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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诗人李尚迪与晚清文人交流的历史价值

2012-12-08温兆海

关键词:文人朝鲜诗歌

温兆海

(延边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中文系,吉林 延吉 133002)

清代中朝文人的交流始于朝鲜的北学派,乾嘉时期先后有洪大容、朴趾源、李德懋、朴齐家、柳得恭、金正喜、申纬等著名文人来到中国与清代文人进行广泛而深入的文化交流,建立了真挚的友谊,成为中朝文人交流的主潮。1809年金正喜来到中国,拜翁方纲和阮元为师,同时把乾嘉汉学和金石学带回朝鲜,开辟了朝鲜新的文化领域。金正喜与众多清代文人有着广泛的交流,所涉及的范围包括经学、金石学、书法、绘画、诗歌等诸多领域,成为清代中朝文化交流的集大成者。李尚迪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展开了与清代文人的文化交流,由于他与金正喜的师徒关系,金正喜与清代文人交流的文化视阈也就自然成为李尚迪与清代文人交流的起点。

李尚迪(1803—1865年),字惠吉,号藕船,出身译官家庭,是朝鲜纯祖至高宗时期的一位重要诗人、书法家和金石学家,有《恩诵堂集》行于世。李尚迪从1829年到1864年先后12次来到中国,经历了道光、咸丰和同治三朝,与清代文人建立了广泛的联系,成为两国文化交流的重要桥梁,具有晚清中朝两国文人交流“史”的价值。

一、晚清中朝文人交流的历史缩影

中朝两国文人由于在文化、政治、历史等方面有着特殊的亲缘关系,因此两国文人在情感交流上更易于顺畅沟通。尤其在清代,由于汉族王朝易帜,满清入主中原,汉族知识分子与朝鲜文人之间表现出更为复杂的历史情感。朝鲜在清代虽然也是清朝的属国,但未改明朝体制,衣冠文物仍袭“中华”之风,在情感上也不认同满清,汉族文人邂逅朝鲜文人不仅亲切,更能在内心层面勾起深重的民族情感,所以在两国文人的交往中,情感的交流往往是较突出的。

李尚迪在与清代文人的交流中,充分展现了自己的情感世界。他出身于译官家庭,在朝鲜社会属于中人阶层,由于朝鲜森严的门阀制度,李尚迪无法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实现其社会价值。这种人生困境,导致了李尚迪边缘化的人生取向,思想的压抑和精神的苦闷是其情感世界的主要特征。在与清代文人的交往中,李尚迪与清代文人结成了广泛的情感联系,同时也在与清代文人的交流中寻找到情感倾诉的对象,并在一定程度上舒缓了其内心深处的“郁结”,进而呈示出其精神世界的本真样貌。清代文人对李尚迪才华的充分肯定和对其人生际遇的深刻理解,甚至成为李尚迪人生的一大支点。

在李尚迪的文学创作中,绝大部分是有关中国题材的创作。在这些创作中,对于清代文人的情感书写成为其创作的重点,从中可以看出清代文人在李尚迪精神世界中的重要地位。在以往“燕行”的北学派文人中,他们有关中国题材的记录和创作,表现出了明显的政治化倾向和自觉的民族文化意识,如在朴齐家的中国纪行诗中,有《燕京杂绝一百四十首》、《沈阳杂绝七绝》、《戏仿王漁洋岁暮怀人诗六十首》、《怀人诗仿张心如五十首》等诸多有关中国题材的诗歌创作,把中国的山川文物、风土人情和文人的精神风貌作为整体的考察对象来认识清代文化,即使以清代文人为创作对象的诗歌也是为了传播清代文化,成为表现“北学意识”的一种策略手段。[1]客观而言,李尚迪的中国纪行诗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朴齐家这种自觉的文化意识,他是从个体的人生体验出发来呈现其复杂的精神世界的。一方面李尚迪在与清代文人交往中建立了深厚的友情,在清代文人世界中寻找到情感释放的空间,回到本真的生命状态;另一方面李尚迪所创作的诗歌,记录了他与众多清代名人的交往和对其才华的评价,这些诗歌在朝鲜的传播,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李尚迪在本国改变其中人身份,扩大自己影响,得到国人肯定和尊重的心理诉求。①李尚迪与清代文人交流中所表现出的心理特征,为我们研究朝鲜中人文人阶层的精神世界具有一定的认识价值。

在李尚迪与清代文人的交往中,清代文人也向李尚迪袒露了真实的情感,为我们了解清代文人的精神世界提供了宝贵的历史资料。李尚迪与清代文人交往的过程,正是清王朝在风雨飘摇中走向没落的时期,清代文人在与李尚迪的情感交流中,既有个人际遇的人生感叹,也有社会动荡的时代哀音,从中可以真切地追觅出晚清文人的心路历程。在与李尚迪所交往的清代文人中,既有连年进京游走科场的士子,也有俸禄微薄、不被重用的官员,他们在和李尚迪的交流中,表现出自己内在的人生苦闷。例如,王鸿一生都为科举和生计奔波,从他写给李尚迪的诗歌和书信中,我们可以看出王鸿凄苦贫寒的一生。张曜孙也是屡困科场,在他对李尚迪的情感倾诉中,更能表现出作为一般士子的人生苦闷。在清代文人眼中,李尚迪是个品格高拔,狂放不羁的“酒仙”形象,这一形象经过道光至同治期间众多文人的不断抒写,遂成为晚清文人的一种集体想象。李尚迪的“酒仙”形象,一方面来自李尚迪的自身性格,另一方面则表现出晚清文人内在的心理诉求。在一定程度上,李尚迪的“酒仙”形象已成为晚清文人的“苦闷的象征”。朱琦与张曜孙都有经世之才,但是他们不被重用,仕途多艰。朱琦在1856年到1857年期间,与李尚迪有数首诗歌唱和,通过这些诗歌,我们可以看出朱琦的精神苦闷和人生困境,这恰恰是《清史稿》中记录朱琦“无所遇”的具体心灵呈现。张曜孙于1851年以后在湖北直接参加了清军与太平天国的作战,对于这场战争,张曜孙在信中不仅向李尚迪详细地述说了战争的经历,更向老友袒露了自己人生沉浮的悲凉心态。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在太平天国战争中,作为一般官僚的晚清文人的人生经历和精神困境,这对研究太平天国战争中晚清文人的精神与思想有着重要参考价值。

清代中朝两国文人的交流在李尚迪之前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首先是洪大容与杭州文人的交流。洪大容1765年冬随李朝使节团来到北京,他先后结交了二十多名中国文人,其中交往最深的是来自杭州的三位士子,即严诚、潘庭筠和陆飞,并与他们进行了广泛的思想文化交流,建立了深厚友情,从而正式开启了清代中朝两国文化交流的大门。第二个阶段是以朴趾源、朴齐家、李德懋和柳得恭为代表的朝鲜文人与清代文人的交流。朴趾源1870年来到中国,在热河、沈阳等地结识了王民皡和尹嘉铨等清代文人,清代文人有关“王道”的异端思想对朴趾源有很深刻的影响。从1778年开始,李德懋、朴齐家和柳得恭先后来到中国,与纪昀、彭元瑞、沈初、孙星衍、翁方纲、罗聘、张问陶、阮元、潘庭筠、李鼎元、祝德麟等众多清代著名文人、学者、画家结识,并进一步扩大和加深了与清代文人的交往。第三个阶段是以金正喜、申纬为代表的朝鲜文人与清人的交流。金正喜和申纬分别于1809年和1812年随朝鲜使团来到北京,二人皆拜翁方纲为师,金正喜又与阮元有着深厚的师生关系。翁方刚和阮元门生众多,与清朝学界和文坛又有着广泛的联系,所以金正喜和申纬与翁、阮二人的关系为其后朝鲜文人与清代文人的交流创造了良好的条件。②

李尚迪正是承接其业师金正喜与清代的人脉关系开始与清代文人展开交流活动的。1830年李尚迪初次来到北京,结识了吴嵩梁、刘喜海等人,次年又与仪克中相见,直至1837年左右与汪喜孙、端木国瑚交往,这些都是与金正喜和清代文人的交往紧密相关的,它奠定了李尚迪与清代文人交流的基础。

李尚迪与清代文人交往的特点首先就是时间长。他曾经随朝鲜使团先后12次出使中国,经历了清代道光、咸丰和同治三朝,与清代文人的交往具有稳定的连续性。其次是交往层次高,人数众多。在李尚迪30多年与清代文人的交往中,他先后与宣南诗社文人、阮元学派文人、“江亭雅集”文人、常州地域文人和“顾祠雅禊”文人建立了广泛的联系。宣南诗社、“江亭雅集”和“顾祠雅禊”是乾隆以后清代重要的主流士人团体。从文化层面上看,这三个士人团体代表了清代中后期文化的主导方向。所以李尚迪与清代文人的交流,代表了中朝两国文化主体阶层的交流。再次是感情深。在中朝两国文人交往中,感情最为深厚的一是前期的洪大容,二是后期的李尚迪。洪大容与严诚的友谊,可谓生死之交,两人自结识后,便成为终生知己,至死不变。李尚迪与清代文人的友情也达到了同样的历史深度。但与洪大容不同的是,李尚迪在晚清发展的不同阶段与清代文人都建立了深厚的知己之情,这是对清代中朝两国文人传统友谊的扩大和发展。李尚迪与清代文人所建立的友谊,保证了两国文化顺畅而稳定的交流。最后是影响大。李尚迪与清代文人交游伊始,其人格、学识和艺术才华就受到清代文人的高度肯定。1837年通过与“江亭雅集”文人的交往。他在清代文人中的影响进一步扩大,咸丰和同治时期的许多文人皆慕名与之交往。可以说在晚清时期中朝文人的交流中,李尚迪是最有影响的朝鲜诗人之一。李尚迪在清代文坛的影响,也为其他朝鲜文人与清代文人的交流创造了有利的条件。自咸丰以后,许多朝鲜文人在与清代文人的交往中,往往提及与李尚迪的关系,这成为清代文人了解和认识朝鲜文人的一个重要背景。③

李尚迪与众多中国文人30余年的交往与交流,其自身构成了晚清中朝文人交流史的一个缩影。他与晚清文人交往的连续性,与晚清主流文人集团的深刻联系以及与晚清文人建立的深厚友情及其在晚清文坛上的影响,说明李尚迪与清代文人的交流是继金正喜之后中朝两国文人交流的一条主线。

二、晚清中朝文人交流的文化传播者

金正喜自1809年结识翁方纲和阮元等清代学者之后,把清代朴学带回朝鲜,开始了朝鲜朴学的正式研究。金正喜在朴学研究中,积极地与清代学坛保持密切联系,以便更好地及时吸收清代的学术成果。自1829年李尚迪来华以后,金正喜与清代学坛的联系基本上是以李尚迪为媒介的。

从传播学的角度说,传播的过程包括发出者、传播者和接受者,三者缺一不可,而三者中以传播者为核心。李尚迪作为学养深厚的文人,恰恰能够担当起这样的传播者角色。首先李尚迪为金正喜传送了大量的清代学术书籍。在李尚迪与清代文人的交往中,得到了很多馈赠的朴学方面的书籍,在清人书信中记录了叶志诜、汪喜孙、韩韵海、王鸿、张曜孙、潘曾纬、邓尔恒等诸多文人赠送给李尚迪大量的朴学书籍,这些书籍转送的对象主要就是金正喜。另一方面李尚迪利用来京的机会,购买了许多珍贵的朴学著作。这些书籍的传送为金正喜的学术研究提供了重要信息,尤其是1831年李尚迪把清代重要的朴学典籍《皇清经解》带回朝鲜,极大地促进了朝鲜经学的发展。可以说李尚迪对朝鲜经学的发展同样功不可没。

在中朝文人的学术交流中,李尚迪能够及时准确地传达清代学人的学术观点和学术思想。在对《皇清经解》的研究上,李尚迪对两国学者间相互的学术交流发挥了积极作用。对《皇清经解》,中朝两国学者有着不同的认识,汪喜孙直接把李尚迪作为对话的对象,向朝鲜学者传递他的观点,从而使朝鲜学人能够更加客观地了解《皇清经解》编撰的得失。李尚迪如果没有深厚的学养是无法承担这样的文化传播角色的。与此同时,李尚迪也及时地为朝鲜学者传递着清代最新的经学学术成果。今文经学作为朴学衰微后新兴的学科,对晚清的近代思想的形成和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李尚迪能够及时地把魏源的《诗古微》和刘逢禄的《刘申甫集》传递给金正喜,引发了金正喜对经学的重新思考,也使朝鲜学界对经学的认识发生了新的变化。在这个过程中,李尚迪发挥了决定作用。

在中朝经学交流中,李尚迪是以一个重要的传播者出现的。他之所以是重要的传播者,是由于他具有足够的学术能力与清代学者进行深入的沟通和交流,能够把清代重要的典籍和学说带回朝鲜,这对朝鲜学界的发展是非常重要的。

与经学相比,李尚迪在金石学方面与清代文人有着更为广泛的交流。清代道光、咸丰期间涌现出许多金石大家,他们除对本国金石进行研究之外,又积极开拓域外金石学研究空间,其中刘喜海、吴式芬、吕佺孙、潘祖荫都是代表性的金石家。1829年李尚迪初到中国,就受到阮元学派文人的高度重视,1830年刘喜海邀请李尚迪为其《海东金石苑》题写序诗,说明李尚迪在清代金石学界有着重要的影响。李尚迪在与韩韵海、吴式芬、吕佺孙、潘祖荫等人的交往中,清代学人向李尚迪广征朝鲜金石拓本。在张穆写给李尚迪的信中亦有言:“《平百济塔真鉴碑》、《禅师鍪藏寺》等碑,东归后如可拓致,深致雅惠。秋翁令弟所著碑目,尤望抄惠。”④这说明李尚迪为他们的金石学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朝鲜金石学资料,促进了清代关于朝鲜金石学的深入研究。

清代中朝两国书画艺术都非常发达,两国间的艺术交流也非常频繁。朴齐家、柳得恭、朴趾愿、金正喜、申纬等人来到中国,与清代书画艺术家有着广泛深入的交流。当时朴齐家和柳得恭结识了清代扬州派著名画家罗聘,与之结下了深厚友谊,并把扬州画派的绘画传播到朝鲜。朴趾源来华时,把朝鲜画家徐世晃等人的作品集《例上画谱》带到中国。金正喜和申纬与阮元和翁方纲有深厚的学门关系,金正喜的书法理论深受阮元的影响,创立了“秋史派”书法艺术,深受清人的喜爱,申纬的绘画在清代文人中也广有影响。

李尚迪本人就是位优秀的书法家,对绘画艺术也有深厚的学养。李尚迪在与清代文人交往中,首先传播了朝鲜书画艺术。李尚迪的书法深受清人的喜爱,他为清代文人创作了大量的书法作品。王鸿对李尚迪的书法评价是“得赵、董之骨”,⑤认为李尚迪的书法深得赵孟頫和董其昌书法的精髓;张曜孙则将他的书法评价为:“法书优入香光之室,绚烂之后归于平淡,功力至纯”。⑥从中可以看出,李尚迪的书法艺术已达到了很高水平,在清代书法界享有很好的声誉。李尚迪向清代书坛所展现的书法艺术水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清代文人对于朝鲜书法的积极认知。与此同时,在与清代文人的交往中,李尚迪也适时地将朝鲜文人的书画艺术传入中国,如他为金正喜的书画艺术在中国的传播就做出了重要贡献。1845年李尚迪把金正喜的绘画颠峰之作《岁寒图》带到了中国,在清代文人中产生了很大影响,众多名人为其题诗,对金正喜的绘画艺术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和认识,这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朝鲜绘画艺术在中国的影响。特别是他将金正喜的书法艺术在中国进行了广泛的传播。金正喜的人格和才学为清代文人所仰慕,由于李尚迪与金正喜的师生关系,清代文人纷纷通过李尚迪获取金正喜的书法作品。在现有的清代文人信件中记有王鸿、张曜孙、仪克中、潘曾玮、吴式芬、朱锡绶等人曾得到金正喜的馈赠,从他们所在地域来看,金正喜的书法曾流传到山东、湖北、广东、江苏等地,在中国文人中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在与清代文人的交流中,李尚迪也把清代的书画艺术的精华传播到了朝鲜。李尚迪所交往的清代文人,大都在书画艺术上有着很深的造诣,在晚清艺术史上也绝对占有一席之地。吴嵩梁、黄爵滋、何绍基、张曜孙、潘曾绶、孔宪彝、张祥河、杨夫渠、朱锡绶、程祖庆、周棠、王轩、吴俊、吕佺孙、张丙炎等诸多清代文人,他们除诗歌创作外,书画也都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准。他们在与李尚迪的交往中,把他们的书法和绘画作品赠送给李尚迪,在清人写给李尚迪的信中记录了他们写给李尚迪的大量字幅,从吕佺孙、杨夫渠、何绍基、刘铨富等人为《恩诵堂集》题名也可看出清代文人与李尚迪在书法艺术上的深入交流。除此之外,清代文人又赠送给李尚迪大量清代刻板的书贴,如《肃府淳化阁帖》、《颜鲁公中兴颂碑》、《刘文清书石刻二种》、《篆学杂著》、《张琦篆书》、《邓完白篆书》等,这些书法作品传入朝鲜后,加强了朝鲜书坛对于清代书法的广泛认识。⑦

在绘画方面,清代文人也多有赠送,如清代著名画家张深、左锡璇等人的作品就是通过清人的赠送由李尚迪传到朝鲜的。清代文人也把自己的创作作品赠送给李尚迪,其中李尚迪还为潘遵祈、潘希甫、刘肇铭、孔宪彝、吴俊等人写了题画诗,为王采苹等人的绘画写了《棣华馆画册序》,还应程祖庆的要求,为其《练川名人画像》作了跋。

李尚迪与清代文人书画艺术的交流,为进一步增进中朝两国艺术的相互了解和认识做出了积极的贡献,也为我们今天研究晚清时期两国的艺术发展提供了重要线索,其交流价值是不言而喻的。

三、李尚迪在晚清的中朝文人交流中既彰显他者也确证自我

李尚迪的诗歌创作是与清代诗坛紧密相关的。李尚迪诗歌创作与清代诗歌的关系及其在晚清诗坛的地位与影响,对于我们今天认识和评价李尚迪的诗歌有重要历史价值。李尚迪在与清代文人的交往中,他的诗歌创作获得了清代文人的高度评价。清人认为李尚迪的早期诗歌“雅音古节,嗣响唐贤”,⑧如“初日芙蓉”,⑨清新俊逸,后期诗歌则“清才雅韵”、“渊雅平和”,⑥其诗歌成就“必为三韩名家之最”,⑩从吴式芬、祁寯藻、张曜孙和王拯等颇具代表性的评价中,可以看出清代文人对李尚迪的诗歌非常关注,对其诗歌创作给予了高度肯定。如果从清代文人的视角来重新研究李尚迪的诗歌,也许更接近李尚迪诗歌创作本身的基本特征,到现在为止,学界还没有认真地从这一角度来评价李尚迪的诗歌。

对于李尚迪诗歌风格的研究,在目前学界还是个空白,从李尚迪与顾祠雅禊文人交往的关系上看,可以为我们提供更新的认识视角。另外,李尚迪与桐城派与宋诗派也有着深层联系,对桐、宋两派诗歌有着深刻理解,这对我们重新认识他的诗歌创作亦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从创作思想上看,桐城派和宋诗派文人注重儒家“义理”,关注社会政治。在与桐、宋两派文人的交流中,李尚迪的创作思想也发生了深刻变化,从早期的边缘化的人生态度转变为积极关注社会,关注人生,其经学思想也由乾嘉汉学转变为经世致用的今文经学。在诗歌创作上,李尚迪的诗学观念和诗歌创作都表现出桐城派和宋诗派的诗歌特征,从早期诗歌宗唐,到后期诗歌学宋,说明桐、宋两派对李尚迪诗歌创作的深刻影响。这为我们认识桐城派和宋诗派与包括李尚迪在内的朝鲜晚期的文学关系提供了重要线索。从申纬早年学习宋诗到李尚迪的宋诗派的诗歌创作,我们可以勾连起朝鲜宗宋诗歌发展演变的一个基本脉络。

与同期的朝鲜诗人相比,李尚迪在晚清诗坛上有着重要地位,这一点最突出地表现在他与常州文人的文学关系上。在常州词派的创作中,《同声集》是继《宛陵词选》之后最有代表性的一部词集,它包含了常州词派后期的词学主张和创作实践。李尚迪能够为《同声集》题写序诗,成为《同声集》重要的组成部分,这说明李尚迪在晚清文坛上的重要地位,也为常州词派与朝鲜诗坛的关系提供了重要的研究史料。同样李尚迪为王鸿的诗歌删定作序,这是中朝文学交流中极为少见的事例,表现出李尚迪在晚清诗人心中的位置。李尚迪在常州文人中的影响,在中朝文学交流史上具有重要的认知价值,同时也为我们认识朝鲜后期的诗歌价值提供了新的视点。

从中朝文学交流史的角度来认识和评价李尚迪的诗歌,这是研究朝鲜后期诗歌创作的一个新的课题。李尚迪在朝鲜汉诗史中地位并不高,虽然有个别的评价肯定了李尚迪的诗歌价值,但还没有达到普遍的认同,对李尚迪的诗歌也没有做全面深入的研究,并给予准确的历史定位。如果从李尚迪与清代文人的交流关系中来研究李尚迪的诗歌创作及其文学价值,将会得出新的认识,这对研究朝鲜后期的诗歌创作有着重要价值。

李尚迪在与清代文人交流中,对晚清诗人的创作也十分关注,他对晚清诗人的认识和对晚清诗歌创作的评价,也为我们研究晚清诗歌提供了崭新的域外视角。由于李尚迪所评价的诗人基本上是他直接交往过的诗人,他们之间相互的沟通和李尚迪的现场体验,使其对于晚清诗人及其创作的认识更具有历史价值。李尚迪在与清人的交往中,曾题诗于一些清代文人的诗词文集,其中包括叶名澧的《泝舞集》、朱琦的《来鹤山房文集》、祁寯藻的《亭集》、王拯的《茂陵秋雨词》、艮峰的《龙湾馆诗》、《莎车纪行》、张褶英的《淡菊轩诗集》、冯志沂的《微尚斋集》、张穆的《斋文集》,还有张曜孙、王鸿编选的《同声集》和符葆森编选的《国朝正雅集》等,通过题诗,李尚迪或对其人,或对其诗都有具体的评述,这对我们了解这些诗人及其诗歌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在李尚迪的诗歌中,还有99首怀人诗,这些诗歌全部是以晚清文人为对象,它包括道光、咸丰和同治三个不同时期的著名文人,对他们的生活处境、精神品格、诗歌风格以及文学渊源等诸多方面进行了具体的描述和评价。这些诗歌构成了李尚迪的“晚清诗人形象”,它对我们研究晚清文人及其创作有着重要的认识价值和文献价值。

李尚迪在与清代文人的交流中,也积极将朝鲜诗歌介绍到中国。从清代文人向他征集大量朝鲜诗歌中,可以看出由于李尚迪所做出的努力及影响,使得清代文人也颇为重视朝鲜诗歌的创作。李尚迪曾将申纬的《东人论诗绝句》三十五首送给祁寯藻,把柳得恭的《二十一都怀古诗》寄给张曜孙,使清代诗人能够更深切地了解和认识朝鲜后期的诗歌创作风貌。《二十一都怀古诗》与朝鲜四家诗《韩客巾衍集》于1877年在北京刊行,在清代文坛曾有流传。张曜孙读到柳得恭的怀古诗,深为倾慕,评价甚高:“柳泠斋怀古诗简古清婉,得乐府竹枝神味。间而展玩,神往心仪。”⑥值得一提的是李尚迪还把清代时期朝鲜女性诗歌带到中国,被收录在著名的《国朝列女诗录》中,使朝鲜女性诗歌得以在中国流传。

在现有的史料中,更多的是表现李尚迪对于清代诗歌向朝鲜的传播。李尚迪所交游的清人中,分属流派众多,在晚清诗坛都很具有代表性,其中交往最深的是常州诗(词)派、吴中诗(词)派、桐城派和宋诗派。李尚迪与张曜孙、王鸿等常州派文人的交往,加深了对常州派文学的认识,他为《同声集》题诗,并把常州词派晚期的《词辩》传到朝鲜。说明李尚迪把清代影响巨大的常州词派传衍到朝鲜,加强了清代中朝两国词坛的深层联系。同样,在与潘氏文人潘遵祁、潘希甫,潘曾绶、潘曾玮、潘祖荫和曹懋坚、庄受祺、汪藻等吴中派文人的交往中,李尚迪也将他们的文学作品传播到朝鲜。常州词派与吴中词派是紧密相连的两个词派,吴中词派深受常州词派的影响,除了秉承常州词派的比兴寄托的创作思想外,更加侧重于词律的工细。常州词派和吴中词派传入朝鲜,对当时朝鲜词坛的创作有一定的积极影响。

桐城派和宋诗派是清代两个著名的文学流派,李尚迪与这两个流派的文人都有着直接的频繁交往。桐城派与宋诗派代表性的文人如朱琦、孔宪彝、冯志沂、叶名澧、祁寯藻、王拯、王轩、吴昆田等与李尚迪在文学思想和文学创作上都有深入的沟通,并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李尚迪并通过桐城派和宋诗派诸人,与两派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家梅曾亮和何绍基有着间接的联系,这些都说明李尚迪与桐城派和宋诗派的深层关联。李尚迪在与桐城派和宋诗派文人的交往中,其诗歌创作也深受其影响,呈现出宋诗派的诗歌特征。作为传播主体,李尚迪积极地将桐城派和宋诗派介绍给朝鲜文坛。关于桐城派和宋诗派对朝鲜文坛究竟产生了怎样的影响,这也是一个有待深入研究的课题。

在李尚迪与清代文人交往的过程中,他把大量的清代文学作品传播到朝鲜。李尚迪所交往的清代文人,都是晚清不同时期的著名文人,李尚迪得到他们的赠送,把他们的作品带回朝鲜,这些作品在朝鲜文坛产生了积极的影响。由于李尚迪与清代文人的直接交流,对其人其作都有更深入的了解,所以对于这些作品的传播,能够使朝鲜文坛更加客观而准确地认知清代文学。例如,1856年李尚迪编撰的《海邻论世集》就是仿借王昶的《湖海诗传》体例,把清代文人赠送的诗集编选成册,集中编有诗人小传、诗评及李尚迪之交游状况。这对朝鲜文坛了解和认识晚清时期的诗歌创作是有重要价值的。

除此之外,李尚迪还把清人赠送的中国其他文人的作品和著述带回朝鲜。主要书籍有朱为弼的《朱菽堂先生诗》、李冰署所辑《淮海秋笳集》、《曾国藩诗集》、《邓显鹤诗集》、张褶英的《淡菊轩诗》、张纨英《若绮诗刻》、王采苹、王采蓝、王采蘩、王采藻的《寒柳唱和集》、沈湘佩的《鸿雪楼诗》、翁方纲的《石洲诗话》、叶燮的《原诗》等,还有作者未详的女性诗集《名媛百家诗》、《不栉唫》等。另外,在龚自珍之子龚橙写给李尚迪的信中表明李尚迪曾积极收集龚自珍的文集,有可能龚自珍的文学作品也是由李尚迪亲自传到朝鲜的。⑪在上面所列的书单中,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李尚迪对于清代女性诗歌创作的传播,张氏姐妹、王氏姐妹和沈湘佩的诗歌创作在清代女性诗歌创作中都有重要的地位,《名媛百家诗》、《不栉吟》在张曜孙的信中表明其作者都为清代女性名家,她们作品的传入,对研究清代中朝女性诗歌交流有着重要意义。二是叶燮的《原诗》传入朝鲜对于朝鲜诗歌理论的影响有待探讨。叶燮是沈德潜的老师,他的《原诗》是我国诗话中理论性和系统性最强的一部论著,可以和刘勰的《文心雕龙》相提并论。其中所表现出的理论的深刻性和思维的系统性对清代诗学理论产生了重要影响,李尚迪能够把叶燮的《原诗》传到朝鲜,这对研究朝鲜诗学的发展也有着重要价值。

以上对李尚迪与清代文人交流的历史价值作了整体性的描述和呈现,从中可以看出,李尚迪作为19世纪中朝两国文化交流的重要桥梁,发挥了不可或缺的历史作用。在东北亚急剧变化的历史时期,李尚迪不仅秉承了中朝两国的传统友谊,而且扩展了两国文人交流的情感空间,在此基础上,促进和加强了两国的文化交流。它所呈现的历史价值需要我们进一步地挖掘和整理,为我们认识和研究中国和朝鲜半岛的文化交流关系提供了新的历史资源。

注释:

①李尚迪在《恩诵堂集》序中有:“上下三数十年,美游唱酬,遍海内外”,强调了他与清代文人的关系。李尚迪的门人金奭准在《藕船精华录》中所作的《李藕船先生传》为集句文章,全篇集清代文人对李尚迪所评之语,为李尚迪在朝鲜的地位张目。李尚迪及其门人的这种心理诉求,在朝鲜引起了反响,近人金泽荣曾说:“尚迪有汉语学登科,数导使臣入清京,与文士赋诗唱和,誉遍于中州”,金泽荣的记述,可视为当时朝鲜人反响的折射。见《金泽荣全集》,《郑芝润传》,亚细亚文化社,1978年版。

②关于以上朝鲜文人与清代文人的交流,可参见金柄珉先生的论文《朝鲜诗人朴齐家与清代文坛》、《试论洪大容与古杭三才的思想文化交流》(《朝鲜——韩国文学的近代转型与比较文学》)以及拙文《清代中朝文人交流的历史视阈》,《东疆学刊》,2006年第2期。

③如朝鲜李肃容、金奭准、吴庆锡、卞元圭、崔性学、金秉善等人与“顾祠雅禊”文人多有交往,他们都有李尚迪学门背景。金奭准在给孔宪彝的诗中有:“受业藕翁门,陶冶得万一”的诗句,在其《怀人诗》中亦有:“中朝名士问无恙,东国诗人李藕船”,清人黄云鹄在为卞元圭《筠庵雅集图集》作序中有:“卞子吉云,秋舲先嗣,李藕船高弟子”云云,说明朝鲜文人与清代文人交流中李尚迪的媒介作用。见董文涣的《韩客诗存》,书目文献出版社,1995年版和金奭准的《红药楼怀人诗录》(韩国奎章阁收藏)。

④醉香山楼:《海邻尺牍》,手抄本,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张穆书信条。

⑤醉香山楼:《海邻尺牍》,手抄本,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王鸿书信条。

⑥醉香山楼:《海邻尺牍》,手抄本,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张曜孙书信条。

⑦如金正喜对于清代书法的一些认识可能就与李尚迪为其提供的清代书法作品有关,对于邓完白等人的书法作品,金正喜认为:“邓完白先生篆隶,天下奉以为圭皋,殆无异辞。东方亦或有墨榻,至于真迹不易得。……张皋文兄弟,得其篆隶真髓,……杨莲卿是杨道生之近亲耶,其篆势,与张氏家学同出于邓法,又何异也。”转引自藤塚邻的《金正喜的另一面》,韩国学术书屋出版社,1994年版,第442页。

⑧醉香山楼:《海邻尺牍》,手抄本,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吴式芬书信条。

⑨梦华斋:《海邻书屋收藏中州诗》,韩国奎章阁藏本,祁寯藻评语。

⑩醉香山楼:《海邻尺牍》,手抄本,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王拯书信条。

⑪龚橙信中有:“明冬青使来京之便,当托寄奉先集及拙著各书,再图函报。”见《兰言汇钞》,韩国精神文化研究所藏本,龚橙书信条。

[1]金柄珉.朝鲜诗人朴齐家与清代文坛[A].朝鲜——韩国文学的近代转型与比较文学[C].延吉:延边大学出版社,2005.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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