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蜕变
2012-11-15李圳
李圳
摘要:数个世纪以来,青藏高原文明的发展源远流长,研究发现西藏文明的历史长河中,存在着这样一个奇特的历程现象:七世纪以来,以吐蕃王朝建立为代表而发展起来的扩张性文明,到九世纪吐蕃王朝覆灭以后便戛然而止,逐渐消失了它的锐气,走向包容与内敛。这一现象与蒙古、萨拉森、塞尔柱突厥等同为扩张性游牧民族存在着较大的区别。本研究目的在于分析西藏文明在发展中所经历的变化,特别是后弘期佛教传入对西藏的影响,探讨其内敛化的原因。结果认为藏传佛教在西藏文明内敛化的发展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关键词:扩张;内敛化;西藏文明;藏传佛教
一、武力扩张的吐蕃王朝
世界屋脊青藏高原是我国领土当中一个极具独特意义的地理单元,孕育、分布、植根在青藏高原上的西藏文明,作为中华文明的一个特殊文明形态,带着她浓郁的表现形式和极强的地域性与青藏高原一并横空出世,来到了这个世界。西藏文明的特别之处在于,首先,从诞生之时起,按照地缘学理论分析:西藏文明别无选择地被西南部的印度文明、西北部的中亚文明和东部的中原文明这三大块文明的交互包围和交接影响的局面之中,因此,西藏文明诞生形成之日起就不是孤立的单独的存在着。其次,平均海拔3000米以上的青藏高原,地势山高寒冻岭峻、自然气候恶劣多变、土地贫瘠无霜期短、道路崎岖交通不便,周边民族很难习惯其自然生存环境,于是,就自然而然的形成了,这样一个历史上其他文明一直较难向其渗透的地区,尤其是西藏文明所分布的青藏高原当中的西藏高原。事实证明,封闭式的生态环境和恶劣的自然条件,在很大程度上,确定会形成一个制约西藏文明发展的瓶颈。如何打破对外交流与天然闭塞的禁锢,在当时便成为西藏文明发展的关键。实际发展的较低水平和相对落后的现实状态,客观地提出了一个命题。这就是西藏文明在其自身发展过程中必然本能的决定:必须产生一种突破其封闭的高原环境,向周边发达文明地区全方位、多层次、摄取营养的强烈需求。
相对闭塞的高原峻岭、极其恶劣的自然环境、十分稀缺的生存资源都成为对外扩张的必要性。公元七世纪吐蕃王朝的建立,给这种文明扩张提供了可能性。自松赞干布建立吐蕃王朝以来,发起了向周边地区的大规模武力掠夺,扩张以及与唐代频繁的请婚与通使,西藏文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
松赞干布的一系列动作,给吐蕃王朝本土带来了巨大的财富。同时也是西藏在吸取中原丰富文明营养的基础上,广泛摄取吸收外部各种文明的营养,有效地极大的充实与发展了西藏文明与自己的实力。正是这个时候,以卫藏为中心的西藏文明发展到整个青藏高原地区。
松赞干布统一吐蕃之后,656年下令禄东赞率兵12万,出击白兰氐(青海果洛、玉树地区),之后接二连三向吐谷浑进攻,就在这里多次连年与唐交战。几年交战之后,唐朝所设生羌羁縻州30处被吐蕃吃掉;670年再次攻破唐朝陇右道的龟兹、疏勒、于阗、碎叶四镇。从此,唐朝与吐蕃发生了直接冲突,双方用兵数年,形成了长期战乱状态。670年的唐蕃大非川之战,唐10万大军与吐蕃以40万大军交战,唐军以战败结束了这次战争,从此以后完全失去了对吐谷浑的控制。
此后,吐蕃以吐谷浑为据点,征伐河西、陇右、西域,不断扩大势力范围。692年唐蕃在吐谷浑引发第二次大规模战争,唐朝再次战事失利,战败后,震撼了唐朝西鄙。714年唐蕃进行边界商议,商议未果,吐蕃再次风狂出兵攻掠,一度向东深入到渭州。就在这前前后后,大食诸部、小勃律王甚至也入朝吐蕃。[1]安史之乱,吐蕃迅速掌握到唐朝朝政大乱,边防空虚,于是,抓紧时机大举犯唐,屈指几年间,攻占兰(兰州)、洮州(临潭)、秦(天水)、成、渭诸州,西北数十州之地,除了少数城镇仍为唐将镇守外,其他完全陷落,唐朝河西、陇右丧失殆尽。763年吐蕃马重英率20万军队攻陷长安城,唐代宗仓皇出逃,吐蕃遍抄府库市里,劫掠士女百工,居留15日向西撤退。当时名将郭子仪上奏朝廷称“所率防蕃部众,将士不及吐蕃四分之一,征马不及吐蕃百分之二。吐蕃一人就兼有数骑,所以只能固守,不宜出战。”[2]足以可见当时战局危险及唐朝面临的困境。唐朝是中原文明全盛时代,唐朝与吐蕃之间长时间较量与战事,最终胜利的天平指向吐蕃一方。这一历史过程对此后藏族在青藏高原地区的定居和发展,有着极其重要的关系,这是藏族历史上的一件大事。
吐蕃王朝以其属地幅员之广大,兵甲之锐利,战马之精良,战士之勇猛,与唐抗衡,不相上下,各有千秋。这是唐朝与毗邻诸部族交战史中,所未遭遇过的强劲对手。除了与唐交战得利之外,在吐蕃王朝的鼎盛时期,吐蕃还出兵远征天竺,“大军班师至恒河北岸,曾树一碑纪武功。”[3]这一时期的吐蕃王朝,在中亚诸国中占有突出重要的政治地位和举足轻重的影响力。毫无疑问,吐蕃王朝时期的西藏文明是一个民族剽悍,崇尚武力,也有极强扩张欲望的文明。这种文明形式时其当时发展要求的必然,同时对其本土政治、经济、文明自身发展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二、走向内敛化的西藏文明
从世界发展历史发展史来看,在世界范围内,古代历史发展的文明史,是一部自始至终伴随着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对抗及彼此消长进行的画卷。一般而言,游牧民族处于半干旱区,气候变化比农耕地区大,生产力水平低下,经常出现饥慌。而且,游牧文明的生产工艺远落后于农耕文明 ,许多生产工具、生活设施、武器装备之类的无法自己生产或生产水平其极落,只能向农耕文明去购买。如果对方拒绝出售或感到价格不公平,矛盾激化就会发生冲突,严重的就抢了。
游牧民族由于需要发展畜牧业,必要时常更换地方,以保证有牧草。游牧的生存技能传承,就是练兵的过程。草原的游牧生活,骑马,射箭都是常事,从小练起的骑乘过程中百步穿杨是基本的。对于军事力量上,而农耕文明,耕作和工艺的技艺,只能依靠过量的生产来支持相对专业的军队。
游牧民族由于生存及获取生产工具和资料的需求,他们天然的具有极强的扩张性,经常在与农耕文明对抗冲突中占据一定的优势,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之间并不存在谁更强大的问题,而是谁兴旺了,谁就在斗争中占上风。公元从5世纪以来的亚欧民族大迁徙,例如五胡内迁、蛮族灭亡罗马帝国等,足以看出这种特殊的历史现象,而且在世界史上并不少见。往往是农耕民族的朝代发展到末期,社会腐败。游牧民族便趁机南下,可每当农耕文明新朝代兴起 ,国家富强,又会对游牧文明发起强有力的反击,游牧民族又重回北方或使其被迫迁徙或融合。比如汉朝反击匈奴,唐朝出击突厥,俄留里克王国反击金帐汗国,伊比利亚人反击萨拉森人的收复失地运动。
一般而言,游牧民族只有被其他民族击败被迫迁徙或融合的情况下,才会逐渐失去自身的扩张性。比如哥特人被匈奴击败,塞尔柱突厥人被蒙古人击败,匈奴被汉朝击败等等,无论是以迁徙还是融合的方式,基本都是以被迫的形式结束自身的扩张性。其实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是和则两利,斗则两伤的关系。现在更应打击那些民族分裂分子的活动。
但是,位于青藏高原的西藏文明在这一点上有着自身极强的特殊性。公元七—九世纪,松赞干布统一的吐蕃王朝,“东与凉、松、茂等州相接,南至婆罗门,西又攻陷龟兹、疏勒等四镇,北抵突厥,地方万余里。”[4]在当时,军事实力似乎打遍天下无敌手,就连当时空前鼎盛的唐朝中原地区,也难以叫停止吐蕃王朝其扩张的脚步。可是短短二百年后,九世纪随着吐蕃王朝的灭亡,历史的走势似乎在这里发生了一个极度的转折,西藏文明扩张趋势的战火烟消云散,在基本上没有出现任何外力干扰的作用下戛然而止,回锋转势。从此之后契丹、党项、女真、白族甚至蒙古后来居上,西藏文明辉煌不在,逐渐丧失了西藏高原之外的政治影响力。西藏文明从扩张走向内敛的足迹成为了历史,也成为了历史上的一个迷团。这一现很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开始进行了深入研究。
历史的车轮总是在改朝换代中,不断推向前进。可崇尚武功的吐蕃王朝赞普被杀之后,结束了吐蕃王朝一统西藏文明的天下,昔日辉煌吐蕃王朝不复存在。各地王统贵族冲突彼此起伏,互相残杀,战争不断。竟然随后的在几百年漫长岁月里,再也未能形成一个统一的王朝,客观给西藏文明带来很大的损耗破坏和巨大内耗。还有随着世俗政权的衰落,引发与导致十三世纪蒙古兴起的时候,西藏内部再也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地方政权。这样西藏统治阶层为了巩固统治,就不得不借助西藏之外的力量。
三、佛教传入是西藏文明内敛的关键因素
西藏文明为什么会从扩张走向内敛呢?研究认为:公元十世纪以来,后弘期佛教的传入,特别是藏传佛教的产生成为关键因素。从西藏文明历史上看,吐蕃时代进入晚期时,虽然说佛教也受到了王室贵族的热烈推崇,甚至某些重要人物,如佛教首脑如钵阐布参与政治,执掌大权,进行政治管理领域。但是,当时的统治基本特点,原则上还是君权支配教权,佛教僧侣集团或本教僧侣都是在以赞普为首的世俗集团支配的前提下进行活动。本教和佛教的某些教义必须根据吐蕃王朝统治的政治要求进行修订或修改[5],也就是说吐蕃王朝的需要才是教义的主张,教义不得背离吐蕃王朝的意愿。
这一情况从元代起,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萨迦昆氏家族在元朝的扶植下,诞生了“僧俗并用,军民通摄”的政教合一的统治体制,西藏政教合一的政权便从这一时刻开始形成并发展。[6] 政教合一政权特点是家族把持教权,世代传承,宗教与血统相关联,享有至高无尚的特权。继而到公元十七世纪时,格鲁派突发崛起,受到了蒙古固始汗的军事大力帮助,取得并掌握了全西藏佛教的领导权。同时得到大清朝皇帝的进一步册封,达赖从此成为全西藏的教权和政权合于一身之人,形成了典型的西藏政教合一制度。
从此,西藏在处理政治、经济、社会、军事、法律以及民间事务都得以佛教教义为基本准则,成为这种制度的一个重要的本质特征。并把是否服从宗教领袖,遵循佛教教义当作全体民众与僧人的最高原则,这是佛教在西藏化的过程中与西藏的传统社会结构相结合而形成的一个独特的特点。正是这种佛教的渗透,对西藏人思想和生活产生了持久、强烈而广泛深入的影响。下面从三个方面谈谈藏传佛教对西藏文明内敛化的作用。
(一)藏传佛教的教义抑制了西藏文明的攻掠扩张
众所周知,佛教本身教义中存在的包容性和内敛性这是它的本身属性,这一点完全不同于带有扩张性的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所以,佛教教义特别是佛教进入西藏化后,天然地渗透到西藏文明的角角落落,对西藏社会文明有效地起到了影响,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了西藏文明的扩张。在西藏人的日常生活中,人们的举手投足,行为举止,一言一行都经常受到佛教教义的影响。例如,藏族百姓禁忌杀生害命。牧民认为屠宰牛羊的行为是有罪的,即便要解决吃饭问题,吃肉问题,他们也很少自己动手杀生,制造血腥。不仅不得自己动手,也不能用刀割砍。通常使用的办法是,用绳子把牲畜嘴鼻捆紧,使其无法呼吸而窒息死去。
在拉萨一些街区,藏民往往请回民来宰杀牛羊。其次,还有一点他们还忌讳吃蛇、青蛙、鱼、老鹰、乌鸦、马、狗、老鼠、猫等肉。[7]不杀生的观点与宗教的行善积德的信念和佛教轮回转世观念联系在一起,构成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把杀生当成一种罪过而予以反对。这种宗教意识形态的传播,从根源上对吐蕃时代的尚武精神予以否定,无形中大大削弱了西藏文明的扩张性。
(二)世俗政权的弱化导致对藏传佛教的过度依赖
公元十三世纪以来,西藏文明形成的政教合一制度实质上代表了西藏的政治宗教化。在这种政治格局框架之下,西藏内部世俗政治力量的发展明显受到了前所未有地严重遏制。宗教性的社会成了这个社会的主体,各方世俗政治力量渐渐消失了自己的独立性,同时还得依附于这个宗教性的社会中。于是,十三世纪以后西藏内部世俗政治力量的衰退和弱化,特别是世俗范围内军事武力的衰退是一个突出特点及现象。这样的直接后果使西藏世俗的政权在社会内部失去强大的作用力。另外,由于缺乏强有力的行政保障系统,世俗统治者只得寻求和借助宗教的组织和凝聚力来延续自身统治。[8]但是,整个西藏正朝着一种宗教性社会的方向高速发展,终于宗教力足够强大并控制支配了社会的各个层次和领域,西藏社会内部世俗政治力量土崩瓦解,再也难以形成如同中原地区中央集权式的强大政权,也就自然而然失去了扩张的根本保证与支持。
(三)纷繁林立的教派恶化了西藏分散割据的局面
大约在公元十一到十二世纪期间,西藏出现了各地新兴的封建领主各自为政,占山为王,称霸一方的现象,形成了许多互不统属的地方势力。他们当中一些人依附于各地封建主的佛教僧侣,利用世俗领主的政治和经济势力,依据各自不同的师徒传承,兴建寺院,扩大势力,收徒传法,各立门户,并对教理教义做出不同的解释。这样很快在西藏地区各种教派和寺院如雨后春笋,竞相屹立。实际的情况是一个教派的兴起并不是几个僧人的私人活动的结果,“它实际代表了一个地方封建势力集团的形成。”[9]再因为每一个教派青一色的几乎都有一个势力雄厚的地方统治者作为自己靠山和支持者。需要说明的是,这些教派各自建立的体系,并非是对印度及尼泊尔、克什米尔一带各个教派佛教教义的简单移植和翻译,而是在根据西藏本土社会文化的实际需要而吸收和消化外来佛教基础上,创立的各具一定特点的西藏佛教宗派。最终结果出现了以宗派为区分的隔阂,自然不可避免加剧了西藏地方分散割据的局面。
四、结论
西藏文明从扩张性到内敛性的蜕变经历了一个相当长的历史过程。从公元十世纪后弘期佛教传入和藏传佛教的产生到十三世纪元朝中央政府正式确立了对西藏的管辖权,在这300年中西藏文明基本实现了自身的蜕变。值得一提的是,十三世纪之后,随着内敛化的实现,西藏文明基本再也没有主动以武力的方式向外扩张。也正是这一点,使自元之后的中央政府在与西藏地方的交流过程中,牢牢把握了主动权。研究认为:西藏文明自身的内敛化是推动汉藏之间和平交流的主要因素,而明廷所谓“永无番寇之患”的治藏政策,虽起到一定的作用,但难免有粉饰之嫌。一些学者在探讨西藏与中央政府关系之时,往往过分强调了中央政府治藏政策成功性的外在条件,却忽略了西藏文明本身内敛化这一内在因素,这一点是今后在西藏研究中值得注意的地方。
参考文献:
[1]《藏族简史》编写组.《藏族简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
[2](后晋)刘昫.《旧唐书》卷120,《郭子仪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巴卧祖拉陈瓦著,黄颢、周润年译注.《贤者喜宴—吐蕃史译注》[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0.
[4](宋)欧阳修.《新唐书》卷216上,《吐蕃卷上》[M].北京:中华书局,1975.
[5]多杰才旦.《西藏封建农奴制社会形态》[M].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1996.
[6]东噶·洛桑赤列著,陈庆英译.《论西藏政教合一制度》[M].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1.
[7]多杰才旦.《西藏封建农奴制社会形态》[M].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1996.
[8]石硕.《西藏文明东向发展史》[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
[9]多杰才旦.《西藏封建农奴制社会形态》[M].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1996.
(作者简介:李 圳(1986-),男,陕西西安人,硕士,西藏民族学院民族研究院,研究方向:藏族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