色钢板看起来会悦目,有人主张留下,便留下了。阳光亮,水光滟,此钢板仿佛是对大坝的装饰。
自从葛洲坝水利枢纽筑成以后,中华鲟的生存便出现了麻烦。它属于海栖鱼类,但繁殖却会离海。通常每年的9月至11月,中华鲟会出海,溯长江而上,往金沙江一带去产卵,孵成幼仔,先在长江生长一度,再沿长江而下,终于随波入海,以崇明岛一带为其故乡。遗憾大坝切断了它的洄游通道,受孕的中华鲟纷纷断魂背水面,遂使此古老鱼类锐减。然而凡生命总是要活下来的,尤其中华鲟的生命已经有一亿年之久,进化早就强化了它的生存本领。不能赴金沙江一带产卵,便在葛洲坝以下,宜昌市一个造船厂与万寿桥一带寻求繁殖。尽管这里没有金沙江一带惬意,不过也还可以勉强生存而不致灭绝。遗憾三峡建起了大坝,当中华鲟在秋天产卵之际,它恰恰要蓄水,中华鲟艰难地在宜昌市一带找到的繁殖场,便可怜地缩小了。中国人总是有办法的,这便是以技术繁殖,而且也颇有成果。不过它能否延缓中华鲟的衰退,或是恢复其固有的繁殖方式,我还不知道,也没有人能知道。
葛洲坝水库距三峡水利枢纽下游40公里,隔河岩水利枢纽距葛洲坝水库下游50公里。隔河岩水利枢纽主要就是发电,也兼有防洪,航运,不过它的旅游已经十分火爆。隔河岩地处清江,清江是长江三峡以后所初遇的支流,源在鄂西利川市齐岳山龙洞沟,过湖北省长阳土家族自治县,到宜都市汇入长江。经长江水利委员会专家的反复勘测,卒在长阳土家族自治县清江上游9公里的隔河岩筑成大坝,以建水电站。这是1955年的规划,1987年的工程,全部完成是在1994年。看起来此大坝很有创意,属于混凝土重力拱型大坝。遥望其背水面,如椅圈微弯,凸出的方块当是为了加固而铸,如士兵的铠甲。日晒雨打,背水面的灰色渐渐深化,变成了黑色,仿佛是殷墟或岐山所出土的青铜。驱车旋转半周,攀岩上岸,以识其迎水面。有意思,迎水面俨然巨大的弓背,似乎要以弧形分散清江聚集起来的冲击力量。
迎水面上游,是汪然沉静的清江,可以乘船往武洛钟离山去。湖北省清江水电开发总公司开辟的旅游路线,现在就是这一段。逆水行舟,风凉浪白,有难得的爽快,于是考察者及其带队者就尽然放松。贺平女士返回北京半月之后告诉我,她发烧咳嗽,其疾如我,是我在清江上传染她的。想起来了,清江坐船,我和她讨论了一会儿米兰.昆德拉,我几次咳嗽,使交流一再中断。从黄河流域到长江流域,我一直在咳嗽。咳嗽之剧,史无前例。武汉市两夜绝眠,丹江口市一夜绝眠,到了宜昌市,遂不得不求医诊病,并连夜输液,以去其疾。由衷感谢长江水利委员会的领导和照顾我的李师傅,我以小恙给他们增加了麻烦!患上呼吸道感染,打针三次,炎症基本消除。不过泛舟清江,一旦我遇冷,遭风,或闻香,都会咳嗽,所以贺平女士之疾应该是我所传染。她是我新识的作家,声绵情雅,不流于俗,显然有其个性。她的神气和音调,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然清江留下的印象也很深。其秀峰映天,茂木荫岸,烟云俱净,禽鸟竞鸣,宛入古人文章之境。偶见梯田,屋舍,围成方阵的渔网,才提醒我这是现实的社会,此刻正由专家安排,吾辈在考察长江的水利。祝贺平女士健康!
长江在荆州一带为荆江,这里的大堤随河床而起,高出地面,以挽安澜。万寿园建于荆江大堤的观音矶畔,三面环水,视通天际。此处有万寿宝塔,明所造,以石奠基,以砖包壁,八角七级,40米高。大堤岁岁提升,几百年下来,就显得其塔是陷在深坑之中了。祖先在此造塔,显然是要借神之力,以压洪水。这是中国文化,然而唯物主义兴起以后,这种敬神的文化便步步退却,甚至有一度成为罪恶。幸运,万寿宝塔没有为革命所推倒。也许推倒它还是让人害怕的吧!
在考察的那几天,我一直处于神学家和科学家的拉锯战之间,不过在我努力站稳现实的立场。我以为从三峡水库,到葛洲坝水库,再到隔河岩水库,尽管不足100公里,但密度却也并不太大。长江流域有46000座水库,当然都有它的道理,因为有哪一个水库的修建不是经过论证的呢?近五万座水库,像近五万士兵一样,它们应该会有效地管理洪水,以保证排除水灾,起码当减少水灾。中国人的意志已经像缝衣一样,给长江缝满了针线。中国人是有为作精神的,也有创造力和组织力,以必要,完全能移修长城,开运河,筑三峡水库的大坝。然而自然是怎么来的,山川是怎么来的,狂风暴雨是怎么来的,地球和它周边的宇宙空间是怎么呼应的,凭人的智慧可以理解它并管理它吗?人定胜天,作为对人的鼓舞是可以的,不过一定要以人定胜天的原则行事,就会出现问题。实际上迁建一批县城和集镇可以,消灭一个组织也可以,移风易俗也可以,甚至可以让男女有计划的生育,这些都可以实施管理,然而管理自然要谨慎,管理山川要谨慎,管理长江也要谨慎,因为人不清楚谁掌握着天地,不清楚天地之外的力量。不过要谨慎就无所为作吗?就不能向天地为中国人要一点自己需要的东西吗?就不能让长江的水灾变成水利吗?就束起手,不筑一个横断长江的大坝吗?思想继续,生活也在继续。
2012年6月3日下午在荆州博物馆的所见,让我吃惊不小。当年的楚国真的非常发达,我所看到的铜器,玉器,陶器,丝织品,简牍,无不证明春秋战国那个时候,楚国文明已经达到的程度。这使我想起一个学者曾经讨论的问题:如果秦始皇不统一天下,让诸侯国自由发展,相互竞争,那么东方的这个大陆也许会呈现一种别的生存状态。长江的考察,打开了我一扇新的窗户,窃谓在有长江和黄河流过的这个地方,唯有统一是正确的,它有助于中国的发展,是中国人的福祉。
长江水利委员会是共和国水利部派出机构,行使水行政管理职责,权力甚重,总部设湖北省武汉市。有员工3万余人,其中各类专业技术人才和技能人才超过一半。这次有机会见到三位领导,气度不凡,颇为卓尔,我返回长安以后,他们的形象还时时浮现我的脑子。主任蔡其华虽然是女士,但她却胸装千山万川,看起来静气雍容,能够承担。副主任熊铁,儒雅不失威严,拂君子之风。副主任杨淳,不仅懂水利,也懂古玩收藏,潇洒挥霍,仙骨俊逸。
不过横贯我心,冷光闪闪的,仍是荆江分洪工程太平口进洪闸的铁器。有一天,以专家率领,得以手抚这些铁器。它蹲卧荆江南岸,既可以挡水护家,也可以纵水淹地。长1054.375米,高46.5米,设54个进洪孔,一孔与一孔的跨度为18米,宏伟且森严,仿佛中国人的意志。
荆江分洪区工程除太平口进洪闸以外,还有分洪区围堤,黄山头节制闸,及其他泄洪和排灌系统。此工程1952年春夏之交启动,以有30万军民参加建设,75天便完成了第一期工程,包括太平口进洪闸。第二期工程在1953年完成。荆江分洪区总面积921.34平方公里,能容水54亿立方米。由于荆江悬空,两岸低落,万不得已之际,便要掘开子堤,打开太平口进洪闸,放荆江之水流入分洪区,以保护荆江大堤,保护沙市,保护武汉市。
太平口进洪闸只在1954年打开过。当时长江流域洪水滔滔,尤其上游来水迅猛且巨大,显然在把恐惧和危险向荆江推去,遂打开了太平口进洪闸。1998年长江的洪水也很危险并恐惧,减小水患的预案之一便是炸断子堤,打开太平口进洪闸。当时分洪区的人全部疏散,重要财物已经转移。20吨炸药悄然埋下,爆破的士兵只等命令。这时候专家根据上游雨况分析,判断并没有到打开太平口进洪闸的程度,遂决定严防死守,让洪水从荆江泻离。尽管长江有46000座水库,尽管三峡大坝巍然而立,但荆江分洪区工程却依然是长江防洪体系的一个有效部分。
那天我站在太平口进洪闸的铁器上,举目南望,只见分洪区冷冷清清。草木自长,禽兽优游,几乎没有什么人造的楼宇。云随风飘,寂然一片。分洪区设在湖北省公安县,我不禁想到了在文学上主张独抒性灵的袁氏三兄弟,很诧异他们的故乡就是这里。可惜时间紧迫,未能觅而一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