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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乡困境及其反思

2012-11-18重庆市经济信息中心张慧鹏

中国工人 2012年7期
关键词:农民农村

重庆市经济信息中心 张慧鹏

城乡困境及其反思

重庆市经济信息中心 张慧鹏

2012年农历正月二十一,是妹妹结婚的日子。我从山城重庆回到阔别已久的河北老家,去参加妹妹的婚礼。2012年,也是我高中毕业10周年。10年前,我跟其他很多农村孩子一样,刻苦读书的最大动力就是摆脱土地的束缚,离开家乡,远走高飞,最好永远不要再回来。10年间,从大学到研究生再到参加工作,从深圳到北京再到重庆,多年在外求学、工作的经历,让我已经习惯了天南海北、四海为家的漂泊生活,内心深处除了对家人和亲朋好友的挂念之外,对家乡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思念。10年间,物是人非,曾经的儿时玩伴,如今大都已为人父母,从年少轻狂、不谙世事的孩子,成为一家之主,开始操心柴米油盐的生活,而我与他们之间共同的话题也越来越少。时间与空间的距离让我对家乡有了几分陌生感。近年来我时常感到,我其实并不真正了解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以及那里的人和事。阅读人类学著作给我的启示就是,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只有置身其外,才能有新的发现。这次回乡让我有机会重新认识我的家乡,就像一场田野调查。5天时间的所见所闻、点点滴滴,无不勾连起我平日在书斋里对宏大主题天马行空式的思考。

小农经济与大市场

我的家乡位于河北省西南部、省会石家庄东侧,距离石家庄市区大约15公里。这里是华北平原的腹地,一马平川,沃野千里。由于地势平坦,非常适合大型农业机械作业,早在十几年前,小麦的播种和收割就已经完全机械化了,现在玉米的播种和收割也开始使用大型联合机械。机械把农民从繁重的农业劳动中解放出来,种粮食已经不需要费力气了。这里是温带大陆季风气候,降雨集中在夏季,春秋和冬季降水很少,风沙很大,干旱季节农业主要依靠钻深井开采地下水进行灌溉。完善的灌溉系统让农田能够做到旱涝保收,但长期大规模开采地下水也造成水位下降,形成地下漏斗,谁也说不清这种方式还能维持多久。当地主要农作物是小麦和玉米,一年两熟,小麦亩产能够达到1000斤以上,玉米亩产能达到1400斤。后来我走过的地方多了,见识了山地丘陵地区的农民在荒山上开垦出一块块巴掌大小的田地,依靠人力精耕细作,基本处于靠天吃饭的状态,才更深刻地认识到家乡那片平坦辽阔的土地是多么的难得,那是大自然馈赠给乡亲们最宝贵的财富。

坐拥这片良田,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靠种地为生,长年累月在田间劳作,就像长在土地上一样。因为粮食作物的市场价值低,每家每户只有几亩土地,很难通过种粮食过上富足的生活。因为紧邻省会石家庄,当地很多农户建起了温室大棚,种植经济作物,主要是反季节蔬菜,供应城市居民。我的父母当初就是靠着种植西红柿供我和妹妹读完了大学。蔬菜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当地劳动力就业问题。农村里50岁上下的农民既没有文化和技术,也缺少经商的资本和头脑,当地也没有像样的工矿企业,很难在非农领域找到工作,土地不仅仅是维持生计,还是最主要的生产资料。

乡亲们吃苦耐劳,起早贪黑地“撅着屁股干”(当地方言,乡亲们经常以此形容农业劳动的艰辛,同时也是一种无奈的自嘲),然而,无论是丰收还是歉收,这片肥沃的土地都没有能够给村民带来富裕。蔬菜的市场行情谁都说不准,忽上忽下,跟过山车一样,农民从播种的那一刻就在担心着市场行情。行情好的时候,一斤西红柿能够卖到一块五毛钱左右,乡亲们恨不得自家地里的西红柿一夜间由绿变红,但自然规律是没办法违背的,农民干着急也没用。好不容易等到西红柿红了,乡亲们连夜开着农用三轮车,满怀希望走向市场,发现大批的西红柿已经从山东、河南等地运过来,严重冲击着当地市场。行情急转直下,一天一个价,甚至上午和下午价格就差很多。商贩们挑三拣四,看着又大又圆的西红柿才一两毛钱一斤,乡亲们心疼,但采摘下来的蔬菜不能长时间储存,价格再低也得卖掉。去除化肥、农药、塑料薄膜等成本,农民辛辛苦苦半年下来收入极为有限,甚至亏本。乡亲们(也包括我的父母)年复一年地经受着这种打击。

小农经济面对千变万化的大市场,结局注定只能是惨败。靠着人均一亩两分地,混个温饱虽不成问题,但要发家致富完全没有可能。我的一位当家大伯,靠种菜攒钱给两个儿子盖了新房、娶了媳妇,村里人常说他干得比牲口还累。这位曾经参加过对越作战的老解放军战士,十多年前(那时他刚50岁左右)就因为劳累过度掉光了牙齿。这次回家,听说他得了严重的肺病,做了大手术,但仍然得埋头苦干,让我不禁一阵心酸。

坐在城市书斋里的专家们习惯于将贫困归结为农民自身的素质。在他们看来,农产品的价格波动是市场机制发挥作用的具体表现,市场通过价格向农民传递信号,告诉他们应该种什么,种多少。一个具有现代思想的农民应该准确解读市场的信号,科学地规划自己的生产。而小农在市场面前的惨败,完全是因为农民还不是一个合格的市场主体,他们遭遇的是市场经济规律的惩罚。这种所谓的专家言论是对农民的侮辱!农民可能不会画出优美的供求曲线,用抽象的语言故作高深地解释一番,但供需决定价格这个简单的道理农民都懂的。无需专家的教导,乡亲们早就在心里预测着未来的市场行情,安排种植的时间。农民甚至从经验中总结出大小年。然而,随着物流业的发展、信息技术的应用,当前的市场已经是全国性的,大中城市的蔬菜供应来自于全国各地,一家一户的小农经济最多只能根据当地的情况决定生产,不可能准确把握全国的信息。在信息不完全的情况下,基于当地情况做出的理性判断,在全国范围内可能就成为非理性的。

这次回家,村里又有不少人拆了温室大棚,干够了农活儿,彻底绝望了,到城里劳务市场找个卖苦力的现成活儿,起码不用再看老天爷脸色了,不用在泥土里折腾了。同时,又有人新添了温室大棚,在城市找工作不容易,在农村也没有其他就业途径,种个大棚可以碰碰运气。种与不种,都是一个无奈的选择,多数农民就在这个不幸的圈子里循环。

农业以外的就业

和国内其他地方一样,我家乡的年轻人都已经不再种地了。种地不但没有稳定收入,更是没有出息的表现。这些年石家庄大搞城市建设,要“三年大变样”,大规模的工程建设需要大量的青壮年劳动力,成为农村青年主要的就业渠道。靠着临近市区的优势,我的一些儿时玩伴小学毕业就到建筑工地打工了,如今已经有十几年的工龄了。我曾经和一些老师同学在北京做过长时间的建筑工人调查,对建筑业的状况有所了解,我很清楚他们工作的辛苦,以及遭遇到的种种不公正待遇。我的一个叔伯兄弟,和我同龄,经过十几年的摸爬滚打,已经小有成就,成为小包工头了。这次回家见到他,他说目前主要的工作就是要钱,给工人发工资。他年前承包了两栋高层楼盘的清包劳务,建筑公司没给一分钱,要他垫付全部人工费用,直到工程封顶。两年前在北京调查的时候就知道建筑行业有这个层层垫资的潜规则,通常情况包工头需要垫资完成工程的地下部分,之后建筑公司会拨付一定的工程款,让包工头能够发放工人的工资。但这里情况显然要更糟糕,可能是由于经济紧缩的原因,建筑公司的资金紧张,要求包工队垫付到楼层封顶,这是一笔几十万元的巨款。对于这种潜规则,堂弟已经习以为常了,在这个圈子里混,这就是江湖规矩。堂弟算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成为包工头也算是圈子里的精英了,而大部分老实人干了十几年依然只是普通工人。干建筑也是非常无奈的选择,吃的差、住的差、风险大、干活累,还要面临工资的拖欠。好在他们就在家门口打工,比外地人方便很多。

除了建筑工地,村里年轻人所能选择的就业领域实在不多。我的一位小学同学小健,早年开农用三轮车跑运输,但生意不好做,转行在家种大棚,几年下来也没挣到钱,他试着去建筑工地干了几天,实在受不了恶劣的环境,无奈之下去了开发区一家小工厂打工,工作很不稳定,工资最高的时候一个月不到2000块钱。他并不是一个娇气的人,也并不是浮躁的青年,相反,他性格稳重,也很能吃苦,早早地就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担,十几年的磨炼让他更深刻地懂得了生活的艰辛。然而,他又有什么选择余地呢。他庆幸家里还有几亩承包地,虽然不能指望靠地生财,但起码不用为吃饭发愁。这些年国家免了农业税,还给种粮补贴,几亩地成了生活的保障,让他心里安稳了很多。我的另一位小学同学小涛,在村里孩子当中属于境遇比较好的了,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天津的一家技校,学习机械维修,回来后在开发区的工厂里做业务员,成了按月领工资的正式职工。这是一家规模很大的工厂,主要业务是组装重型汽车,效益一度很好,他的工资能够稳定在2000左右,还在工厂同事中找到了媳妇,成了令人羡慕的双职工家庭。然而近些年制造业很不景气,工厂的业绩开始走下坡路,老板把主要的资金和精力放在房地产开发领域,汽车组装业务日渐衰落。十多年了,小涛两口子的工资始终没涨过,面对日益高涨的物价,想到孩子未来的教育费用、老人的养老费用,两个人越来越感到身上的负担在加重。这次回家,得知小健和小涛两个人合伙买了一辆旧货车,开始跑运输。这一行业已经竞争很激烈了,僧多粥少,但他们还是想碰碰运气,毕竟,单靠那点死工资越来越难以养家糊口了。

种田没有出路,打工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少人都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创业当老板。然而,当梦想照进现实的时候,他们发现创业的门槛已经越来越高。我的一个表弟,先是在亲戚家的酒店打工学做厨师,后来到石家庄市区一家医院的食堂做厨师,算下来也已经工作七八年了。工作虽然稳定,但工资总是维持在生存线水平。特别是结婚之后,家庭负担更重了。很多年前,他就常说打工不是长久之计,打算自己做点小生意,开一家餐馆。石家庄就不用想了,高昂的房租根本没办法承受。他找遍了整个县城,好地段都已经被占据了,租金也高的惊人,偏僻地方没有人流量,几家小餐馆开了关,关了又开,没多少能做长久的。即便在农村老家,一个村子已经有好几家餐馆了,竞争激烈,生意惨淡。找来找去,他发现手里七拼八凑的几万块钱什么都做不成。我的另外一个表弟,原本在一家大型造纸厂烧锅炉,因为厂子经营不善,开工严重不足,他长期处在半失业状态。他曾经看好汽车美容行业的市场前景,想用多年的积蓄投资开一家店,简单了解了一下行情便打消了念头,不管是自己做还是加盟,从租店面到买设备到请员工,没有二三十万元的资金根本没法运转。

市场化改革进行到今天,很多领域已经开始从自由竞争走向垄断,大资本主导着赢者通吃的游戏规则,留给底层老百姓的空间已经不多了。每次回家,我都会听到我的这些亲戚朋友讲述他们的工作和生活状况,看到他们在苦闷中急切地寻找出路。他们向我咨询“外面”的情况,希望能够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帮助他们摆脱当前的困境。我只能就我所知告诉他们,“外面”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我曾经很鄙视老家的乡亲们小农意识浓厚,太过保守,没有冒险精神,只知道守着一亩两分地,不敢出去“闯”出一番天地。如今,见识了“外面”的很多人和事之后,我的观念已经悄然转变了。时势造英雄,但英雄注定只是少数人。我们常常陶醉于英雄人物的丰功伟绩,却忘了个别人成功的背后总有一大批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充当了炮灰,而我们大多数人都只是小人物。

或许某些专家又会提出所谓的素质问题,指责这些农民或者农民工受教育程度低,缺少专业技能。上世纪90年代以来,素质话语日益流行,农民和农民工首先被贴上没有素质的标签。素质话语背后是一套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宣扬个体主义和实用主义——在自由市场环境下,每个人都有平等参与竞争的机会,能不能抓住机遇取得成功主要取决于个人的综合素质,正所谓“命苦不能怨政府,点背不能赖社会”。如果说前些年素质论还具有很强迷惑性的话,那么在今天这样一个“拼爹”的年代,素质论的荒谬已经一目了然。很多农村孩子读完了大学,依然难以获得社会流动的机会,从事着与所学专业毫不相关的工作,并且没有人同情他们比同龄人付出了更多的青春和金钱。我曾经底气十足地反驳大姨的“读书无用论”,告诉她高等教育会提高一个人的综合素质,为他将来的发展打下更好的基础,但现在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可笑了。

城市化是唯一出路吗

近些年每次回家,都让我感叹家乡离城市越来越近了。小时候,石家庄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我直到上了初中才第一次有机会去体验这座城市的魅力。那时候交通还很不方便,要坐车走很久才能见到市区的高楼。这几年城市快速扩张,每次回家我都发现通向家乡的公路多了,也宽了,甚至还通了公交车。公路所到之处,两边便用围墙圈起大片大片的土地。这里是工业开发区,也是城市新的拓展区。我不禁感慨这座城市膨胀的太快了。这次回家,乡亲们都在谈论新的城市规划将如何涉及我们的村子,将会修什么样的公路,征用多少土地,给多少赔偿。由于消息来源众多,口口相传的过程中难免走样,他们每个人有着不同的版本,饶有兴致地争论不休,眉宇间透漏出难以掩盖的躁动和些许不安。

在这个资本与权力主宰的剧变时代,乡亲们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们与世无争、小富即安,却被深深地卷入洪流之中。当轰隆隆的推土机开进农村的时候,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到底是福是祸。不过,这次回家,发现大部分人都倾向于土地早点被征用。乡亲们已经对种地丧失了信心,谁也不能指望靠种地过上好日子,不如尽早折现,拿点钱还能做点小生意,或者帮孩子在城市付个首付。那些年纪大点的人盘算着将来开发了,能够在家门口的工厂找到看门之类的工作,不用再费劲儿土里刨食。母亲偶尔会念叨,好好的土地都被圈起来,以后粮食哪里来啊,不过如果真的要圈占土地,相信她也会很乐意,可以帮儿子在城市尽早安个家。没有人会关心将来的粮食问题,只要有了钱,还愁买不到粮食吗?国家的粮食安全问题那是中央领导才关心的国家大事,老百姓操不着那份闲心。

“三农”问题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显现,城乡居民收入、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的差距越来越大。在众多学者和官员的主流共识中,农业、农村、农民统统被贴上了落后的标签,被彻底地否定了——农业的出路在于工业化,农村的出路在于城市化,农民的出路在于非农化。依靠工业化和城市化吸收农村剩余劳动力,把农民转变成工人和城市居民;依靠农民上楼集中居住,将农村变成新的城市社区;依靠土地流转,实现农业规模化、产业化经营。一位著名经济学家提出一个响亮的口号——城市化是中国走出危机的唯一出路,似乎城市化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当前中国社会的矛盾。然而,城市真的能够让农民的生活更美好吗?工业化和城市化真的是唯一出路吗?

不可否认,工业的发展确实能够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城市也能提供更好的公共设施和服务,但是,人类近代史上的工业化和城市化过程也同样是一个无产阶级化的过程,农民被剥夺了生产资料,成为自由到一无所有的劳动力、受剥削和压迫的阶级。最早进行工业革命的英国,通过羊吃人的圈地运动强行把农民和土地分离,将农民赶进城市,转变成产业工人。城市化为工业化提供了大量劳动力、促进了英国经济的快速增长,但城市并没有使这些农民的生活变得更美好。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描绘了工人阶级悲惨的遭遇,他笔下的伦敦远不是资产阶级眼中的光鲜亮丽的形象,而是充满了饥饿、贫穷、肮脏、拥挤、道德堕落。随着工业革命的推进,资本和技术密集的重化工业逐渐取代劳动密集的纺织业,技术进步对劳动力形成排挤,加剧了劳动力市场的竞争。在自由放任的劳动力市场上,工人之间的竞争使得工资始终维持在较低的水平。为缓和国内的社会矛盾,英国开始大规模海外移民,通过武力征服了庞大的殖民地,建立起日不落帝国。紧随其后的法国、德国、日本等等,在工业化过程中都遇到难以解决的人口压力,国内阶级矛盾凸显,最终走上了对外扩张的道路。

西方国家的工业化进程催生了工人阶级,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也是阶级压迫和阶级斗争的历史。二战后,欧洲和美国的工人阶级力量十分强大,工人的工资和生活水平普遍上升,逐渐过上体面的生活。欧美国家工人阶级的生活是通过长期不懈的斗争争取到的,是资产阶级为了长远的利益,缓和社会矛盾,在一定程度上做出的让步。世界上发达国家的人口加起来不到10亿,他们能够保持相对优越的生活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不平等的世界政经格局下,发达国家凭借科技、军事力量,对广大发展中国家进行严重剥削。发达国家的富裕和发展中国家的贫困是一个硬币的两个方面。美国人口不到世界人口的5%,却消耗了全世界25%的能源。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欧美的生活方式是不可复制的。遗憾的是,很多发展中国家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他们效仿发达国家,加快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然而,发展中国家的工业和服务业所创造的就业岗位并不足以吸纳庞大的农村人口,催生了城市里的贫民窟,例如巴西的上帝之城、印度的贫民窟。美国学者迈克·戴维斯指出,发展中国家城市中至少有10亿人生活在贫民窟中。

中国是一个拥有13亿人口的大国,这是中国最根本的国情。中国既不可能向海外大规模移民,也没有美国那样广袤平坦的土地,中国只能在内部解决13亿人的生产和生活问题。现实国情决定了中国不可能向欧美国家一样,将8 0~90%的农村人口转移到城市。2011年,中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突破50%,和发达国家还相差很远,但城市快速膨胀所带来的问题已然非常严重。且不论京津沪等特大城市,即便是省会一级的大中城市也普遍面临严重的交通拥堵、环境污染、房价高昂等问题,城市病日渐凸显。另一方面,很多农村地区由于劳动力大量流失,农村陷入空心化状态,留守老人、儿童、妇女生存状况令人忧虑。在城市与农村之间游走的是高达2.5亿的农民工,他们绝大多数从事着非正规工作,收入微薄,根本无力承受高昂的房价、物价和教育、医疗费用。我们实在不能小看农村那块土地,它并不仅仅像某些学者所指出的是农民的社会保障,是进城农民工的退路,更重要的是它实实在在地降低了工业化和城市化的成本,维持了农民工及其家人的劳动力再生产,否则,今天中国城市中如此低的工资水平根本没有办法维持。

经过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国内资本羽翼渐丰,城市里过剩的资本为寻求新的利润增长点纷纷把目光投向农村。在政府权力的支持下,资本下乡的趋势势不可挡。城市资本正在一步步蚕食农村社区,将土地和劳动力彻底商品化。倘若农民失去这仅有的一点生产资料,他们就成了彻底的无产阶级。很难想象当中国的城镇化率提高到8 0%甚至更高的时候,我们的农村是个什么样子,我们的城市又会是什么样子。中国的社会保障制度刚刚建立起来,很难指望它能够保证城市低收入群体获得体面的生活。一旦遇到经济危机,进城农民很可能沦为城市贫民,生存状况更加恶化。在当前的发展模式下,工业化和城市化只是资本和权力的盛宴,而农民、农民工以及城市普通居民都难以逃脱被剥削的命运。

结语

今天的农村,远不是久居城市的人们所想象的田园风光;今天的城市,也并非农村年轻人期望中那样让生活更美好。在这个剧烈变迁的时代,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都被一股强大的外部力量裹挟着、重塑着。新世纪以来,三农问题始终未曾摆脱,城市问题日渐凸显,城市与农村的困境让我们不得不去反思当下的发展模式。以资本增值为目的的工业化和城市化是一种掠夺性积累,城市聚集了大量财富,但城市中的劳动者却从属于资本,处于无权地位;农村依附于城市,越来越贫困,农民更没有出路。农村人口大量涌入城市,并不是因为城市有就业机会,而是农村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国情不同,世界政治经济格局也已今非昔比,中国不可能重复西方国家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发展道路,13亿中国人也不可能复制西方的生活方式。实践证明,以城市消灭农村并不是一条可取的道路。如何去落实科学发展观,统筹城乡发展,我们需要更多的想象力,开拓更多理论与实践的可能性。

栏目主持:胡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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