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关于岁月的记忆
2012-12-18卫尚科
卫尚科
“老一井”感怀
黄土高原,延河之滨,延长城西,石油希望小学院内坐落着“中国陆上第一口油井”——“延一井”。被誉为中华之最的“延一井”有称“老一井”。我曾无数次来到“老一井”前,或陪领导视察,或陪远方的朋友留影,或带领新工进行传统教育,或携儿带妻去寻访……每次站在“老一井”前,犹如与百岁老人对话,与同代朋友交流。一幅幅画面浮现在脑海,一段段故事萦绕在心头。
站在“老一井”前,我仿佛看到了东汉的班固、北魏的郦道元和宋朝的沈括,虽说他们生活的年代相差了上千年、数百年,虽说他们穿着不同朝代的服饰、为不同的当政者效力,虽说他们堪察的时间不同、方式各异,但在他们的著述中,共同的都记录了陕北境内有一种肥而可燃的液体,沈括老先生大胆地命其曰:“石油”,并预言“此物后必大行于世”。这是多么伟大的预言啊!
站在“老一井”前,我仿佛看到清朝末年国家内忧外患、民不聊生的惨败景象,八国联军打破国门,觊觎延长石油,当地人民英勇反抗,开明官吏积极奏请朝廷,打破了帝国主义掠夺延长石油的美梦。一百年前临近岁末的一天,陕西巡抚曹鸿勋捧回“圣旨”,指派候补知县洪寅为“总办”,1905年便挂起了“延长石油官厂”的名牌。洪候补受命不可怠慢,外请技师搞堪察,内筹资金修马道。一时间,金锁关至延长展开了筑路大会战,多少土工轮镢挥镐夜以继日流血汗,无数石匠轮锤把橇没明没黑连轴转。费时一年,总长500余里的马道便修通了,这在条件极为恶劣、机械设备极为简陋的当年,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站在“老一井”前,我仿佛回到了1907年那个不同寻常的秋天,卧牛山的丁香树绿里透黄隔着延河把手招,西滩洼的糜子、谷子笑弯了腰,延河、西河欢欢喜喜把歌唱,县城居民奔走相告涌出西门看热闹:由日本技师佐藤弥市郎定位并偕工匠、机器历经数月钻探的油井出油了!这就是“老一井”即“延一井”。它的钻成投产,结束了中国大陆不产石油的历史,填补了中国民族工业的一项空白。从此,中国石油从这里流到玉门、大庆、大港……啊!“老一井”,你是中国石油的先驱,你是中国人、延长人的福芷,延长的山水为你的诞生而欢呼和歌唱,延长人民为你而自豪和骄傲!
站在“老一井”前,我又仿佛看到60年前从延安边区政府领奖归来的石油厂厂长陈振夏走来,他穿着深灰色粗布厂服,胸前戴着大红花,手里捧着毛泽东亲笔题写的“埋头苦干”粗布字幅,他步履轻盈,面含微笑,在一片欢呼声中,向工人弟兄们展示了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亲笔签署的奖状,他异常激动地向大家介绍了表彰大会的盛况,介绍了毛主席接见和题词的经过,号召职工“埋头苦干”,多产石油,支援前线。顿时群情振奋,欢声雷动。“埋头苦干”既是对延长石油人的褒奖,更是对延长石油人的期望。60年来,延长石油人发扬“埋头苦干”精神,使企业不断发展壮大,为老区的社会经济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埋头苦干”将永远激励我们开拓前进!
站在“老一井”前,我聆听着1953年荣获陕西省劳动模范模的武志忠讲述他当年参加工人支队保卫延长石油厂的故事;站在“老一井”前,我看见油矿老领导刘生连踏着冰雪从延河向半山腰的钻机担水的身影;站在“老一井”前,我听到1956年荣获全国先进生产工作者的董存秀正在向劳模朋友介绍“三匀一快”的钻井经验;站在“老一井”前,我看见孟四海、王景芳、徐林、姚宏亮、屈兴财、徐京科等一大批新老先进在各自的岗位上辛勤工作着,我看见数以万计的当代延长石油人奔波在千里油区钻井、压裂、安装、采油……伟大的延长石油工人啊,“老一井”不会忘记你,人民不会忘记你,历史不会忘记你!
站在“老一井”前,我听到了延长油矿年产原油突破万吨、十万吨、百万吨、三百万吨……大关时喜庆的锣鼓声和鞭炮声;我看到了成千上万延长石油人欢庆胜利的笑脸和欢快的舞姿。一百年前,我们从这里出发,扬帆破浪、一路高歌,艰难跋涉、从不退缩。油矿在先辈们双手捧起的油苗中由小到大,企业在一代代石油人开拓进取中由弱变强。我们生产的煤油、石蜡点燃了延安土窑洞的灯火,点点灯火燎原了神州大地,照亮了全中国。我们的产品驱动着奔驰的火车、汽车和轮船驶向现代化的彼岸,我们创造的财富使老区脱贫、使国家强盛。我们自豪,我们骄傲,我们对未来充满信心!
啊!“老一井”,多少石油人把你神往,多少从你身旁走出去的人把你魂牵梦绕。你是历史的见证,你是老矿人的骄傲。作为老矿的传人,我们将继承和发扬老矿传统,以更加辉煌的业绩给老矿增光,为“老一井”添彩。
逝去的老家
往年放了假,我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回老家,因为那里有年迈的父母期盼着我的归来。今年放了假,我却迟迟下不了回家的决心,因为父母先后都已“上山”,失去了回家的动力,回不回都无所谓。在我看来,没了父母,便没了真正意义上的老家。
小时候,我的家里很穷,吃的大多是粗粮,穿的是母亲缝制的粗布衣,铺的是羊毛毡,盖的是破旧的棉被。然而,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一个充满欢乐祥和的家,生活虽然拮据,但过得很舒坦。哥哥们在外工作的工作、上学的上学,在家务农的也因为队上的农活忙,也很少团聚。白天,父母去队上劳动,我到村里的小学上学。晚上摸黑吃过晚饭,我趴在油灯下看书写字,虽说灯光很暗,但学习的劲头却很足。父亲靠在被卷上翘着二郎腿,手执永不离手的旱烟锅一边抽烟,一边眯着眼想心事,一幅悠闲自得的神情。母亲坐在纺车前,一手摇车,一手抽线,动作娴熟,姿态优雅,影子打在对面的墙上,犹如一幅美妙的图画,纺车节奏均匀,快慢有致,犹如在演奏一首美妙的乐曲。写完自定的作业,我便钻进被窝,一会看看默默无语的父亲,一会竖起耳朵听听优美的纺车声。我心想哪一天才能长大,象四个哥哥那样飞出这个家,上学、工作、赡养辛劳一生的父母。不知不觉便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星期六下午,在镇中学上学的四哥回来了,家里的宁静也便打破了。我跟在四哥身后寸步不离,问他一周所见到听到的大事、小事,我给他说村里、学校、家里发生的大事、小事,海阔天空,无所不谈。第二天上午,如果是春夏,我们不是在自留地看菜摸瓜,就是到山洼里挖药材;要是秋冬,我们就上山砍柴,若是下了大雪,我们便去套野鸽、夹山鸡。下午,四哥要返校了,母亲给他装上一包圆圆的两面饼,我依依不舍地把他送出村。
过年,是全家团聚的时候,也是家里最热闹、最温馨的时候。进入腊月中旬,在外工作、上学的哥哥们相继回来了。全家按计划摊米黄、做豆腐,磨面、杀猪、做年糕,扫窑、糊窗、贴对联,一直忙到三十晚上,全家老少十几口聚集在父母住的窑里过大年。这时的父亲,犹如大功告成一样,悠然自得地仰靠在铺盖上,依旧是翘着二郎腿,仍旧是手执旱烟锅,花白的山羊胡有节奏地上下翘动,嘴角挂着发自甜甜的微笑。母亲和嫂嫂们打着马灯在锅灶上忙活,准备年夜饭,又是蒸八碗、又是炒菜、又是过米酒,满屋里荡漾着浓浓的、香喷喷的饭菜味儿。哥哥们互相拉着家常,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我和侄儿们更是乐不可支,跑里跑外,欢呼雀跃,看灯笼、放鞭炮,大点的壮着胆子去点鞭炮,其余的则既想看又害怕,鞭炮还未点燃,便双手捂着耳朵往后躲了,鞭炮炸响了,大伙松开双耳畅怀大笑了。
有一年,从省城开会回来的大哥,带回了一瓶烧酒、两合带把香烟,拿到父亲面前,热切地说:“大,把烟锅放下,抽一支这个。”父亲接过一支,抽了两口,笑着说:“没劲,还不如旱烟,花钱买这干啥?”带把香烟即过虑咀香烟,在当时算是高档的奢侈品了,听说只有中央首长才抽这种烟,在我们那样偏僻的山村连见也没见过,更不用说抽了。出于好奇,我们围了一圈争着看,父亲乐了,“这烟没劲,叫娃娃们一人耍上一支”,说着给我们男孩一人发了一支。我们接过烟,象得到高贵的奖赏一样,高兴地摸了又摸,闻了又闻。七碟八碗的饭菜做好了,全家围坐在炕上,吃着雪白的馒头,喝着香甜的米酒,品尝着美味的菜肴,话着家常,道着祝福,其情切切,其乐融融。烧酒是极少喝的,在我的记忆里,这可能是第一次,打开瓶盖,浓烈的酒香四溢,不需要酒杯,从父亲开始,依次手持酒瓶抿一口,女人和小孩推托着一般不敢喝。轮到我的时候,禁不住好奇,便象喝水一样大大地喝了一口,没有咽下就呛了出来,顿觉浑身内外发烧,呼吸受阻,很是难受,大人们又好笑又惊吓,看我没啥大事,母亲安抚我吃了点饭菜,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平生第一次喝酒,我便醉了。
光阴荏苒,岁月蹉跎。度过贫穷而快乐的幼年,迈进村小学的大门,随后离开老家上了中学、上了师范,直到外地开始工作,一晃就是十多年。我一天天地长大了,含辛茹苦的父母却一天天地变老了,虽然距离老家越来越远了,但对老家的依恋和挚爱却与日俱增。每到放假,我就迫不及待地挤车——骑车——步行赶回老家,偎依在父母的身旁,感到无比的幸福和踏实。我高兴,父母更高兴,他们一边拿出积攒多时的好吃好喝供我享用,一边絮絮叨叨问长问短,其情其境无以言表。
“相见时难别亦难”,快收假了,我要别了老家,离父母而去了,他们千叮咛万嘱咐,每次都送上窑坡,目送我走得很远很远。这时,我不敢回头看他们,我知道他们在流泪,我也在流泪。我心想:离开老家,还不如永远住在老家,守住父母。
几年后,父亲病逝,我们弟兄五个也都成了家。母亲在我们兄弟间轮换居住,于是老家的温馨顿觉褪去了一半。
又过了几年,母亲去世,安葬完母亲,我们聚在一起清理父母的遗物,各自分得了一份不值几个钱却又非常珍贵的“福”,随后各回各家。此时,我突然觉得我的老家也随父母一起远去了,真正意义上的老家不存在了,我顿时伤感地泪流满面。
父母去世后,我很少回家,只是每逢年节,偶尔上上坟,扫扫墓。前天,上坟之后,我走进往日红红火火的院落,只见荒草萋萋,难以落脚;父母用过的石磨已经坍塌,上扇躺在地上,没在草丛中,无声无息;当年彻夜飞转的纺车,散落在已经坍塌的测窑,上面布满蛛网和灰尘。我想父亲手中的烟锅也许成了玄孙们手中的玩具了。我不忍心踏进破败的家门,只是指给遂行的儿子说:“这就是咱们的老家,你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