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侨乡建筑奇葩——记文昌“松树大屋”
2012-10-23陈雪妮胡亚玲
□文/陈雪妮 图/胡亚玲
“松树大屋”,是我在文昌的一个意外惊喜。它坐落在离文昌市区约10公里的头苑镇松树下村,掩映在一片山林碧树丛中,褪了色彩,少了喧哗,添了凋敝,增了老态,却坚持着骨子里的大气与奢华。墙上的灰刷刷往下掉,绿的枝叶却争相从夹缝中横空出墙。草木在这宅院里疯长,点缀着这里轮回更迭的季节。
门楼一角
三座连体楼组成的奢华
精细的雕花,透露着别样的优雅
斑驳的墙面虽然让它失去了一些锐气和生气,但却丝毫不减它的霸气和大气。那些拢集镜花水月的圆窗拱券,那些散发审美情怀的雕梁画壁,依然在向后人昭示着他们曾经的芬芳与灵秀。遥想当年,它在那些炊烟袅袅、歌舞升平、络绎不绝的辉煌岁月里,该有着怎样的骄傲自豪、怡然自得呢?这让每一个见到它的人都会发出一种美好而悠远的念想!
层叠通透的拱券造型
而这份念想,终也离不开与这座老宅背后的故事与传说。从网上零星稀落的信息,和村里老人们的模糊记忆,我们能追寻到的,只是一些关于主人公的宏大电视题材般的故事梗概,各种版本传奇叫人唏嘘不已。
一场盛宴总有落幕之时,觥筹交错的辉煌与喧嚣,会随着主角们的散场而归于沉寂,而那些手心与手心交握的温度,以及笑靥与笑靥相会的灵犀,总在被人们回忆起来时依然散发着余温,触动着心弦。宴会场如此,故居老宅更如此。那些见证了一辈又一辈人悲欢离合,穿越了一个又一个时代荣辱更替的老屋大宅,犹如精神矍铄的老者,不需要任何言语,只要看上一眼,便让人肃然起敬。一个有故事的人或者物,即使形容枯槁铅华褪尽依然内蕴丰厚神采非凡,让人过目难忘。
独具匠心的排水系统
其中流传最广的一种,是大约在上世纪初,文昌符氏三兄弟(大哥符永质、二哥符永潮、三弟符永秩)一起在新加坡经商,谋生于橡胶行业,1915年发迹后,用军队护送船只运送堆积成山的银子回乡盖房,并从南洋运回名贵建材,聘请技艺精湛的工匠和设计师,历时3年,于1917年建成极具南洋风格的民居,房屋占地面积达1737.6平方米。房子建好后,大哥符永质、二哥符永潮相继回新加坡经商,留下三弟符永秩看管房屋。后来日本侵华战争爆发,符氏全家迁往新加坡。战争时期游击队驻扎,由于大宅高大,其外围又看不到内面情况,当时日军到此时不敢贸然进攻。这里解放后曾改为小学,在宅内墙上还留有清晰的“学习园地”字样,文革时期学校停办。上世纪六十年代和八十年代,房主符永秩大嫂潘氏、其妻林氏先后病逝,其后松树大屋一直由村民看管。由于松树村仅此一座南洋风格民居院落,于是得名“松树大屋”。如此大宅在海南甚为罕见,庆幸深藏在文昌乡村,隐秘而又低调,鲜为人知。这或许也是它现今仍得以大部分完整保留的原因。而今,这宅院敛着太阳的香气,温软着自己的故事,留给后世人无限的遐想和解读空间。
如帘幕般的拱券走廊,景中套景
站在这座宏伟的宅院面前,或者走进它的内部世界,你不得不惊叹于它无处不在的建筑艺术和文化结晶。这正是它的灵魂所在和它的魅力所在。它曾引起国内外建筑学者、民居研究爱好者、媒体以及户外探索爱好者等各界人士的关注和考察。
从院门望去,首先扑面而来的便是层叠通透的拱券造型,以及它们所带来的独特的景中景。不少研究学者的文献中称“松树大屋”是将弧形装饰元素和拱券发挥运用到极致的经典作品。它在正屋、天井与横屋之间,大量运用“飞扶壁”与“骨架券”结构,在不同跨度上作出矢高相同的券,依靠半圆形的拱券来承受屋顶的重量。拱顶重量轻,减少了券脚的推力,也简化了施工。另外,由于采用半圆形券,拱的高度就是跨度的一半,从而将屋顶的跨度做大一倍。由于两层结构,拱券大多为下层一大,上层两小的设计,兼有装饰和稳固结构的作用,并在不同位置添加细部装饰。大量拱券和圆窗的运用,使得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去,都有不同的空间感受,揽了众多的好风景,让人在这宅院里的每一步行走都充满了惊喜。
“松树大屋”以黑岩木和青砖作为承重和墙体主要材料,还有一种文昌当地的灰浆作为粘结和饰面材料,这种灰浆由纯生态的材料制成,以致在百年后的今天,墙体之中的植物呈蓬勃生长之势。“松树大屋”的排水体系也是设计的精到之处,在阳台、连廊的平屋顶均有出水口,沿着附着在柱体之上的排水管排至天井,顺着房屋的地势流出院落。而这样建筑构造,无疑是主人追求恬淡清雅生活境界的思想体现。
雕花窗棂
房屋的主人到底是海南人,因而在整座宅院的院落布局上,采用了典型的文昌传统民居布局形式——三进单横屋式。不同的是,它的三进正屋均为两层结构,二层用泰国黑盐木做檩,并用薄板隔开。当然,这些名贵木材现在早已不在,据说是后面的房主在生活艰难时拆去换了柴米油盐。正屋厅堂前后门,太师壁均已损坏,只残留有一些门框、门枕,以及门楣上方的镂空窗棂。厅堂两侧为卧室,中间无隔墙。三进正屋均有连廊连接,连廊与前后天井连通,均为两层平顶结构。檩条直接搭在天井内隔墙之上,再铺设木板,屋面另浇灌水泥,整个院落形成八个小天井。每间卧房均开有两门四窗,在二层,各建有前后两个内阳台,每个阳台外框镶有一个伊斯兰特色的圆窗,圆窗与正屋间连廊的拱形券交相呼应,有一种连续的时空感受。
除了平面的布局之外,其屋顶的修饰,侧边门楼的细节修饰,都沿用了海南的传统民居样式。木雕、石雕、灰塑等传统工艺也在“松树大屋”大放异彩。横屋面向天井的六扇木门板运用了透雕手法,以钱币、蝙蝠、寿桃等作为雕刻元素,有一些木质窗扇,“梅兰竹菊”浮雕依稀可见。门框、窗框上方的拱券以及一些墙头使用彩绘灰塑作为装饰。在院落的后门下方保留了较为少见的石雕构建,以飘带缠绕葫芦、铜钱的形式浮雕于枕石之上。正屋山墙头的处理,含有岭南一带建筑风格,但又收敛贵气,采用几何线条组合方式,简约明快,不失美感。这正是建筑中的海南人文精神所在,恰如海南人谦虚、低调的生活态度和质朴的情感。南洋特色的大气和海南民居的简朴相映衬,使得宅院的情调是浓妆淡抹总相宜。
独具特色的圆窗设计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处处寄托着主人才情智慧与乡土情结,演绎着“鸟儿飞,绿水绕,庭内秋千,墙外小道,更兼人声欢笑”的美好家园,却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至今的半个多世纪里,与众多曾经辉煌一时的侨宅一样,与主人遥遥相隔,失去了细心的打理和照料的宅院,仿佛从一位达官显贵沦落为平民百姓,在无以挽回的落寞中收拾自己残缺的记忆,日复一日陷入难以自拔的念旧与感伤。“松树大屋”也就在后来几易其主的过程中,不断残损、落魄,风华不再。这里,或有历史的、家族的、政治的种种原因,大屋也如同那个时代的人们一样,需要接受时代更替所带来的磨难与考验。
横屋走廊,弧形元素得到了极致发挥
唯一长存的,是一代代的海南华侨们曾经寄托在大屋之上、无论身在何方都一生眷念的故土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