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之我见(创作谈)
2012-12-18冯积岐
冯积岐
三十年前,我从写短篇小说走上了文学创作之路。我以为,短篇小说最折磨小说家,最能锤炼小说家,也最能检验小说家。
影响了世界几代作家的文学大师威廉·福克纳一生在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两个领域内奋争,他的短篇小说《纪念爱米丽的玫瑰花》、《烧马棚》和长篇小说《喧哗与骚动》、《八月之光》一样令人回味无穷;海明威的短篇小说《乞力马扎罗的雪》、《印第安营地》等名篇可以和他的长篇小说《放下,武器》、《丧钟为谁而鸣》比肩;乔伊斯以他的短篇集子《都伯林人》在文坛奠定了位置之后才写出了长篇巨著《尤利西斯》;辛格能获诺贝尔文学奖是和他写出了《市场街的斯宾诺莎》、《傻瓜吉姆》等短篇精品分不开的;鲁尔夫一生没写过一部长篇而名扬四海,原因是他的短篇小说魅力四射。契诃夫、莫泊桑、皮蓝德娄、博尔赫斯、吉卜林都是以短篇小说而在世界文坛挺拔的。吴尔芙的短篇小说《墙上的斑点》翻译成汉语只有三千多字,可是,要读懂它读透它非三五遍不行。要在短短的篇幅内传达你对人生对人性对时代对生活的透彻理解,要塑造一两个使读者过目不忘的人物,非深厚的功力不可,非深刻的体验不可,非高超的智慧不可,非深邃的洞察力不可。短篇小说的写作是对作家残酷的考验,你的艺术修养在短篇小说面前是赤裸裸的;其造诣晶莹透亮,其纰漏不可掩饰。短篇小说的写作特别讲究谋划,其布局结构,转运承合;其刀劈开头,翘起结尾;其语言干净,行文利索都是需要耗费写作者的心智的。因此,好的短篇小说是魅力无穷的。菲茨杰拉德短篇中的一些篇什,我读过五六遍;读了卡夫卡的《乡村医生》、《饥饿我艺术家》我的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斯蒂芬·金的《一叶扁舟》不超过一万汉字,它的惊心动魄不亚于一部《坦泰尼克号》;加谬的一篇《不贞的女人》使我感到毛骨悚然;而欧茨的《约会》读了两遍还是目瞪口呆。读马拉默德、读卡佛的短篇是无比愉悦的享受。读博尔赫斯的短篇必须端端正正地坐起来,边读边想。卡尔维洛早期的一些短篇是一幅幅优美的油画,贝克特的短篇和他的话剧一样,读罢之后会使人沉思良久。川端康成把哀伤凄婉的调子贯穿于小说始终。鲁迅的《祝福》开头一句话就把读者带进了一个氛围。沈从文的短篇《柏子》读后,那个去和相好约会的水手的形象会久久地印入你的脑海。我是从这些短篇大师的作品中吸取营养的。
1983年我开始发表短篇小说以后,在不断阅读大师们的短篇小说中滋养自己丰富自己,我尝试着用各种手法操练短篇:写实的、荒诞的、虚幻的,意识流动,心理分析,多角度多人称多线条叙述,等等,可以说,在短篇小说领域我是左冲右突,如履薄冰,苦心经营。当我发表了200多个短篇小说以后,才发觉,这不是量的积累。200多个短篇,要200多个构思,200多个视点,200多个开头和结尾。也就是说,我要历经200多次磨炼——一篇和另一篇要各自有味——我特别追求小说的味儿。要使短篇醇厚、味深,谈何容易?有味的、耐嚼的短篇才是好短篇。经过将近三十年短篇小说的创作,我才悟出了短篇小说的创作没有绝窍,它和其它样式的文学创作一样,只要有真诚有勇气就会有收获。要使短篇小说出彩、有味,非毫不吝啬地付出自己饱满的激情不行。艺术来自直觉。麻木、冷漠,没有激情的人和任何艺术无干。写短篇如放雷子炮,激情燃尽的那一刻是最响亮的、最夺目的那一瞬间。可是,要在这一刻达到颠峰,需要长时期的积累和磨炼,需要付出饱满的精力和智慧。
短篇的精妙在于篇幅小,容量大,份量重,不张扬。沉着冷静地书写是短篇的最好的出路。把空白留给读者去填写,是写作者最明智的经营。
我虽然已经发表了二百多短篇小说,至今,乐此不疲。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一样可以构建一个写作者的艺术乐园,可以把艺术的永恒固定在纸上。短篇的天空虽然宽阔而蔚蓝,然而,要想自如地飞翔,要想飞得更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付出十分,能收获七分成就算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