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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边塞诗中的征衣意象分析

2012-10-24王艳军

关键词:思妇边塞边塞诗

王艳军, 张 宁

(石家庄铁道大学人文学院,河北石家庄 050043)

征衣,是指诸多史料言及唐代兵制时提到的以及唐代边塞诗中时常写到的春衣、冬衣,为论述方便而以征衣概括之。征衣由于特定的题材角度和表现范围而成为唐代边塞诗中包含有丰富的情感内涵和文化意蕴的独特的审美意象。以征衣为视角,着重探讨征衣由具体物象转化为审美意象的历史根源和社会意义,并进而分析征衣意象所寄寓的情感意蕴。

一、衣装供给与衣装邮寄的形式——征衣意象的现实根源

陈寅恪、岑仲勉、谷霁光等前辈以及李锦绣、张国刚、贾志刚等先生在论及唐代兵制时对唐兵士的衣装供给问题都有论述。兵士的衣装供给一直是唐朝兵制政策、财政政策的核心问题之一,对唐代边塞诗创作的题材、意蕴产生了重大影响。

唐承隋制,府兵制成为唐初最主要兵制,“府兵之制起于西魏,废于唐之天宝,前后凡二百年”[1]。府兵制最大的特点是自备衣粮。府兵制的兵士除战车等重武器外,其他均应自筹,“人具弓一,矢三十,胡禄、横刀、砺石、毡帽、毡装行滕皆一,麦饭九斗,米二斗,皆自备”[2],士兵要自带服、背、资、物、弓箭、鞍辔、器仗等七件物。征人自备衣粮需要一定的经济条件,唐初均田制的实行以及“三时务农,一时讲武”[3]141的兵农合一的形式,使府兵制得以实行,其选拔标准也是“财均者取强,力均者取富,财力又均,先取多丁”[2]。《敦煌掇琐》中集卷70提到“频遭凶年,人不堪命;今行小稔,俗犹困穷,更属征差,合衣供办!既闻倾年防者,必扰亲邻,或一室供办单衣,或数人共出袷服,岂谓有而赖济”[3]229,此段虽说是反映“人穷不堪其事”的困难,却也从另一方面反映了府兵自备衣粮的情况。但随着均田制、租用调制的变迁以及“役莫重于军府。一为卫士,六十乃免”[4]的征战时间、地域的难以固定,府兵制的实行带来很大困难。

由于“自高宗武后时,府兵之法渐坏”[2],开元年间,唐王朝实行募兵制,天宝后期募兵愈加广泛。士兵的军资装备一般由政府供给,如开元二十五年玄宗颁布诏书“自今已后,诸军镇置兵防健儿,于诸色征行人及客户中召募,取丁壮情愿充健儿长住边军者。每年加常例给赐”[5]。另外其他史料如大历十二年载“定诸州兵,皆有常数。其召募给家粮、春冬衣”[6];“今岁三军春衣不足”[7];“边上春衣,久不及时”[8];“朔方及诸军在怀光所者,冬衣及赏钱皆当别贮,俟道路稍通,即时给之”[9]。从以上史料可以看出,唐朝府兵制下衣装自备,募兵制下实行“春冬衣赐”。但“番役更代多不以时”[2]兵士征人的现实遭遇以及“日旰山西逢驿使,殷勤南北送征衣”(盛小丛《突厥三台》)[10]、“去秋送衣渡黄河,今秋送衣上陇坂”(王建《送衣曲》)的送衣形式的交融,为征衣在进入到唐代边塞诗中由单纯的物象升华为审美意象打下了坚实的实物和情感基础。

二、情怀愿望和现实境遇的扭结——征衣意象的情感意蕴

战争涉及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唐代边塞诗的题材也远非战争所能局限,“举凡从军边塞、保土卫边、民族交往、塞上风情;或抒报国壮志,或发反战呼声,或借咏史以寄意,或记现世之事件;上自军事、政治、经济、文化,下及朋友之情、夫妇之爱、生离之痛、死别之悲;只要与边塞生活相关的,统统都可以归入到边塞诗之列”[11]45。同样,征衣本为战争的产物,征衣供给形式的变化虽然反映了唐代政治、经济、军事政策的变化,但在创作实践中,通过征衣意象,可以了解征人、思妇的生活、情感、透过征人、思妇,可以了解边塞诗人对唐代征人、战争的关注和反思。征衣成为征人思妇情感的折射体,在唐代边塞诗中具有了更多的社会意义和文化内涵。

(一)征衣意象的表现形式

征衣本指唐史料和边塞诗中所提到的“春衣、冬衣”,征衣伴随征人远涉关山塞漠,历经战斗拼杀,征人的生活、情感、环境通过征衣折射出来,同时思妇对征人的牵挂之情也浓缩在征衣之中,因此,在唐代边塞诗中,除“春衣、冬衣”外,“制衣”、“捣衣”、“送衣”、“寄衣”、“铁衣”、“缝衣”、“砧杵”等内容也进入到征衣意象的情感范围之中。《全唐诗》中与征衣意象有关的篇目和诗歌数量统计如表1:

从表1统计来看,与征衣意象有关的唐代边塞诗作211首,占整个唐代边塞诗作总量的10.5%[11]50,如此高比例、大批量的有关征衣意象作品的出现,反映出唐代边塞题材的广泛以及人们对唐代边塞、唐代战争的高度关注。如“去秋送衣渡黄河,今秋送衣上陇坂。妇人不知道径处,但问新移军近远。半年著道经雨湿,开笼见风衣领急。旧来十月初点衣,与郎著向营中集。絮时厚厚绵纂纂,贵欲征人身上暖。愿身莫著裹尸归,愿妾不死长送衣”(王建《送衣曲》)。在此首诗中,既写到了十月点衣的朝廷旧制,也写到了征人的转徙不定、边地的荒凉苦寒、衣衫的雨湿风破的现实情况,表达了思妇衣暖征人愿望,结尾“愿身莫著裹尸归,愿妾不死长送衣”的诗句更是寄托了思妇不辞辛劳、期盼团圆的悲愤和痛苦。

表1 《全唐诗》中与征衣意象有关的统计

深秋天寒,砧杵频响,添补衣裳,本人之常情。人们缝衣、送衣、寄衣也是日常生活中的生活行为,但在唐代边塞诗中已经具有了深广的社会意义,征衣意象的运用使人们从另一角度拓展了诗歌的题材并深化了诗歌的情感。边策的得失、战争的胜败、功名的有无以及边地环境的奇异与荒凉、立功异域的豪情与壮志、久战思归的悲凉与伤感、内地闺情的哀怨与凄婉等种种内容都可以通过征衣意象得到展现,征衣成为唐代边塞诗人经常运用的一种题材,它既是一种日常生活行为,又更多的寄寓着人们丰富而又复杂的情感心态。

(二)征衣意象的情感内涵

唐代边塞诗中与征衣意象有关的诗作多写“送衣”、“捣衣”、“寄衣”等内容,反映的多是“征妇”、“思妇”、“卒妻”的“闺怨”情感,从作者身份来看,虽然遍及初、盛、中、晚唐各个时期,但绝大多数是男性,这反映出边塞战争引起的“闺情”已成为一种社会现象被边塞诗人广泛关注,而且诗歌意蕴较之传统的“闺情”题材更加悲凉沉痛。《全唐诗》闺情题材中与征衣意象有关的统计如表2。

从表2看出,边塞题材中与征衣意象有关的“闺情”边塞诗歌132首,占整个唐代边塞诗总量的6.7%,占整个与征衣意象有关的唐代边塞诗作的62.6%。一般来讲,闺情题材的主体是思妇。思妇的生活相对封闭,反映思妇生活情感的题材多是月夜捣衣、月夜伤怀等,闺情题材的创作范围相对狭窄,但由于像戎昱、鲍溶、韩偓、李频、李白、张籍、崔国辅、高骈等人基本上都有过游边、出塞、从军的经历,尽管身为男性,对于战争所带来的夫妇分别等社会影响他们有着切身的感受。因此他们借助征衣意象,深化了捣衣、寄衣等生活行为,使唐代边塞闺情题材走出了传统的闺阁,走向了边关塞漠,丰富了唐代边塞闺情题材的内容,拓展了唐代边塞题材的社会内涵。

唐代边塞闺情诗通过征衣意象在几个方面的对比中深化了诗歌的内涵:

征人们远赴塞外的豪情壮志与思妇久盼不归的哀怨相对比。唐初“百姓人人应募,争欲从军”[12]、“一闻边烽动,万里忽争先”(孟浩然《送陈七赴西军》)高昂的时代精神鼓舞下,在“出将入相”[13]的功名诱惑制下,征人们怀着“不求生如塞,唯当死报君”(骆宾王《从军行》)、“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戴叔伦《塞上曲二首》其二)的豪情,表现出了“戎衣何日定,歌舞入长安”(骆宾王《在军登城楼》)、“荒裔一戎衣,灵台凯歌入”(李世民《饮马长城窟行》)、“万里驱兵过海门,此生今日报君恩。回期直待烽烟静,不遣征衣有泪痕”(高骈《南征叙怀》)的效命疆场、建功立业的壮志情怀而远赴边塞。但对于思妇来说,她们感受到的却是独守空闺、久盼不归的痛苦:“闻道还家未有期,谁怜登陇不胜悲。梦见形容亦旧日,为许裁缝改昔时。缄书远寄交河曲,须及明年春草绿。莫言衣上有斑斑,只为思君泪相续”(刘希夷《捣衣篇》)、“征客戍金微,愁闺独掩扉。春风日向尽,衔涕作征衣”(徐彦伯《闺怨》)。思妇们将对征人久盼不归的哀怨、思念之情融进了征衣之中。

表2 《全唐诗》闺情题材中与征衣意象有关的统计

环境的荒凉苦寒与思妇们的衣暖征人愿望对比。面对“风怒边沙迸铁衣”(李山甫《兵后巡边三首》)、“手持金钺冷,身挂铁衣寒”(高骈《言怀》)、“积雪山阴马过难,残更深夜铁衣寒”(沈传师《寄大府兄侍史》)的荒凉环境,思妇们想象着“寒风吹画角,暮雪犯征衣”(张南史《送司空十四北游宋州》)、“朝朝寒露多,夜夜征衣薄”(李峤《安辑岭表事平罢归》)的边地的苦寒,想象着“裁缝依梦见,腰带定应非”(徐铉《赋得捣衣》)征人容颜的憔悴、衣衫的单薄,希望“征衣未寄莫飞霜”(张仲素《秋夜曲》),希望“征衣一倍装绵厚,犹虑交河雪冻深”(陈陶《水调词十首》),绵厚的征衣能够抵挡边塞的严寒。尽管不能身到边塞,也希望亲手缝制的征衣能够寄到征人身边。“织素缝衣独苦辛,远因回使寄征人。官家亦自寄衣去,贵从妾手著君身”(张籍《寄衣曲》),征衣寄托了思妇衣暖征人的美好愿望,征衣包含了思妇们太多的情感。

征人的战死疆场与思妇的殷勤寄衣对比。“红颜岁岁老金微,砂碛年年卧铁衣”(王烈《塞上曲》二首)、“岂知万里黄云戍,血迸金疮卧铁衣”(薛缝《猎骑》)征战塞外的艰难苦辛,使征人们渴望回归故乡,但“世世征人往,年年战骨深”(周朴《塞上行》)的残酷现实使他们泪湿征衣:“棣萼分张信使希,几多乡泪湿征衣”(高骈《塞上寄家兄》)、“关头老马嘶看月,碛里疲兵泪湿衣”(章孝标《闻角》),同样也使思妇们“须知此意同生死,不学他人空寄衣”(李频《寄远》)、“愿身莫著裹尸归,愿妾不死长送衣”(王建《送衣曲》)的愿望落空,思妇更多的是面对“杀声沉后野风悲,汉月高悬望不归。白骨已枯沙上草,家人犹自寄寒衣”(沈彬《吊边人》)、“夜战桑干北,秦兵半不归。朝来乡有信,犹自寄寒衣”(许浑《塞下》)的残酷现实,征人战死疆场与思妇殷勤寄衣的场景相对照,征衣意象展现出了战争的灾难和无情、思妇的不幸和痛苦。

征衣意象的产生与兵制有着密切的关系,但征衣意象所包蕴的内涵却非兵制所能局限。征战及分离为征衣意象的产生提供了现实土壤,征衣意象的诗作多为男子所作,但思妇、征人的情感主题以及征衣与闺情相结合所构成的情感意境,使征衣之作的情感触角伸向了全社会。唐代边塞诗人在边塞诗中着力表现了征衣意象的社会内涵,情感愿望和现实境遇的扭结使征衣成为唐代边塞诗中的意蕴深厚的独特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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