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永远,但是不一定青春

洪晃

永远青春，对于我这么一个46岁的中年女人来说，是非常甜蜜的谎言。

刚搬到上海的时候，和一些多年没见的老朋友聚会，说起往事：20年前我走进她们办公室时，围巾长得拖地，一屁股坐下就开始说事情，什么寒暄的话也没有。当时她们私下想，北方的海归怎么都这么不懂事？

前些天在一个活动上碰到演员黄磊，他叫我“晃姐”。我笑着说：“怎么不叫阿姨啦？”将近20年前，我和一个纽约小哥们儿晚上10点到黄磊家，劝说他父亲让刚考上电影学院的儿子先去演个电影，再去学校报到。那时，黄磊刚刚高中毕业。

前段时间，和姜文一起做《锵锵三人行》。他说，头一次和我见面是20多年前，外面下着大雨，我去他家把他揪到我妈妈家去谈事情。这件事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听他说了之后我又想起来，他家进门右手好像有个桌子，我在那儿喝了杯茶。那时候虽然是夏天，下暴雨的时候还是有点凉的。

我翻阅一年前女儿的录像和照片，那时候她连爬都不会，可现在她已经到处乱跑，而且咿咿呀呀开始说话了。昨天来了一个朋友，小家伙跟着人家屁股后面进门，突然大声说：“叔叔有洞！叔叔有洞！”一只手还直往上指着人家的裤裆，把客人弄个大红脸。我问我妈妈：“我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她想了想说：“那时候我们都在五七干校。”

人都会老的，明白的人不会花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保留青春，而是去保留生活中值得回味的点点滴滴。永远青春，生理上是不可能的，而所谓“幽雅地老化”，可能比拼命要留住必须消失的东西要明智一些。服老是好的心态，而强迫自己年轻是很窘迫的事情。

想一想，连毛主席都挺服老的。他说，青春是“早上八九点种的太阳”，由此“世界是属于你们的”，是年轻人的。萧伯纳曾经感叹说：“青春为什么要浪费在年轻人身上？”他也服老，就是心态没有毛主席好。王尔德的《格雷先生的肖像》，讲述了一个永远青春的故事。其目的是说，永恒的青春是要付出昂贵代价的。

二战以后，法国政府调查香奈儿小姐和一个德国军官的一段情事，当问她为什么和德国人有染时，40多岁的香奈儿回答道：“在我这个年纪，如果还有男人喜欢你，你已经不会再考虑他拿的是哪国护照了。”美女，特别是聪明的美女，都知道如何向年龄妥协。

我认识一个美女，只要外边出太阳她就尽量不出门，怕把自己晒黑了；笑的时候，她尽量不眯眼睛，防止眼角有鱼尾纹；她根本不知道红烧肉是什么味道，因为她很有毅力地一直在保持自己的身材。她开玩笑地说，等她死了，墓碑上应该写着：“某某某，由于怕老，所以未老先死了。”

我们要保存的东西很多，但青春是最不值得花功夫留的，因为根本就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