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台庙际往来中的巡游现象研究*

2012-08-25范正义林国平

闽台文化研究 2012年3期

范正义林国平

（范正义：华侨大学宗教文化研究所副教授；林国平：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教授）

在当前闽台庙际往来中，福建祖庙金身巡游台湾的活动逐渐蔚为大观，成为闽台神缘的新形式。巡游活动的出现及其日益盛行，与当前的两岸局势密不可分，同时，也与闽台宫庙通过投资关系网来获取社会资本的行为之间有着密切关系。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闽台两地之间的进香、参香、谒祖、联谊等庙际往来活动极为频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庙际往来已经成为当前两岸民间交流的主导形式。在闽台庙际往来中，福建祖庙金身巡游台湾的活动尤为引人注目。福建祖庙金身巡台时，常常遍游台湾南北，有时还扩展到金、马、澎等离岛，这使其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当前闽台民间信仰交流中规模最大、影响最广的活动之一。对于在闽台庙际往来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角色的巡游活动，学术界甚少涉及。［1］有鉴于此，本文中，笔者拟就此作一探讨。

闽台庙际往来中的巡游现象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随着两岸关系的渐趋缓和，闽台之间的庙际往来逐渐活跃起来，台湾信徒以组团的形式赴福建祖庙进香谒祖的现象越来越普遍。不过，由于台湾海峡的阻隔，仍然有不少台湾信众无法实现到福建祖庙谒祖朝圣的愿望。在这种情况下，迎请福建祖庙金身神像赴台巡游，就成为了满足广大台湾信众心理需求的一种替代形式。由此，福建祖庙金身巡游台湾的活动逐渐浮出水面，并很快发展成为两岸神缘的一种新形式。

1995年1月，应台湾基隆市普化警善堂的邀请，东山县铜陵关帝庙的关帝金身乘坐 “丰源号”渔船，从福建东山直航台湾基隆港。关帝金身先参加基隆普化警善堂主办的 “七朝清醮道教大典”，随后巡游基隆、宜兰、台中、高雄、台南、桃园和澎湖等地。东山关帝金身巡游台湾，是改革开放后福建祖庙金身巡游台湾的首次，引起全台轰动，数十万台湾信众争相膜拜，原定一个月的巡游期限一再推延，直到7月20日，才在台湾信众的护送下，从基隆返回东山。［2］

由于当时大陆民众赴台的手续比较难办，1995年东山关帝庙未能组成护驾团随金身到台湾访问。这一遗憾在1997年湄洲妈祖金身巡游台湾时得到了弥补。1997年1月，应台湾知名人士陈适庸先生以及台湾中华海峡道教交流协会和台南大天后宫的邀请，湄洲祖庙的妈祖金身乘飞机赴台巡游。此次巡游历时102天，妈祖金身出游台湾19个县市，驻跸台南市大天后宫、嘉义县朴子配天宫等31座宫庙，前来朝拜的台湾信众达1000万人次，在台湾掀起了一股令人叹为观止的 “妈祖热”。尤值一提的是，这次巡游活动中，除了妈祖金身，湄洲祖庙还组织了约50名成员组成的护驾团，分三批赴台。护驾团成员拜会了50多座的台湾妈祖宫庙，与台湾的妈祖信众进行了面对面的交流，使这次的巡游活动真正达到了两岸民众双向互动的效果。

自此之后，福建祖庙金身巡游台湾的活动越来越多，逐渐蔚为大观。下面，笔者以表格的形式，将视野所及的巡游活动罗列于下：

时间福建祖庙（主祀神明）台湾邀请方巡游地区及驻跸宫庙1995.1～1995.7 东山关帝庙（关帝）基隆普化警善堂基隆、宜兰、台中、高雄、台南、桃园和澎湖等地1995.12～1996.2 泉州天后宫（妈祖）中华两岸事务交流协会、台北松山慈祐宫台北、嘉义、台中、台南、彰化、花莲、台东等地，驻跸妈祖庙41座1997.1～1997.5 湄洲妈祖庙（妈祖）台南大天后宫、中华海峡道教交流协会、陈适庸先生台南、嘉义、台北、南投、新竹、台中、彰化、宜兰、高雄、屏东等19县市，驻跸妈祖庙31座1997.9～1997.11泉州法石真武庙（真武）不明台湾各地，驻跸真武庙20座1999.11 南安荣溪宫（真武）不明不明1999.12 南靖和溪慈济行宫（保生大帝）南投龙德庙南投、台中、彰化、台南、台北等地，驻跸保生大帝宫庙7座2001.3～2001.6 安溪石门玉湖殿（保生大帝）中国两岸新闻文经交流协会不明2002.5 湄洲妈祖庙（妈祖）金门县天后宫妈祖会大小金门，驻跸妈祖庙11座2002.7 泉州天后宫（妈祖）开台澎湖天后宫澎湖县马公市2002.9～2003.1 漳浦乌石天后宫（妈祖）台湾关圣帝君弘道协会台湾、澎湖、金门、马祖等地，驻跸天后宫及其他宫庙30座2004 云霄威惠庙（开漳圣王）台湾中华道教联合会宜兰、花莲、屏东、高雄、嘉义、桃园等地，驻跸开漳圣王庙及部分妈祖庙2005 漳州古武庙（关帝）台湾关圣帝君弘道协会台湾全岛2006.3～2006.5漳州官园威惠庙、檀林威惠庙（开漳圣王、魏太妈）台湾高雄净明道教会台湾、金门等地，驻跸开漳圣王庙14座2007.8 厦门青礁慈济宫（保生大帝）金门烈屿保生大帝庙大小金门2007.12 泉州天后宫（妈祖）开台澎湖天后宫澎湖县马公市2008.7 厦门青礁慈济宫（保生大帝）澎湖白沙后寮威灵殿澎湖县马公市2009.7 南安诗山凤山寺（广泽尊王）台南下林玉圣宫台南、嘉义、云林、彰化、台中、新竹、台北、高雄、屏东等地，驻跸广泽尊王庙14座

时间福建祖庙（主祀神明）台湾邀请方巡游地区及驻跸宫庙2009.10～2010.1 东山铜陵北极殿澎湖县马公东甲北极殿澎湖2009.11 漳州官园威惠庙（开漳圣王）台湾南区、中区开漳圣王联谊会台湾南区、中区开漳圣王联谊会高雄、台南、台中、彰化等地，驻跸开漳圣王庙数座2009.11～2009.12安溪大坪乡集应庙（保仪尊王）不明台北2010.4～2010.5 厦门青礁慈济宫（保生大帝）台湾保生大帝信仰总会、台北保安宫台北、台中、南投、台南、高雄、屏东等地，驻跸保生大帝宫庙9座2010.5 云霄威惠庙（开漳圣王）台湾中南部开漳圣王宫庙台中、桃园、高雄、南投、云林、台北等地，驻跸开漳圣王宫庙8座2010.5 平和坂仔心田宫（保生大帝）台中元保宫、台北保安宫不明2010.6～2010.7 漳浦林太师庙（林太师）南投县草屯镇太师公庙南投、台中等地，驻跸南投县草屯镇太师公庙、台中县大里寺太师公庙共2座2010.11 漳州下沙齐天宫（妈祖）基隆庆安宫基隆、台中等地，驻跸基隆庆安宫、台中东势镇东圣宫、台中大肚乡万兴宫3座2010.12 武平县均庆寺（定光佛）台湾中华海峡两岸客家文经交流协会、彰化定光佛庙、台北淡水鄞山寺彰化、台中、台北等六县市，驻跸彰化定光佛庙、台北淡水鄞山寺等定光佛寺等共3座2011.5 龙海白礁慈济宫（保生大帝）金门县浯岛城隍庙金门2011.12～2012.1安溪清水岩（清水祖师）台南四鲲鯓龙山寺台南、彰化、台中、台北等地，驻跸清水祖师庙9座2012.7～2012.11惠安崇武天后宫（妈祖）台湾歌仔戏名旦、电视制作人郭美珠、台中丰原玉济宫不明2009.10～2009.11泉州通淮关岳庙、漳州古武庙、东山关帝庙（关帝）中华道教关圣帝君弘道协会、高雄东照山关帝庙高雄、屏东、台南、嘉义、云林、南投、苗栗、新竹、基隆、宜兰等地，驻跸关帝庙数十座2009.10～2009.11古田临水宫（临水夫人）台湾顺天圣母协会台北、台中、云林、嘉义、台南、高雄、花莲、台东、宜兰等15县市，驻跸临水夫人庙15座

以上的31次巡游活动，仅是笔者的不完全统计，疏漏之处在所难免。从这大大小小的31次巡游活动中可以看出，自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福建祖庙金身巡游台湾的活动逐渐在闽台庙际往来中扮演重要角色：巡游活动越来越频繁，仅2010年就举办了6次；涉及的神明越来越多，妈祖、保生大帝、开漳圣王等主要神明都参与其中；巡游的地区越来越广，从台湾本岛扩大到了澎湖、金门、马祖等离岛。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巡游活动已经成为闽台神缘的一种新形式。

巡游现象的意义探析

（一）当前两岸局势对巡游活动的影响

巡游活动的出现及其日益盛行，离不开当前两岸政治之间的微妙关系。

首先，巡游活动的文化原型来自古代中国的巡狩制度。古代中国的帝王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威，或为了掌握四边的情况，每每发动盛大的仪仗，亲身赴各地巡视，或派遣大员代天巡狩，视察地方的详细情形。通过中央巡狩四边的举措，中央政府或帝王本人的权威得到确认，同时，巡狩活动也加强了各地与中央的密切联系。而且，受到中央巡狩的地方，也以此来凸显本地区与中央的直属关系，达到提升本地区地位的目的。

巡游活动与古代中国的巡狩制度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福建祖庙组织金身赴台巡游，目的也是通过广泛联系台湾分灵宫庙来树立自身的权威。例如，2009年福建古田临水宫组织金身赴台巡游，就带有明确的强化自身祖庙地位、平息祖庙纷争的目的。古田临水宫金身巡台活动负责人在活动总结报告中，毫不隐讳地指出：此次巡游活动中，“主办双方的广告单、海报、T恤衫、太阳帽、纪念品等宣传材料都以 ‘古田祖庙’冠名，在文化交流上突显古田临水宫祖庙地位，大大增强了台湾信众对古田临水宫祖庙的认同感，增进了海峡两岸的信众对古田临水宫祖庙地位的共识”。［3］

与此同时，台湾宫庙也每每以福建祖庙金身的驻跸为荣。例如，1997年湄洲妈祖金身巡游台湾时，台湾的各个妈祖宫庙都希望湄洲妈祖金身驻跸于本庙，“于是争相邀请，甚至出现在半路上抢驾的现象”。而那些请到妈祖金身驻跸的宫庙，当金身要移驾下一站时，又难舍难分。在嘉义城隍庙天后宫，当金身被南投信众抬走时，董事长蔡金炼拉住銮驾不放手，失声哭着说：“湄洲妈祖千年来一回，不知何时能再来”！对此，湄洲妈祖金身护驾团团长林文豪先生体会颇深：“湄洲祖庙是世界上所有分灵庙之 ‘祖’，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台湾各宫庙均以祖庙访问团的到访为荣，甚至把它当作展示本宫实力、证明本宫接近祖庙的一次难得机会”。［4］

由上可见，巡游活动与古代中国的巡狩制度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巡狩制度通过加强中央和地方联系的方式，凸显出中华文化的大一统价值观。巡游活动在加强祖庙与分灵宫庙的联系，强化信众对文化起源地的认同的过程中，也同样凸显出中华文化的大一统价值观。

其次，两岸自1949后出现人为阻隔，两岸的政治、经济、思想各方面的发展出现较大差异。而宗教领域的情况则大为不同，尽管两岸在政治、经济、思想上差异甚大，但在宗教信仰方面却保持着很大程度的一致性。一致性的存在，使得宗教信仰往往能够超越现实的分歧，将持有不同政见的民众整合在一起。这一点，在历次巡游活动中表现得极为明显。

2009年古田临水宫金身巡台时，“所到县市，不仅广大信众无限虔诚，当地的许多 ‘立法委员’、‘议员’、‘民意代表’、地方行政官员都积极参与，如台北三重市市长李乾龙、宜兰县长吕国华、宜兰市长黄定和及许多乡长、里长都参加了祭拜活动”。［5］南安市诗山凤山寺金身赴台巡游时，不同政党的成员也蜂拥前来参拜。例如，凤山寺广泽尊王金身刚抵达台南下林玉圣宫时，台南当地的主要政治人物都出现在迎接广泽尊王金身的三献大典中。据台湾 “中央研究院”丁仁杰的观察，这些政治人物“除了 ‘中央级’的 ‘立法院长’与 ‘立法委员’以外，还几乎囊括了台湾南部地方所有较为重要的地方官员”。［6］共同的宗教信仰对持有不同政见的民众的整合作用，在妈祖信仰上表现得最为突出。1997年湄洲妈祖金身巡台期间，每到一地，“当地的‘县、市长’、‘民意代表’和各界知名人士都争当主祭官或陪祭官，大部发表热情友善的讲话，盛赞这次妈祖巡台活动”。台湾岛中南部是 “台独”势力最集中的地方，这次妈祖金身巡台，约有百分之七八十的时间是在这些地方巡游的。在驻跸这些地方的宫庙时，护驾团有机会接触当地的大小 “政要”，“他们涵盖了国民党、新党、民进党及无党籍各界人士。这些人在与护驾团私下接触中，态度都较友善”。［7］台湾一些党派人士的 “台独”倾向是很明显的，但是，他们对妈祖的信仰却相当虔诚。湄洲妈祖金身巡台时，他们在妈祖信仰的号召下，将政见分歧搁置一旁，很虔诚地赶来祭拜妈祖金身，并对大陆来的护驾团成员表现出友好态度，这说明，共同的妈祖信仰，可以达到化解歧见、广泛团结台湾民众的目的。

（二）庙际关系网与社会资本的获取

按照林南的观点，社会资本是 “行动者在行动中获取和使用的嵌入在社会网络中的资源”。［8］社会资本嵌入于关系网络之中，行动者只有投资关系网，才能获得这一资源。笔者认为，在巡游活动中，福建祖庙、台湾主办宫庙以及驻跸宫庙等三种不同类型的宫庙共同建构起庙际关系网，并在关系网中获取相应的社会资本。笔者认为，构建庙际关系网并从中获取社会资本，是闽台宫庙积极参与巡游活动的最主要动力。

首先，相对于福建祖庙来说，金身巡游台湾，是福建祖庙发展和台湾信众之间的双向往来关系的一种重要形式。这种“礼尚往来”的行为，使双方之间的 “弱联系”转变为 “强联系”，从而增进了双方之间的情感，扩大了福建祖庙的声望，带来了台湾信众进香谒祖的热潮。

福建祖庙金身巡台之前，两岸关系完全是一种单向往来的关系：只有台湾信众的 “来”，没有福建信众的 “往”。这种单向往来的关系可以称为弱联系，一旦台湾信众停止进香，双方间的关系便会中止。通过福建祖庙金身到台湾巡游的 “礼尚往来”的形式，单向联系转变为双向互动，双方之间的关系便从 “弱联系”转变为“强联系”。按照一些社会学者的看法，“强联系”是一种 “情感网络”。巡游活动带来的 “强联系”，也是通过加深双方之间的情感联系而达成的。例如，1997年湄洲妈祖金身巡游台湾，每当金身要进入驻跸宫庙时，热情的信众们争先恐后地拥上前来抚摸銮驾，常常造成一两百米的路程銮轿要走上一两个小时的拥堵效应。妈祖金身驻跸某一宫庙时，附近的信众扶老携幼蜂拥而来，瘫痪或行动不便的老人则由子女扶着进宫朝拜，甚至还有患病的信徒提着氧气瓶前来朝拜。可见，湄洲妈祖金身巡游台湾带来了两岸信众面对面的交流，使得台湾信众和湄洲妈祖之间的关系一下子亲近了许多。情感联系的加强，使得巡游带来的庙际关系网呈现出 “情感网络”的明显特征。

社会学研究认为，“一个人若能够在情感网络中拥有好结构位置，代表这个人与团体中较多人建立情感支持的关系，这类关系可以带来的资源是影响力。……一个员工被愈多人视为情感依赖的对象，他对他人的影响力也越大，动员能力就越强”。［9］在巡游带来的庙际关系网中，福建祖庙无疑居于中心位置，所有的情感关系都是因着福建祖庙而产生。由于福建祖庙被台湾宫庙视为情感依赖对象，它就很自然地在关系网中构建起自身的影响力与动员能力。所以，我们很清楚地看到，巡游活动大大提高了福建祖庙在台湾的知名度与影响力。巡游活动结束后，到福建祖庙谒祖进香、文化交流、旅游观光的台湾信众大幅度增长。例如，古田临水夫人金身巡游台湾后的第二年春节，古田临水宫就 “迎来了二十余万人前来进香朝拜，比往年多了近百批香客，其中不少是跨海而来的台胞”。按照巡游活动负责人的说法，“这充分说明了陈靖姑金身到台湾绕境巡游活动在台湾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影响”。［10］

其次，相对于台湾主办宫庙来说，它在邀请福建祖庙金身赴台巡游的过程中，通过充当福建祖庙在台湾的代理人而分享了祖庙的权威，树立了自己与众不同的形象。

福建祖庙金身要到台湾巡游，就必须取得众多台湾分灵宫庙的支持。但是，由于台海两隔，福建祖庙要直接和众多的台湾分灵庙取得联系，并安排巡游全程，存在着诸多困难。在这种情况下，福建祖庙需要有一个台湾主办宫庙来帮助它联系台湾分灵宫庙并安排巡游的具体事宜。例如，2009年诗山凤山寺广泽尊王金身巡游台湾时，除有一部分驻跸宫庙是诗山凤山寺直接指定的外，其他的大部分驻跸宫庙都是由主办宫庙台南下林玉圣宫联系和安排的。按照丁仁杰的调查，下林玉圣宫 “平日已与不少台湾广泽尊王庙宇有交陪关系”，再加上其主任委员蔡国辉在福建安溪太王祖陵附近经营茶园，“多所接触台湾到大陆的进香团”，这样，“在既有的关系网络和经过主委蔡国辉事先考察与拣选之后，乃安排了此次全台一共十五地的巡香活动（但后来金门部分取消，便仅剩十四地）”。［11］在安排驻跸宫庙及其巡游活动的过程中，主办宫庙是打着福建祖庙的招牌来进行相关的部署的，这使得主办宫庙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福建祖庙在台湾的代理人。而在2010年安溪清水岩清水祖师金身巡游台湾时，安溪清水岩干脆直接在主办宫庙台南四鲲鯓龙山寺设立 “安溪清水岩驻台办事处”，将四鲲鯓龙山寺充当的福建祖庙代理人的角色合法化。办事处成立后，将通过举办清水祖师联谊会及文化研究会，促进两岸信众的学习、研讨和交流，并提供信徒到清水岩朝拜进香的咨询等，进一步加强安溪清水岩与台湾信众的联系。而台南四鲲鯓龙山寺主委吴志祥则希望，新成立的 “安溪清水岩驻台办事处”，在方便两岸清水祖师信众往来的同时，能达成两岸之间更为广泛的交流与合作。［12］

笔者认为，通过充当福建祖庙在台湾的代理人，台湾主办宫庙得以从两个途径建立自己与众不同的权威形象。

首先，通过充当福建祖庙代理人，主办宫庙可以 “挟天子以令诸侯”，借助福建祖庙的声望来确立自身在台湾同祀宫庙中的优势地位。翟学伟指出，“有一种权威在根本上是在社会关系网络中获得的，而非在社会角色和地位上获得的，它要力图展现的是中国人在多重关系网络中的一种相对（关系优越的）位置而可能得到的权威”。［13］主办宫庙在社会角色和地位上并不具有绝对的优势，但是，主办宫庙作为福建祖庙在台湾的代理人而得以在庙际关系网中处于接近网络中心（福建祖庙）的位置而分享了网络中心的影响力。

其次，通过在福建祖庙与台湾驻跸宫庙之间牵线搭桥，主办宫庙获得了信息控制优势和网络中更好的视野。伯特（Ronald Butt）认为，在社会网络中，某些个体之间存在无直接联系或关系间断的现象，而将无直接联系的两者连接起来的第三者拥有信息优势和控制优势。［14］前面提到，福建祖庙要和台湾的分灵宫庙都取得联系，存在着诸多困难，所以它不得不依赖于主办宫庙在台湾的关系网络来实现金身巡台的目的。在这个过程中，主办宫庙通过在福建祖庙与台湾驻跸宫庙之间转达信息和安排事宜，使自己在庙际关系网中处于有利位置。

以上两个途径，都有利于提高主办宫庙的声望。众所周知，在当前愈趋激烈的香火竞争中，一个宫庙要脱颖而出，就要提高声望，以吸引更多香客和游客的到来。因此，声望的提升，无疑是主办宫庙在关系网中获取社会资本的主要方式。

最后，相对于广大的台湾驻跸宫庙来说，它们可以通过接待福建祖庙金身来承接福建祖庙的权威与灵力，并由此而表现出相对于关系网外的宫庙的优越性。

福建祖庙金身巡台时，经常出现一些台湾分灵宫庙竞相抢驾的现象。台湾分灵宫庙之所以要抢驾，其目的正像林文豪所说的那样，它们把接待祖庙金身看成是展示本宫实力、证明本宫接近祖庙的一次难得机会。确实，台湾分灵宫庙众多，大家都想接待祖庙金身，僧多粥少，没有一定的实力，是无法争取到驻跸权的。那些没有驻跸权的宫庙的信徒，只能蜂拥到驻跸宫庙那里朝拜祖庙金身。例如，1997年1月25～29日，在湄洲妈祖金身驻跸嘉义县朴子市配天宫的三天中，共有30万信徒涌入配天宫朝拜妈祖金身。朴子市的人口只有8万，可见30万的朝拜信徒中的绝大多数都是从朴子以外的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而2010年安溪清水岩清水祖师金身巡台时，每驻跸一座分灵宫庙，附近的分灵宫庙也纷纷组团前来参拜。虽然清水祖师金身在台湾一共才驻跸了9座分灵宫庙，但是，巡游全程中 “先后有百余座分炉分庙积极参与此次活动”。［15］可见，在巡游活动中，那些获得了福建祖庙金身驻跸权的宫庙，通过接待福建祖庙金身而成为了周围信众进香朝拜的中心，并由此而表现出相对于那些没有驻跸权的同祀宫庙的优越性。

再者，驻跸宫庙在接待祖庙金身时，通过分享祖庙金身的灵力，证明了自身存在的合法性，并表现出相对于网络外宫庙的优越性。例如，2009年广泽尊王金身巡游台湾时，一些 “还没有能够建立充分的公共功绩”与 “还没有经过历史时间性的考验”的宫庙，即资历较浅的宫庙，通过接待广泽尊王金身，得以 “附着于最根源性的祖庙，而提升了其正当性，并得以被公开承认其公众性格的一个获得了新的社会位置的庙宇”。［16］而1997年朴子配天宫在举行迎驾祭典之后，由 “省议员”陈明文点燃圣火，“然后由圣火队开始绕行附近朴子、太保、东石、布袋等一百零八庄，到所经村庄的庙宇点灯”。［17］组织圣火队到附近村庙点灯，用意是将配天宫承接到的湄洲妈祖的灵力分散给周围的宫庙。通过灵力的转接仪式，配天宫很自然地表现出相对于关系网外的宫庙（当地一百零八庄的宫庙）的优越性，并因此而建构起当地信仰中心的地位。

最后，驻跸宫庙通过接待福建祖庙金身，既提高了声望，也带来更多的经济收入。例如，在湄洲妈祖金身驻跸配天宫的三天里，配天宫的庙方抓住时机，在湄洲妈祖金身前搭建七星平安桥，信徒走一次要100元台币。此外，“还有各色各样精致的纪念品，摆满长长一条街”。［18］正如《湄洲日报》随团记者评论的那样，通过接待湄洲妈祖金身，配天宫不仅 “出了大风头，也有可观的收入”。［19］

综上，福建祖庙金身巡游台湾现象的兴起及其日益盛行，与当前的两岸局势之间有着分不开的关系。巡游活动因暗合祖国和平统一大业的目标而受到了有关部门的大力推动。台湾当局及各个党派则出于政治投机的考虑而采取了顺水推舟的对策。在当前两岸政治的这种微妙关系下，两岸宫庙通过巡游活动来构建庙际关系网，以实现提高庙宇声望、吸引更多信众、获取更多经济利益的目的。基于此，我们推论福建祖庙金身巡游台湾的现象还会继续盛行下去，继续在两岸关系中扮演重要角色。

注释：

［1］目前的相关研究成果只有拙作：《闽台宫庙间的分灵、进香、巡游及其文化意义》（《世界宗教研究》2002年第3期）、《试析闽台庙际关系的多重形式》（《台湾研究集刊》2012年第3期）。

［2］李新元：《跨越海峡的忠义之神——关公信仰在台湾》，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 98～99页。

［3］［5］［10］顺天圣母陈靖姑金身巡游台湾执委会编：《福建宁德古田临水宫祖庙顺天圣母陈靖姑金身巡游台湾资料汇编》，古田：2010年编印，第 184页、153页、158页。

［4］杨鹏飞：《妈祖文化三十年》，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 145、149页。

［6］［11］［16］丁仁杰：《广泽尊王游台湾：汉人民间信仰神明权威阶序的结构与展演》，未刊稿，第7页、13页、31页。感谢丁仁杰先生馈赠此项资料。

［7］［17］［18］［19］湄洲妈祖庙董事会、妈祖文化研究中心、莆台新闻交流协会编：《湄洲妈祖巡游台湾记》，莆田：1998年编印，第 75页、85页、153页、87页。

［8］林南：《社会资本：关于社会结构与行动的理论》，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4页。

［9］罗家德：《社会网分析讲义》，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第2版，第20-21页。

［12］陈德进：《安溪清水岩设立驻台办事机构》，2011-1-14，http://news.163.com/11/0114/05/6QB8TE9H00014AED.html。

［13］翟学伟：《中国社会中的日常权威——关系与权力的历史社会学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第148页。

［14］参见罗纳德·伯特：《结构洞——竞争的社会结构》，上海：世纪出版集团格致出版社2008年版，第4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