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对符号学发展轨迹的再思考:趋异+求同

2012-12-03范亚刚

当代外语研究 2012年3期
关键词:皮尔斯索绪尔符号学

范亚刚

1. 前言

胡壮麟先生是中国语言与符号研究会会长。作为他的弟子,笔者有幸从他那学到了不少符号学的知识。胡先生对巴赫金的符号学理论十分感兴趣。他认为研究符号不能脱离语境,不能脱离文化环境。他率先运用系统功能语言学的理论对语法隐喻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从而拓宽了符号如何在语法层面生成意义的研究范围。在胡先生的悉心指导下,笔者曾对媒体语篇符号进行了较系统的研究。进入符号学这个纷繁的世界,作者一边学习,一边思考。本文是对符号学反思的归纳手记,谨献给胡先生的八十华诞。

符号学的建立不过近百年,但是对符号的研究可以追溯至两千多年前。它起源于对思维的研究,起源于对意义的研究。围绕语言符号和非语言符号的异同,符号研究者们不断地提出各种观点,但其中的主流是寻求两种符号的共同机制。作为符号学的重要分支的语言学的成熟发展,虽然为符号学的发展提供了系统的框架和可供参考的理论,但寻求语言符号和非语言符号的连接点,探索两种符号与语境的关系,仍然是研究意义生成和符号阐释的重要课题。为了缕清这个思路,笔者认为有必要用“趋异求同”的视角,追溯符号的研究轨迹,看看符号与思维、符号与语境以及符号与意义的联系,沿着符号学发展者的足迹,继续构建这门学科。它既可以作为社会科学的方法论,又可以为自然科学中与意义有关的领域(如人工智能等)提供数据和原理。

2. 符号是思维的工具

我们用什么思维?很多人会说用语言,但是仔细考虑,我们在用语言思考的同时,大脑中还会有类似电影画面的东西伴随。这样看来,只说用语言思维是不够的,应该说我们是用符号思维的。符号不仅指语言,而且包括其他一切能产生意义的事物和现象,如一阵冷笑、一个表情、一颗钻石、一只戴在食指上的戒指等等。在思考时,我们可能会随时调用记忆中的“画面”同语言汇合,并不时地用语言得出抽象的结论,如“那个人真爽快!”、“这事儿真蹊跷!”等等;我们也可能直接与现场的场景“对话”,像李白看见床前明月光便唤起思乡之情那样。可见,无论是记忆的还是即兴的,我们思考都少不了“画面”或语言。正如美国逻辑学家查尔斯·皮尔斯所说的,“所有思维都离不开符号”(Peirce 1931:58)。概言之,符号是我们思维的工具。

3. 中西方符号观追溯

既然符号是思维的工具,又是意义的载体,那么对它的论述必然自古有之。中国先秦思想家主要论辩了“名实”的关系,其代表作是荀子(298~238? B.C.)的《正名》。荀子提出了“约定俗成”、“径易不拂”和“稽实定数”三大原则,其中以语言的约定俗成性最为重要(宋永培、端木黎1993)。至魏晋南北朝时,出现了“言意”之辩。主要有三派:一派是以嵇康为代表的“言不尽意论”;一派是以王弼为代表的“得意忘言论”;另一派是以欧阳建为代表的“言能尽意论”。“言不尽意论”暗示了除了语言之外还有其他的意义载体。“得意忘言论”提出了言→象→意的转换过程,一旦意义获得后,言和象就可脱离意义。也就是说,再次表达同一个意思时没有必要一字不差地用原话或原封不动地借助原象。“言能尽意论”所讲的“意”是事物之理,与前两派的所讲“意”的概念不同:前者是事实意义,后者既包括事实意义,也包含主观或评价意义。单对事实意义而言,的确言能“尽意”,但在现实中,表达事实意义的同时而不附上动机讯息的实为罕见(蒙培元1983)。

中国古代对于非语言符号的研究散见于中医学、民俗学、道学和美术、书法等论著中。中医的“望、闻、问、切”实际上是对自然症候符号的解读。太极图、风水凶吉符以及楼宇建筑等属于人为的符号,解读这些符号的意义受文化制约。尽管中国古代思想家、医学家对语言或非语言符号的一些领域研究或论证得相当透彻,但他们没有总结符号的共性,也没有提出以符号学命名的学科理论。

在西方,对符号的研究最早始于西医鼻祖,古希腊的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460~377 B.C.)。他对症候符号做了较系统的研究。之后,古希腊哲人亚里士多德(384~322 B.C.)对非症候符号作过深刻的论述。他认为符号由三部分组成:1)符号自身的物理部分(如“猫”字的发音);2)指示对象(一种猫科哺乳动物);3)意义的附加(指示对象所包含的心理和社会意义)(Sebeok 2001)。在推进西方符号研究方面,圣·奥古斯丁(St. Augustine,A. D. 354~430)起了很大作用。他是第一个明确区分自然符号(征兆、动物信号等等)和传统符号(人造符)的人(Sebeok 2001)。这一区分更加缕清了自然符号和传统符号的异同,从而为建立一个研究符号意义生成的学科打下了基础。

在17世纪末,英国哲学家洛克(John Locke,1632~1704)把符号研究引入哲学中,认为哲学家要进一步了解表达与认知的机制,要借助对符号的研究,并预示符号研究(他自己造了一个学科词“semeiotike”)将成为与物理学和伦理学并重的主要科学学科之一。但是这个预见沉睡了一个多世纪,直到瑞士语言学家费尔迪南·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1857~1913)和美国哲学家、逻辑学家查尔斯·皮尔斯(Charles S. Peirce,1839~1914)提出了符号学的构想时方被唤醒。

4. 符号学之父索绪尔和皮尔斯的构想

索绪尔和皮尔斯被认为是符号学之父,其原因是他们不但提出了该学科的基本框架,而且对符号学的核心内容作了论述。但是,这两个人的研究侧重点有所不同:索绪尔主要研究约定俗成的语言符号,与其跟随者形成了符号学哲学派;皮尔斯不但研究人造符号,而且注重自然符号,与其追随者形成了符号学科学派。

索绪尔在他的《普通语言学教程》(1916年去世后出版)中预见:

……有可能构建这样一门学科:它致力于研究符号的作用,这些符号是社会生活的组成部分。因而,这门学科是社会心理学的一部分,也是普通心理学的一部分。我们称之为‘符号学’(semiology)(源于希腊词sēmeon,‘符号’)。该学科将研究符号的本质以及制约符号的法则。因为它没有建立,我们还不能说它一定会建立,但它有权存在,而且预先就有为之准备好的领地。语言学只是这门普通学科的一个分支。符号学所发现的法则将适于语言学。这样,语言学在人类知识的领域中就有了一块明确划分的区域了。(Saussure 1961/1883:15-16)

索绪尔不仅被认为是符号学之父,而且被誉为是现代语言学的创始人,原因是语言学在他的倡导下摆脱了以往孤立、片面地看待语言符号的作法,改用结构主义的方法来分析语言,注重语言符号之间以及符号内部成分之间的关系。他对语言符号的二分法至今仍被广泛运用,如语言系统(langue)和言语(parole),共时(synchronic)和历时(diachronic),能指(signifier)和所指(signified),横向组合(systematic)和纵向聚合(paradigmatic)等等。

皮尔斯对符号学的构思最初见于他在哈佛1865年的《科学逻辑》讲义中,以及以后陆续发表在几篇有关逻辑学的文章中,最后的雏形见于他同韦尔伯夫人(Mrs. Welby)从1900年到1911年的通信中。

皮尔斯认为符号学(皮尔斯用的是semiotics)是一门逻辑学科,而不是经验学科。他(1931:58)说:“逻辑学,广义上说,是符号学的另一个名称”。他对符号学的主要贡献是:他把符号所指的对象引入符号分析的过程中,与符号本身及解释内容构成了三角关系;另外,他对符号还做了较为科学的详细分类。

5. 符号学的发展者

自索绪尔和皮尔斯提出符号学的构想后,形成了两大主流学派:一是以叶尔姆斯列夫、巴特、李维斯陀、德里达、韩礼德、巴赫金等人为代表的索绪尔学派;一是以雅各布森、莫里斯、埃科、希贝俄克等人为代表的皮尔斯学派。他们不但批判地继承了学派创始人的思想,而且各自都有创新和发展。

索绪尔符号学理论的第一个发展者是丹麦语言学家叶尔姆斯列夫(Louis Hjelmlev,1899-1956)。他赞同索绪尔的观点,即语言学的研究对象是语言系统,不是言语。他提出了语符学(glossematics),实际上是有关符号结构的科学。这门科学是超语言的,它不但包括语言符号而且包括非语言符号。叶尔姆斯列夫认为符号有“表达”(expression)和“内容”(content)两个层面,这与索绪尔的“能指”和“所指”相对应。但他强调在“表达”和“内容”各个层面中都有“体制”(form,笔者没有译成“形式”以避免误解)和“实体”(substance)的区别,因而形成了“表达体制”、“表达实体”、“内容体制”和“内容实体”(Johansen 1993)。“体制”是抽象的,而“实体”是具体的。货币价值5元是一种“体制”,5张1元的钞票和5元一袋的巧克力却是这5元货币价值的“实体”。小学生课程表上周二所列的上课科目和时间安排是“体制”,该学期所有周二实际上课的情况是“实体”。叶尔姆斯列夫紧跟索绪尔,进一步区别“体制”和“实体”的目的是为了强调符号学应该研究抽象的“表达体制”(如句法结构、风格等)和“内容体制”(如语义结构、主题结构等),而不是研究日常具体表现的“表达实体”(如纸上印刷的字和图片、录下的声音等)和“内容实体”(如课题、体裁等)(Chandler 2002)。然而,在研究意指过程的学科中,这种严格的划分似乎过于理想化了,有时操作时难以做到,所以后结构主义者德里达以及苏联符号学家巴赫金对此都提出了异议。

法国的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1915~1980)是另一位系统发展索绪尔符号学构想的符号学家。与索绪尔不同的是他干脆认为符号学是语言学的分支。巴特认为读解非语言符号终归都要把我们带回语言符号。非语言符号是被修辞了的或被掩盖了的语言形式,它们只能通过语言符号才能得到解释,才能被了解。如交通信号红灯传递的不是“交通灯物理上的讯息”,而是语言讯息“停”(Hervey 1982)。尽管语言学能为非语言符号的分析提供系统的模式,但是至今在符号学领域,多数人仍然同意索绪尔的预见:即语言学是符号学的一个分支。巴特在他所著的《符号学原理》(1964/1967)中进一步阐述了索绪尔的语言系统与言语表现、能指与所指、横向组合与纵向聚合等关系,发展了叶尔姆斯列夫的有关符号外延与内涵的运作观点;并且率先运用语言学的理论分析了一些非语言以及语言与非语言并存的符号系统,如时装、媒体和体育表演等等。

法国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Claude Levi-Strauss,1908~1990)致力于研究社会结构这个宏观符号的运作体系,他吸取了索绪尔的符号学思想,用解译神话的符号体系来重建文化的历史。像索绪尔和叶尔姆斯列夫强调语言系统和体制一样,列维-斯特劳斯注重研究社会的深层结构,以解释具有普遍意义的文化符号。列维-斯特劳斯承认他的分析方法深受莫斯(Marcel Mauss)著作《礼物》(1924)的影响。莫斯认为馈赠礼物,无论动机如何,无论怎样表述,在这个表面现象下存在互惠和互尽义务的深层系统。比如,一个男人给一个女人送一束玫瑰,对她说:“这是你该得到的”。表面上看很浪漫,但在花与话的背后却存在着某种对回报的期待(Palmer 1997)。列维-斯特劳斯用这种方法进一步分析了一些社会伦理的符号现象。

在批判和发展索绪尔符号学方面,法国哲学家德里达(Jacques Derrida,1930-)做出了一定的贡献。他被誉为是解构主义(Deconstruction)的发起人。其“解构”主要针对索绪尔语言学和以往西方哲学排挤书面语言,热衷口头语言的研究以及能指和所指的动态性而展开的。“解构”不是推翻或全面否定,而是找出现有系统的瑕疵或弊端,重新构建。德里达在他的《文字学》(OfGrammatology,1967)中论证了书面语与口头语具有同等重要的研究价值。他接受索绪尔的观点:即符号意义产生于符号之间的差异。在此基础上,他提出“延异”(differance)的概念,有别于有静态意义的“差异”(difference)。他提出“延异”这个概念是想强调符号的意义生成是在时间和空间双重的动态过程——在线形或立体的相面上符号间排列和组合,意义不停地在“痕迹”和“修改”之间构建。他认为能指和所指不是稳定对应的,其中可能存在连环的意义生成,即所指又成为能指。这点巴特也指出过。不过,德里达走得更远。他尤为强调意义的不稳定性和不可决定性。他认为一番话、一段文字一旦进入公共领域,说话者和作者就无法控制它的意义。由于理解者的背景不同以及场景和时间之差异,它不断产生新意义,甚至误解。德里达从动态角度审视索绪尔符号学,化结构为过程。从这点上看,他的“解构”方法是有建设意义的。这种方法曾被广泛应用于文学评论、语篇分析、翻译学和建筑等领域。但是,由于他对意义的不确定性夸大其辞,甚至怀疑语言学的科学性,在语言学、传播学和符号学等领域中引起了一些争议(Collins & Mayblin 1996)。

那些对索绪尔结构主义静态观提出异议,而主张把语境引入符号化过程的人,常常被归到后结构主义(Post-structuralism)之列。德里达就在其中。此外,还有韩礼德、巴赫金等代表人物。韩礼德是系统功能语言学的集大成者。他强调语言符号的社会功能,强调语境与意义生成的关系。韩礼德反对排除语境而一味寻求封闭的、自治的符号分析模式。他认为不论在表达(即能指或符号)和内容(即所指或讯息)层面都存在物质和意识的因素,而且这些因素与语境交融,是动态发展的(Halliday 1992)。韩礼德引用Jay Lemke(1991)的内容(讯息)-表达(符号)关系公式来说明这个问题。传统结构主义的双向公式是p↔a,其中讯息p由符号a来表达,其意义是:给定讯息p,我们就能预见符号a;给定符号a,我们就能推测到讯息p。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内容(讯息)和表达(符号)的关系要更复杂,应该还包括一个语境的因素。如果我们把这个语境因素设为x,符号和讯息仍然分别为a和p,那么,a↔p和p↔x虽然各自成立,但是a、p、x却不是线性关系,而是层次关系了。换言之,我们不能说x通过p体现,再用a来表示,而应该说,x↔(p↔a)或者a↔(p↔x)。显然,这是复杂的立体层次关系,它表明任何层次的都不是单一和固定的,其意义的生成是随着其他层次意义的变化而改变。因而,韩礼德重申结构分析应该是动态的,并且不能忽略语境这个重要因素(Halliday 1992)。米哈伊尔·巴赫金(Mikhail Bakhtin,1895~1975)是前苏联的符号家和文化理论家。他反对索绪尔有关语言和言语的区别,认为语言学的研究目标应该是语境中的话语。他把人们对符号的理解过程概括为:感知→认知(概念意义)→认知(语境意义)→能动的对话(胡壮麟2001)。其中他认为语境意义尤为重要,对它的理解更需要对话。这种对话可以是自问自答,也可以是与语境中的人的对话,还可以是与语境的对话。问题→寻找答案的思考模式就是符号化过程,就是意义生成的过程。

我们把以上的理论家归入到索绪尔学派的基点是他们都致力于研究符号与社会的关系,他们尤其注重人造符号的研究,注重符号的人文性,强调二分法和象征符号的内涵意义。这样,由结构主义到后结构主义出现了从静态到动态的发展趋势。语境的引入使索绪尔派符号学成为一种跨学科的方法论或哲学。与此同时,另一支以研究自然符号为主的皮尔斯符号学学派也在壮大。该学派强调符号的三分法,注重符号的外延意义和因果逻辑意义。由于该学派的创始人皮尔斯从一开始就把符号学定位在逻辑学之内,这使该学派具有很强的科学主义倾向。事实上,皮尔斯学派的发展者们的确是朝着科学的方向进行探索的。

俄裔美国语言学家雅各布森(Roman Jakobson,1896~1982)是第一个试图连接索绪尔和皮尔斯符号学理论的人。他接受索绪尔的有关语言符号的横向组合和纵向聚合的说法,并把其运用于各种符号,提出了与之对应的转喻和隐喻的关系。他认为符号学不仅应该研究句法和语义,而且应该研究语用,引入语境是研究符号意义的关键。他还主张从结构和功能两个方面研究语言,从而试图发现控制语言各层次的普遍原则。这显然与索绪尔的静态观相悖。在批判和发展索绪尔的理论过程中,他逐渐靠近皮尔斯的观点。他运用皮尔斯三类符号(图象、指示和象征)的划分理论,分析语言符号,认为语言符号不仅有象征性,而且有指示性和图象性。他引用皮尔斯的话“每个代数公式都是图象”,进一步指出语言是一种代数符号,因而具有图象性(Jakobson 1958)。突出语言的图象性是雅可布逊对符号学、诗学和语言学的一大贡献。尽管雅可布逊没写过一本有关符号学的专著,但他一生从未停止对符号学的探索。他提出了符号交际的一般模式,把交际成分划分为六:发送者、接受者、符规、讯息、渠道和语境。与之对应,他指出各成分的主要功能为表达功能、意动功能、明言功能、诗情功能、寒暄功能和参照功能(Jakobson 1960)。他的理论不仅可以运用于语言符号的分析,而且还可运用于其他符号领域,如电影和美术作品等。

美国哲学家莫里斯(Charles Morris,1901~1979)对皮尔斯符号学理论研究颇深,同时也深受他的老师米德(George H. Mead,1863~1931)的行为主义理论的影响。莫里斯试图用米德的“定向(orientation)→操作(manipulation)→完成(consummation)”的寻找目标的行为模式来解释符号现象和符号化过程(Posner 1987)。他认为符号化过程是五个要素之间的相互作用,即V在某种条件Z之下,以某种方式X,在W中产生对某种对象Y作出反应的倾向。其中V是符号,W是符号解释者,X是解释,Y是符号所指对象,Z是符境(Morris 1985)。受皮尔斯有关符号学三分支——纯语法、逻辑和纯修辞的划分启示,莫里斯对符号学也进行了三分,即句法学、语义学和语用学。句法学研究符号与符号之间的关系;语义学研究符号与符号所指对象的关系;语用学研究符号与符号解释者或使用者的关系(Morris 1938)。莫里斯这种分法至今广泛被语言学界和符号学界所接受,已成为援引的经典。莫里斯的符号学范围显然比皮尔斯的窄,但它在被应用于动物行为符号研究时具有很强的科学性和应用价值。

意大利符号学家埃科(Umberto Eco,1932~ )对皮尔斯符号学的理论贡献很大,尽管他也吸收了很多索绪尔的符号学思想。他的代表作《符号学理论》(1976)在很大程度上基于皮尔斯和莫里斯的观点。埃科博取并推进了20世纪符号学众家之长,尤其在打消索绪尔派和皮尔斯派符号学的一些对立上做了很多努力。在承认皮尔斯符号学理论的重要性的同时,埃科指出了该理论的不足之处,如符号三分(图象、指示和象征)的简单化,以及对符号的功能强调得不够等等。他认为符号是文化、工业和个人的共同产物,三者都参与符号的构成。埃科贯通了莫里斯划分的句法、语义和语用三领域,发展了以读者为积极的符号解码人的理论。该理论强调入码人在发送符号讯息时有潜在的解码人,并遵循双方共同理解的符规。解码人依照各种符规和符号讯息的种类,以类似巴赫金指出的“对话性的”或皮尔斯所说的“无限符号化过程”的方式理解符号的意义。埃科把语篇符号划分为“开放性的”和“封闭性的”两种。在“开放性的”语篇中,语篇结构一路引导解码人,最后允许解码人做出自己的判断或对以前步骤进行评价;而在“封闭性的”语篇中,语篇结构在符合逻辑的情况下允许解码人在不同阶段做出各种解释,但在最后却要引向既定的结局(Cobley & Jansz 1997)。

匈(牙利)裔美籍符号学家希贝俄克(Thomas Sebeok,1920~2001)是莫里斯的学生。他继承了皮尔斯符号学的科学传统,把符号学的研究重新界定在“生命科学”的领域里。他在主流科学——生物学和传统症候学之间找到了符号学的切入点。他的生物学符号学方法旨在研究所有动物如何使用基本信号和符号以求得生存以及人类符号化过程如何相近和不同于动物的符号运作。希贝俄克认为符号学是传播学的重要分支学科。讯息是符号或一串符号,从符号发出者或符号源发送到符号接受者或目的地(Sebeok 2001:28)。希贝俄克发展了皮尔斯符号分类观,把符号分为六种:信号、征兆、图像、指示、象征和名称。他认为符规和讯息的区别与语言学的语言系统和言语相对应,只是前者范围大一些(Sebeok 2001)。

划分学派是人为的,其实,学派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重叠多,特点少。但是正因为一些细微的差别和不同的视角才使我们更能看清研究对象的实质和共同点。以上提及的一些理论家只是符号学主流中有突出贡献的、常被提及的人物。欲全面介绍符号学的发展者,本文的篇幅是不能及的。

随着符号学的发展,世界各国本土化理论层出不穷。在我国,符号学研究目前已从“引进”迈入了“本土化”阶段。中国语言与符号学研究会会长、我国著名语言学家胡壮麟多年致力于韩礼德和巴赫金理论的研究,批判中有发展,继承中有创新,并提出了适于汉语语篇分析的理论模式。他对语法隐喻的研究,延伸了符号学的范围。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知名学者李幼蒸在介绍西方符号学理论方面著述颇丰,并在构建我国古代仁学的符号学阐释理论。

在当今的信息时代,符号学已成为跨学科的桥梁。因为入符、解符是社会运作的中枢神经功能,所以符号学越来越显示其重要性。

6. 结语:趋异求同

对符号学的研究经历了从静态到动态,从孤立到联系,从表层到深层,从现象到机制的发展阶段。符号学的建立基于人们对符号共性的认识,基于人们对人造符和自然符的区别与联系的再认识。找出符号与符号、符号与事物之间的关系形成了结构主义,加入语境、动态地看待意义孕育了后结构主义的思想。与此相反,一些研究人造符的人,特别是某些语言学家如乔姆斯基干脆主张抛弃语境,挖掘语言深层的具有普遍意义的抽象系统。他主张深入到语言的最抽象层面,就像研究玫瑰花把它作为“生物体”来描述时,我们不看它的颜色,不看它的形状,也不闻它的芬芳,剩下的就是营养的流动或者氧气和二氧化碳的循环。这时,玫瑰花外表的美丽在这个化学过程的描述中已荡然无存(Maher & Groves 1996)。这种完全抛开语境的方法似乎与符号学的宗旨相悖,所以符号学的论著很少提及乔姆斯基等形式主义语言学家。但笔者认为形式语言学是符号学的组成部分,而且是核心部分,它涉及逻辑和符号的构架。但是仅仅研究形式,就是再画一百年的语言成分树状图,也不能解释人类交际的问题。与人类交际相关的人工智能科学就很难有重大的突破。要解决交际问题,就要既研究玫瑰的芬芳、颜色、形状,又要研究玫瑰的营养的流动或者氧气和二氧化氮的循环。

对于自然符号与人造符号是否存在绝对意义上的共同点这个问题,至今在符号学界还存在争议,但有一点似乎已成为共识,即看到事物A能联想到事物B,A就被看成符号,这一点是自然符号和人造符号都具备的。虽然自然符和人造符以及它们之中各类符号在意义生成的稳定性、语境的参照度、符号内部的生成和转换等方面存在差异,但它们在意义生成和符号化过程上存在着共性,这种共性应该是符号学研究的重点。抓共性就是找规律,尽可能列出符号生成意义的可能性,指出哪些可能性被运用得更加频繁。趋异求同可以说是符号学发展的大方向,这是两个步骤,既趋异,又求同,缺一不可。换言之,符号学的任务应该是透过纷繁各异的符号现象,研究意义生成的各种可能性,研究入码和解码的共同规律。将来人工智能的研究不能只运用形式语言学的知识,它必定要进入符号学的领域。

Collins, J. & B. Mayblin. 1996.IntroducingDerrida[M]. New York: Totem.

Halliday, M. A. K. 1992. “How do you mean?” [A]. In L. Ravelli & M. Davies (eds.).AdvancesinSystemicLinguistics:RecentTheoryandPractice[C]. London: Frances Pinter. 20-35.

Hervey, S. 1982.SemioticPerspectives[M]. London: George Allen and Unwin.

Jakobson, R. 1960. Closing statement: Linguistics and poetics [A]. In T. Sebeok (ed.).StyleinLanguage[C]. New York: Wiley. 350-377.

Johansen, J. D. 1993.DialogicSemiosis[M]. Bloomington & Indianapolis: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Lemke, J. 1991. Text production and dynamic text semantics [A]. In E. Ventola (ed.).FunctionalandSystemicLinguistics:ApproachesandUses[C]. Berlin: Mouton/de Gruyter. 23-38.

Maher, J. & J. Groves. 1996.IntroducingChomsky[M]. New York: Totem.

Morris, C. 1938.FoundationsofaTheoryofSigns[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Morris, C. 1985. Signs and the act [A]. In Robert E. Innis (ed.).Semiotics:AnIntroductoryAnthology[C].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78-189.

Palmer, D. D. 1997.StructuralismandPoststructuralism[M]. London: Writers and Readers.

Peirce, C. S. 1931.TheCollectedPapersofCharlesSandersPeirce[M]. Cambridge: Harvard.

Posner, R. 1987. Charles Morris and the behavioral foundations of semiotics [A]. In M. Krampenetal. (eds.).ClassicsofSemiotics[C]. New York: Plenum. 23-57.

Saussure, Ferdinand de. 1916/1883.CourseinGeneralLinguistics(trans. Roy Harris) [M]. London: Duckworth.

Sebeok, T. A. 2001.Signs:AnIntroductiontoSemiotics[M]. Toronto: 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

胡壮麟.2001.走近巴赫金的符号王国[J].外语研究(2):10-15.

蒙培元.1983.言意之辨及其意义[J].中国哲学史研究(1):72-79.

宋永培、端木黎.1993.中国文化学辞典[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

附:

从师感言

胡壮麟先生在我心目中是当代的孔子。他不但是我们做学问的榜样,而且是我们为人处事的楷模。他治学严谨,为人谦和,处事坦诚。有目共睹的是,胡先生一直是多产学者。尽管他身患糖尿病,却从未间断学术研究。我们常问他怎么写出那么多论文的,他对我们笑着说:“写不过年轻人了。我晚上写作,想暗中跟窗对面的一个北大年轻教师比,可是我的灯光不得不比他的熄得早啊。我还是力不从心了。”我听了,想起他那一篇篇高质量的论文,心里十分敬佩,深受鼓励。胡先生对弟子的学业要求十分严格。他视野宽阔,看问题尖锐、深入、敏捷。我们交给他习作,他总是先撂下自己的事情,来看我们的东西。他很快提出反馈,言简意赅,击中要害,使我们进步很快。他出国讲学,到港澳访问,也不忘记弟子的学业。他回来总是给我们带很多新书和资料。接到书和资料,我们仿佛看到了先生在自己繁忙的学术活动之余奔走书店,或到图书馆复印资料的身影,很感动。胡先生常用简洁的话语激励我们前行。一生开拓学术视野、跟上学术前沿,是他脚踏实地做的,也是他作为导师鼓励我们这样做的。祝胡先生80华诞快乐、青春永驻!

范亚刚与恩师胡壮麟合影

猜你喜欢

皮尔斯索绪尔符号学
原始的风景——大卫·皮尔斯作品欣赏
苏珊·皮尔斯有关博物馆藏品研究的梳理与思考
真理重生
符号学家重返音乐史
索绪尔的语音价值理论初探
基于符号学的文化衍生产品设计
马克思主义元信仰与皮尔斯的科学符号观
符号学理论初探
〇引进与诠释——语言哲学视域中的索绪尔思想研究(2)
被“延异”的语言*——德里达对索绪尔的批判再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