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会不会爱?——对于中国现代思想的一种反思
2012-12-18贺仲明
贺仲明
中国现代文化中匮乏爱的思想,已经是大家的共识,并早有人探讨和反思过造成这种状况的政治和教育等原因。这无疑是极准确而有意义的。但并非对此就没有了进一步思考的空间。因为中国现代文化史上也不是绝对没有爱的思想存在,只是这些思想没有产生大的社会影响,没有进入到人们的日常生活和心灵世界中,才造成了爱的严重社会性缺席。之所以如此,外在的环境固然是最大的制约,但这些思想本身也同样存在可以反思之处。这种反思对于现代文化建设具有重要的启迪意义。
中国现代文化中较为兴盛的爱的思想主要有两大类型。一是以冰心为代表的“爱的哲学”。它兴起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主要内容是具有人类博爱色彩的普泛之爱,母爱与自然之爱是它最中心的内容。这一思想受到西方基督教文化和印度作家泰戈尔泛神论思想的较大影响,内在精神上具有强烈的异域色彩。“爱的哲学”在五四时期由冰心首倡并盛行一时,王统照、许地山等作家都有过参与,不过真正坚持下来的不多,只有冰心终其一生致力于这一思想,并取得了非常深远的社会影响。“文革”后,刘小枫、北村等作家和思想家倡导与之相类似的泛爱思想,不过他们思想的基督教文化色彩更浓,社会影响也要逊色许多。二是“革命之爱”。这一思想很难说以谁为代表,其理论也不是很系统,内容在不同时期也有所偏移,但它确确实实地存在,基本内涵清晰,而且在某些阶段产生过很大的影响。它的内容之一是以政治一致性为前提的“同志之情”(在不同时期,它分别被表述为“阶级感情”、“战友情谊”、“工农友谊”等),另一内容是强调对党和国家的忠诚与热爱。王愿坚《七根火柴》、魏巍《谁是最可爱的人》是其中较有影响的文学作品,“文革”中的“样板戏”对之进行了发展与强化。“革命之爱”最兴盛的时代是在战争岁月,并一直延续到“文革”结束前,近年来受到冷落,只是在意识形态层面还可以看出它的影响力。
这两种思想的存在,都与中国现代思想文化背景有直接关系。冰心“爱的哲学”的出现与受推崇,关联着五四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否定性认识。传统伦理情感是五四文化的主要批判对象之一。如鲁迅就感叹中国社会“没有爱”,并以“吃人”两字来概括中国传统伦理文化。陈独秀更将传统伦理与现代思想建设明确对立,从根本上否定其存在前提。于是,在现代文化中,传统文化伦理基本上失去了正面意义,父爱被冠以“孝道”遭到完全否定,母爱以及兄弟、夫妻、朋友之爱也基本上被当作“孝”的替代品与殉葬品,统括为封建落后思想。民族国家感情虽然是五四时期倡导的中心思想,但它很少与传统文化相联系,寄寓的是现代政治内涵。传统伦理思想被荡涤干净,自然需要引来新的爱的火种,以填补和替代社会情感文化的真空,于是,冰心的“爱的哲学”应运而生,并得到文化界长期而大力的推崇。“革命之爱”的兴起与五四之后的伦理文化真空背景也有关系,但它更主要关联的是中国现代社会的政治文化。简洁地说,它是为了政治的需要,为了政治思想和纪律的高度统一,增强革命的凝聚力和战斗力,以更好地适应激烈的政治冲突与民族矛盾背景下的社会现实,在这一思想的背后存在有政治和战争的浓重影子。
这两种爱的思想对中国现代文化都呈现了一定的建设意义。冰心的“爱的哲学”切近人性最基本的爱的本质,密切关联着人性中的善和美,赋予了它们崇高而神圣的精神气质,极大地拓展了中国传统文化爱的视野,丰富了人们对爱的情感的理解和认识。并且,借助于优美的散文形式和动人的笔调,冰心对爱的内涵作了具体的生活化处理,因此,她的作品呈现出很强的感染力,获得了许多人的喜爱,对他们的精神世界有潜移默化的润泽和深远的影响。“革命之爱”的内容更为复杂,特别是它内容上强烈的排他因素,使其内容显得狭隘和保守,与爱的本质因素存在相背离处。但客观来说,在二十世纪的许多时代,它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大众之间形成更密切的社会关联,特别是在比较淳朴的劳动者阶层中。典型如二十世纪五十、六十年代,传统伦理受到了毁灭性打击,但社会道德环境却并不因此而急剧恶化,是因为“革命之爱”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传统伦理退位后留下的真空——在时代背景限制下,“爱的哲学”没有得到政治意识形态的支持,也就没有像“革命之爱”意义表现出那么强烈而显在的社会影响力。
但是,这两种思想都存在有根本性的不足,对它们的发展和意义都产生了严重的制约。冰心的“爱的哲学”最关键的问题是与本土文化的联系上。爱是一种建立在民族文化传统之上、与日常生活有着密切联系的文化情感,它的形成、表现和维系方式,都联系着民族的文化、历史等情感记忆,又融化于人们生活的每一细节当中。所以,一种爱的思想要想真正进入到人们的情感世界,成为影响他们行为方式的道德伦理,既需要切近他们的日常生活,同时更需要与民族文化记忆的深层次关联。而且,正因为人的情感世界关联着很深远的民族文化记忆,因此,正如有学者所说:“凡是涉及与情感有关的基本文化特质,如信仰、观念、态度等,在文化涵化的过程中,都是不容易改变的,因为这是民族性赖以形成的核心,这核心的部分如被改变,会整个打破原来的心理习惯和生活秩序,是一件极端痛苦的事。”①韦政通:《伦理思想的突破》,第17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对它的改变是很困难的,它只能是有序而缓慢地变化,不可能陡然以一种外来文化予以迅速代替。
作为一个优秀作家,冰心在将“爱的哲学”与中国本土生活相关联的方面作出过积极努力,特别是对母爱的表现,冰心较多地融合了中国传统文化因素,这也是它尽管来源于西方,却能够在中国产生那么大影响力的重要原因之一(在冰心所有爱的思想中,母爱对社会的影响也是最大的)。但是,从根本上来说,“爱的哲学”与中国本土文化的联系还不够深入,它的自然和人文精神都没有真正与中国传统文化相沟通起来,它母爱的代表始终是基督教的圣母而非中国传统的某一因素。换句话说,在“爱的哲学”的背后,我们依然可以看到西方文化视野对中国文化的批判性俯视,以及中国传统爱的思想的废墟。
那么,中国传统文化是否如五四思想家们所宣称的一样完全匮乏爱的思想,其伦理思想已经完全丧失了生命力呢?我以为答案是否定的。中国传统文化并不缺少爱的资源。从《诗经》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开始,中国文化一直有情感的丰富表现和蕴藏。包括两性之爱,对父母、兄弟、友人,以及故土、同乡之情,《诗经》以及后来的许多文人作品中都有很挚切的表达与传诵。儒家文化对远古的爱的思想进行了改造,一定程度上限制和扭曲了爱的发展。但这绝非说儒家文化扼杀了爱的思想,在它以“仁”为中心的复杂思想中,依然有丰富的爱的情感在传递和赓延,并形成了自己更具民族性的个性特征。无论是在文学作品还是在地方民间文艺中,都深藏着中国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和民族国家之间的爱恨眷恋,传达出中国文化背景下的独特伦理价值观念。其内涵是深沉浓郁、富有感染力和生存价值的,甚至可以说,它是中华民族生存和发展的基本伦理情态,也是中国文化拥有长久生命力的重要源泉之一。
而且,这些爱的思想并没有简单地随着专制制度的消亡而完全丧失价值和生命力。虽然长期的农耕文明方式,特别是长期的专制封闭体制,中国传统文化中爱的思想确实存在较多制约,在丰富性和深刻性上都有不足,需要外来文化资源的刺激,亟待更新和发展。但是,这并不是说传统文化爱的思想完全丧失了存在的理由,没有了现代继承和转化的价值。“每一种文化都有其特有的一种爱——我们可随意地称之为天上的或形而上的——这一文化可以根据这种爱来沉思、理解,并将神性纳入自身,可是这种爱对于其他一切文化来说却是无法接近和毫无意义的。”①斯宾格勒:《西方的没落》,第458页,齐世荣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从根本上来说,与西方伦理文化一样,中国传统爱的文化并不低级,它蕴含着独特的中华民族文化精神,也具有自己独特的个性价值。就其要者言之,西方文化更多强调爱的主体特征,将爱建立在个人独立思想前提,也更强调基督教文化色彩,而中国文化更多强调爱是一种关系,更注重人的社会生存,将之建立在差序格局的基础上。爱的表达方式上,中国人情感表达习惯于比较含蓄深沉,西方人则比较外露直接。②姚新中:《儒教与基督教:仁与爱的比较研究》,赵艳霞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如果能够抛开附加其上的外在政治因素,很难说中国文化对爱的理解就比西方文化要肤浅落后,或者说,尽管其思想发展不够充分,但不能因此而完全否定其存在价值,忽视其发展空间。所以,在尊重基础上的认真甄别和选择,在吸纳西方现代元素背景上的改造和新生,而不是一味跟随和崇拜西方伦理思想上的自我放弃,是对待中国传统爱的文化的基本前提。只有在这一基础上,人们对爱的思想的理解才能真正深切,也才能真正融入中国大众的日常生活,为人们所接受。在这个意义上说,“爱的哲学”是五四文化的产儿,它的缺陷和遗憾也直接关联着五四文化精神。
“革命之爱”的缺陷除了前面言及的内容狭隘和缺乏宽容精神等之外,还存在着重要的一点,就是过于抽象和浮泛。任何爱的存在方式都是具体的。这首先体现在爱是一种发自个体的具体情感。爱的基本点是立足于个人的体会和感受,它的表现方式也往往是从自身延伸开去:人爱自己是本性,然后推及家人,再爱自己的朋友、同事,然后是民族、整个人类。或者换句话说,从个人的爱、家庭的爱到对整个民族和人类的爱,是爱从具体到抽象、从细微到宏大的自然升华。没有对自身的爱和对自己亲人的爱,也就不可能有更广泛的爱。如果一个人不爱自己的生命,也不可能爱其他人(当然,这种自我的爱能否升华,以及升华到什么高度,对其爱的品质有关键影响)。同样,我们也很难想象一个连自己父母兄弟都不爱的人会去爱整个人类。没有自我之爱,不会有群体之爱,没有具体细微,也就不会有抽象宏大。有哲学家说过:“人只有和他的同胞休戚相关,团结一致,才能求得满足与幸福。然而,爱汝邻人并不是一种超越于人之上的现象,而是某种内在于人并且从人心中迸发出来的东西。爱既不是一种飘落在人身上的较大力量,也不是一种强加在人身上的责任;它是人自己的力量,凭借着这种力量,人使自己和世界联系在一起,并使世界真正成为他的世界。”①弗洛姆:《为自己的人》,第34页,孙依依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其表达的正是这个意思。
其次,爱的表现也需要借助具体实在的方式。在人所生活的社会环境中,爱的不同层面当然存在有范围宽窄、境界高低的差别,但是,它们都应该是建立在具体清晰的方式当中。因为人直接接触的是具体可感的事物,只有建立在这种具体感受的基础上爱才能深切,才能真实,也才能进入我们最牢固的记忆。我们谈对父母亲的爱,肯定是蕴藏在细微的生活细节,甚至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中。我们只有通过爱身边的亲人、朋友,爱我们生活的村庄、工厂和小区,爱我们的同事、邻居,从这样的对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爱推广开去,才能爱我们的社会、祖国和民族。同样,我们对祖国的爱,也密切联系着其具体的地理、历史、文化和精神,我们通过对我们祖先的文化历史有深切的感悟和认同,在这种感受中有了对自己祖国深切的依恋和慰藉,并将自己融会在具有悠久历史和文化的传统中,内心充满热爱和宁静,我们的爱才真实而深沉。“我不爱我的祖国。/她那抽象的光辉/虚无缥缈/但(尽管并不悦耳)/我愿付出生命/为她的一方水土,/一方人,/为她的港口、松林/和城堡,/为一些破败的城市,/灰暗,丑陋,/为她的历史人物/为她的几座山脉/——还有三四条河流。”②墨西哥诗人帕切科的诗,引自杨玲《“这是献给整个墨西哥文学的大奖”——2009年塞万提斯文学奖得主帕切科其人其作》,《文艺报》2010年3月26日。诗人之所以摒弃那种对祖国的抽象的爱的口号,是因为这种空洞缺乏真实具体的生活体会,缺乏心灵的投入,是不够真诚和切实的。
换言之,只有具体的、与我们每天日常生活相融会着的爱,我们才能如美国著名作家福克纳所说:“深深地爱着这里虽然他也无法不恨这里的某些东西……不是因为这里有美好的东西,而是因为尽管有不美好的东西你也无法不爱”,③福克纳:《福克纳随笔》,第43-44页,李文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才能真正深入到民族和国家的实质,才能在这种爱的前提下容忍其缺点甚至丑陋,报之以真正的痛惜和关爱,而不是居高临下地鄙视和谩骂。从文学和文化史来看同样如此。比如,我们都把唐代诗人杜甫作为爱国者的楷模,其实,杜甫的诗歌里丝毫没有那种空洞的虚华的爱的口号,他诗歌中表现最丰富和最动人的,是对家人、对朋友、对故乡的爱,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这样渗透着诗人浓郁亲情的日常之情。他对祖国的爱,正是建立在对家人对朋友对故土深切情感的基础上。或者换句话说,正因为有对妻子儿女的爱,对朋友故乡的爱,杜甫对民族国家的爱才能那么真切、具体和感人。
但是,“革命之爱”却往往将爱的内涵抽象化,使之与具体的个人、生活和细节分离。在其观念中,战友、同事之间日常相互关爱的感情,往往被化为抽象而宏大的阶级感情,笼罩上庞大而虚无的政治与主义色彩。一般谈对祖国和共产党的热爱,也往往只谈抽象的、遥不可及的事物,不涉及我们身边的家园、亲人和具体生活环境。我们只能歌唱对黄河长江的热爱(尽管我们可能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两条江河),却无法表达真正养育我们的那条小溪流、那座小丘壑的感情。甚至,在其视域中,个人爱的感情往往成为被漠视和否定的对象,将爱的源泉理解为个人之外的某些抽象政治符号中。这种抽象化的爱的方式,使爱不能拥有“自爱”的前提,也很难激发起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友爱和关怀,人们也许能够背诵一些宏大的口号,却没有将爱融入我们与之须臾不可分割的日常生活当中。这样的爱是难以深刻、切实,也是难以进入心灵世界、产生持续影响力和感染力的。
爱的思想的自身缺陷,加上政治教育环境的限制(“爱的哲学”一直没有受到政治的青睐。“革命之爱”当然是受到推崇的,但它也因此对其他思想构成了排斥和打击),导致中国现代爱的思想和爱的教育存在非常显著的缺陷。首先,是严重影响了作家和思想家们的思想深度。由于爱的思想不能与本土资源真正结合,不能立足于具体来表达和阐释爱,也就疏离了与现实生活的密切联系,削弱了他们对于深邃细微情感的理解和表现能力,限制了他们在真正民族内涵和生活深度的思想创造力,难以形成思想和艺术的个性。可以说,在现代文化史上,基本上没有形成具有独创性和深度的爱的思想,甚至没有人达到冰心的思想高度(尽管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冰心仅仅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也因此没有产生超出“爱的哲学”的爱的思想。思想的缺陷直接影响到文学。在中国新文学作品中,我们不只没有看到对于爱的创造性思考,甚至很难看到真正凝结于生活的挚切感情,以及真正融化于生活的细致表达。人们的情感世界被遮蔽、忽略和简单化,人们内心的沉重与痛楚,内心深沉的爱和温暖,甚至人们最基本的生存感情,都被肤浅和虚假所笼罩。
其次,是直接导致了各种爱的思想影响力的衰微。深度的匮乏,直接影响到人们对爱的思想和以爱为主题的作家和作品的接受效果。“爱的哲学”尽管蕴含有深刻而普泛的哲理,也有比中国传统文化更丰富的爱的内涵,却未能真正深入民族大众,更未能成为主导其精神世界的思想。或者说,在知识者群体中它具有较大的影响力,但普通老百姓对它有很大的隔膜。同样,“革命之爱”尽管曾经轰轰烈烈、盛极一时,但并没有产生真正实在和深远的效果,其接受者也主要局限在单纯质朴的劳动者群体。特别是当“文革”结束,蒙在“革命之爱”上的面纱被揭下,它所具有的伤害更为人们所认识,其影响力也很快荡然无存,甚至收获了很多的冷嘲热讽。文学也一样。冰心以爱为主题的文学创作尽管盛极一时,但其实无论故事还是主题都颇为概念化,并且在进入一九三○年代后逐渐萎缩、难以为继。“文革”后的北村等作家的作品,更是陷入宣教的陷阱不能自拔。至于众多“革命之爱”主题的作品,也基本上随政治风云兴盛一时,却都没有在文学史和人们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记。
爱是人类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感情。社会的正常运转和顺利发展,个人身体和心灵的健康成长,爱都是不可或缺的。爱如同人和人之间的心灵润滑剂,帮助人们沟通、交流和倾诉,它是人们生活幸福感的重要来源,也是社会稳定的重要基础。在爱的氛围里成长,人的心灵也会变得柔软,心态会自然、健康。拥有爱的滋养,也会自然地传递爱的情感,促进人际关系的圆润和谐。反之,则很容易养成对社会和他人的仇视心态,不能平和地看待他人和社会的健康发展。同样,对于一个作为“想象的共同体”的民族国家,民族大众对国家爱的情感是维系其存在和发展的重要前提。没有爱的情感的加入,我们很难想象一个民族共同体的形成,更难以保持其健康发展。在个人爱的情感和社会爱的文化形成中,思想资源和教育环境都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虽然从广义来说,爱的情感与人的天性相关联,在再艰苦严厉的背景下也依然会存在人与人的爱。渴望爱和被爱,更是人的基本情感。我们每一个在现代社会中成长起来的人,不可能完全脱离爱的滋养,从亲人、老师和朋友处,在传统文化或现代思想或现实当中,我们都可以感受到朴素而自然的爱的温暖,但是,全面深度的爱的滋养,只有系统的思想和教育才能做到。
因此,现代文化中爱的思想发展上的缺陷,不只是影响到它自身,更严重地伤害到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普通民众和民族国家文化。社会主流政治对爱的忽视(或偏颇),爱的思想文化又存在着根本性的缺陷,难以真正深入到社会文化中,于是,大众必然在本土情感、西方文化、政治要求之间产生茫然的情绪,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正确的、适合自己的文化,更难以将它们与自己的生活联系起来,作为成长的重要思想基石。我们不知道究竟什么是真正的爱,什么是我们应该遵循的爱的原则和理念,以及我们究竟应该爱什么,应该怎样去爱。就像我们对待自己的父母亲,到底是应该遵循传统文化中的“孝道”,还是以追求个人独立为准则,抑或是以对祖国的忠诚来代替我们的个人感情?再比如我们对亲友们表达亲密的感情,是应该像我们的祖先一样作揖磕头,还是像现代时期一样鞠躬握手,抑或是像当前时尚的一样亲吻拥抱?同样,在社会文化方面,缺乏具体而现代的爱的思想引导,我们也不知道如何形成和表达我们对民族和祖国的爱,更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现代民族和国家意识。
这也许是我们今天社会文化状况的重要原因之一。当前社会大众的民族国家感情普遍淡漠,人际关系更是高度疏离,居高不下的犯罪率和离婚率等,已经是每个人都不可忽视和让人头疼的问题。我们都习惯于将这些现象与喧嚣的物质文化影响相关联,但也许在现代爱的思想文化历史中也能够找到一定的答案。谁能说,这些方面与我们思想文化建设的不足,与我们爱的资源和教育的匮乏,与我们不懂得如何去爱,没有更深刻的影响呢?在今天,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反躬自问:我们会爱吗?我们知道我们爱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