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错位的尴尬
——重评刘白羽《第二个太阳》及其他
2012-12-18◆张磊
◆ 张 磊
[作者单位:湖北科技学院(咸安校区)人文与传媒学院]
激情错位的尴尬
——重评刘白羽《第二个太阳》及其他
◆ 张 磊
刘白羽的《第二个太阳》①绝对是“茅盾文学奖”历史上的一个特别现象。1991年3月,这部作品荣获了第三届“茅盾文学奖”,然而吊诡的是,它不仅没有如预想地那样给作者带来应有的荣光,反而使刘白羽陷入到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批评家们要么对其选择性漠视,不肯置喙;要么就是口诛笔伐,一边倒地进行批评,几乎让驰骋中国文坛半个世纪的老作家“晚节不保”。一部“茅盾文学奖”的获奖作品居然沦落到如此境地的确是个很奇怪的事情。因此,今天我们重评这部作品,也许并不容易。只有抛开成见,深入到具体的文本和“讲述话语的时代”中,在文字符号的编码里面找寻那些沉隐其中的隐秘线索,或许才是一种对作品、对作家,也是对文学更为负责的态度。
一
《第二个太阳》很明显属于“革命历史小说”。在“十七年”时期这类小说曾经在中国文坛有过非常辉煌的过去,占据了文学的半壁江山,现在我们所熟知的“红色经典”,所谓“三红一创,保林青山”的,其中有六部即属此类。
关于“革命历史小说”,许多学者早有论述。他们有一个基本共识,那就是认为这是一种在既定的政治标准下的一种文学生产,因为政治权力话语和文学话语共同作用于文本,所以这些作品会表现出一种明确的叙事成规:按照1942年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所提出来的精神,用主流意识形态的叙事表达,展现两个阶级(阵营)之间或者同一阶级(阵营)内部不同路线的斗争,塑造高大完美的英雄形象,用“我们”的胜利、敌人的失败来表现中国共产党对于中国革命的组织、领导与有效管理,从而使文学作品成为歌颂/暴露、团结/打击等两极对抗的有力武器,并由此揭示出历史的“本质”。
对照这一叙事成规来分析《第二个太阳》,刘白羽确实很好地向我们展现了一部“标准”的“革命历史小说”。作品反映的是新中国成立前夕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下作战,保卫武汉,追击湘西,成功地粉碎了白崇禧“华中局部反攻计划”的一系列战斗;塑造了以秦震为首的上至中央领导(周总理),下及普通士兵、人民群众的一系列正面英雄形象;全书洋溢着明显的革命浪漫主义精神,所有的叙事线索在开国大典上汇聚并最终达到高潮,胜利的火光犹如“第二个太阳”,照耀神州大地,温暖着每一个新中国儿女的心田……诚如有论者所言“在有限的战争片断生活描写中,展现出阔大而深邃的历史时空,凝聚和概括了相当深广的现实历史生活”②。然而,如果把这部作品放进“革命历史小说”的书写序列当中,我们会发现它在承继 “十七年”文学的同时,其实也是在努力地实现一种超越。
首先在叙事手法上。“十七年”时期的作家们大都有一种“史诗情结”,他们创作时的叙事重点是以宏大的结构和全景式的描写展示出当代革命历史进程中的战争的独特魅力,要让作品成为流传万世的厚重“史诗”。出于这种“史诗情结”,作家们创作时考虑得更多的必然是“大”——伟大的党的领导、宏大的战争场景、博大的阶级感情……而无暇顾及那些“小”——历史中的小人物、感情上的小波澜、工作中的小错误……但是,历史其实更多的是由那些“小”构成的,如何表现出“小”,由小见大,更见作家功力,也更符合历史进程。刘白羽没有在“大”上面做文章,而是专注于描写战争进程中的“小”——他没有兴趣对战争本身进行宏观上的描绘,而是注重对人物心灵的开掘,展现一种“爱”的精神,从而在人物塑造上,就不是静止地展现一个英雄,而是重点表现英雄的革命渊源与成长过程。
关于这部作品,刘白羽坦承:“写《第二个太阳》是出于我对创建新中国这一人类创举的人们的深沉的爱,写这部小说是我一生的愿望,也可以说是实现我一生的愿望。”带着这个愿望,作家将目光放到了新中国成立前夕的“最后一战”中。战争本身已经被很多作家进行过详尽的描绘,再要将笔力放在这个方面,确实很容易落入窠臼之中。作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接着说道:“我认为文学的任务,不是写战争过程,而是写人,是着力描写创造了我们的十月一日的几代人的心灵、命运、悲欢离合。”因为如果“写出他们的心灵,他们的感情,将展现多么丰富、斑斓的艺术空间啊”③!在这样的创作指导思想下,作家在结构安排上用了两条线索,一条是战争的进程,从北京到武汉到常德,一路追击,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并活捉了敌军的少将军长,它展现的是一种历史的真实战史;一条是秦震在北京请战的时候,接到周总理“暴风雨中的急报”——“寻找黛娜”的指示,一直到小说结束之前周总理告诉秦震“白洁(黛娜)牺牲了”为止,它展示的是人物的命运变迁;第一条线索来自于作家战争中的亲历,作为一名战地记者,作家常年跟随部队作战,应该说主要的描写很具有一种历史的真实性,这个在他的《火光在前》、《横断中原》等文中都有表现。作家用它来串起整个情节,是小说情节发展的一个支撑。第二条线索是作家着力表现的内容。黛娜就是白洁,她是主人公兵团副司令员秦震的女儿,师长陈文洪的恋人,也是我党一个优秀的地下工作者,在新中国成立前夕身陷敌人狱中,她的命运牵动了大家的心。通过对她的寻找和营救,不仅表现了周总理对一个普通战士的关怀,表现了秦震与白洁的父女情深,也表现出了陈文洪与白洁的恋人之爱。阶级友情、血缘亲情、男女爱情在这里交织展开,多角度多层面地表现了革命者之间心与心的碰撞和无畏的革命精神的力量是如何推动了历史的进程的。
牺牲与奉献是不可避免的,因为生命只有被毁灭才能彰显其内在的永恒,但这不是作品要表现的终极价值。白洁的牺牲,梁妈妈对革命的无私奉献,融入到整个革命的大潮之中,在胜利到来的时刻获得了各自的精神的确证和回报,这并没有超出“十七年”的范畴。但是吴廷英的牺牲是一个突破。吴廷英是一位老革命,有勇有谋,却一直没能得到提升(他昔日的部下已经当了师长,他还是个老排长),原因是过去犯过错误。当年在东北战场的时候,为了救一个孩子,他杀死了混在俘虏当中的敌人,被当时的副指导员白天明诬告违反党的俘虏政策。秦震亲自处理此事,但因为时间紧迫,没法深入调查取证,最终采纳了白天明单方面的说法给予了吴廷英一个处分。在“最后一战”中,秦震终于了解了整件事的原委,吴廷英却已经在战斗中牺牲。逝者从此远去,冤案无从平反,秦震只能悲愤地呼喊:“为什么?为什么?在人生的道路上总有那么些老老实实的人受糟害、受损伤呢?”灾祸的根苗虽然久远,却草蛇灰线,绵延未绝。此后的一系列运动,直到后来的“文革”,其实都不离其左右。或者说,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种种冤假错案似乎于此有了预言。这样,通过对“战争中的灵魂”与“灵魂中的战争”的正面描绘,作家将笔力放在对人物心灵的探索和发现上,表达了作家一种穿越历史的思索。
其次是抒情的方式。众所周知,刘白羽是一个著名的抒情散文家,他的《长江三日》恢弘阔大,情思连绵,不失为当代散文史上的名篇。在《第二个太阳》中,他依然将激情贯注笔端,字里行间充沛着豪迈的革命热情,整部作品有如一部扩大了的《长江三日》。而我们知道,长篇小说与抒情散文文体不同,写作方式也迥异。后者重在抒情,感性成分较浓;前者更需要完整的叙事,理性成分更甚。“十七年”的“革命历史小说”一般都把写作重心放在讲故事上面,颇为冷静的笔调可以很好地论证“社会主义国家政权的合法性”和“当代现实的合理性”。也曾有过“散文化小说”,从周作人开始,历经废名、沈从文、孙犁,一路写来。特别是孙犁的《荷花淀》,残酷的战争与美丽的水乡并置,却并无抵牾,日常生活的阴柔消解了革命战争的雄壮,体现了“作家在革命年代对于人生的某些独到发现”④,不过这批小说多为短制,格局较小。刘白羽长篇书写,豪情满怀,很明显的与此前作品区别开来。“雄伟和激情构成了刘白羽作品艺术风格的核心,雄伟的构思,雄伟的气势,雄伟的笔锋,这正是刘白羽多年的美学理想和艺术追求。雄伟是刘白羽作品艺术风格的骨架,激情是刘白羽作品的血肉。”⑤戎马倥偬的革命时代对于作家来说,绝对是“激情燃烧的岁月”,对敌人的恨,对同志的爱,对革命胜利的憧憬,流注于心底和笔端,便形成了抑制不住的豪迈情致:
这不是江流,这是大海,浪尖像浮动的冰山,时而露出山巅,时而闪出峡谷……墨绿色的江涛,有如无数蛟龙缠抱在一起,奔腾、翻滚,搅得猎猎江风里夹杂着浪花飞雨。
中华民族的苦难太深重了,但无论在水里火里,民族道德的光辉,没有沉沦,没有撕裂,没有断碎,而是更加凝聚,凝聚成强大生命力。
一轮红日升上天空了,英雄交响乐雄伟而奔腾的旋律响起来了。它宣告一个社会主义的新中国屹然立起,一条红色激流冲破了黑暗沉沉的世界东方,熠熠光华,永耀万邦。
诸如此类的抒情语句在作品中比比皆是。作者的这种革命激情宏阔、粗犷,但也不乏个人的柔情。同时,作品在表层的宏大叙事之下加入了细腻的心灵刻画,这一点超拔于“十七年”的革命叙事,比如小说中描写秦震战斗闲暇对远在敌人狱中女儿的无限思念就让我们甚为感动。特别是秦震在白洁坟前的一幕:“我没看到你,真真!既没看到你活着,也没看到你死去……一个战士的眼泪,一个将军的眼泪,一个父亲的眼泪,洒落在埋葬女儿的一抔黄土之上了……他再不能看见她的笑脸,再不能听到她的声音,再不能……”使我们看到一个共产党的战士、将军,同时也是一个父亲,在钢铁般坚硬的革命意志之下,并不缺乏挥之不去、缠绵不绝的儿女柔情。此外,师长陈文洪对恋人白洁的相思之情以及师政委梁曙光对母亲的盼念之情读来也令人动容。
除了强烈的抒情语句,几个诗意形象,比如太阳、黎明、江涛、浪花等,还在文中反复出现。联系到英雄吴连英的壮烈牺牲、烈士白洁的英勇就义,这里所抒发的就不仅仅是一种革命的激情,还证明了一个历史的真理:那比大自然创造的太阳更光华、美丽的“第二个太阳”——新中国——是无数烈士和英雄用鲜血、用生命筑成的。可以说,《第二个太阳》有意识地把叙述、描写、抒情等各种手法集中运用,体现了作家对“革命历史小说”叙述语体的一种有益的探索和革新。
对于“革命历史小说”的创作,刘白羽是有着文学自觉的。“我们军事题材的文艺创作,需要从哪些方面突破呢?首先,要在人物塑造上有一个大的突破……许多军事题材的小说、戏剧、电影,往往只注意了写事件,写过程,而不能塑造出个性鲜明,活灵活现的人物形象。这正是我们创作上面临的一个突出问题……要这些作品写得好,一定要摆脱那种只着重去描写一个战役,一次战斗过程的做法。如果说一个军史学家的职责在于记述某一战役的过程,而一个艺术家的职责则在于在这一战役的背景中突出写人,把各式各样人物的复杂的精神世界展示出来。”⑥实事求是地说,刘白羽在《第二个太阳》中基本上还是实践了他的文学理想。有资料显示,《第二个太阳》实际上是刘白羽原来中篇小说《火光在前》的拓展⑦。但是经历了时间的雕琢,经过了“文革”的洗礼,整个作品的基调应该说与此前有了很大的改变。在它身上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十七年”时期典范性的文学创作气息会弱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文革”后对于革命,对于历史,对于人生的一种全新的思考。这就使得他这部作品在“革命历史小说”的文学坐标中突现出来,标志了这种文学模式的一个新的高度,也显示了他对传统的革命英雄主义文学的可贵超越。
二
当然,上面的分析并不代表我们就认定这部作品在艺术上达到了一个理想的境界,虽然它获得了第三届“茅盾文学奖”。“茅盾文学奖”其实历来很“矛盾”,他一方面会受到国家主流意识形态规约,另一方面,文学界的所谓“纯文学”的思想也在其中起作用,而社会公众也会通过公共舆论的方式来加以关注。可以说,每一届的茅奖都是多种力量相互博弈并互相妥协最终达成一致的结果。这其中应该有很多的因素在左右。也许是题材的原因(每届茅奖的评奖其实都会在很多方面——题材啊,民族啊,地域啊,等等各方面——做综合的考量,或许刚好这一时期革命历史题材的长篇小说比较少)?也许是对作家一生成就的褒奖(其实茅奖获奖作品好多也不是该作家最好的作品,比如张炜、贾平凹、毕飞宇的获奖之作等等,都是如此)?更也许是政治的原因。事实上,这届茅奖评选范围是1985年至1988年的长篇小说作品,但迟至1991年3月才出获奖结果,历时2年有余。我们有理由去猜测,这届作品的评奖也许比其他几届会更多一些政治上的考虑:茅奖获奖作品既然担负着国家引导、提倡作家创作与公众阅读的重任,用一部饱含激情的革命历史叙述来涤清“后89”时代人们思想上的一些混乱,指引人们重新确认当前政治的合法性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这样说来,《第二个太阳》能够获得第三届“茅盾文学奖”也不算太过意外。
但是,读者却并不买账。不仅是读书市场反应平平,评论家们也大多持批评的态度。比如有论者指出:“刘白羽的《第二个太阳》作为典型的‘五老峰’小说,重复50年前《火光在前》、《政治委员》中的题材和人物类型,重复《长江三日》、《日出》等‘红色共名’时代的政治宣传内容,重复自40年代以来惯有的写作手法……将导致虚假的‘红色情结’的终结。”⑧“刘白羽先生执着于革命文化的表现,但是他的写作环境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时代文化写作如果只寻求内隐模式和行为模式的统一,而不关注文化的深刻变化,就不能满足人们的阅读需求。”⑨归根到底,对这部作品的批评主要集中在难以逾越的“五老峰”(即老题材、老故事、老人物、老观念、老方法)上。
80年代后期以来,中国逐渐进入到一个改革开放的新的历史时期,党和国家的工作重心由政治逐步向经济转移,文学则一步步被边缘化(同时也开始了文学的多元化),社会的思想结构相应地发生着变迁:“80年代中国政治文化理想/拯救朝向90年代经济奇迹和物质/经济拯救的现实与话语的转换,完成着由精英文化的‘指点江山’朝向大众文化引导、建构社会的转换。”⑩于此相呼应的,读者的阅读期待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而知识分子“最可悲的结局很可能不只是因其离经叛道而遭受政治权威的处罚,而且因其‘道德’、‘理想’、‘激情’而被市场所遗弃”。由于市场的作用,政治倾向与商业趋利合二为一,1985年以后,寻根文学、先锋文学,以及90年代各种冠以“新”的文学思潮、女性文学、身体写作等等,此起彼伏,甚嚣尘上。于是,“革命历史”渐渐变成一种可堪消费与玩味的对象,传统的“革命历史小说”被“新历史主义小说”所取代,只能在历史长河中留下踽踽独行的苍凉背影。在这样一个背景之下,《第二个太阳》受到冷遇其实是能够被理解的。他的历史叙述,他的激情演绎,其实都无关宏旨,刘白羽的尴尬是一种激情错位的尴尬,换句话说,他的创作虽然有超越传统的努力,但毕竟不能满足时代的要求,激情万丈的革命史叙述变成了一种自说自话的心理慰藉。这其实也是一个时代的尴尬。
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问题的另一个方面是我们现在是否就已不需要这种激情的书写?取代传统“革命历史小说”的“新历史主义小说”确实曾在90年代风行了一阵,它引入西方文学观念,强调“讲述话语的年代”而不是“话语讲述的年代”。通过解构历史图景、悬置价值判断、消解既有经验的写作方式,书写欲望化、破碎化、主观化的历史情节,实现集体话语向个人话语的转向。莫言的《红高粱》家族以及乔良的《灵旗》、格非的《大年》等中篇小说,陈忠实的《白鹿原》、刘震云的《故乡天下黄花》、李锐的《旧址》、邓一光的《我是太阳》等长篇小说,堪称其中翘楚。他们以其个人化的对历史的理解与认知方式,以其同样极富个人色彩的小说叙事表现方式,对那段我们业已非常熟悉的历史时期进行了全新意义上的重新讲述。这种重新讲述所具有的强烈陌生化意味极大地满足了读者的阅读需求,它作为一种成功的话语实践,在一定程度上引导了——抑或是满足了——当时社会的一种“共识”:对昔日社会体制的拒绝(90年代曾有过一次“告别革命”的浪潮),以及对以“进步”、“发展”为标签的新的历史图景的向往。但是,正所谓“物极必反”,在一次次的书写中,“新历史主义小说”的弊端也逐渐显现出来,“过分渲染历史的偶然性和随意性,是历史理性的缺失;过分强调历史的神秘感和宿命论,是对人的主体性的蔑视;过分夸大人的生物性在历史上的作用,是对人类优秀文化进程和人类文明自身的背叛”。在无限地解构和轻松地戏说背后,凸显的是对生命意义和人生价值的放逐,而这往往会使文学落入市场的商业操控之中,走向粗陋鄙俗的一面。实际上,90年代以来人们精神家园的丧失,文化荒诞感的蔓延,一切向前看的“唯物主义”的高扬,甚至引发了“人文精神大讨论”,虽然不能说完全是文学的责任,但文学一味地“拒绝崇高”,恐怕也难辞其咎。
好在“众声喧哗”背后,传统的革命历史并未远离。国家广电总局 1990年专门设立“重大革命和历史题材办公室”,1994年国家“主旋律”工程正式启动,“红色经典”悄然回归,这一切都喻示着“革命历史”在人们心中那份难舍的情结。“过去岁月里的苦难经历和奋斗壮歌,已经深深融入了民族的记忆中,并成为激励后来者自强不息的精神动力。”确实,当我们看到《巍巍昆仑》、《开国大典》、《长征》、《历史的天空》、《亮剑》激情上演的时候,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这其中所体现出来的文化意味和历史意义耐人寻味。只是,这些作品在重新叙述革命史上达到的“宏大叙事”与“个性”的完美结合,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这些作品之所以能够激起人们广泛的阅读快感,我想首先是因为他们摒弃了传统革命历史小说中常见的二元对立模式,不再把完美的理想化要求作为创作的旨归,这样就能避免创作中人物形象的单面性,英雄不再是道德净化的圣人,敌人也不再被妖魔化、脸谱化。特别是一些草莽英雄形象——李云龙(《亮剑》)、梁必达(《历史的天空》)等——他们文化程度不高,思想境界也没有“十七年”时期的英雄人物那么纯粹,在漫长的战争岁月中,凭借着自己的军事技能闯出一片天地,很好地诠释了个人奋斗的时代主题和战斗英雄的个人魅力;其次这些作品有着更为宏阔的历史维度,敌我双方不再是非此即彼的政治判断,而是被尽可能地放进真实历史的场域中来进行考量,那么对于国民党的将领(比如《亮剑》中的楚云飞)就会有更为客观的历史评价,由此带来的革命历史的丰富与多重可能性就由此展开,有效地开创了美学表达的多重空间。再次,这些作品弱化了意识形态的宣喻目标,剥离了对于革命起源的追索,对战斗场面(尤其是战争中的谋略)的精心描绘,对传奇(奇人、奇事、奇遇)的强化表达,符合90年代以来大众文化的书写策略和民众的阅读需求,同时也契合了新意识形态的需要。由是反观刘白羽,他虽然也有对于以往革命叙事超越的愿望,但相对来说还是显得有些固守藩篱。一方面作家的出身以及多年的生活经历,让他早已习惯了那种历史观念和叙事策略,形成了一种相对稳定的书写模式,他对于新中国的创立,对于创立新中国的共产党人由衷地抱着一种强烈认同和热烈赞颂的态度。另一方面,作为新中国党的文艺部门的领导,他也有着一种自觉自愿的心态,要书写“革命”,表现“真理”,这些落实到文本上,难免呈现出来的就是一种拘谨和简单,而这也是作家想要超越成规而力有不逮的地方吧。
“历史是一种镜像,过往之事是现实乃至未来的规约、借鉴和暗喻。”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文学如何多元化,有些东西永远是我们恒定的价值追求或共同的美学目标。由此看来,《第二个太阳》尽管经历了激情错位的尴尬,但那段历史和曾经的书写,在经历了90年代“告别革命”浪潮之后,在“新历史主义小说”走向自己的末路之时,它会愈来愈显出其可贵之处。因为文学的使命不仅是一种叙述,它还应有自己的担当,为我们民族复兴指引前进的方向,它将如同“第二个太阳”一样,永远闪耀在历史的天空。
注释:
①刘白羽:《第二个太阳》,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
②罗守让:《思想上有深度 艺术上有特色——评〈第二个太阳〉》,《文艺报》1991年5月18日。
③刘白羽:《病中答问》,《文艺报》1991年4月6日。
④樊星:《孙犁:儿女情怀与时代云烟》,见张志忠主编:《中国当代文学60年》,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
⑤朱兵:《刘白羽文学生涯60年》,《文艺理论与批评》1995年第6期。
⑥刘白羽:《1979年12月15日在全军文化工作会议上的报告》,见《白羽论稿》,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
⑦范咏戈:《历史与人:经炼狱到天堂之门——评长篇小说〈第二个太阳〉》,《文艺理论与批评》1992年第1期。
⑧邓经武:《“红色情结”的终结——论刘白羽的〈第二个太阳〉》,《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03年第3 期。
⑨毛克强:《文化的解读与文化的冲突——第三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评析》,《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5年第3期。
⑩戴锦华:《隐形书写——90年代中国文化研究》,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作者单位:湖北科技学院(咸安校区)人文与传媒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