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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叶经济与女性地位的上升——以福建南部田村为个案

2012-11-26

关键词:茶青茶树媳妇

舒 萍

(山东大学 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一、由“农业女性化”引发的问题

20世纪80年代以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给农村家庭和经济带来了显著的变化,作为半边天的女性,自然成为学者们探讨这一变化的热点之一。比如,一些学者[1~6]从“农业女性化” (feminization of agriculture)现象[7]入手来探讨女性地位的变化。“农业女性化”指的是中国农村家庭中,男性离开家庭参与到非农业的生产中,女性则留在农村负责家务和农活。[4]“农业女性化”现象在中国还有另一种称法叫“男工女耕”。孟宪范是最早将“男工女耕”的趋势与妇女地位联系起来考察的学者。她以马克思主义对于人的发展的论述为基础,指出“男工女耕”对于农村女性的发展具有正面的激励作用。她认为“男工女耕”使女性有了自我意识,使她们对家庭经济的贡献突出起来;农村女性在生产中脱离了对男性的依附;在男性缺席的情况下,成为家庭事务的决策者。[1]高小贤则与孟宪范的看法相反,她认为农业女性化是女性在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非农转移中相对于男性发展滞后的一种表现,对农村女性地位的提高不利,原因有二:一是农业产值在社会总产值中所占比重大幅降低,女性劳动力因农业的低效益而收入低;二是妇女虽然成为农业生产中的主要劳力,但是农活的管理者依然是男性。[2]王金玲的看法则介于二者之间,她认为中国非农化虽然促进了农村妇女地位的提高,但是由于缺乏相应的文化价值体系的转型,这一提高被局限在一定的范围之内。[3]

上述三者的研究都基于一个共同的认知,那就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农村劳动力结构发生了重要的变化,农村出现了大量剩余劳动力。生产率的提高,耕地面积的减少,国家鼓励农民向多样化种植转变等等是这一变化出现的原因。[8~11]但是,农业女性化仅仅是经济体制改革和农村劳动力结构性转变下出现的一种模式。以茶树种植和加工为例,较单一的水稻种植而言,由于劳动强度不高,种植茶树并不需要太多的人手;此外,茶叶生产的季节性强,在一年中不产茶的月份,茶叶经济又能释放出一些劳动力。在茶叶采摘和毛茶精制的阶段,女性是最主要的劳力,而在上山灌溉茶树和茶叶加工的过程中,男性则是绝对的主力。因此,在茶叶经济下,剩余劳力的出现和男女在其中的分工,并不一定会产生“男工女耕”即农业女性化。所以,上述三位学者对女性地位具有代表性的分析,一是仅反映了农村出现大量剩余劳动力之后男女在农业分工中的一个类型;二是并不能反映在农村经济体制改革不断深化的情境下,男女都在家或者短期外出打工的模式下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问题;三是上述三者的研究着眼于女性相对于男性而言的地位的变化问题,而Margery Wolf的研究告诉我们,中国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也表现在其与上一代女性(主要是婆婆)的关系上,[12]而这一点在前述的研究中是被忽略的。基于此,本文想要讨论的问题是:在以经济作物种植为主要收入来源的农村地区,男女在农业活动中的分工有什么特点?这些特点是否影响到丈夫和妻子在家务事的分工和对家庭事务的决策上?是否影响到婆媳关系?

要讨论女性的地位问题,首先需要对“女性地位”这个概念有个基本的界定。什么是“女性地位”?什么可以用来作为衡量“女性地位”的指标?Goldberg曾指出“女性地位”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有的人用以指女性的权利,而有的人指的是尊重女性等等。[13](P68~69)有的学者主张用多个维度(如权力、威望、自治、对资源的控制、对家庭经济事务的决定权)来衡量女性的地位;[14~17]有的学者则着眼于从某一个角度如劳作与女性地位的关系来衡量。[18]相似的是,这些学者都指出从什么角度来看女性地位要依据具体的文化情境而定,也就是说学者应该根据女性所处的那个环境来确定选择衡量女性地位的指标。本文将以一个2000年以后大规模发展茶树种植和茶叶加工的闽南农村的田野调查为基础,拟从男女在茶叶经济中的分工、在家庭事务中的角色和婆媳关系三个角度,来探讨女性的地位问题。

二、调查点及其茶叶经济的发展

调查点田村位于福建南部偏西的位置,是一个三姓 (吕、刘、萧)混居的杂姓村,分9个村民小组366户共1302人,出外打工的人占一半。根据这三姓的族谱和对他们的访谈资料的整理和研究表明:明清时期田村的三个姓氏都形成了自己的宗族组织,他们有确认的共同的祖先、共同的族产、严格的成员资格标准、共同举行旨在团结族众的仪式活动。[19]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的30年里,宗族活动被禁止,直到1980年后,这里的宗族活动才逐渐复兴,祠堂被重建,族谱被重修,祭祖(祠堂祭祀或者墓祭)和为新生男丁举行的“点灯”仪式又盛行起来。

田村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村庄,其土地可分为耕地、山地和林地三种,其中耕地面积1271亩,山地面积10625亩,林地700亩。在农业经济上,1949年前的田村,以种植水稻为主,而这一直持续到1980年田村解决了基本的温饱问题为止。值得一提的是,20世纪70年代末期,为了响应当时其所属的书洋公社的号召,田村成立了自己的茶场,当时叫大队茶场,共有四块茶园计210亩。①1976年,田村所属的书洋公社要求公社内每个大队组织一个耕山队和办一个茶场。之后,公社统一安排社员去该社所下辖的最早发展茶叶的村参观学习如何种植茶树。到了分田到户的时候,这些茶园作为集体所有的财产被转租给了私人。但是从20世纪80年代到20世纪90年代,田村种植茶树的家庭仅6、7户,这段时间,田村村民主要转向种植烤烟和烟后稻。烤烟曾为田村人带来了极好的收入,②突出表现在1980年代中期和1990年代中期田村出现了两次建新房的高峰。不过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由于地方烤烟收购的混乱,烟价偏低以及外出打工的机会和人员逐渐增多,田村村民逐渐放弃了种植烤烟。村民们开始试着种植果树如芭乐和柑橘,但是由于当地气候和地理条件的限制,投入大大高于收成;也试过种姜,但由于完全对市场不了解,本以为可以卖到几块一斤的姜结果以一斤几分钱收尾。与此同时,周边种植茶叶的村落的收入随着茶叶市场的好转而增加,这些经历刺激了田村村民转向种植茶树,而且在2003年,由于茶叶收购价格的持续上涨更使种茶的村民尝到了甜头。2000年以后茶树种植成为最主要的农业活动。直到2006年,全村共有茶园1800亩,98%的家庭种植了茶树,种得多的家庭有几十亩,少的也有一两亩。在这些家庭中,89%的家庭仅种植茶树,11%的家庭既种植茶树又从事茶叶加工。当地人称加工茶叶的作坊为“茶房”或者“茶间”,这些茶房基本都由单个的核心家庭投资(一个150平方米的茶房,包括制茶机器、插线板和簸箕在内,需要6万元左右),并以本家庭成员为主要劳力(仅有一间茶房为两个家庭合作)。

三、茶叶经济中的男女分工

要了解男女在茶叶经济中的分工,首先必须了解茶叶从种植到成品的整个过程。田村种植和加工的茶叶都属于乌龙茶,从鲜叶到变成成品大体包括四个阶段:种植茶树;收购茶青(新鲜的茶叶),制作毛茶;茶商收购毛茶和毛茶精制(拣茶枝)。每年的阳历5月、7月、8月和10月是茶叶采摘和加工的季节。根据茶叶采摘季节的不同,田村人将由不同季节的茶叶加工而成的毛茶分成春茶、夏茶、暑茶和秋茶四类。在茶树种植和茶叶加工的整个过程中,家庭中男女的分工是非常明显的。

茶树种植的阶段包括平整茶园、茶苗下种、浇水、拔草、施肥和喷洒农药几个部分。如果茶园在平地,男女则都会从事这几个部分的工作,并没有明确的分工。不过很多家庭在山上开垦了茶园,那么在茶苗下种后,去山上浇水、拔草、施肥和喷药的工作都是由家中男性骑摩托车去完成。

茶青的采集方式由茶叶的品种决定。在田村,毛蟹是最早种植的品种,这种茶存活时间长 (20多年)、产量高、用它做出来的茶被称为统茶。田村这两年种铁观音的人多了起来。铁观音是闽南产茶地区认为的好茶品种,一般种植4到5年就要砍掉换新,产量不高,用它做出来的茶是铁观音。毛蟹的茶青是1毛5一斤,一般用剪刀或采茶机来采集,男性和女性都可以做。铁观音的茶青是1块钱一斤,只会请女性手工采摘。

制作毛茶分为晒青、摇青、炒青、塑包、揉捻、打散和烘干几个步骤。晒青是使茶青水分散发的过程,也可以统称为萎凋。摇青是将晒好的茶青放入摇青机中,借用电力来摇动茶青,进行发酵。摇青完成之后还需要再次平铺到簸箕里凉青以发酵。毛蟹发酵的时间通常距离摇青时间十多个小时,铁观音则要24个小时,期间会再进行两到三次摇青,每次摇青间隔一到一个半小时左右。发酵完后,就可以炒青了。炒青是为了将发酵后的香气进行固定。炒青用的是炒青机,田村用的基本上是用柴作为燃料的炒青机。无论是毛蟹还是铁观音,炒青后通常就要打包,即将同一锅炒出来的茶青放在同一个茶布上,一个茶布大概容纳40斤茶青的样子,然后将茶布四角牵起合拢,再用另一块茶布包起来,用力向地面摔打扎好的布包多次以保证里面的茶青均匀受热,之后将摔打过的茶青重新换布包扎成球状放入塑包机,使用塑包机的时候,需要手脚配合使用。这样之后,茶布包被放入揉捻机进行平板,再放到松包机里进行打散,之后重复压缩、揉捻和打散的过程,大概需要17、8次。烘焙是毛茶制作的最后一道工序,用的是烘干机,为的是将茶叶定形,同时干燥其中的水分,以易于保存。在田村,有手拉式和自动式两种款式的烘干机,其中以后者居多,少数的茶间两种都有。

在毛茶的制作过程中,通常需要两个人合作,男性是必不可少的,因为整个过程需要力气,女人做风险较大。邻村有家做茶的,丈夫不在家,妻子自己塑包,结果不小心夹断了手。所以做茶的时候茶房要请佣工,都是请的男人,不过绝大多数的茶房都是夫妻二人搭档,塑包、揉捻、打散和烘干尤其是塑包是丈夫干的活,妻子则负责烧火(炒青需要),照顾孩子和做饭等后勤工作。

到田村收购毛茶的茶商有本镇的也有周边地区如厦门、平和、华安和安溪的。茶商收购完茶叶之后,会将毛茶交给一家茶房,对毛茶进行再加工,即拣出毛茶的茶梗(被称为“拣茶枝”)。拣茶枝是女性做的活儿。通常茶房只需要放出这个消息,村里的女性就会自己过来拣茶枝了。茶房主人有个账本,专门记载谁拣了多少斤茶叶,通常是隔几天称一次重并做好记录以便结账。一个动作娴熟的妇女一天最多拣80斤统茶(每斤5到6毛),而对拣枝要求比较精细的铁观音,一天最多只能拣20多斤(每斤3块)。一个熟练的拣茶妇女告诉我,2005年她拣了十几天茶枝,就赚了1000多块。此外,从对村民的访谈中了解到:田村的成年女性最初的拣茶枝的经验是从邻村较早发展茶树种植和茶叶加工的村落开始的,到了近几年,随着本村茶房的发展,才转到本村拣茶枝。可以说,茶叶精制并不是一开始就风行田村的,曾经四处流动拣茶枝的女性是这一技术和观念的传播者和实践者。

由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女性在采茶和拣茶枝上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并且由此获得了真金实银的收益,而在制茶的过程中则处于辅助的位置,那么这样的分工对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有什么样的影响呢?可以从男女在家庭事务中的角色和婆媳关系两个方面来探讨这一问题。

四、男女在家庭事务中的角色

首先,以田村的一座土楼——潭楼(图1)中的家庭为例来分析男女在家庭事务中的角色变化。潭楼现在常住的有11户,这11户都经历过种水稻、烤烟和种茶的过程。在这11户中,字体倾斜的是出外打工的女性,有4户,都是妻子在厦门做保姆丈夫在家里种茶和打短工。用阴影覆盖的是拣茶枝的女性。在这11户中,没有出外打工的女性无一例外地都参与到拣茶枝的行列,这里面有85岁高龄的老太太,也有30多岁的媳妇。以最忙的10月为例,因为10月份是田村茶叶收购价格最高的秋茶采摘和加工的月份,“最忙”同时意味着是赚钱最多的季节。比如说阿裕和阿美这对夫妻,阿美是一个熟练的拣茶手,10年以前就已经开始在镇上的茶房帮人拣茶枝了,10月份几乎天天都去拣茶枝,除了有一天要割自己家的稻子,半天去剪自己种的茶青(1斤1块,有300多斤)卖给茶房,还有两天给人收毛豆(1斤1毛2,一天能收200~300斤)。她的丈夫10月份前后加起来做了一个星期左右的建筑工,一天60块钱左右,没去做工的时间多用来串门和研究六合彩,所以夫妻二人相比起来,妻子一个月的收入接近2000元,而丈夫的收入才几百元。这样的收入差距使得妻子有了自己的私房钱,并且可以随心支配,一个突出的表现就是将钱用于赌博。阿美告诉我:“我输赢我老公都不知道,钱在我这里。”而阿美的丈夫想要从事其它的经济投入,则必须与妻子商量。比如说她丈夫看到人家茶房挣钱,而且夫妻两个就能办,于是也想开茶房,但是阿美不同意,认为做茶太累,因为为了做出香味浓的好茶,熬夜是家常便饭,结果妻子反对有效,最后就没开茶房了。这在田村是一个很有代表性的例子。它说明了在这样的只种茶树且妻子通过采茶青和拣茶枝有了自己私房钱的家庭中,夫妻之间商量着办事的情况已经普遍,妻子的意见甚至具有决定性的作用。此外,前面也提到,茶叶生产比水稻、烤烟生产更不需要家庭之间的合作,一个核心家庭中的夫妻就可以胜任,可以说家庭经济发展的模式变化及女性在这一变化中扮演角色的变化,使得在田村这样一个有着浓厚宗族氛围的社区,男性不再在家庭事务中占有绝对的主导地位了。

上述的变化在家务事的分工上也得到了体现。在田村,做饭、洗衣服和带小孩被看作是妻子的事情。可是,在做田野调查的时候,却看到了很多的例外。比如有一对夫妻,妻子因为想多拣点茶枝,就叫丈夫做晚饭,而且还是当着大伙儿的面,丈夫虽然一边感叹“啧啧,现在女人真厉害,我们也要煮饭了”,一边仍然听话地回去做饭了。还有一对夫妻,因为妻子拣茶枝通常都是早上八九点去,中午回家吃个饭 (一般是早上做好的,热一下就能吃),然后接着去拣,直到太阳落山,所以很多时候接送女儿去幼儿园,喂女儿吃早饭和煮晚饭都成了丈夫的事情。而在做茶的茶房,似乎也并不因为丈夫是做茶的主力而对家庭经济有绝对的控制权。相反地,由于卖茶的钱通常是等茶商销售完之后才结账,所以即使做的茶叶最后能卖到几万块,在很长一段时间,这几万块是空头的支票,丈夫手中并无现钱,就连要给最常用的交通工具——摩托车加油的钱也是要向老婆讨的。

图1 潭楼住户分布示意图

五、茶叶经济对婆媳关系的影响

前面,从男女在家庭事务中的角色的角度,考察了以茶叶经济为主要农业活动的田村女性地位的问题。而从婆媳关系的角度来考察女性的地位问题,也与以前不同。在传统的中国社会里,婆婆对媳妇的权威绝对高于她对家庭中其他的女性成员。[20]如果媳妇能够完全融入婆婆的“子宫里的家庭”,那么婆媳之间会较少或没有冲突,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媳妇依赖自己的丈夫,也就是婆婆的儿子为自己的发言人,于是婆媳之间的矛盾产生了。[12](P36)但是总的来说,媳妇是一个顺从者或者是躲在丈夫背后不直接与婆婆发生冲突的形象。那么在田村的茶叶经济下,媳妇是否仍然是慑于婆婆的权威之下呢?田村的田野个案可以给我们一些启发。

有一个住得与我相邻的媳妇,是一个被村民视为可怜的人,因为她曾经怀了三胎,却没有一个活下来的。她整天都在干活,有时婆婆只给她吃米饭没有菜,有时甚至连饭都没有。我的房东阿婆常常会将炸过的猪油渣拿给她配饭,每次她都很高兴地接受,其实对于田村的其他家庭而言,猪油渣是用来喂猪或者倒掉的。有天傍晚,这个媳妇到我的房东阿婆家买了一包快速面,说:“我做工,老太婆(指她婆婆)不给我吃,我自己买,我能买,我还买一块五的快速面吃。”她说的做工,就是指前面提到过的拣茶枝。当天晚上,这个媳妇与她的婆婆在走廊里进行了一场长达半个小时的争吵,双方用的字眼都非常难听。她的丈夫就在房间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邻居们没有一个前去劝解的。我跟两个女性邻居坐在很远的地方观看。“她真是越来越胆大了!”一个女邻居低声说。“是啊!”另一个应了一声,一边往吵架的地方瞟去。“别看!她现在发现有人看的话,越吵得来劲了,声音越大,没发现么?!”于是我们三个调回视线。第一个说话的女邻居又说:“现在她很大方啊!我们去拣茶枝,她要买那种一块钱一瓶的水,一般我们都喝自己带的水。一块钱小小一瓶,多贵啊!她拣一天茶枝也就一二十块钱,一下子就花掉一块!”

这个媳妇在人们的眼里一直是很温顺的,以前也许跟她的婆婆有矛盾,但是不会以吵架的方式表现出来,现在却开始在公众场合反抗她婆婆的权威:你不给我饭吃,我还不吃你的饭,我自己去买!与婆婆大声地对骂,而且愈有人看愈骂得凶。在大家看来,这是她自己手上有钱了,而钱的来源就是拣茶枝。可见,对于这个媳妇来讲,她通过拣茶枝有了自己的私房钱,她买快速面来吃、买一块钱的水来喝,是她想向外面的人展示自己,告诉大家她的经济状况和家庭地位的提高,而不久之后她去买猪肉的事情也证实了这个想法。在田村,每天早上都有人送猪肉到家门口来卖。有天早上这个媳妇买了五块钱的瘦肉,并向卖肉的人拿装肉的塑料袋,可是被拒绝了。在买肉的过程中,她试图传达出一个信息:“我有钱,我可以买我想吃的!”但是她想要在公共场合中表现自我的做法显然是不成功的。卖猪肉的人对她的固有印象还在“只买一块钱肉,而且以肥肉为主”的层面上。所以虽然她这次买了五块钱的肉,但是却得不到跟别人一样的待遇:用塑料袋装肉,很明显地,她被歧视了。

上述的田野个案可以得出三点启发:一是茶叶给家庭中的媳妇带来了私房钱,打破了在经济上婆婆对媳妇的绝对权威;二是女性在家庭中地位的提升并不意味着其在公众中的社会地位的升高。一起住的媳妇们并不看好上述例子中媳妇与婆婆的吵架,也不欣赏她拿一块钱去买水喝的做法,这些行为与村里人们日常的基本道德观念比如孝顺、节俭相背离,所以她的做法很难得到公众的认可;三是有了一定经济实力的媳妇,已经有了一种提高自己社会地位的意识,并且将它有意呈现在公众的面前。

六、结论

茶树种植在中国分布很广,中国有34个省市自治区,其中19个都产茶。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茶叶市场逐步开放,经过10几年的发展,终于在2000年后取得了长足进展。在这样的情况下,田村作为一个根植于老的茶叶种植区但是本身又是新兴茶叶种植和加工的村落,对它的讨论能够让我们了解到像田村这样的产茶村的发展模式及其对被卷入茶叶经济的女性的影响。从男女在茶叶种植和加工中的分工,我们明显看到:在当地人认为需要体力和比较危险的活儿是由男性来承担的,比较精细的活儿如采铁观音和拣茶枝则由女性承担;角色的分工使女性获得了持续的和相对于以往较高的报酬,有的甚至成为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从而使她们在家庭大事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如开不开茶房);女性甚至可以加入到原来只有男性才能进入的日常生活领域——休闲娱乐打牌、打麻将,这些都显示出女性在茶叶经济中得到了尊重和权力。婆婆对自己挣钱的媳妇也不再有绝对的控制权,媳妇甚至会在公开场合与婆婆发生冲突,显示出媳妇在婆婆的“子宫里的家庭”中地位的上升,彰显了一种提升自我地位的意识与需求。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女性在公众的社会地位和其在家庭中地位的提升并不是成正比的,女性在家庭中地位的上升并不意味着其在公众中社会地位的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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