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家人真可怕

蔡康永

我在杨过和韦小宝的身上，看见一个重要的特质——这两个少年，从来没有以家庭为由，停止对人生幸福的追求。

有些人的家人很可爱，有些人的家人很可怕。有些人的家人既不可爱，又不可怕，只是各忙各的，有点冷淡。

我的运气很好，家人都很可爱。可是，我还是常常觉得：“这好恐怖呀！”什么事情好恐怖？“家人不能随便换！”这是很恐怖的事情。

家人，是像头发、指甲一样，“配备给你的”。头发、指甲，你还可以染染剪剪、自得其乐一番，虽不满意，但总能整修到尽量满意为止。家人可不容你“整修”，虽不满意，只能接受。

我从小就觉得这件事不能接受——虽然我“配备”到的家人已经很像样了，可是凭什么不让我再挑一挑，万一还有“更理想”的呢？

有部比利时电影叫《托托小英雄》，主角托托从小就坚信自己和隔壁床的婴儿是在育婴室发生火灾时，被两对慌张的爸妈抱错了。托托认为，邻居那一家人，才是自己真正的家人。邻居给小孩过生日的排场，是原本该他享用的排场；邻居家的华屋、轿车、美好假期……全部都应该归他！他幸福的一生，都被抢走了，而留给他的，是一群他不想要的家人、一个他不要的人生。

我们也许跟托托一样，被“配备”了一个不怎么样的家庭。可是胜过托托的是，我们可以制造自己的人生，不必像他那样，死盯着一个“别人的人生”不放。人生最大的乐趣，在于“答案没有正式揭晓”前，什么都是可能的。

外国作品里出现的主角，常常自己面对自己的人生。中国作品里的主角，要不就是被“家人”团团围住，要不就是被“国家民族”当头罩住，闷死人。“被一群最啰嗦的家人，做最持久的纠缠不清。”——这就是我心目中的《红楼梦》，红楼超级大噩梦！

中国作品里，有少年情调、活得起劲、让人很想展翅飞离家庭、自己开辟痛快人生的故事，是金庸的小说。最有名的是两个主角——《鹿鼎记》的韦小宝，无赖少年的极致；《神雕侠侣》的杨过，叛逆少年的冠军。

他们当然有坚持，不然，他们就只是混蛋而已。韦小宝坚持了义气，其他一切“从宽处理”；杨过坚持了爱情，其他一切“去他的”。他们有弱点、有挫折，但他们也相信人生的价值，所以他们不轻易退缩、不找借口放弃。

韦小宝得到过瘾的人生，杨过寻得的是宁静和幸福。不管是什么，起码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家庭出身尽管不能任你挑拣，人生却依然是你的，请务必善加挥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