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麦兜来到残酷世界
2012-08-30洪鹄
洪鹄
麦兜哲学与道家
按照人类世界的计岁方法,1995年6月22日诞生于香港九龙广华医院的麦兜到今日的《麦兜当当伴我心》里已经17岁。这个数字让麦兜的妈妈——“麦太”麦家碧吓了一跳,不由挺直了埋在巨大沙发中的瘦小身体。麦家碧戴一副黑框眼镜,乍看还是一副女学生的模样,羞涩、腼腆,说起话来内向迟疑。她说到自己是巨蟹座,她先生、“麦兜之父”谢立文也是,于是他们设定麦兜也是。“巨蟹座的人比较孩子气,死宅死宅的,也不知道怎么和外面的世界斗争,老觉得自己是彼得潘。”麦家碧说,这样麦兜才可以——顺理成章地,不必长大。
2009年 《麦兜响当当》上映,作为电影“麦兜系列”第四部,于谢立文、于麦兜都是个突破。小短腿很少踏出大角咀的麦兜居然要跑去武当山练武功,逼得家住港岛、“连九龙都很少去”的谢立文也不得不移步大陆,光实地考察就花了两年在路上。最初谢立文只知道说想让麦兜去学功夫,直到有一天他在电视上看到了三峡大坝,深被震撼,再得知近旁的武当山自古以来是道教圣地,即刻拍板把麦兜遣送来这里。在谢立文看来,麦兜这只小猪就挺“道家”的,虽然它八成连道字都不会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霎时之蛋挞”、“大难不死,必有锅粥”……这些麦兜语录包含的哲学,与道家主张的齐物逍遥、祸福焉知居然不谋而合。
《麦兜响当当》投资1500万,远超前几部《麦兜故事》和《麦兜与菠萝油王子》,请了内地的动画公司做清明上河图,最终电影里出现一分钟的场景做了一年。中间谢立文还有过3D的野心,“能把清明上河图做成三维的一定好有意思”,但最后由于成本和技术作罢。这部片子的新故事在于推出了麦兜的祖先,麦子,名兜,字仲肥,和孔子孔仲尼同时代人,是我国历史上一位“极次要极次要的思想家和发明家”。他曾发明电饭煲,但忘了发明电;他最终发明了电话,但却坐在电话机前苦等了很多年,因为要等苏格兰人贝尔发明出另一台电话才有人和他联系。就这样,麦仲肥到死都没有等到一通电话——麦子仲肥的所有发明,秉承的都是“吃饱了撑的”理念,用道家的说法就叫无用。谢立文就对这个无用感兴趣:就像中国人发明了火药,然后就钻研怎么做烟花,结果被别人拿来坚船利炮地打你。但让历史再来一次,这群发明了火药的人还是会做烟花玩,这就是“无用”的诱惑。
装载着这些想法的动画片显然轻松不起来,即使作为作者的谢立文和麦家碧始终认为麦兜是写给大人的童话。比如麦兜成绩不好,是因为他宁愿试卷很脏,也舍不得把橡皮擦弄脏,小孩子看到只会觉得它很笨,成年世界里呆久了的人才会感动,因为这里面有已经令他们陌生的单纯和退让。“第二部《麦兜与菠萝油王子》最离谱,整个气氛都很灰暗,而且时空错乱,票房不能接受它。”麦家碧说。在这个故事里,菠萝油王子麦炳失去了自己的王国,从高贵的王子变成落魄大叔,最后也没让儿子麦兜见上一面。谢立文则说,“陈可辛就跟我说过麦兜人文气太重,不是商业片,都搞成艺术片来拍。”
残酷让柔软更动人
2009年拍完《麦兜响当当》后,谢立文决定让下一个故事“不那么文艺”,他要它温柔、朴素,就像最初的《麦兜故事》那样,简简单单就能打动很多人,“但也要有些不一样”。于是有了现在的《麦兜当当伴我心》。麦兜又回到了香港,坐回了春田花花幼稚园的教室里。但好景不长,经济危机来袭,入不敷出的春田花花摇摇欲坠。无奈之下,麦兜和其他几位小朋友组成春田花花合唱团,由校长带去“卖唱救园”。春田花花哪里都唱,他们天使般的歌声打动了所有人,很快新开业的商场请他们,有钱人的派对请他们,有机蔬菜推广会请他们,最后还唱到了“华仔”的演唱会上。但由于缺乏商业头脑,始终没赚到钱,幼儿园还是如期倒闭了。一直念叨着“赚得到就吃虾,赚不到就回家”的校长终于卸甲归田,留麦兜一群小朋友们独自长大。
麦家碧相信这个故事里有谢立文的影子。谢立文中学时一直是乐队成员,他的音乐老师是现在香港合唱协会主席唐少伟,当年唐不过20岁出头,雄心勃勃地要把谢立文们训练出一副模样。谢立文后来去澳洲拿了教育和计算机的学位,编故事、做动画、拍电影,和音乐无关,但音乐已然成为他的终身爱好。“唐老师对我的影响,不在于他花了多大力气教我们练琴,而在音乐之中。就像这部电影中一样,不用讲伟大道理,讲的还是屎尿屁,但音乐征服一切。”
《麦兜当当伴我心》中,麦兜和“春田花花”的小朋友们一共唱了20多首歌,除了《热情的沙漠》等少数流行歌曲,大多是莫扎特、舒伯特等人的古典乐曲,被谢立文填上童稚柔软的歌词后重新演绎。
而“有些不一样”的部分来自和香港本土漫画家杨学德的合作。杨学德从小在蓝田屋邨长大,幽闭的童年令他“人到中年后还非常内向”,能量都只能在画笔下放肆。谢立文特别喜欢杨学德的处女漫画集《锦绣蓝天》,画的就是蓝田村的公共村屋,即兴大胆,核突(粤语,丑陋的意思)的人物穿行于残酷世界,非常风格化。谢立文用cult来形容杨学德的风格,“表面看上去很烂,特别南方、特别地痞。但他的作品里其实没有一个坏人,也毫无恶意。”他用最后这一点来说服麦家碧和杨学德合作,“我喜欢在每部作品里加点新意思。”
一开始麦家碧无法想象杨学德的画怎么能融进麦兜故事,“看上去他的公仔都可以吃了麦兜”。其实谢立文也担心水土不服,“担心到发疯,但我就是喜欢把不同元素塞进胃里哪怕塞到吐。”杨学德也是麦兜粉丝,他很想参与麦兜制作,但一开始大家见面时都很懵,“只会发梦”。但谢立文认定《麦兜当当伴我心》里需要强烈的对比,“本来就主题温情,再加上古典乐配小朋友的声音,”他就是要让这些柔软的东西和残酷世界形成对比,而不是整部片子都是森林白兔,才能让柔软愈柔软,愈动人。
谢立文与麦家碧大多数时候躲在麦兜背后,由这个角色替他们说话。麦家碧说,她是想保留一些东西的,到底是什么也说不清。麦兜还会有第六部,第七部,他们相信,这个世界总需要有一些单纯哪怕笨拙的画师为它画像。谢立文说他不排斥3D,只是担心“现在的观众被3D宠坏了眼睛,视觉那么丰富,看惯了3D再看麦兜这种线条色彩都简单的二维动画怎么能撑足90分钟”,也担心“麦兜的小线条放到大银幕上会不会显得粗糙”。但他还是认为,“用3D砌出个香港模型,虽然复杂但有人教就会。反而两三笔把香港的楼、街画出味道来越来越难,但也越显得坦率、纯真。”
谢立文和麦家碧都认为,创作一个角色到后来,角色本身就有了生命,比如麦兜——很多时候他们感觉是它牵着他们走而不是反过来。麦兜诞生之初他们谁也不会想到它会如此经久不衰地深入人心。谢立文不认为人们对麦兜的代入感来自于对失败的共鸣,春田花花幼稚园是没有保住,可是合唱团的歌声打动了那么多人——如果这也叫失败,那么也许是我们对于成功的定义太过狭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