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安对家庭伦理观念的跨文化思考
2012-11-22姚丽芳
论李安对家庭伦理观念的跨文化思考
李安的影像作品以其独特的文化视角为切入点,立足东西方文化的冲突与融合,为跨文化研究提供了不可多得的文本。
李安电影 跨文化研究 文化模式 冲突与融合
跨文化交际研究自产生之日起发展迅速,现已成为综合了传播学、社会学、心理学、文化人类学等多种学科理论的交叉学科,具有很强的实用性。在跨文化交际研究发展的过程中,各界学者做出了许多贡献,其一便是提出了著名的文化模式理论。“所谓文化模式是指一个社会中所有文化内容(包括文化特质与文化丛)组合在一起的特殊形式和结构,是一个社会为人们提供接纳和安全感的、反复出现的系统行为模式,是一组代表人们所期待或希望,所求或所禁的法则,是对举止行为的一组评判的法则。”[1]在跨文化交际中,对特殊的文化模式进行研究,可以排除随意性和散漫性,从而获得系统和可重复的知识,有助于从整体上了解一个社会的文化,也有利于通过比较了解不同文化的异同。下面以李安电影为个案,运用文化模式理论分析其作品在跨文化交流方面所体现做出的思考和贡献。
一、生动表现集体主义与个人主义文化价值取向之间的矛盾
集体主义/个人主义是荷兰学者霍夫斯泰德界定的五种文化模式类型之一,着眼于社会对个体成就或人际关系的认同程度。集体主义是主张个人从属于社会,个人利益应当服从集体、民族、阶级和国家利益的一种思想理论。在集体主义文化中,人们习惯于做出内外群体的划分,个体被看作是群体中的一份子,群体规范优先于个人目标,个人的主要目标是保持与他人的和谐关系。中国、新加坡、韩国、厄瓜多尔、哥伦比亚等都属于典型的集体主义文化模式。个人主义价值取向强调个人的自由和个人的重要性,个体更多地关注与自己有关的信息,自我被认为是独立于周围人际关系、自给自足的统一体,个人目标优先于群体目标。[2]欧美的一些国家,如美国、澳大利亚、英国、加拿大等国的文化都属于典型的个人主义文化模式。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文化价值的差异在李安电影中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中西家庭伦理观的分歧
1.家庭至上与个人至上
在处理人与人的关系方面,中国的历史传统强调群体意识。儒家经典《礼记》中对儒家理想的大同社会做过典型的描述,称为“礼运大同”。统治中国文化的孔子思想的精髓是“仁”和“礼”所代表的思想,正是克制自己,符合礼的要求,从而达到仁。在中国的传统社会中,人们以家族为单位,自给自足,这种小农经济模式在不知不觉中拉紧了联系家庭成员间的纽带。在家庭与个人的利益发生冲突时,一切以大局为重,个人利益要无条件的服从家庭利益,个人精神要时刻与家庭精神保持一致,必要时可以为家庭奉献一切,甚至生命,形成了强调家庭本位、宗法人伦的家庭伦理观。
《推手》中的朱晓生在美国拥有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但他一心想对父亲尽孝,最终把父亲接来美国颐养天年。但无奈来自妻子的压力,他最终还是同意将父亲送进养老院。按照中国传统的伦理思想来看,他并没有对父亲尽到养老之孝。但朱晓生的一句话却道尽了中国家庭伦理的精髓,他说:“在我的教养里,一个人关心父母,应该像父母关心你一样,父亲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喜宴》中已经西化的伟同面对父母的催婚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主要原因是因为他想到自己不能为父母尽孝。在中国传统文化的认知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能延续家族的血脉是对父母最大的不孝。
而美国强调个人主义,包括个人的身份、个人的作用、个人的独立性、自主选择。个人是至高无上的,个人主义是首要的和肯定的价值观,要尊重个人的隐私权,父母不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儿女身上。《理智与情感》改编自英国著名女作家简•奥斯汀的同名小说,讲述了一对姐妹的爱情遭遇,在父亲达什伍德先生去世后,约翰继承了父亲的全部财产。他和妻子芬妮自私、冷漠,将继母和异母姐妹赶出家门并只给她们500镑的生活费,当约翰不顾亲情解散家庭时,一切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表现了西方个人本位的家庭伦理观。
2. 注重互助依靠与注重自立独立
个人主义价值取向与集体主义的互助依靠的价值观念不同,更强调自立独立。《推手》中儿子与儿媳面对父亲是否应该来家里共住的问题的不同态度其实与道德无关,更主要的是与文化差异有关。中国人为了大家舍小家,牺牲个人能力和现实状况,是一种值得称颂的光辉事迹,而在美国人看来这是违反人道的。例如,美国的老弱病残者只要自己能活动,决不让别人帮助,否则会被认为是对他们独立精神的亵渎。小孩子摔倒了,自己爬起来,不能让别人搀扶。小孩子从小就要自己挣零花钱,成年之后父母不会干涉和管理孩子的任何事。而在中国,扶老携幼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中国人强调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依靠,“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远亲不如近邻”,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二)中西方父亲形象的不同
在李安的电影中,因集体主义与个人主义价值取向的不同,父亲形象在中西家庭中角色的含义也不同。中国的父亲形象承载着几千年来无数中国人的情感与精神寄托,涵有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层积淀。“父亲三部曲”中的三位父亲可谓是中国传统父亲形象的缩影,他们极为重视家庭,关心干涉子女的幸福。《推手》中的太极拳师父亲与美国儿媳间有诸多矛盾,当他意识到自己是家庭硝烟四起的原因后,便主动放弃与儿子安享天伦的愿望,离开儿子的家独自生活,为了儿子的幸福甘愿牺牲个人的安逸。《喜宴》中的师长父亲毕生的心愿便是在死前抱上金孙,当他发现儿子为同性恋者的秘密后,非常悲痛。但他选择退让,承认儿子的男朋友赛门及他们一夫二妻的新式家庭,以此换来了血脉的延续。《饮食男女》中的名厨父亲努力维持大家庭的稳定,甚至每周准备一次堪称豪华的盛宴来联络感情,父亲关心女儿的婚姻、工作、学习,甚至牺牲个人的幸福。
与东方父亲的隐忍无私相反,西方父亲形象则表现出强烈的个人欲望,他们虽也顾及家庭,但更多的是以自我为中心,个人欲望的满足高于一切。《冰风暴》中的本•胡德为了满足个人性欲,沉迷于与邻居偷情及换妻的性游戏中,疏于对子女的管教,亲情淡漠。在《绿巨人》中,父亲为了满足个人的权力欲望,甚至把儿子作为试验品,当儿子发现父亲原来是自己一切痛苦的根源后,奋起反抗,父子俩展开了激烈的生死较量。
二、较好展现长期导向与短期导向文化价值取向之间的冲突
长期导向/短期导向是霍夫斯泰德在四维度文化模式的基础上补充的第五个维度,着眼于个人或组织尊重传统、忠于传统的程度。“长/短期导向的维度是指,在某一文化中,人们是否崇尚节俭、是否追求生活的稳定性以及是否遵循传统等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观,即长期导向和短期导向。”[3]长期导向的文化鼓励节俭、储蓄、忍耐力,追求稳定,遵循传统。在当今世界中,中国、日本、韩国、香港及台湾地区是强调长期导向的典型代表。短期导向文化则更加注重当前的生活和享受,支持花费、较少储蓄、偏爱速效,具体表现在美国、德国、英国、加拿大等国家。
(一)对家庭稳定与和谐的追求
在我国的传统文化中,家庭占据极为重要的地位,中国人讲究合家欢乐,讲究大团圆。正因为如此,中国的家庭多是数代同堂,父母与子女同住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家庭成员之间注重亲密无间。《推手》中晓生在美国努力工作就是为了能把父亲接来与自己同住,共享天伦之乐,这与他从小受到的传统教育相关。而美国儿媳却认为这样侵犯了她的隐私,应该把朱父送去养老院。西方子女超过22岁还与父母同住便要交房费和伙食费,父母年龄大无法照顾自己时,宁愿住进养老院也不愿与儿女同住,这在中国人的观念中是无法理解的。
这种矛盾不仅体现在不同价值取向的文化中,在同一文化中,由于年龄、性别、所受教育的差别,每个人的态度、价值和信念也不会完全一样。在《饮食男女》中,二女儿家倩由于教育、生活及工作环境、外来文化等的影响已经西化。名厨父亲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来维系大家庭的稳固,而代表西方文化的二女儿家倩认为家是个牢笼,让她无法生存,竭尽全力想搬出来建立属于自己的小家,逃离父亲的管制。
(二)对传承的追求
中国人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封建社会,男子的地位明显高于女子。人们普遍认为男孩子是家族血脉的延续,是自己生命的另一种存在形式。作为家族中的男丁,为家庭延续香火是不可推卸的责任,否则便被视为不孝。与此相反,处在短期价值取向下的欧美国家的人们则较少有这方面的压力。
《喜宴》中的高母为了给高家传宗接代,不惜冒着生命危险难产生下高伟同。高父病重之时,念念不忘的便是儿子未婚和没能抱上孙子。可见,传宗接代对于中国家庭的重要性。面对而立之年而不成家的儿子,老两口焦急万分。儿子为同性恋者这个事实对他们来说如晴天霹雳,因为这意味着抱孙子的希望破灭了,而高伟同则认为传宗接待是自己不幸生活的根源,他说;“其实我要不是为了应付让爸抱孙子,还有你给我安排的相亲,我会过得很幸福的。”当得知假儿媳威威要流掉高家子嗣时,高母慌乱万分。在高父与赛门的谈话时,他嘱咐赛门不要将他知道儿子是同性恋的事告诉任何人,“如果我不让他们骗我的话,我怎么能抱得了孙子?”这句话足可见高父的无奈与抱孙的渴望。与伟同相比,美国人赛门则没有来自家里的结婚生子的压力。不单是血脉的传承,中国人对技艺的传承同样执着。《卧虎藏龙》中的李慕白欣赏玉娇龙的天份,认为她是可造之材,一心想将毕生所学传授予她,引导她走上正道,最后为了救她而惨死于毒针之下。由此可见在传统文化中,中国人视技艺如同子女,想尽办法将它传授他人以此传承下去,一种技艺的失传可谓是莫大的遗憾,这也是众多子承父业现象产生的原因。
在李安的电影中,对于如何解决不同文化之间的矛盾,他并没有提出明确的解决方案,只是真实的揭示冲突与差异,最后无可奈何的双方互相妥协,这和整个世界跨文化理论与实践研究的水平与现状有关。当两种不同的文化相遇时,对于如何解决文化冲突问题,学术界并没有确切的答案。当然,这也与生活本身的复杂性有关,生活本身就是在矛盾统一中发展的。由此来看,李安以双方妥协来结束也可以看作是一种解决方案。这种妥协不是完全的一方压倒另一方,而是以双方的协商和都有所让步的形式完成的。所以,从这个角度出发,李安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注释
[1][2][3]陈雪飞.跨文化交流论[M].北京:时事出版社,2010,第64页、第69页、第83页.
陈雪飞.跨文化交流论[M].北京:时事出版社,2010,(11).
窦欣平.李安的世界[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10,(04).
10.3969/j.issn.1002-6916.2012.15.003
姚丽芳(1963—— ),女,汉族,辽东学院中文系副教授、北京师范大学访问学者、韩国清州大学客座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文学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