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冈底斯神山崇拜的文化内涵
2012-12-12德吉草央宗
德吉草 央宗
[摘要]坐落于西藏阿里高原的冈底斯山因其独特的地域环境和灿烂的文化历史背景而闻名于世。在众多的神山中,只有冈底斯才能当之无愧地被称作“神山之王”。它被世界上的许多宗教认可为世界的中心,并且在不同文化里以神话传说和宗教阐释的方式获得了相应的神圣地位。同时每种文化与信仰也在几千年的崇拜历史中不断发展衍化,在朝拜神山的过程中得到相互的理解包容和认可。冈底斯神山从原始崇拜到宗教认可的历史过程中维系了不同的文化,成为青藏高原和南亚次大陆的自然环境保护以及传统文化的一个范式。
[关键词]冈底斯山;神话传说;文化整合
中图分类号:C912-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9391(2012)06—0015—07
一、 冈底斯神山崇拜的起源
提起西藏,首先使人联想到的必定是宗教带给这个民族的神秘和虔诚。藏文化是因悠久的宗教历史积淀和朝圣文化而得到全世界的关注的,而神山崇拜就是一个能结合宗教信仰和朝圣目的的一种崇拜信仰方式和宗教情怀的表现。
在多山的青藏高原地区,藏族的神山崇拜体系庞大而源远流长,神山崇拜作为在藏区普遍而流行的一种传统民间信仰,从古老的自然崇拜延续至今。冈底斯山是西藏的神山之王,这是毋庸置疑的,它的地位早已超越了藏区的任何一座神山,信徒们会从各大藏区前往冈底斯神山朝拜。这座雪域之巅的神山不仅是藏人心中最圣洁的地域,而且能够冲破时空、地域、民族、宗教的限制,汇聚了世界上的几大宗教文化,尊享“神山之王”的美名。
冈底斯神山的崇拜历史非常悠久,“从印度史诗《罗摩衍那》和藏族史籍《冈底斯山海志》等著述中的记载推测,人们对冈仁波齐神山的崇拜可上溯至公元前1000年左右。[1](P-55)”在人类对自然界认识非常有限的远古时代,神山信仰的萌芽必然与自然本身有直接的联系,冈底斯山的自然条件,包括所处的地域环境和山貌特征等是引发神山崇拜的浅层原因。
(一)冈底斯山的地域特征
冈底斯山脉地处西藏自治区西南部,靠近印度、尼泊尔交界处,横贯昆仑山脉与喜马拉雅山脉之间。西起喀喇昆仑山脉东南,东接念青唐古拉山,绵延近1100千米,呈西北—东南走向,平均海拔在5500至6000米之间。最高峰为仲巴县东北的冷不岗日,即罗波峰,海拔高达7093米,主峰冈仁波齐位于阿里地区普兰县境内,海拔6656米(另有6714米一说)。山脉的北侧是气候寒冷干燥的羌塘高原,人烟稀少,绝大地区是荒漠的无人区或牧区;南侧则是相对温暖凉爽的藏南谷地,人口较为集中,有广阔的草场耕地,以发展农牧业为主。
从地质学角度来看,冈底斯山脉属褶皱山,隆起于白垩纪中期,在亚欧板块和印度洋板块的长期冲撞挤压下形成,因此山脉两侧都位于地震带,地质活动比较频繁。它同时也是内陆水系与印度洋水系的天然分界线,山脉北峰流出的森格藏布(狮泉河)是印度河的正源;西面的朗钦藏布(象泉河)也是印度的萨特累季河;源于喜马拉雅山与冈底斯山间的达却藏布(马泉河)则为雅鲁藏布江的发源地,流向印度,称为布拉马普特拉河;发源于南面喜马拉雅山的马甲藏布(孔雀河)则是恒河的支流格拉河。这四条河流不约而同地注入了印度洋,是藏区和南亚大陆水域不可或缺的水资源。
(二)丰富的矿产资源
青藏高原一带经过长期的地质活动的作用,在阿里地区形成了复杂的地质构造和多样的矿藏。史料记载阿里地区的古格王朝因盛产黄金白银而成为富庶之地,可见阿里地区自古以来就有着丰富的矿产资源。后来科学的实地考察也证明冈底斯山是阿里地区一个重要的区域性成矿带,蕴藏着丰富的铜、铁、金等矿床,规模可以媲美世界级的铜矿带。冈底斯山丰富的矿藏不仅被人们看作是神灵赐予的珍宝和福祉,同时也为冈底斯山这片福泽之地增添了更多灵气。
(三)泛灵信仰
“泛灵信仰是关于超自然存在最普遍的信仰之一,指一种相信由精神存在物激活自然的信念。”[2](P-396)
生活在青藏高原的藏族先民,因为自然环境的严酷恶劣,生产力受到了极大的限制。青藏高原的地质活动频繁,气候、土壤、水分等条件都不利于农业的发展,平均海拔在4500米以上的阿里地区又被称为屋脊上的屋脊,雪山环绕,湖泊众多,自然因素限定了以游牧为主导的生产方式,而这种生产方式更加需要依赖自然环境的给予。人们在有限的认知下,由于无法解释各种自然现象而又强烈地依赖着脆弱的高原环境,自然衍生出“泛灵信仰”,认为自然界是由各种神灵掌管控制的,他们趋向于把自己看作自然界的一部分而并非凌驾于其上。正是因为藏族先民的生活与自然环境的密切关系导致了他们对超自然力量存在的信仰,产生了“万物有灵”的泛灵信仰,这也是藏族的原始信仰和“万物有灵”的苯波教能够在阿里地区萌芽的原因之一。
冈底斯神山一般特指冈底斯山脉主峰冈仁波齐,它直耸云霄,巍峨壮阔,呈金字塔状,山峰正好有四面,如同罗盘的四个指针指向不同的方向,山貌奇特雄伟,在绵延千里的冈底斯山脉中,冈仁波齐虽然不是最高峰,却最奇特夺目;同时冈底斯山也被称为万水之源,从冈底斯山发源的河流直接孕育着南亚大陆和藏区,是亚洲水系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虽然冈底斯山处于西藏最遥远神秘的阿里地区,但它与尼泊尔、印度、克什米尔相邻,连接了西藏和南亚、中亚地区,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自然特征直接影响到南亚和西藏文明,它的自然特征所带来的震慑力也必然会映射在周围的宗教与文化中。这片广阔的地域居住着信仰与文化都各具特色的不同民族和人种,而正是因为地域的独特性才为这些信仰的聚集提供了可能。也就是说,虽然崇拜冈底斯神山的心理都“源于人类原始自然崇拜中的山灵信仰[3](P-19)”,但归根到底是拥有同一片地域,冈底斯神山才得以聚合不同文化,使它成为“众山之王”。二、宗教信仰与神话传说的阐释
冈底斯神山是世界上许多宗教都有记载的一座神山,如同《旧约·创世纪》中的伊甸园,已经成为了人们心灵的栖息地。它是佛教、苯教、印度教、耆那教等宗教公认的神灵处所,“世界之轴”和世界的“神山之王”。在今天,冈底斯神山信仰已经变成了一种多元文化,蕴藏着比西藏文化更为古老的传说故事,从原始宗教的萌芽直到现在仍然吸引着世界各地的信徒前来朝圣,完成生命中最神圣的朝拜。所以这些不同的宗教对冈底斯山的阐释和神话传说使这座圣洁的灵性之峰具备了更深层的文化内涵,源远流长的信仰传统被人们宗教文化的发展不断深化,赋予冈底斯神山崇拜更多的文化意义。藏族先民最早对冈底斯神山的崇拜来源于自然现象引发出得“万物有灵”观念,直至不同宗教的介入与发展后,最终使得冈底斯山成为佛教、苯教、印度教、耆那教共同信仰的神山。“数以亿计的包括蒙古人种、雅利安人种及一些马来人种的人群尊奉它为世界中心而虔诚信仰它”。[4](P-108)
(一)苯教的阐释
冈底斯山坐落于阿里高原,这就不得不提起发源于阿里地区的藏族原始宗教信仰——苯教对冈底斯神山崇拜的影响。
虽然藏族文化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来自印度佛教文化的影响,但作为藏族的本土宗教——苯教,依然在很大程度上为藏文化的发展深化做出了奠基作用。苯教至今已经有一万八千年的历史,被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保护范围,今天的苯教在长期同佛教摩擦融合的过程中已经被归入了藏传佛教的教派之一,称为苯波教。
在七世纪佛教传入吐蕃之前,苯教一直是吐蕃地区的主要信仰,经历了从原始苯教过渡到雍仲苯教的发展阶段。原始的苯教是“一种着眼于现实,以驱病禳灾,祈求五谷丰登,家畜兴旺的入世宗教” [5],虽然它崇拜天地、日月、星辰、雷电、山川、河流、草木、禽兽,信奉“万物有灵”,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萨满教,但又有别于简单的杀生祭祀和巫术。原始的苯教中有很多包括藏医、天文、历算、占卦的仪轨仍然被藏族人民沿用到生活中。与外传而来的佛教不同,这种本土的原始宗教在古代象雄就已经衍生出了各种类型的原始信仰,并在西藏历史上创造了辉煌神秘的象雄文明。
苯教对冈底斯神山的崇拜首先直观的表现在地域和时间上。通过史料考证,藏学界普遍认为藏族文明的曙光发源于象雄王国中部的一个叫做微莫隆仁的地方,象雄王国的影响面非常广泛,向西可以扩张到今天的克什米尔、伊朗;南抵印度、尼泊尔;向东延伸到青海西南部,而象雄文明的发祥地微莫隆仁大概就在冈底斯山脚、玛旁雍措湖附近。传说雍仲苯教的祖师辛绕米保就降生在微莫隆仁,他在原始苯教的基础上吸收和改革了一些教义仪轨,统一了苯教。因此可以说冈底斯山就是苯教的发祥地,象雄王国的神魂山和福祉之地。许多苯教的高僧大德都会选择在此修行,这甚至在后世苯教的发展中形成了约定俗成的惯例:凡是有一定造诣和底蕴的信徒都会在冈底斯山修持,因为他们相信在神山上修行必定能够得到神灵的护佑,以帮助他们修得正果。
苯教认为冈底斯山是雪域藏地的灵魂,称冈仁波齐为“九重卍字山”,。“卍”在藏族文化中是一个古老常见的吉祥符号,它象征“永恒不变”,并有集中能量的涵义。
冈底斯山在苯教历史上的重要地位还因为它与苯教的三界宇宙观吻合,苯教认为宇宙分为三界:上界是共有十三层的神界,居住着不同的神灵;中界称为人界,栖息着与人关系密切的“年”神;下界为龙,也叫鲁界,即是大地之下各种水陆生灵“鲁”神的栖息地,冈底斯山正好位于中界,是人间的中心,连接着上下两界。原始苯教还认为“外形如水晶石似的冈底斯山的根就像十字形金刚杵,下伸鲁界,山峰直刺神界之域,是贯通宇宙三界的神山”[6],也是诸神的驻锡地,具有连接天地的功能。虽然象雄文明神秘莫测,无法精确考证苯教文明的发源,而苯教的宇宙观在现代来看也并不系统完善,但冈底斯山的山貌特征和历史文化因素都在苯教的发展历程中印证了它的神圣性。
(二)佛教的阐释
佛教从印度传入吐蕃后,曾与吐蕃的本土宗教信仰产生过冲突,在佛苯之争中,佛教改变和融合了苯教中的一些教义,比如“其中包括了苯教中的山神神灵体系” [7],衍生出了独特灿烂的藏传佛教文化。冈仁波齐为藏语,意为“雪山宝贝”,对其的尊称折射出了冈底斯山对藏民族以及对藏传佛教的相互影响。
佛教将冈底斯山称为须弥山,须弥山同样被视为世界的中心,它由金、银、玻璃、玻瓈(类似于水晶)四宝构成,正好与冈仁波齐的山貌相似。作为佛教护法神之一的帝释天就居住在须弥山顶的仞利天(也称善见城),常常和其他诸天共同在善见城商讨天下的善恶诸事。大乘佛教中的显宗和密宗两支宗派对冈底斯山的解释和描述又有所不同。显宗认为冈底斯山是释迦牟尼佛的弟子十六罗汉中“出支罗汉”的圣地,密宗认为此山是藏密瑜伽修法中尊奉的五大本尊之一——胜乐金刚的无量宫,胜乐大尊属于威猛神,他有白、黄、红、蓝四色面孔,每面三目,共十二臂,其威猛之像用以征服山上的妖魔鬼怪,使冈底斯山最终变为胜乐圣地。旁边的铁穷山则代表他的修持伴侣佛母金刚亥母,他们共同修持,二者合一则代表人的清净本性、慈悲和智慧双运。
冈底斯山与藏传佛教的渊源关系主要集中在藏传佛教五大教派中的噶举派,尊胜乐金刚为本尊的噶举派在冈底斯山上留下了许多历史遗迹与神话传说,家喻户晓的当属噶举派大师米拉日巴与苯教徒纳若本琼的“斗法”故事。这个故事也最直观地表现出了佛教与苯教在吐蕃传播发展过程中的冲突和融合。
米拉日巴是噶举派的第二代祖师,佛教苦行僧的典范。年少时为了复家仇学得黑巫术咒语而造下深重罪孽,后从噶举派大师玛尔巴苦修,终于在艰苦的考验和苦行下除尽恶业罪孽,成为大成就者。相传米拉日巴云游至冈底斯山一带弘扬佛法时受到了当地信徒的热切接待,使苯教大师纳若本琼非常不满,便向米拉日巴挑战。两人三番五次比试,纳若本琼都屡屡失败,最终他提出在藏历二月十五比赛谁先到达神山顶,谁就可以在这里继续弘扬宗教。比赛之日纳若本琼一早就出发,而米拉日巴却迟迟未动,当他的弟子们都着急万分时,米拉日巴则驾云而上,纳若本琼本来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没想到快到终点时见米拉日巴已端坐于山顶,他惊讶万分,连人带鼓都从山顶滑落下去。今天的冈仁波齐南坡上有一道非常明显的深槽,传说就是当时他和法鼓滑落下的痕迹。纳若本琼斗法占了下风,按照之前的约定则要在冈底斯山改宗佛法,于是请求米拉日巴的准许,让他在一个能看到神山的地方修行。米拉日巴同意了,让纳若本琼在神山东边的达勒泽山修行,并将山改名为“苯日”,意思为苯教之山。这一传说折射出苯教先前在冈底斯山一带的势力逐渐衰落,而噶举派开始在此广传佛法,普度芸芸众生的历史。
(三)印度教的阐释
印度教称冈仁波齐为“凯拉斯(Kalashi)”,是印度教主神中法力及地位最高的湿婆(Shiva)与象征光明、美丽的神妃乌玛(Uma)的驻锡地。在印度教古老的神话传说典籍《往事书》中记载到,印度教的财神阎婆罗所统治的国度也在此,冈仁波齐周围的几座山峰就是财神的宝库。
湿婆在印度教中也被称为苦行之神、再生之神、毁灭之神,他具有生殖和毁灭的二重属性。印度教认为“毁灭”同时也有“再生”之意,它们之间互为因果,而湿婆又有无数个化身,因此代表生殖能力的“林伽”则是湿婆创造力的象征。《往事书》中描写到印度的湿婆神庙就被称为凯拉斯塔,印度教诸多寺庙的建筑结构都以冈仁波齐为原型,在印度教性力学派的影响下,冈底斯三角金字塔状的山貌同男性生殖器联系到了一起,成为了林伽也是湿婆的象征。
“印度教号称自天上七国到地上七界共有神灵33000万” [8],印度教有它自己独特的地域文化和庞大的神灵体系,而对最重要的三位主神之一的湿婆的崇拜却翻越了喜马拉雅山脉这道天然屏障,以冈底斯山为源头。但印度教把对湿婆的信仰移注于冈底斯山并不是出于偶然,印度文化和藏文化在地理和文化上都有一脉相承的连续性;而有关吠陀文化的一则传说故事也为冈底斯山和湿婆的关系提供了相关线索:当历史回顾至宇宙间的混沌初开时,印度教的创造之神梵天、保护之神毗湿奴与毁灭之神湿婆三位主神搅动开了混沌漩涡,日月星辰接连出现;再次搅动时出现了一个毒瓶和各类珠宝。害怕毒瓶中流散的毒会造成毁灭,毗湿奴便吞入口中,顿时不省人事,于是湿婆将毒从毗湿奴口中取出自己服下,但它横于咽喉不下,使湿婆无比痛苦。为了消散剧毒带来的痛苦,湿婆便选择了清凉惬意的冈底斯山作为他的栖身之地。各类文献中描述的湿婆形象多为三目、颈缠蛇、头戴月,而蛇和月的意象来源依据也是这个传说,因为蛇和月亮也代表清凉,再者,印度、尼泊尔等信奉印度教的国家都位于炎热潮湿的南亚大陆,对于喜马拉雅山脉北部这片清凉的高地自然带有无限的向往之情。湿婆的神妃乌玛是喜马拉雅山的女儿,恒河女神的姐妹。湿婆在冈底斯山修行时乌玛爱上了他,但遭到了湿婆的拒绝,为了表示爱情的忠贞,乌玛修行了1000年,终于获得了湿婆的欢心,结为夫妻。他们共同在冈底斯山进行永恒的修定,乌玛女神每天都在其东南边的玛旁雍措湖沐浴,使湖水变成了圣水。
印度著名诗人伽梨陀娑在他的名著《云使》一文中这样描述冈底斯山:“十首王用臂震开冈底斯山的主峰凯拉斯/在那仙女的明镜上/你请先稍作留停/它的山峰高耸如睡莲布满天空/像三眼神大笑从十方堆集而成” ,精彩的描述了冈底斯山的神奇与美丽,印度教徒对神山圣湖的朝拜也渲染出了神秘和虔诚的色彩。
(四)耆那教的阐释
作为印度传统宗教之一的耆那教文化也与冈底斯山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产生于公元前6-5世纪的耆那教几乎与佛教同时兴盛与南亚,因其主张裸修苦修,被汉文佛典译为“无系外道”、“裸形外道”、“宿作因论”等,自称是胜利者的宗教、永恒的宗教。虽然于公元前后分裂为“无衣派”和“白衣派”,它仍然在中世纪得到了广泛传播,现今约有400万的信众。耆那教有五座圣山,它们分别是萨特龙贾亚、吉尔纳尔、阿卜、萨米希卡拉和阿什塔婆达。这五座圣山中只有阿什塔婆达山位于西藏,它就是冈底斯山。阿什塔婆达的意思是世界上最高的山,由此可见冈底斯山在耆那教信徒心目中高大神圣的地位。关于耆那教和冈底斯山的传说,有多种说法,其中较可靠的解释为:耆那教第24祖笩驮摩那,也是耆那教真正的创建者(尊称大雄,即伟大的英雄)因在冈底斯山长期苦修,最终得道而创立耆那教;大雄的长子巴热达也于在冈底斯山的苦修中度过余生,获得解脱。耆那教认为冈底斯山是座有灵性的山,是获得解脱之地,因此,“耆那教徒们仍将冈底斯山和玛旁雍措作为他们最神圣的神山和圣湖来朝拜,他们坚定地认为朝拜神山和圣湖不仅可以使今生平安如意,而且可以为来世的解脱广结善缘。[5]”
由此可见,冈底斯山的雄伟自然特征首先引发了人类原始的自然崇拜,它既为青藏高原和南亚次大陆提供丰富的水源和矿藏,并通过后来不同宗教信仰以及不同派别的阐释汇聚了更多的灵性和更深层的文化历史内涵。千百年来,人们以冈底斯神山为纽带的文化互动体现在不同宗教的朝拜仪式中,遵从自身信仰的朝圣活动围绕着冈底斯神山进行,在朝拜中寻求生命的终极意义。
(五)各种宗教的朝拜
由于各个宗教的解释和仪轨各异,对神山的崇拜形式无疑体现出不同特点。朝圣主要以转山或者修行的方式进行,有许多高僧大德在此修行,而普通的信徒民众以转山为主,一生如果去过冈底斯转山就是莫大的荣耀,他们普遍认为绕山一圈可洗净一生罪孽;转十圈可在五百轮回中免受地狱之苦;而转上百圈,便能升天成佛。印度教徒还认为只要朝拜过“神山之王”冈底斯,其他的山甚至都可以不必朝拜了,
转山有两条路径,分为外圈大转山道和内圈的小转山道。两条路径都由山脚的塔尔钦为起点,相传为竹巴噶举派大师古仓巴·贡布多杰所开辟。外转山道以冈仁波齐为中心,全程共计52公里;内转山道以冈仁波齐南侧的揭陀山为中心,一般认为必须要转够大转山道13圈后才有资格转内圈。转山的路径各宗教大致相同,藏族普遍徒步或磕长头,而印度朝圣者多以团队为单位,并在圣湖玛旁雍措中沐浴。不同宗教派别间最明显的区别的体现在转山的方向:藏传佛教信徒和印度教信徒以顺时针转山,苯教信徒则以逆时针,值得一提的是,宗教信仰的不同并未造成他们之间的争执和排挤,信徒们若是在途中相遇都会和善真诚的问候一声扎西德勒,彼此祝福。
藏族人的朝拜庄严肃穆,映射着佛教文化、苯教文化的底蕴。受到佛教观点的影响,他们相信轮回转世,在冈底斯山的朝圣被认为是从此生到来生的旅程,是一个人由愚昧到悟道必须经历的过程,从而洗净今生的罪恶去寻求美好的来生。在沿路不胜枚举的遗迹、寺庙的朝圣路中,他们为世界所有生命祈祷或是为亡灵超度,寻找对生命的终极关怀。在这些信徒的心目中,冈底斯神山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即使在朝圣的路途中死去也是荣幸,他们愿意倾家荡产而选择朝圣。
印度人的宗教是一种快乐而轻松的宗教,相比佛教、基督教的庄严,他们更直观的面向生活,即使是法力如此强大的湿婆神和他所居住的凯拉斯在印度人的描述中都带有浓烈愉悦的色彩感。因此不同于其他教派信徒,印度人的朝拜,虔诚而不乏浪漫。这些来自印度、尼泊尔的信徒,从南亚大陆历尽千辛万苦,仰望赐予他们生命和活力的冈底斯神山,或在圣湖中沐浴,以感恩之心溯寻养育他们生命的源泉,“面对神山,赤裸的身体迎着微风,用冰凉的神水洗涤着四肢和心灵[9]”,追寻灵魂的洁净,在无限扩大的回归意识中追寻宇宙天地的中心。
除了朝圣的方式之外,信徒们也会选择朝圣的最佳时间。在各种宗教节日例如藏历四月十五的佛事活动时,以及藏历马年都是朝圣者最为聚集的时候。马年来朝圣,功德相当于常年转山13圈。关于为什么是马年,又有着不同的说法,藏传佛教信徒认为马年是冈仁波齐的本命年,马年转山最灵验也最能积长功德;也有一说为米拉日巴与纳若本琼斗法使冈底斯改宗归佛,那一年正好是马年。不过比较可靠解释是来源于密宗的时轮经,释迦牟尼佛诞生于马年,因此各方神灵菩萨都会在马年汇聚于此。虽然解释多来自于佛教,但马年朝圣的人群之壮观,各种宗教都会混入自己的色彩和音乐,举行自己的仪式来朝圣并互相表示尊重,可以明确马年转山已经成为不论宗教派别的共同约定俗成的观念了。
虽然在多山的藏族地区有着强大又普遍的神山体系,但冈底斯神山却汇集了不同的宗教信仰,衍生出的信仰和文化交相辉映。在这里朝圣已经超越了宗教派别的差异,演化成信众对生命共同的思索。人们可以拥有不同的信仰,却以同一种方式寻求解脱之道,色彩各异的文化便在这种信仰活动中得到理解和认同。通过转山的方式,信仰得到升华。总之,“冈底斯是一种文化,它吮吸和反射着环喜马拉雅文化的圣光”。[10]
三、冈底斯神山的文化整合作用
文化作为一种抽象的价值、信念和世界观来说,是具有整合能力的一个系统。文化的整合是指不同文化相互吸收,融合的过程,在冈底斯神山崇拜体系中,拥有不同文化背景的族群通过地域环境和社会历史因素的便利而展开长远的接触与交流。不论藏族或印度、尼泊尔人,对冈底斯神山的朝拜总是起源于一种原始的泛灵信仰,“把雪山视为神山,体现了藏族人最为朴素的自然观” [11], 虽然早期的神山崇拜中都脱离不了人类对自然的敬畏和依赖,但通过宗教的介入和阐释可以直接将这种崇拜上升到理性和文化层面,藏族文化,南亚次大陆文化必然就会在此过程中相互吸收与涵化,逐渐整合为一种更丰富的和谐文化体系。冈底斯山共同属于朝圣他的庞大人群,庞大信仰群,不同的宗教教义都在这里得到了诠释,无论历史中各教派做过何种斗争,“在冈底斯山面前,不同文化的不同信徒们都和平的跪拜在一起了” [12],不同的文化流派也都在共同对冈底斯山的信仰中得到了传承与理解,形成了难能可贵的和谐画面。
同样的,朝圣神山作为一种比较原始的信仰方式,能够持续到今日,必定有它对人生、自然界以及人类文化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首先,神山崇拜能够强化和维持文化价值体系同时维护集团内部的认同感。印度教、耆那教、藏传佛教、苯教都在此延续着几千年的崇拜,各个宗教信徒都在朝拜之中印证了自身文化的独特性。冈底斯山至今遗存的文化历史遗迹与神秘莫测的神话传说带给信众的是信仰的上升和对文化的认同,并且是对不同文化的认同。在不胜枚举的解释和传说故事中,已经无法确认究竟哪种说法为“正统”,不过可以感受到的是这片土地赋予各种文化发扬光大的无限空间。在这里,冈底斯神山崇拜起到的无疑是一种对文化的整合作用,各宗教之间有着很强的包容性,不仅保护了多样文化的存在,并且使它形成了独特的“喜马拉雅文化带”。
其次,宗教所提及的各种神灵及超自然力量附加在神山之上,能够提升人们的敬畏感从而得到心理的寄托和支持,信仰的延续演化成了群体的心理需要,人们将自己的痛苦、祈愿和关于人生、未来的思索都融汇在朝圣的过程中,与这座灵性之山进行灵魂的感应。“它既兼顾世俗世界与神性世界,此岸世界与彼岸世界”[13],在生活中无法解决的困惑痛苦都可以通过宗教朝圣的方式在此消解,使灵魂可以得到清洗,为看待世界提供了新的视野角度,也使这些民族能够保持乐观健康的心理状态。
再者,朝拜神山对自然生态及人文遗产的保护作用是不可复制的,宗教信仰对人们的行为规范做出了约束,因此从一定意义上限制了现代文明的过度浸透。由于宗教信仰与脆弱环境的特殊关系,环境的重要性和人类是一样的,每种自然界的生灵都有自己的灵魂。简而言之,在佛教的慈悲观以及苯教的万物有灵观念的倡导下,“神山崇拜的环保范围、功能也被扩大、强化,为青藏高原的环保在文化机制和人文意识方面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14]。受自身宗教文化的影响,信徒们对神山圣湖的景仰必然能够阻止过度的以经济发展为目的的开垦开采,有效减少了对高原脆弱生态的破坏。
四、结语
冈底斯神山不仅拥有高峻雄伟,气度不凡的山势山貌,而且还拥有因其衍生出的神话传说、宗教文化带来的不可撼动的神圣地位。在不同宗教中,他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各种形象都充斥了对宗教的理解与独一无二的文化韵味。人类从最初的泛灵、泛生信仰发展到今日高度发达的哲学思维,但对冈底斯神山的崇拜却依然延续着千年的轮回交替。在神山崇拜所赋予的宗教情怀中,信徒不仅完成了生命的嘱咐和灵魂的解脱,也在这种潜移默化的宗教仪式和信仰中完成了对文化与自然的保护。不同的文化价值体系得到了良好的传承,祖祖辈辈的信仰则在传承中理解与交融,而这种多样文化的认同和整合为当今世界宗教的和平相处以及人类对自然生态的反省提供了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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