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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大叙事与文学的精神担当

2012-08-15马德生

文艺评论 2012年11期
关键词:理想主义崇高理想

○马德生

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都需要自己的宏大叙事,以解释自身存在的现实合理性,从而构筑理想蓝图、凝聚精神力量、建立价值体系、提升精神境界。然而,自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以来,随着西方后现代主义思潮的传入,宏大叙事在中国当代文学中的内在合法性一直受到中国“后学”的质疑、消解和颠覆,加之市场经济、消费文化的巨大冲击等,这些都使得当代文学在二十多年对宏大叙事的持续解构中,在“减负”、“向内转”,回到“文学本身”的陶醉中,陷入一种精神溃败的困境。其直接后果不仅会遮蔽具有宏大特征的家国意识、社会责任和民生关怀的文学传统,甚至将自启蒙运动以来人类积累的理性价值全部否定,我们也将失去作为精神承担的文学底线。

众所周知,文学的核心品质是文学精神,它体现的是一种担当、一种情怀、一种良知和一种责任。文学之所以为文学,就在于它是人类精神的创造性展示,是人类情感的温馨家园。它直指人的精神世界与心灵属地,直指向人的未来和终极目标。而宏大叙事不仅是一种整体性的文学态度与叙述方式,而且是一种人类思维方式和精神性追求。它表现的是对人类的社会性的关注和阶级、民族、国家的命运;它包含着自由、民主、启蒙、理想、责任和崇高等人类的精神价值,维持着人类精神的制高点。因此,从根本上说,精神的需要是宏大叙事所依存的最为重要的永恒坐标。一旦宏大叙事趋于消亡,则标志着人类自身精神的萎缩。“从这个意义上,如果要问什么是宏大叙述,那么回答就是:文学的精神承担就是最根本的宏大叙述”。①在这里,学者贺绍俊显然是将宏大叙述归结为一种文学精神担当,而且强调文学批评应该为文学的精神承担重构起自己的宏大叙述。

当然,宏大叙事作为时代文明精神内核的反映,它既不是脱离传统的,也不是僵化不变的,而是永远处于历史的演进过程中。我们不必讳言宏大叙事在极端政治意识形态控制之下曾经导致的文学偏失,但也不应该对其采取完全否定和抛弃的态度,一棍子将其打死。特别是在人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精神困境和心灵焦灼的社会转型期,宏大叙事更是我们这个民族和时代目前所缺乏的。可喜的是,近几年来,随着现实主义主潮的回归,人们对中国当下文学的精神缺失已引起高度警觉,重构宏大叙事的力量也在集结,文学朝着一种理性回归的方向发展。在当下中国现实语境下,重构宏大叙事的文学精神担当,我认为当务之急至少有三个方面:

一、从历史理性上,宏大叙事本身蕴涵着文学的理想精神

从社会历史观上,宏大叙事是一种关于世界和人类社会发展进程的整体构想,本身就充满理想主义的光辉,它始终坚信人们能够凭借理性建设一个美好的社会。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发展进程中,宏大叙事因其与国家命运和民族灵魂的密切联系而成为最重要的一种文学叙事,并且形成了紧扣时代生活、关注民生疾苦、探索人生境遇的直面现实的文学传统,表现出了追求社会进步、放眼人类未来、寻求精神超越的理想主义情怀。笔者认为,宏大叙事中包含的历史理性主义和理想主义,不仅从根本上决定了主流文学的叙事法则,而且更是我们当下文学创作最稀缺与亟待重建的。

中国当代文学一直有着照耀着自己的理想主义历史传统。新中国成立后的十七年长篇小说中,被文学界称为“三红一创、青山保林”等宏大叙事的红色经典作品,它们的共同特征是用革命理想来指导对现实发展的描写,典型地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社会生活,将美好的革命理想反映在作品中,达到了现实中有理想、理想中有现实的境界,给人以强烈的艺术感染和巨大的思想鼓舞。即使是上世纪80年代的“伤痕”、“反思”、“改革”文学,仍借助于现实主义美学原则,依托宏大叙事而显现的主题,从文学角度给予了当时社会现实以符合历史发展趋势的本质性的存在意义,依然闪耀着理想主义的光辉。

然而,进入20世纪90年代,随着对包括启蒙主义在内的各种宏大叙事的解构,“理想主义”一度成为了人们贬斥、嘲讽的对象,文学开始由现实主义向俗世主义滑行,文学理想被搁置或被抛弃。正如赵勇所说:“90年代以来,物质主义、实用主义、拜金主义、消费主义、犬儒主义等等盛行,却唯独没有了理想主义生长的地盘。”②这样一种局面显然与特定时代的精神状况有关。一是社会经济转型带来的务实思想,写作机制的商业化带来的价值立场退却,使得许多作家放弃宏大沉重的文学理想和文学精神,转而投身市场大潮,追逐物质利益,敞开了欲望与鄙俗的交接空间。二是当代文学理想主义的衰微,与后现代主义的影响有关。放逐理想、消解理想,是后现代主义的基本价值取向。“自信和豪迈早已失去,信仰和理想已被后现代性的厌倦和淡漠所取代。我们发现二十世纪中曾经充满过革命和创造的无尽热情的知识分子在承受着怀疑和虚无的阴影”。③三是出于对假大空“理想主义”的厌恶而导致对真正理想主义的误解。由于长期以来“理想”与乌托邦神话相纠缠,使得一些人把“理想”误解为与“欺骗”近乎等同的术语。诚如李建军所说:“在那些姿态前卫的解构主义者看来,理想主义意味着空洞的‘宏大叙事’,意味着自欺欺人的道德说教,意味着公式化的浮夸和做作。他们宁愿把文学看作是‘黑暗心灵的舞蹈’,宁愿把它等同于‘身体叙事’,宁愿把它阐释为描写‘一地鸡毛’的‘新写实’”。④

诚然,在过去的特殊历史时期,当代文学中曾经出现过与政治神学相结合的理想主义和脱离现实生活的虚幻空想。然而,我们不能在批判“伪理想”时,连同真理想也一并抛弃了。从警惕理想走向放弃一切理想,从怀疑宏大叙事走向否定一切信仰,这种片面地把宏大叙事视如洪水猛兽、偏激地把理想主义看成虚妄之物的极端行为,其后果往往会造成人们对现实利益的疯狂追逐和世俗欲望的无边膨胀,导致人们对于理想和意义的普遍蔑视或不屑一顾,进而使与欲望本能、商业消费同流合污的文学沦落为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面对着文学的理想主义缺失,多年来人们对理想主义精神的诉求从未曾间断过,比如“人文精神”、“理想重建”、“价值重建”、“新理想主义”等命题的提出与讨论,都明确表达了对于渐行渐远的文学理想精神的深沉呼唤。我认为当下重建宏大叙事的文学理想精神,需要把握好三个有机结合:

一是文学理想与伟大时代的结合。文学理想是时代和社会生活的真实反映,是民族的灵魂与脊梁,是时代精神的集中体现。只有反映时代的本质特征和揭示社会生活发展趋势的作品,才谈得上文学理想。这既是文学理想的基本品格,也是重构宏大叙事的时代要求。我们这个时代是中华民族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时代,为文学理想的阐释提供了丰富的源泉和极大的可能,我们的作家应站在人类精神制高点上,与时代气脉相融会,坚守着自己内心的文学理想,执著于探索人类的精神空间,“要像鲁迅先生那样心怀远大,着眼人生,致力于文学对社会现实的关怀与担当,要像鲁迅先生那样表现一个时代、一个民族的精神存在状况”。⑤我们既反对脱离时代现实、放弃文学责任、在物质生活的表层俯身爬行、在感观欲望的泥淖中自我陶醉的文学理想,也反对在唯美写作中沉迷幻想、在形式碎片中穿凿附会、在信仰叙事中制造虚假道德神像的文学倾向。否则,文学理想就会变成脱离时代或粉饰现实的“假想世界”。

二是文学的个体理想与社会理想的结合。文学是最具个人特点的创造性的精神活动,它对理想精神的追寻是以人为对象的,文学理想最为关键的精神根基,应当是对个人性的尊重。上世纪90年代以后的文学,从国家——历史建构性质的宏大叙事群体性的理想模式中释放出来,呈现出对个体理想表达的认同,作家对于理想主义的诠释与书写也走向多样化,这的确是一种历史的进步。遗憾的是,在商业文化冲击和后现代思潮的影响下,个体理想日益陷入到欲望书写、自我呻吟的狭小境地,褪去了本身应有的真正内涵。面对文学的危机,重构文学理想,并不意味着一些传统的价值观如英雄情结、集体主义精神等成了历史垃圾;也不意味着个体理想自我意识的极端个人化,从一种片面走向另一种片面。真正的理想主义精神是在历史理性光辉的烛照下,在尊重个体性的前提下,所体现的个体理想与社会理想的辩证统一。这实际上是宏大叙事建立在“整体为个体而存在”的社会信念之上的一种坚守,更是文学理想具有人类的终极关怀与审美表达的一种自觉。

三是文学理想与审美表达的结合。文学需要诉诸理想,理想需要审美表达。只有通过审美表达的理想,才可以称作文学理想。从文化角度看,文学是一种社会审美意识形态,它与人生的意义和精神追求尤其是审美理想的追求密切相关;从创作主体精神来看,文学理想必然要体现作家艺术家的主观情志、价值判断和审美理想。在这个意义上,所谓文学理想,应该是社会人生理想的主观化的审美表达。文学理想与审美表达的内在统一,不仅统一于创作主体的精神建构,而且统一于创作过程和创作成果,作家艺术家只有在理想与审美的内在统一中才能创造完美的艺术作品。通过审美手段去表达文学理想,将理想精神寄寓在优美的艺术形式之中,不断实现审美表达与人类美的理想境界的融合与提升,关键在于作家艺术家整个生命的投入、深刻的人生体验。同时,由于作家艺术家审美个性、艺术风格的不同,从而也会使得理想的表达呈现出多样化和个性化的特点。

二、从审美自觉上,宏大叙事追求使命意义上的崇高精神

宏大叙事作为一种社会历史叙事,由于它往往是以长篇巨制的宏大规模来反映包括阶级革命、启蒙解放、国家民族命运等人类的重大历史事件或剖析重大的社会问题,在强调写实的基础上“再现”历史,追求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统一,包含着启蒙、理想和崇高等人类的深度精神价值。因此,洪子诚先生基本上将“宏大叙事”等同于“史诗性”。他认为:“史诗性是当代不少写作长篇的作家的追求,也是批评家用来评价一些长篇达到的思想艺术高度的重要标尺……中国现代小说的这种宏大叙事的艺术趋向,在30年代就已存在……‘史诗性’在当代的长篇小说中,主要表现为揭示‘历史本质’的目标,在结构上的宏阔时空跨度与规模,重大历史事实对艺术虚构的加入,以及英雄形象的创造和英雄主义的基调。”⑥如果我们认同洪子诚先生对于“史诗性”与“宏大叙事”的理解,那么“崇高”则是宏大叙事史诗性作品审美追求上的内涵或灵魂。

崇高既是一个重要的美学范畴,又是文学艺术追求的一种精神境界。文学艺术中的崇高是人类社会生活领域的崇高在作品中的审美反映,具有“庄严伟大的思想”、“强烈而激动的情感”以及“结构堂皇卓越的元素”。⑦作为一个美学理念,崇高几乎与文学同时诞生,文学史上那些传世不朽的经典之作无不闪耀着崇高的光芒。如20世纪以来世界最高的诺贝尔文学奖,便以作品是否具有“观念和生活哲学的真正崇高”,是否体现着“高尚的、健全的理想主义旨趣”,是否能“让人性能比从前更好、更高尚”作为其评选标准。

然而,一个时期以来,史诗性与宏大叙事屡遭病垢,否定崇高的存在价值,几乎成了一种偏颇传染病,我们的文学面临着亵渎神圣、消解崇高、淡漠理想、热衷娱乐至死的危机。或许有人认为当下时代史诗性与宏大叙事已经失去了当年至尊的荣耀,也失去了对作家绝对的诱惑,但我们却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同时将史诗性与宏大叙事这样一种艺术样式予以彻底的否定,更没有理由贬低一些作家对于史诗性与宏大叙事的追求;或许由于人们过去对崇高的理解过于狭隘化、极端化,认为当代文学曾经出现过高大全式的“伪崇高”,但我们在反思和批判“伪崇高”时,绝不能连真崇高也一并抛弃了。作为人类精神航标和灵魂栖息地的文学艺术,如果放弃崇高而热衷于卑琐,就一定会造成人的怯懦、平庸和矮化,导致人的无根生存,失去文学艺术激荡人心、提升灵魂、引领精神的根本力量。因此,在今天这样一个文学观念复杂多变、文学思潮斑驳陆离、文学精神委顿衰退的时代,重新恢复宏大叙事,重新创建崇高精神,既是文学健康发展的必然诉求,更是文学艺术家的天职。

一是树立重建文学崇高感的社会自我意识。别林斯基说:“一个诗人越是崇高,他就越是属于他所出生的社会,他才能的发展、倾向、甚至特点,也就越是和社会的历史发展密切地联系在一起。”⑧当前文学崇高精神失落的原因在于一些人放弃了追求崇高的自觉,放弃了探讨生命和生活本质的责任。因此,作家艺术家只有胸存崇高信念,坚守精神高地,才能对被遮蔽的现实有清醒的认识,并在颓废与遮蔽中对现实有所超越。二是在关注重大社会历史问题中重构国家和民族的崇高精神。俄国著名作家涅克拉索夫曾经告诫托尔斯泰:“不要成为对重大社会问题漠不关心的艺术家。”⑨然而当下文学对宏大叙事和史诗性的消解,对重大历史事件的漠视,对重要社会问题的疏离,过分强化日常俗世生活的书写,已明显暴露出作品虽有生活底气、但缺少精神上的大气的不足。要重振宏大叙事,高扬崇高精神,作家应在社会历史宏大事件中探寻和追问个体的生命体验与生存价值,在日常世俗化生活中表现和挖掘普通人潜在的崇高精神与优秀品格。三是在弘扬时代精神与民族精神中重塑英雄人物。英雄主义既是民族精神的核心与脊梁,也是文学艺术最崇高的血脉。表现英雄主义既是宏大叙事的构成部分,也是史诗不可或缺的基本要素。当英雄形象逐渐远离人们的审美视线,英雄主义精神不断受到嘲弄和颠覆之时,文学应理直气壮地选择英雄叙事,发现和重塑当代生活中真实的英雄人物,深刻反映处在社会变革中伟大的时代精神与民族精神。最近几年,反映英雄人物的文学作品走红,以及《亮剑》、《士兵突击》、《风声》等战争剧、谍战剧等受到追捧,就充分体现了“小我”与“大我”、平凡与伟大有机融合的显著特色。

三、从创作主体上,宏大叙事强调关注社会的责任精神

宏大叙事是一种主体性高扬的叙事,在这种叙述模式中,叙述者将自己定位于某一制度、国家、民族、集团、人民及其观念与信仰的“代言人”的位置上,把自己关于世界、历史、人生的理念渗透在文本之中,并在此指导下赋予文本世界以思想和观念性深度。显然,从创作主体方面来看,宏大叙事不仅是一种叙事方式,更是一种叙事立场,是一种代言性的“大我”乃至“非我”的叙事。它一方面体现着对现代性的强烈追求和热情表达,包含着启蒙、理想和崇高等人类的深度精神价值;另一方面这种代言人的主体定位,又决定了作家在创作中必须承担起关注和把握社会历史变化的责任与使命。因此,重构宏大叙事和文学精神的担当,首要问题是作家是否具有知识分子的社会良知、历史责任,这也正是文学的社会功能所决定的。

中国作家历来具有一种深厚的忧国忧民、济世救国的精神担当品格,无论是受儒家文化入世精神浸染的传统文人,还是“五四”以后具有现代意义的知识分子作家。然而,这种关注社会的历史使命感和责任精神,却遭到了后现代思潮和市场经济的空前挑战。

首先,后现代对宏大叙事的怀疑解构,导致传统知识分子代言身份的旁落。利奥塔认为,宏大叙事的叙事主体是“我们”,而“我们”是一种语法暴力形式,其目的是要通过将其融入世界人类、国家民族的虚假承诺,否定和消除其他文化中“你”“我”“他”的特殊性。而意识形态为这种暴力提供了合法保证。⑩而另一位后现代哲学家福柯对传统的知识分子的预言家功能也给予了否定,“我认为知识分子——如果真有这个范畴的话,这一点既不能确定,也不值得期望——正在放弃他们过去预言家的功能”。[11]当代中国一些“后学”者,如张颐武说:“在中国的现代性话语中,知识分子……是为民众说出真理的人,他掌握语言并成为没有表达权力与能力的群众的代言人,他受民众的委托来表达民众的意志。”而在“后现代”话语中,“幻想的‘代言人’的神圣角色被解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守望者的新的身份”。[12]应该说,后现代思潮严重地瓦解了知识分子以往的权威地位,也同时解构了作家艺术家的责任精神。其次,市场化的商品经济大潮对文学的冲击,导致作家身份认同危机,责任使命感丧失。在市场、名利的诱惑下,文学消费功能的无限膨胀和扩展,一些作家自觉和不自觉地与知识分子分离,甘为职业化的写手,放弃文学对社会道义的承担。甚至有些人鄙视担当社会责任的作家、艺术家,讽刺他们是意识形态的附和者、存有某种不良的政治目的等等。社会责任感的缺失是近年来作家屡遭诟病的一大痛疾,更是人们对当下文学感到普遍失望的主要原因。面对西方的后现代话语和强劲的市场话语的严峻挑战,我们不仅亟须重建作家的社会责任感,而且有必要重新以整体的、代言的身份,以宏大叙事的方式对急剧变化的时代和人类生存状况进行思考与把握。

一是作家要有感时忧国的历史承担意识。所谓感时忧国,就是个体对所处时代表现出的一种历史担当和责任意识。但目前文坛上有一种流行的看法,以为文学作品只要表现“历史使命”、“时代要求”、“社会担当”等,就会限制作家的创作个性与自由,就会削弱文学的纯洁性和作品的艺术质量。这种认识显然是不正确的,因为文学,不仅是作家自己的精神产品,而且也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镜子,是浓缩了一个国家和民族知识、情感、信仰等文化精神的宝库。基于此,著名评论家吴俊认为:“从宏观角度看,我把当代中国文学的基本特点和性质界定为是国家性,当代文学首先即为国家文学。”[13]正是基于对当代中国文学这种基本性质的认识和把握,我们的作家更需要对国家命运、民族使命的自觉承担。当然,这种强调和要求,并不是要作家像过去那样趋炎附势,成为迎合政治的传声筒,也不是要否认作家自我个性,更不是否认艺术表达的独特性。唯其如此,才有可能对时代社会以及人类作出宏大的哲学反思,也才有可能获得不竭的情感源泉和创造灵感,进而创作出具有厚重历史感、深广忧患意识和高度艺术审美价值的作品。

二是作家要有敢为社会良知的代言意识。作家作为知识分子的重要组成部分,除了纯粹个人的写作,还应该成为一个社会良知的代表。从这个意义上说,作家应该是最具社会责任感和社会良知的人,否则就不配被称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但随着作家身份的定位发生转移,由政治的代言人变成自我的言说者,个人话语取代了社会话语,作家所扮演的知识分子的“社会良知代言人”角色被一些人所否定。当然,我们并不否认过去作家担负的包袱太重,但作家无论何时都不可能以一个平面人自居,因为作家一旦卸掉自身对历史的使命感和对社会的责任感,也就丧失了作家的良知与底线。契诃夫说:“文学家不是做糖果点心的,不是化妆美容的,也不是使人消愁解闷的;他是一个负有义务的人,他受自己的责任感和良心的约束。”[14]面对当下消费社会的功利主义带给人们精神价值缺失的现状,作为当代作家更应该具有这种强烈的“责任感和良心”,以真诚的关爱与悲悯的情怀,通过高尚的文学锻造人的灵魂,提升人的精神。这既是文学应该承担的责任,也是作家应该具有的良知。

三是作家要有对现实的质疑与批判意识。作家的社会责任感与良知还表现在对现实的质疑与批判意识上。批判性是知识分子的本质存在方式,也是作家的权利与责任,更是文学最基本的精神品质和文学发展的重要动力。然而,纵观当今文坛,作家在创作中的质疑与批判意识在不断弱化和衰退。如有的作家逃避现实生活,沉迷于对个人世界的书写,不问苍生也不问鬼神,只专注于纯粹形式与技巧的孤芳自赏;有的作家对现实生活缺乏辩证认识,热衷于展露人性的阴暗面;有的照相式地描写本来如此的生活,假借“零度写作”、“价值中立”之名,放弃立场与价值判断;有的一味地迎合市场,对生活中的庸俗、低俗和媚俗等欲望,津津乐道,宽容、认同或者肯定等。作家批判意识和批判能力的缺失,导致了文学的批判功能越来越趋于式微,其最明显的后果是文学的粗鄙化、文学的类型化。因此,作家首先要有批判精神,敢于正视现实的各种矛盾,敢于触及时代的重大问题,敢于揭露和批判一切丑恶、腐朽的现象。其次,作家的批判意识要与建构精神相统一,不仅要“拷问出藏在底下的罪恶,而且还要拷问出藏在那罪恶之下的真正的洁白来”。[15]那种将作家批判意识的弱化归罪于提倡宏大叙事和弘扬主旋律的说法,显然是错误和有害的。因为宏大叙事始终要求作家要具有关注现实、把握时代,以及对现实的干预与批判精神,而弘扬主旋律也并不只是歌颂、赞美,甚至粉饰太平,其本身就是对假丑恶的批判。

①贺绍俊《重构宏大叙述——关于当代文学批评的检讨》,《中国社会科学》,2004年,第6期。

②赵勇《时代的精神状况与文学理想的浮沉》,《文艺报》,2010年10月20日。

③张颐武《理想主义的终结——实验小说的文化挑战》,收入张国义主编的《生存游戏的水圈》,北京大学出版社,1994年2月版,第120页。

④李建军《理想主义造就有力量的文学》,《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年10月12日。

⑤铁凝《在第五届鲁迅文学奖颁奖典礼上的致辞》,中国作家网,2010年 11月 10日。http://www.chinawriter.com.cn

⑥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8月版,第108页。

⑦朗加纳斯《论崇高》,《西方文论选》(上卷),伍蠡甫主编,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125页。

⑧[俄]别林斯基《莱蒙托夫诗集》,《别林斯基选集》第2卷,满涛译,上海文艺出版社,1963年12月版,第476-477页。

⑨转引自谭仲池《担当文艺繁荣的时代重任》,《中国艺术报》,2012年5月7日。

⑩[英]史蒂文·康纳《后现代主义文化——当代理论索引》,严忠志译,商务印书馆,2002年版,第46页。

[11][法]米歇尔·福柯《权力的眼睛——福柯访谈录》,严锋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47页。

[12]何家栋《后现代派如何挪用现代性话语——评“经济民主”和“文化民主”》,《战略与管理》,1998年第 2期。

[13]吴俊《中国当代文学评奖的制度性之辨》,《当代作家评论》,2011年第6期。

[14][俄]契诃夫《契诃夫文学书简》,朱逸森译,安徽文艺出版社,1988年12月,第308页。

[15]鲁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事》,《鲁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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